说“圕”
2018-08-10
(华东师范大学河口海岸科学研究院,上海 200062)
“圕”字的意思是“图书馆”,是一个多音节字,读作“tú shū guǎn”,现代图书馆学先驱杜定友先生所创新字。关于“圕”字的创设经过及其在学界所引发的讨论,学界尚不完全明晓。本文在勾稽史料的基础上,简述“圕”字小史,以期供同仁参考。
1 杜定友先生首创“圕”字
1924年9月,杜定友先生受聘江苏省立第二师范学校,为高年级学生讲授图书馆学,每周两小时,“听讲者益形热烈”。期间该校毕业学生四十余人中,服务于大中小学校者甚多,也有继续深造而专任图书馆职务者。据说正是在江苏二师授课时期,杜先生创造“圕”字代指“图书馆”。“圕”字首次在异邦公之于世,1926年7月杜先生时任上海南洋大学图书馆主任,赴日考察图书馆事业,将新造字介绍给日本同仁,颇受彼邦人士赞许,大阪间宫商店主人间宫不二雄以此字为名,于同年10月15日发行图书馆期刊《圕》。据范凡的研究,间宫不二雄所创《圕》发行一期即停刊,此期正文篇幅四十余页,首篇为杜先生用英文所撰关于“圕”字的发明和用法的文章,配有先生全家福照片。其后,日本图书馆协会杂志也开始使用此字,1928年日本青年图书馆联盟发行机关刊物《圕研究》集刊,“圕”字在日本图书馆界得到广泛运用。
按此新字,从□从書。書乃我国原有之字,□乃取自圖字,用其部分,以代全体,仿略字之例。且□字有疆域之义,仓颉以之为国字,可作图书馆馆舍解,而寓有坐拥百城之意,则此字亦可望文生义矣。
为了进一步说明“圕”字具有书写便捷、经济节约的益处,杜先生援引日本期刊《圕》为佐证,统计指出:该刊物第一期40页,使用“圕”字436次,如果用旧例书写“图书馆”三字则需用 1 308 字,至少多占一页篇幅,按照每页印费纸价3元计算,每期若印一万份则可以月省30元,年省360元,常年累计为数可观,对于阅者目力、排字手续与实践方面的节省不可胜算。先生同时建议将“圕”字作为图书馆界的特殊符号,如同国之国旗,会之会章,让人一望可知,从而引起社会各界人士对于图书馆事业的关注。
2 “圕”字的讨论与争议
对于是否推广“圕”字,杜先生曾经征询学界同仁意见,并将收集意见附录于1927年发表的《圕》文末。1929年、1932年又综合后续反馈信息,陆续发表第二次、第三次《“圕”新字之商榷》。三篇文章所附各家意见,基本认同使用“圕”字,就其态度而论,大致可分为以下三类。
第二,限制使用。历史学家顾颉刚、中央大学图书馆主任戴志謇均主张将“圕”作为图书馆界特有名词运用;金陵大学图书馆主任李小缘以“圕”字在读音、文字学方面尚存疑义,建议仅作普通使用,正式文件仍用“图书馆”;景兰墅认为“圕”字应当加以限制适应,无须普遍推行,并提出折中办法称:1)仅限于作“圕学”“圕界”“圕员”“圕务”“敝圕”“圕章”等形容词及满足词,而“圕通论”仍作“图书馆通论”,“中大圕”仍作“中大图书馆”;2)“圕”字似可不必,谈时颇易混淆,且圕目录学句法在文法上扞格不入;3)同意将“圕”字用作圕界标识,随时随地采用。
关于“圕”字发音问题,时人也多有议论。景南墅提出另辟新音,以“图”字发音为T,再以“书”字承接为shoo,再以“馆”字收音为wan,连一气为Tshoowan读“喘”上声;宋乐颜主张先以“图书”二字切为“秃”音,再以“秃馆”切为“团”音,“圕”读作“团”字上声,且“团”有“集而合之”意;王鲁门以为“圕”字于□内加書字,属于外形内声,依古韵例仍当音“舒”。此外,马紫云在《介绍一个近世的“圕”新字》一文中,引述陈天鸿的观点,说明“圕”字在字形构造与字音重读方面皆有依据。
对于同仁在“圕”字运用上的建议与意见,杜先生持肯定的态度,同时表示:创造“圕”字原求简便之计,与“图书馆”三字可以并行不悖,简短论文用字不多者,仍可用旧。至于新字的读音,仍当读“图书馆”重音。若创制新音,读为“舒”、“团”、“喘”,则听者不知何指,有违造字本旨,故未敢试行。
3 “采用‘圕’新字案”
新造“圕”字在获得学界认可后,杜先生进一步从制度层面寻求新字的运用与推广。1929年1月28日至2月1日,中华图书馆协会在南京金陵大学召开第一次年会。年会所讨论的问题,以训政时期图书馆工作为中心,除了专门事项由各专门委员会办理外,大会议决图书馆行政议案四十二项,先生向大会提交了“采用‘圕’新字案”:
理由:“圕”为图书馆三字之缩写,其说明见《图书馆学季刊》第二卷一期一六四至一六八页。办法:(一)凡本会之出版品,概用此字。(二)凡本会之通告,及会员来往书札,概用此字。(三)通告各版家,凡关于圕专门书籍,概用此字。(四)通告各圕,尽量采用此字。
1929年1月29日,大会行政组主席袁同礼、副主席柳诒徵主持会议,议决通过第二十八条议案“采用‘圕’新字案”。依照惯例,年会通过的议案将分别呈请政府采择施行,同时函知各图书馆酌量改进。中华图书馆协会特别将“‘圕’新字之推用”列为图书馆行政促进事业予以推广,文称:“‘圕’新字,此新字乃图书馆三字之缩写,于图书馆界同人事务上极为经济便利,故应用颇广。”1941年《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再次发文,呼吁会员及社会各界注意利用“圕”字,以资推广。
客观地说,“圕”字以会意造字,符合六书造字原则,代替“图书馆”三字,的确具有书写便捷、经济节约的优势,加之杜定友先生在图书馆界的地位与影响,以及教育行政力量的强势推行,“圕”字在学术界,尤其是图书馆界得以普遍采用。商务印书馆、中华书局两大图书出版巨头,特别制作“圕”之铅字,以便印刷。当时有关图书馆学的论著、报刊、杂志,凡涉及“图书馆”者绝大部分都以“圕”字代之。需要指出的是,“圕”字在试行之初,已有不同意见或反对声音。汤因认为“圕”字是□与書拼合而成,将其作为“图书”二字的缩写,文字自然,更为适当,应用范围更为广泛。许地山在香港《大公报》发表《国粹与国学》一文,提出用“圕”字表示“图书馆”,“一个字读成三个音,若是这类字多起来,中国六书底系统更要出乱子”。
4 1949年后“圕”字的使用
1949年以后,我国成立文字改革研究机构,推行汉字简化运动,但以“圕”字代指“图书馆”现象也比较普遍。文化部文物局资料室编《文物参考资料》1950—1951年所刊论文,即多以“圕”字代“图书馆”。1985年北京航空学院和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汉字处共同研制“现代汉语字频统计”,从1977至1982年间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 13 800 万字的材料中,抽样 1 108 万字,利用计算机统计出版《最常用的汉字是哪些——三千高频度汉字字表》,其中,“圕”字次数311,频度 0.002 6,累顿97.84,在 3 000 个汉字中排序第 2 206 位。2001年许嘉璐主编《汉字标准字典》著录该字称“圕,tuān,‘图书馆’三字的缩写”。时至今日,“圕”字依然为图书馆学界接受并使用。通过知网篇名检索可知,自2013至2017年,《大学图书馆学报》《山东图书馆学刊》《高校图书馆工作》《中国教育信息化》《河北科技图苑》等图书情报类期刊发表8篇文章,标题均以“圕”代指“图书馆”。
5 结 语
在中华文明发展历程中,文字的发生与演变是一个历史过程。中国文字中复词的略字本来很多,中国大辞典编纂处编《同音字典》所附《复词的略字》即列有“圕”字。《现代汉语词典》《汉语大词典》也分别将“圕”字作为俗字、多音字收录。“圕”字在学界现已运用不多,但其创设过程及其所引发同异之见,是中华汉字演变中颇为有趣的个案,值得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