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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秦东地区旱灾与雨神信仰构建

2018-07-24许若冰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8年7期
关键词:大旱旱灾信仰

许若冰

(青海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青海 西宁 810008)

民间信仰的演变是民众对历史时期自然与社会环境不断认知的过程。自唐中叶以降,国家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逐步东进南移,关中核心地位下降,秦东地区的地缘优势丧失。周秦汉唐的持续开发与巨大人口基数,造成清代秦东地区人地矛盾加剧、生态环境恶化、自然灾害频发的局面。此时的秦东地区处在发展缓慢的小农社会阶段,普通民众日常生活窘困。每当旱灾来临,赤地千里,寸草不生,树枯木死,粮食绝收。“农业荒芜,则财源枯竭,各业生产停滞,酿成社会之总贫困”[1]174。更有甚者,饥荒蔓延,民众背井离乡,饥无填腹之粟,渴无滴水饮用,饿殍遍野,瘟病肆虐,百姓束手无策,只得听天由命。正如清人柴桑所见:“秦中五岁不雨,草根、木皮俱尽,斗米千钱,人民离散,西凤为之一空,其病不能徙者,仅存皮骨,色如墨。其徙者亦枯瘠不能行。儿啼女哭,所不忍闻。所在白骨盈沟、僵尸满地,有鬻女于市者,止索三、四百钱,黯惨之状,行路伤心。余于骡背悲哭失声,不能自已”[2]319。秦东蒲城更有“久久无雨荒连年,饿民尸骨堆成山,卖儿卖女无人要,无奈人尸当食餐,鬼哭狼嚎情景惨,百姓仰面呼苍天”[3]450的记载,旱灾之惨状由此可见一斑。在科学知识蒙昧的时代,人们对自然灾异现象无法解释,恐慌焦躁而束手无策,只得祈求神灵,“主要目的是消灾去难”[4]168。人们通过各种祈福活动,将灾害的消解仪式化为可视的、可操作的、具体的实践行为,适时地转移民众对苦难的注意力。秦东祈雨神灵观念正是民众对旱灾的一种无奈的心理应对方式,体现了人们对区域干旱环境的特殊感知与记忆。

当前,学界关于灾荒史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灾情、荒政、灾荒与社会互动等方面,对灾害与区域社会文化、民众心态与民间信仰风俗的研究还明显不足。周振鹤先生认为:“中国并非没有信仰,实际上作为民间信仰的鬼神巫崇拜一刻也没有中断过”。[4]6目前,关于清代灾害与民间信仰的研究,主要有安德明的《天人之际的非常对话:甘肃天水地区的农事禳灾研究》(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王振忠的《历史自然灾害与民间信仰——以近600年来福州瘟神“五帝”信仰为例》(《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2期)、朱的《晚清关中农业灾害与民间信仰风俗》(《西藏民族学院学报》2007年第3期)等。关于秦东地区灾荒的研究,主要有刘树友与王文涛的《清末民国时期秦东地区自然灾害的概况及特点》(《渭南师范学院学报》2004年第4期)、《清末民国时期秦东地区自然灾害的严重后果》(《渭南师范学院学报》2006年第6期)等。有关研究对清代秦东地区灾害概况及特点作了简要分析,仍存在一定的研究空间。本文从区域灾荒史角度出发,以清代秦东地区为研究对象,根据本地区遗存的方志、碑刻等史料,重点论述秦东旱灾危机下民众的心理应对及旱灾与雨神信仰之间的互动关系,勾勒出区域灾害与民众心态、民间信仰风俗的发展变迁,以期对清代秦东旱灾概况以及民众与历史环境的互动有所揭示与呈现。

一、清代秦东地区旱灾的基本概况

秦东地区既是一个地理单位,也是社会文化区域。秦东地区位于陕西关中盆地东部、渭河流域中下游地区,南依秦岭,西连西安,东临黄河,与晋豫相望,北靠桥山,与延安、铜川接壤。全区南北长182.3公里,东西宽149.7公里,是八百里秦川最宽阔的地带。南北耸立土塬,中部平坦开阔,渭河自西向东流淌其中,形成了渭河盆地独特的地貌特征。区域气候干燥,年降水量明显少于关中西部,水分蒸发量又远大于降水量[5]735。清初,秦东地区属同、华二州管辖,兼有西安府之渭南与富平二县。雍正十三年(1735),同州升为府,总领八县,华州降为散州,由此形成秦东地区一州一厅十县的格局,即渭南、富平、华阴、韩城、大荔、朝邑、合阳、白水、蒲城、澄城县、华州及潼关厅,其范围大体相当于今渭南市全境,也是本文主要探讨的区域。清代秦东地方生产技术改进缓慢,气候条件在农业生产中起到关键性的作用。此外,人口猛增,地狭民稠,“道光三年,每平方公里达177.76人,为历代最高”[5]75。过度垦荒使渭河南北山麓森林资源被破坏,森林涵养水源能力下降。“地势积高,土厚水深,大率十年或十数年,必有旱魃为虐”[6]2。这为民众的祀神心态与雨神信仰的产生提供了社会基础。

(一)秦东地区旱灾的时空特征

旱灾是秦东地区发生频次最多、危害最重、影响范围最广、破坏性最大的自然灾害。据杨新先生统计,陕西各类农业灾害中旱灾占50%,水灾占25%,故旱灾是陕西最主要的自然灾害[7]80-84。另据《续修陕西通志稿》记载,“陕西居西北上游,以农事雄天下,而往往水旱不时,辄数十年大饥一遇,前者无谕矣,有清嘉庆十年之水,道光二十六年之旱,光绪三四年复苦奇荒,而二十六年庚子之灾几竭天下全力以贩之”[8]14-15。陕西旱灾多发,其“年平均降水量在地域分布上呈现出东少西多的特点”[9]113,故秦东地区旱灾更重。据《渭南市志》统计,秦东地区的干旱发生频率为71%[10]745,当地有“三年一小旱,五年一大旱”的俗语。总之,清代秦东旱灾在时间与空间上都异常活跃。

1.秦东旱灾的时间特征

秦东地区旱灾具有季节性特征,以夏旱最常见,其次是春旱、秋冬连旱。史载合阳“顺治十四年春夏旱”,“嘉庆十五年夏旱成灾”[11]92;白水“乾隆十三年夏无麦、秋大旱饥”[12]109;华县“乾隆五十七年,春夏旱”,“嘉庆十五年,秋大旱”,“道光十五年夏旱”[13]99;大荔“道光二十六年,秋冬至春连旱不雨”[14]110;华阴“康熙三十一年春,同州大旱”,“道光八年夏,华阴大旱”[15]53。

此外,还有三季连旱、全年连旱甚至数年连旱的现象。三季连旱以秋冬春连旱最多,全年连旱也时有发生。合阳“乾隆十二年春夏秋冬连旱,十三年夏秋旱,无麦禾,米珠薪桂。十四年旱,秋麦未种,岁大饥,冻饿而死者无”[11]93。蒲城自康熙四十九年(1710)连旱三年,“米价每斗银七钱,民食草根树皮,逃荒流离,妻子儿女莫保”[16]82。光绪三年(1877),大荔朝邑两县“大旱,亢阳逾年,先年糜、谷薄收,翌年麦、豆亩仅数升,秋又无收,麦未下种。粮价奇贵,人民大饥……死亡过半,以致人口剧减,大、朝两县,由41万人减到19.2万多人”[14]111。白水连旱死者更多,“光绪三年大旱,麦颗粒无收,四年继续大旱,死于饥寒者达百分之六七十,北乾村400户减少到70多户”[12]110,人口锐减。合阳孟家庄《党氏族谱》载:“自(光绪)元年至三年,天无雨降,地不滋生,连年荒旱,饥馑至极。春夏食槐叶有几,秋冬食榆皮而榆皮无多。荒旱去已,疫气流行,渭河以北,同州府属,被灾尤重”。此外,华县光绪三四年连旱,“春至六月无雨,八月仍无雨,种麦失期,造成大饥荒,牛羊鸡犬及果蒂草根、树叶、树皮都取食殆尽,饿死无数”[13]99。渭南县“道馑相望,人相食,剥榆皮屑而啖之,人多黄瘦死,有从空屋待毙者”[17]18。华阴“夏粮颗粒未收,赤地千里;同州府属灾情尤甚,十分生灵亡之六七;鬻女弃男,指不胜数,秦晋人相食”[15]53。现藏于陕西省博物馆的《荒岁歌碑》载:“光绪三年,亢旱甚宽,山陕河南……直旱得泉枯河瘦井底干,天色大变,人心不安,处处祈雨,人人呼天……山白土,称神面,人民吃死有万千。饥饿甚,实哉难,头重足轻,跌倒便为人所餐。别人餐,还犹可,父子相餐甚不堪……人肉竞作牛肉卖,街市现有锅儿煎。家有亡人不敢哭,恐怕别人解机关;尸未入殓人抢去,即埋五尺有人剜”。1900—1901年,秦东“灾区至56县之广,饥民至数十万之多”[18]99,蒲城“天旱,大饥荒,民食野菜树皮。连续两年,死人无数”[16]82。旱灾常年蔓延,严重危害民众的身体与心理健康。

2.秦东旱灾的空间特征

秦东地区旱灾分布广泛,亦有其区域性特征。笔者根据《渭南地区志》并结合秦东各州县方志,对旱灾情况进行简要分析。按大、中、小干旱标准,从发生频率看,秦东以小旱为主,频率为45%,中旱40%,大旱15%;小旱最为频繁,除渭南、富平、合阳外,其余各县均以小旱为主。中旱发生机率最高的是富平县,占干旱次数的52%;其次是渭南、韩城、华阴、澄城、蒲城五县。大旱,以白水、渭南、华县三地发生几率最高,占干旱总次数的20%左右[5]735。根据各县县志来看,渭南县、大荔、蒲城的旱灾记载最多。大荔南北两塬与沙苑地带易形成干旱区,蒲城“全县大旱七年一遇,中旱五年两遇,小旱每年都有”[16]82。其次是韩城、合阳、富平、华阴等县,据《合阳县志》记载,清顺治十四年至光绪一十七年的246年间大旱33次,平均7.9年一次[11]91。总的来看,秦东的渭河北岸平原是主旱区,这与稍后统计的雨神祠庙的空间分布基本一致。

(二)秦东地区旱灾的严重后果

秦东地区旱灾普遍,危害惨重。同州府“旱气如焚降火星,皇天嗜杀众生灵,纵横赤地空千里,无麦无禾无草青”[19]591,而合阳常年“县上高亢奇侧,少平衍,上瘠而粘,雨小不足泽……合阳常苦旱”[20]9。旱灾来临,赤地千里,作物绝收,“同治元年,大荔、朝邑春旱,洛、渭绝流,麦歉收,秋未种”[14]110。大荔“乾隆十二年至十三年久旱成灾,秋麦无收,翌年又歉收,民多逃荒,全堡一空”[14]110,韩城旱灾引发大饥荒,饿殍遍野,“饥民因无粮可食,以树皮、野菜充饥”[18]99。据时人所见,“潼关以西……沿途大树之皮,皆被灾民剥去果腹”[21]25。《澄城县志》的记载更令人触目惊心:“乾隆十二年正月至五月不雨……有提携妻女出走,一堡之内,空无居人,牛无草料,宰杀充饥,有生子不能活乳,书年日月时纳其子怀中弃之道路,有饥寒交迫,乞食无门,死为饿殍”[22]58。旱灾造成粮食歉收,物价飞涨,渭南县“庄稼无收,一斗麦四、五千钱,路有饿殍”[23]145,粮价奇贵,人们不惜贩卖人口,“卖妇女有一二百钱者,有一二饼易之者”[24]221。此外,饥民为填饱肚子而吃观音土,“食后完全无法便解,甚有涨死者”[25]121。更有甚者出现“人相食”,《记荒文》载:“鸡犬牲口尽被人食,甚至人有死者,辄行抬取,即生亦诱至僻处,分食其肉,甚至有母食其子者”[26]90-98。

清末国势衰微,秦东民乱四起,致使灾害更加频繁。据《续修陕西省通志稿》统计,清道光元年(1821)以前的177年中关中旱灾12次;晚清的89年中,旱灾达9次[6]2-12,区域旱灾表现出更加频繁的态势。史载道光二十六年(1846)“华县、合阳等九县,秋冬无雨,田园荒芜,粮价昂贵,饿死者不计其数”[5]744;此时的大荔县“秋冬至春连旱不雨,麦未下种,粮价昂贵,人多饿死”[14]110;第二年,韩城“大旱无禾,人民流离,饿死者十之三”[27]245。清末光绪年间出现连年大旱,澄城“光绪三年大旱,诸河断流,饿殍载道,全线人口由18万锐减至8万”[22]59,合阳县“人死八分以上,计饿死四成,疫死四成”[11]93,“光绪二十六年大旱,一料无收,有挖草根,剥树皮以延残喘者”[11]93。大规模旱灾越发频繁,死者不可计数,劳动力锐减,经济恢复困难,旱灾严重摧残着区域社会发展。

旱灾易引发瘟疫、蝗灾等次生灾害。康熙二十九年(1690),华阴大旱“民饥,继以疫,民死大半”[15]53,次年“华县大旱,饥荒继以疫病,死亡甚多”[13]99。炎热环境适宜蝗虫生长,引发蝗灾。“光绪三年大旱,华阴、潼关秋禾为田鼠、蝗虫所害,十室九空,粮价剧增,灾荒”[15]70,光绪二十六年至二十七年(1901—1902)连年旱灾,“渭水几涸,人们用草根、树皮充饥。饥民多达数十万人”[5]744,“光绪二十八年,潼关、大荔等临黄河一带,飞蝗从山西渡河而来,造成灾害”[5]756。

面对旱灾,政府反应迟缓,赈灾机构形同虚设,官员借机祸害百姓,地主趁机低价收买农民土地,民间善会救济收效甚微。旱灾形成的燥热环境易使人产生焦躁的心理情绪,渴求神灵解救,为雨神信仰的产生奠定了心理基础。

二、清代秦东地区祈雨活动与雨神信仰

乌丙安先生认为,民间信仰“是由宗教信仰所派生出来的信仰习俗已经融为日常生活的迷信与俗信”[28]12。但在笔者看来,对民间信仰的界定应该从更广阔的意义上进行。民间禳灾信仰作为人们对灾害环境的对策性行为,是民众对历史环境不断感知并记忆的结果,是民众通过民间祭祀仪式所呈现出的对超自然神力的信仰与崇拜。这些信仰活动代代传承并延续至今,逐渐成为广大民众喜闻乐见的一种民间文化现象。

秦东地区的雨神信仰是民众对区域社会干旱环境的感知与特殊记忆,人们对灾害的记忆通过各种祈雨仪式活动得到强化。安德明将这种祈雨仪式描述为一种“非常”形式下的“非常”行动,即人们在旱灾环境下所表现出来的生活、心态及行为上的变化[29]199。在秦东地区,祈雨仪式已经成为普通民众为禳除旱魃而组织的一项群体性信仰活动。秦东百姓极为重视对雨神的祭祀并兴建大量雨神祠庙,这些祠庙建筑是神灵崇拜的标志与其信仰活动最直观的表达。根据笔者实地考察,雨神是秦东各类神灵中庙宇数量最多、祭祀最频繁的神灵,各县祠庙中有很多“有求必应,大旱降雨”[30]54的牌匾,这些特殊的文字符号构成了秦东地区独特的文化景观。笔者根据王海银统计的《明清时期陕西祈雨祠庙分布图》[31]41-55,并进一步结合秦东各县地方志(雍正《陕西通志》卷29《祠祀》、《续修陕西通志稿》卷124《祠祀志》、光绪《新续渭南县志》卷4《祠祀志》、光绪《同州府续志》卷8《祠祀志》、光绪《三续华州志》卷3《祠祀志》、光绪《蒲城县新志》卷5《祠祀志》、乾隆《华阴县志》卷4《建置·庙》、民国《华阴县续志》卷2《建置志·祀祠》、乾隆《白水县志》卷2《建置·庙祠》、民国《澄城县附志》卷2《建置·祠庙》、乾隆《韩城县志》卷2《祠祀》、康熙《朝邑县后志》卷2《建置·祠庙》、光绪《大荔县续志》卷6《祠祀志》、光绪《富平县志稿》卷2《建置志·祠祀》等),整理出清代秦东地区雨神祠庙分布表(表1),由此可以看出秦东雨神信仰的基本状况。

表1 清代秦东地区雨神祠庙分布

大荔太白庙长安屯同治四年重修龙王庙东北隅光绪四年创修有碑记九龙庙城东南韩仙寺县南乡西岳庙厮罗寨村南奕应侯祠陈村南赵文子庙黄家庄夏禹王庙北胡村光绪二年重修三元宫兰里村东尧山庙城村北清时建孙真人洞城东北隅白水龙王祠县西北五里白龙潭上浮山圣母庙南河镇顺治十八年重修显圣庙县东二十里仓颉庙县城东北史官村雷公庙(2)大雷祥村小雷祥村华县太白堂关外顺治十八年建少华山庙东关光绪六年重建西岳庙下庙乡龙王庙(2)南原、渭北城陸庙东光绪四年创建华阴西岳庙县东官道北东岳庙县东南三里康熙三十年重修太白庙县西三十里康熙四十三年修龙王庙县东二里,老农坛中潼关龙王庙(2)西岳庙(4)太白庙娘娘庙禹王庙县西门月城内县东街康熙二十年创建城南街东街,北街,西关北街城西南隅嘉庆二十一年建

澄城龙王庙(2)韩山奕应侯庙(2)城西南三十五里东郭南郭东南北郭村合阳龙王庙安阳村韩山奕应侯庙县西一里三十步大禹庙县西南三十里富平龙神庙太白庙(2)显圣庙(5)频山庙西岳庙县四十里同治四年重修带渭门内嘉庆十四年建,光绪修流曲镇金食山嶺元陵镇觉子镇,薛家镇,荆家村,没子村山南阜上连城东南隅

秦东地区12县有100多座雨神祠庙,县均8.3座。从分布区域看,渭南县雨神祠庙达24座,大荔11座,蒲城、富平各10座,韩城、潼关各9座,白水6座,朝邑、华县各5座,澄城、华阴各4座,合阳3座,这与各县旱灾发生频率不谋而合。从祠庙雨神的类型来看,龙王庙多达18座,显圣庙15座,韩山奕应侯庙13座,尧山圣母庙11个,太白山庙10座。此外,祠庙神灵类型中以人物性雨神数量最多,达42座,占所有雨神祠庙的42%左右,反映了该地区名人辈出的特点。总的来说,秦东地区内没有占主导地位的单一化共同信仰,各种雨神庙祠种类繁多且分布零散。其中,最具代表的雨神信仰是秦东人物性雨神信仰与太白山雨神信仰群。

(一)秦东人物性雨神信仰

秦东地区人杰地灵、人才辈出,区域内先贤祠堂众多,形成了以人物性祠庙为中心的雨神信仰的特点,主要代表是以尧山圣母庙和韩山奕应侯祠为核心的两大信仰体系。

尧山圣母信仰以蒲城尧山为中心,分布在同州府三县和西安府一县,即大荔、朝邑、白水及渭南等地。尧山圣母庙位于蒲城尧山之上,坊间盛传圣母为尧之女,祀之风调雨顺;唐朝时敕封其为灵应夫人,明清时列入官方祀典,每年清明时节由“尧山庙会十一社”轮流负责盛大的祭祀活动。尧山圣母具有赐雨、除病、惩贪官、惩忤逆等功能,但以祈雨功能最为突出,这是民众对蒲城地区干旱环境感知的结果。“蒲城北乡黄土坡,无泉无井又无河”[3]518。史载尧山求雨立应:“乾隆五十六年,天大旱,秋苗全旱死,眼看麦子种不到地里,桥西村百姓去尧山求雨。三日后下了好雨”[3]497。蒲城光绪三年(1877)大旱,县令领衔各乡贤往尧山求雨,并宣读祈雨文:“灵应夫人,仙体安否?由於三年大旱,六料颗粒未收,旱情危急,民不聊生。黎民百姓限于水深火热之中,饥无颗粒粟米,渴无滴水饮用。为了黎民百姓安乐生存,弟子携带乡亲给你老敬上祭品,远路山登,拜神求雨。愿灵应圣母仙体显灵,赐于黎民点滴甘露,救我大清百姓”[3]451。蒲城尧山圣母信仰功用众多,以祈雨为主,基本塑造了秦东民众的社会伦理道德。

韩山奕应侯信仰源于韩城韩山一带,秦东地区分布最为密集,澄城、大荔、朝邑、蒲城、渭南均有其庙宇,但各地庙宇名称有所不同,有九郎庙、救郎庙、韩山奕应侯祠、赵文子祠、大王庙等称呼。合阳“韩山在梁山西北,俗名救郎山,有奕应侯赵文子祠”[32]15。大荔称救郎庙“在陈村南,祀赵武、程婴、公孙杵臼,俗名救郎庙。韩城西南山麓保安村有三人墓祠,能兴云雨,前明陈村人因大旱赴保安村挹水归,辄降雨,因立祠祀之,每大旱犹循故事,赴保安村挹水,故祀典颇隆”[33]431。朝邑也有赵文子信仰,《奕应侯祷雨灵感庙碑记》载:“神之司雨何也,山川出云,天降时雨,梁山之祀,神实主之,旱而祷,霖而报。不但韩人祀,数百里中咸祀之。朝邑祷雨而应,故作庙也”[34]190。韩城于同治八年(1869)苦旱,韩城乡绅民众亲往奕应侯庙祈雨:“诣邑西南乡九郎山,躬祷之,甘霖当立致也,因偕邑绅苏楚臣,明府亲谒其山,敬乞神漱,三日而返,至中途犹晴空如洗……至坛前则大雨如注,须臾喜慰三农”[24]583。赵文子信仰是秦东地区民间特有的雨神信仰,也是其地方民俗文化的典型代表。

(二)太白山神信仰群

秦东最著名、最具影响力的雨神是太白山神信仰。太白山位于郿县之南,是秦岭山脉主峰所在。自北魏时郿县、武功就有太白神祠,太白神兼具降水与除病等功能。史载:“太白三湫各大十数亩,澄澈渊涵,深不可测……此湫之所以以灵名兴,虽然其所谓灵者,犹不止此而已也,自唐宋以来千有余年,四方亢旱之区来山祷雨,但取湫水一罂,甘霖无不沛”[35]104-105。唐宋时期,太白山信仰扩展缓慢,还局限在郿县一带。明清时期,秦东各地大肆兴修太白庙,作为太白山神的行祠。根据清人所见,“渭南县,太白庙,在县西北二十里。富平县,太白庙,在县流曲镇……朝邑县,太白庙,在城东南十里寺后村。华州,太白堂,在关外,顺治十八年亢阳不雨,民祷太白山即应,因建祠奉祀。华阴县,太白庙,在县西三十里太和堡”[36]89。总的来看,太白山神祠庙源于关中西府,随后沿渭河流域从西向东逐渐增多,影响力不断扩大,并逐渐从地方性神灵发展为区域性专司致雨的神祗,成为关中绅民禳旱祈雨的主要神灵,在此基础上形成了太白山神信仰群的空间格局。这反映了明清秦东地区旱灾加强的趋势。乾隆年间,太白山神祠被加封为“昭灵普润”[35]90-91,列入官方祀典,体现了国家权力透过民间神灵强化对民众思想的控制。

秦东频繁的旱灾是求雨习俗盛行的根源,亦是雨神信仰的自然基础。祈雨作为相对廉价的应对旱灾的一种信仰方式,通过各种求雨巫术祭拜神灵,减轻旱灾带给人们的恐慌与焦虑,给灾区民众以精神支撑和心理安慰。但从长远来看,祈雨活动带有迷信思想,不利于抗灾救灾活动。祈雨活动深刻地反映出秦东地区的人文历史传统,折射出人们无奈的生存意识和朴素的神灵信仰观念。秦东各县的神灵祠庙塑造和构建了普通民众的信仰空间与精神世界。

三、余论

秦东地区的民间禳灾信仰是自然灾害危机下民众迫于无奈的心理应对,也是人们对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不断感知的结果。清代人口急剧增长,秦东地区个体生存空间紧缩,再加上灾害频繁,给秦东普通民众带来难以承受的痛苦与灾难。灾年,乡民为生活所迫四处乞讨,鬻妻卖女,逐渐丧失对生活的勇气与希望,对心理更造成极大冲击与伤害。由于官方救济不力,民众陷入持续苦难,遂祈求于神灵。民间神灵信仰观念迎合了秦东灾民生活困苦与精神匮乏的社会特征,集中反映了民众在灾害面前最真实的求生技能与应对方式。对清代的秦东民众来说,祈雨活动成为他们应对旱灾危机的一种共同的信仰观念与行为方式,众多的神灵及围绕着神灵而展开的祭祀活动已经逐渐融入到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并成为他们的精神寄托,丰富了区域民俗文化生活,成为清代秦东社会一道特殊的文化景观。

[注释]

①小旱,旱期在100天以上,旱期内降水量比常年偏少60%以上;中旱,旱期为51~100天,旱期内降水量比常年偏少50%以上;小旱,旱期在30~50天,旱期内降水量比常年偏少40%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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