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录(组诗)
2018-07-23林宗龙
林宗龙
雨后映塔池
雨后,池水边缘的植物
愈加的肆意,一种缓慢的力
在伸长。你相信吗——
菖蒲的脸,在此刻
清晰了起来,它的茎叶垂着
雨水后的露珠——
新鲜,柔软,像一只花鹿的心
在跳跃着,你相信吗
它接住了雨水里减速的母亲
那芭蕉叶大小的——
你相信吗?它就是一首诗,
或者,它仅仅只是
池水间回荡着的小小波纹。
你相信吗——在此刻,它大于
陸地上所有的波纹。
我们隔着一条结冰的河
毕竟。过去了。
在寂静岭的松果,
掉落过几回。
一次,下着雨,
铁皮屋顶,传来
巨大的撞击声,
一只饥饿的麻雀
死在了上面。
一次,夜深得
像幽灵,闪现在
梦里的真实照着
柠檬桉,我们
隔着一条结冰的
河,默念着那些
悼词:不可复现,
往日的荣光,
父亲和上帝。
我的肉体,是
一具悬挂在墙上
空洞的星球。
沉 思 录
我在沉思。一只松鼠
窜了出来,从铁丝网旁的草丛。
“这段时间我在隐去
人的部分”,思绪刚滑到这里,
松鼠就跳上了
一棵榆树。它趴在褐色的树干
四肢倒立像只蜥蜴,
浅灰的脑袋,向前探了探
又立即收了回来。
它在恐惧周围人的气味,
有一些是我停下后肢体语言
反射出来的,而有一些
出自动物的本能。
“人的部分如此局限”
我有过类似的感受——
在深夜的一个小岛,
在一条幽深蜿蜒向上的小路,
两旁躺着齐整的坟冢,
幽暗里窸窸窣窣的声响,
是逝去的一种回应
像是若干年后,面对这只松鼠时
我在思考中停了下来,
我在表达一种亲人的善意。
温柔的盲光
气球飘在空中,像银河系的
某个星座。像一种动荡,穿过森林
大象卷起长鼻子。
有人渡过了河,有人在河对岸
建着木屋。
终于要来了,墓地上的一群乌鸦。
我耗尽的无数个黄昏,
在一个椭球形的平面
同时出现它们温柔的盲光。
认 知 论
一只长着牙齿和嘴巴的皮球,
山顶洞人的头骨,被摆在博物馆透明的橱柜里。
“那是我们的祖先吗?”一个小女孩
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它合法吗?”我在心里回答着。
这旧石器时期的神秘,
像一尊装满火药的雕塑,幽暗的瞳孔,
是傍晚时候的森林,收拢着人群中
猎奇的目光。
它正接受着膜拜和质疑,如同
神秘本身。“那是我们的祖先,不是皮球。”
小女孩消失在一条长长的过道。
但那不存在的回声,像只饥饿的猛兽,
“它合法吗?”我的胸口,
一群黑色的乌鸦,在猛烈地撞击。
北京409路公交车上的疯女人
“蓝色多瑙河”,她像在朗诵
一首诗。一个四十多岁的疯女人,
我挨着她坐下来。她开始傻笑,
然后自言自语。她在抱怨雾霾和
抛弃她的丈夫,我眼角的余光
瞥过她的针织帽,由于无以名状的
羞怯,马上又收了回去。
她的语调越来越高,像朗诵到了
高潮,你听流亡的阿赫玛托娃
在这一刻住进了她的喉咙里,
整节车厢都在颤抖。她轻轻地把
帽檐往下压了压,以至于能够
遮住她的脸,而言辞越来越含混,
像极了巫师在祭礼上的咒语。
她要打开一条通道,好像能到达
她从未见过的蓝色多瑙河。
“蓝色多瑙河”,她几乎喊了出来,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她。
此刻的沉默,多像那条沾满污泥的
菠萝花围巾,从她的脖子上
滑落了下来。
美 德
白桦树上架着鸟巢,羊躲在
草垛的背后。一条小路弯弯曲曲,
指向哪里。我要到湖的另一边
捡一些银杏的叶子,如果有松果
那就更好了。穿过田野时,
有几座白房子,在阴影处安静得
像发光体,几只野鸟扑腾着不知
从哪里飞了出来。
我的小孩子脾气又患了,
兴奋地跑了起来,想到此刻自己
是大自然中的一个小秩序。
我把手里的一块鹅卵石,扔向了
远处的灌木丛,它在空中飞行的
弧线,像一种美德。
我的妻子看到了,她的脸上一定
会露出幸福的笑容。
责任编辑 小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