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韩琦晚年诗歌的归隐思想
2018-07-13隋胜男厦门大学福建厦门361005
⊙隋胜男[厦门大学, 福建 厦门 361005]
目前学界对于韩琦的研究多侧重于政治、军事领域,对诗歌的研究相对还不全面。本文试图在借鉴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集中探讨韩琦晚年诗歌中归隐思想的具体体现,并结合其个人经历及所处的时代背景考察原因,以期更全面地理解其诗歌中的内涵。
一、晚年为官经历
治平四年(1067),韩琦罢相,而后朝廷便开始了以王安石为主导的熙宁变法。熙宁年间(1068—1077)韩琦均在地方任职,首先任职于永兴军兼陕西路经略安抚使。熙宁元年(1068)七月,知相州。数月后,判大名府,充河北四路安抚使。熙宁三年(1070),罢河北四路安抚使,只充大名安抚使。熙宁五年(1072),判大名府任满,韩琦有三次乞郡表,云:“多病不能,愿效汲生之治;故乡归老,敢希疏傅之行。”六年(1073)二月,移判相州。后韩琦有多份乞致仕表,然而皆未被允准。熙宁八年(1075),复改永兴军节度使,力辞而疾革。六月二十四日,薨于相州。“吏隐”称得上是韩琦对地方官的定位。熙宁年间,韩琦于地方任职,此间因政治环境相对宽松,生活相对悠闲,因此其诗歌中虽然也包含着儒家“心忧天下”的仁爱情怀,但更为明显的是归隐思想不断增强。
二、佛道相兼,推崇陶、白
韩琦晚年的诗歌呈现出一定程度上的佛道倾向,且因时代风气的影响,对陶渊明、白居易等诗人也格外推崇。
首先,其晚年诗歌中不仅多出现与道家道教相关的人物及场所,而且表现出了对老庄的接受。赤松子、王子乔、浮丘公、安期生、陈抟等仙人、名士和道士隐者的形象经常会被涉及,如“何时归伴赤松子,稳驾寻君物外车”“难追刘白樽前乐,尚约松乔世外游”等。同时,蓬莱、瀛洲、紫府、仙府、琼室、瑶台、昆阆、琳馆等仙岛、仙境及终南山、云台观、玉泉院等与道家道教相关的场所亦常被提及,如“池北如趋紫府家,亭台高下景无涯”“谁知仙府路,琼室与瑶台”等。除此之外,其晚年诗歌中多次提到老子和庄子。如熙宁元年(1068),韩琦第二次知相州时,赵概曾寄《集注老子》一书,侧面反映出诗人对《老子》的接触。“观梁共且希鱼乐,巢阁终应待凤翔”“曳尾灵龟来可羡,乘槎仙客去难追”“南园蝶舞都疑梦,北岭梅开只欠香”亦均涉及《庄子》中的内容。
其次,韩琦晚年诗歌中常出现与佛教相关的寺院名称、佛教用语及禅意。如判永兴军时的广教禅院、西禅院,由永兴军赴相州途中的石瓮寺,大名府期间的压沙寺、全福寺、伽蓝佛寺、大安寺,判相州时期的净明寺等。同时,亦出现了佛界、禅关、梵室、三千界、兜罗绵、鹭宫等佛教用语及净慧大师等高僧,并呈现出相对淡然的心灵世界。
最后,其诗歌中体现了对陶渊明、白居易的追慕,如“东篱秋晚黄花盛,陶令思归兴愈浓”“十亩足居应慕白,一瓢犹乐直师颜”等。除此之外,还有对友人致仕生活的向往,如“日跂高风谢世纷”表达了对欧阳修辞官退隐之高风亮节的景仰,“左右琴书酒满瓢”体现了诗人所渴求的理想生活状态。
虽然韩琦晚年诗歌中出现了众多归隐的内容,但是诗人认为归隐未必要到深山中。“退谋休洛勇难攀,性得清虚不在山”便表达了只要自己的心保持清净虚无的境界,身并不一定要在山林中的思想。
三、个人与时代的双重作用
韩琦晚年诗歌中归隐思想的形成既有个人的因素,也有时代的影响。
(一)个人因素
其一,自身经历。首先,政治上王陶的弹劾和王安石变法的施行。王陶 “以琦不押文德殿常朝班奏劾之”,后韩琦便请求补外。治平四年(1067),韩琦作《丁未秋乞罢相札子》,其中云“宰政不举,谤议日兴。事业不著于时,闻望益衰于前”。此次罢相是韩琦在政治上重要的转折点,且稍后的王安石变法亦与韩琦的某些观念不合,这对其思想必定产生较大影响。其次,嘉祐七年(1062),韩琦之妻去世。崔象之为韩琦妻弟,治平年间(1064—1067)韩琦在与其来往的诗文中亦多提到对妻子的怀念,如“思穷碧落今无术,泪洒黄花两换年”等。妻子的去世无疑对韩琦晚年思想有很大影响。加之韩琦晚年体质较弱,对隐居生活便更加向往,“病质衰来百事慵,遗荣心欲企高踪”中便表达了对荣华富贵的淡然和对隐居生活的渴望。
其二,性格爱好。韩琦喜欢营造园林和亭台楼阁,如昼锦堂、休逸台、康乐园、忘机堂、狎鸥亭、观鱼亭等,且喜欢为此题诗,如《狎鸥亭》《观鱼轩》《题忘机堂》《再题康乐园》《再题休逸台》《再题观鱼轩》等。《狎鸥亭》中有“群鸥只在轻舟畔,知我无心自不飞”,诗人的精神状态如同一位隐士。他不仅自身喜建园林,其所任职的地方环境也为其提供了较好的休闲空间,如在判永兴军时府衙后之小池、西安的曲江池和兴庆池、兴庆池之北的垂萝洞、兴庆池之西的九曲池及龙首山等,此时作的《长安府舍十咏》形象地展现了其所处的清新环境。园林山水是中国古代士大夫隐逸文化实现的载体,或者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文人士大夫物化了的隐逸意识。这种园林式的生活环境使得诗人雅致与现实得以完美结合,为其归隐思想提供了良好的环境基础。
其三,交游人物。韩琦身边有诸多偏好佛道和隐居生活之人,如张昪晚年隐居于嵩阳紫虚谷,赵概精通佛道,“所著有《应制集》30卷、别集50卷,及《集注老子》《续注维摩经》”。韩琦还曾为此作《赵少师续注维摩经序》。除此之外,韩琦还与高僧和道士有交往,并有作诗,如《送卿师上人》《送谢山人归紫霄旧隐》《寄院主净慧大师》等,这种交往对于韩琦及其诗歌的思想无疑会产生些许影响。其中最重要的是韩琦与崔象之的交往。崔象之好清静,“默坐终日,外无一物能婴其虑”;有隐居之心,“素乐闲退,与相知为林泉之约”;深谙佛老之书,对“浮屠、老子之书,无不探考,得其渊妙。视富与贵,恬然不能少动其心”。二人在嘉祐五年(1060)至治平三年(1066)间诗歌多有往来,且多讨论佛语。时韩琦任宰相,对于崔象之身在朝而心在隐的“吏隐”状态十分倾慕,这对其后来的思想有着很大的影响。
(二)时代影响
其一,三教合一的思想背景。佛释道三教到了宋代成为主导趋势,使得文人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佛道二教的思想,更加注重内在人格的修养,易发生吏隐的态度。他们既以天下为己任,要先天下之忧而忧;又有对自我生命的赏爱真情,追求逍遥旷达的艺术人生。宋代隐逸的基本精神不反对要有儒家经世致用的积极入世精神,反而需要借身体的入世来完成精神逍遥出世的最终目的。因此在韩琦的身上我们既可以看到儒家“达则兼济天下”的情怀,又可以看到佛道中自适的心灵状态。宋代士大夫群体普遍具有隐逸心态和身居庙堂之高而心存江湖之志的隐逸精神。欧阳修、司马光、苏轼等人的诗歌中均有这种思想,在这种时代风气的影响下,韩琦亦是如此。
其二,文学风气的影响。首先,陶渊明的影响。宋初诗人对陶渊明便有不同程度的接受,梅尧臣将其向前推进了一步,稍后苏轼更是将其推向高潮。在这样的氛围中,韩琦也定会受到文坛环境及周围文人的影响,其晚年的诗歌中亦多有化用或改用陶渊明诗句的例子,且多流露出对陶渊明人格的追慕。其次,白居易的影响。白居易“不以利禄萦心,虽居官而犹如隐”的“吏隐”方式为宋代普遍接受,这种方式为北宋士大夫提供了一条融出仕和归隐为一体的出路,契合了为官者既要做官又想要悠闲自适的心理。而且他找到园池(园林)作为“中隐”精神的现实物质载体,为宋代士人树立了一种理想化的园居生活方式。这种颇具审美性的园居生活方式深刻影响着宋代士大夫。他们多爱建园林,如司马光的“独乐园”、苏舜钦的“沧浪亭”等,而韩琦在相州也建造了无数园林亭池。除此之外,白居易对道教的信奉和实践在某种程度上或多或少也会对包括韩琦在内的宋人产生某些影响。
诗人所作诗歌中所反映的思想倾向是不断变化的。其思想的发展与诗人个人经历、性格爱好和交往人物有密切关系,同时也离不开所处的时代文化背景。以归隐这一角度探察一代名臣韩琦晚年的诗歌,对于认识其一生思想的转变以及了解当时时代的风气有重要意义,为我们更好且更全面地认识韩琦的诗歌提供多一种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