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再现现实到表现生命——以《女神游乐场的酒吧间》为例浅谈马奈的现代性

⊙吕鹏［西北师范大学， 兰州 730070］

一、传统中的马奈

《女神游乐场的酒吧间》（下文简写为《酒吧间》）是马奈生前创作的最后一幅大幅画作。女神游乐场是巴黎最精致的综艺表演场所之一，从芭蕾到马戏等各种娱乐节目每天在这里上演。马奈选取的是游乐场内酒吧间的一处场景，从画面中可以看到，一位穿着时髦的侍女双手伏案站在摆放着酒水、水果、鲜花的大理石吧台后面。在她的身后，红色墙面上镶嵌着一面金色条幅压边的镜子。镜中投射的影像是游乐场内部的景象，两层的阁楼上人声鼎沸，有谦谦绅士，有时髦女郎。数盏水晶灯照亮了整个大厅，在画面左上角是杂技演员的双腿。在右侧，女招待的背影和一个“神秘男子”似乎在交谈着什么。这幅画作的焦点也是投射在镜中的这些影像，因为任何一个有生活常识的人都可以看出画面中的图像与现实生活情境中的矛盾之处。

关于镜子在绘画作品中的运用到马奈这里已不是首创了。我们知道，最早表现这个题材的画家可以追溯到15世纪尼德兰画家杨·凡·艾克的《阿尔诺菲尼的订婚式》。“在房间后面的镜子中，我们看见从后面反映出来的整个场面，从中我们好像还看见了那位画家兼见证人的形象。”还有17世纪西班牙伟大的画家委拉斯贵兹的《宫娥》一画中留给我们的悬念，墙上镜子中的人物形象到底是不是国王夫妇呢？我们可以这样理解：“这些都是画家为了营造出一种悬疑的氛围而给读者留下一种多义性的解读空间。”马奈早期经受过严格的古典绘画训练，而且他曾经有一段时间比较迷恋17世纪西班牙画家的现实主义的作品。不可否认马奈继承了欧洲传统绘画的因素，这也是根植于马奈潜意识中的一种无形的制约作用。

在这里我们暂且不讨论马奈绘画中所继承的传统因素是否具有消极性，重点是这是不可摆脱的客观世界在他身上的印记。对于《酒吧间》的“争议”就是马奈违背了观者视觉记忆中关于再现维度的理解。他打破了传统透视缩短法的“科学”规律，而再现给观者的是一种类似罗列拼凑出来的画面，而有点类似古代壁画的叙说性质。贡布里希说：“古代的也罢，现代的也罢，各种艺术形式都不是艺术家内心之物的复制品，正如它们不是他在外部世界所见之物的复制品一样。”这也是马奈的伟大之处。

二、突破现实的束缚

马奈最初在学院派画家库图尔的画室里接受了严格的古典绘画训练，从《草地上的午餐》《奥林匹亚》两幅画中可以明显看到他对传统绘画形式的继承，这也是有人诟病他抄袭古代名画构图形式的原因之一。“读解艺术家的画就是调动我们对可见世界的记忆和经验，通过实验性的投射来检验他的图像。”很显然当时的观者并不具备这种“投射”和“检验”的能力，19世纪的欧洲人在当时还没能从古典绘画的阴影中走出来。从马奈《田园合奏曲》和《沉睡的维纳斯》这两幅画展出之时的强烈反响中就可见一斑。马奈作为19世纪的画家，他有着超前的意识和觉悟，他也作为一位革新者践行着自己的追求，正如他所说的“要做现代人，必须画你所见的”。所以“绘画作为时代的镜子，马奈所反映的主要是大都会中的市民生活风尚。都是他自己亲自经历的生活精选和他身边的人们”。他就是在如实地记录着生活，再现了19世纪法国社会生活的一个侧面。

从文艺复兴开始到18世纪西方绘画的主旨都是在探索如何正确地再现一个现实的场景以附和不同阶层的审美需求，正确的透视缩短法就是衡量一位画家能力的准则。卡巴奈就是这种形式的典型例证，他的作品能在沙龙展览中夺得金奖也代表了那个时代的集体审美。但是新事物的出现在最初往往是饱受诟病的，贡布里希认为18世纪和19世纪的艺术史是跟图式进行斗争的历史。显然马奈就是这样做的，他对于图式传达内容的突破从《草地上的午餐》到《酒吧间》的转变就是最具说服力的例证。在《酒吧间》中，马奈已经开始注重对于光和色的进一步的探究，整个大厅在水晶灯下的光影被减弱，不同的物体都以其固有的色彩表现出来，画面构图也打破了透视缩短法的禁锢而以一种趋于有意识的图式的形式表示出来。

《酒吧间》所要传达的内容是具有一定的再现因素的，因为这是马奈借以记录一个场景而需要的一种载体。“在寻找可能选择的东西当中，艺术家无需比外行人看得更多，在某种意义上他看到得更少。”但是在这幅画中他已经不是单纯地要为观者营造一种真实可见的场景，他所要表达的正是他记忆深处的一个情景。马奈就这样在传统中寻找自我、突破自我。

三、生的意义表现

在马奈创作《酒吧间》的时候已经预感到自己将走向生命的尽头，病痛的折磨使他不能像往日一样去享受酒吧间那种浮华的生活节奏。他写信给他的亲人和朋友，央求他们来为他讲述一些外面发生的新鲜事物。画中侍女的原型就是他的朋友苏拉，女神游乐场的酒吧女招待。作为一位画家，在生命的尽头唯一能让自己有所慰藉的似乎就只剩下那块附着魔法似的画布了。马奈努力回忆着他过去的生活，他在女神游乐场去观看表演、去找他的朋友们。那么画中出现的神秘男子会不会就是马奈本人呢？此刻的他好像领悟到了中国士大夫“不下厅堂，卧以游之”的那种潜质。

弗雷德说：“马奈的绘画由于其公开宣布画面的平面性的大胆直率而成为第一批现代主义作品。”的确，他叛离了传统的形式而去寻找自我，并不像卡巴奈那么怯懦。如弗雷德所说他公开宣布画面的平面性正是对新生活的一种积极回应。回到作品《酒吧间》中，他并没有跟之前的那些画家一样去设计一个完美的场面而让观看者忘却这是一幅画而是现实情境，他是在告诉观者这就是一幅画，没有科学合理的透视的画作。在《酒吧间》中出现在镜中的男子的形象是不是马奈本人呢？女招待的形象又该如何解释呢？对此有多种说法，有人认为这是当时酒店的女招待正在与那位“神秘绅士”交流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这并不意外，因为也有人说《奥林匹亚》所表现的就是一位妓女的形象。还有一种说法就是《酒吧间》中侍女的神情表现了当时的新兴阶层的迷茫和对生活的无助，他们看不到属于自己的未来。关于这些猜测无从考证，但也能看出当时法国社会的现状。在19世纪讨神运动过后人们说上帝死了，人的自我意识的觉醒是空前的。可以认为画中“神秘绅士”的形象就是马奈本人，他想将自己还原到曾经的现实情境中去。这是画家自我的觉醒，在这幅画中马奈不是为观者营造一种现实情境，他要表现的是自我的存在价值，而传达出人作为社会本体的现实意义和生命的价值。

贡布里希说“现代艺术是试图表现画家内心世界的，而那些图式和色彩正是表现内心世界的感情的”。马奈通过《酒吧间》所要表现的正是他对于生命的意义的重新考量。他把内心的情感世界寄托在画布上，如果艺术不朽生命也将永存。他生活在一个具有现代情境的社会环境中所再现出的生命的意义，正是激励后来者前赴后继的力量源泉。

马奈绘画的现代性已不再是一个富有创新性的论点，本文以《女神游乐场的酒吧间》为例来剖析马奈绘画创作过程中所表现出的现代性因素。作为一位具有过渡性的画家，马奈与印象派之间的承前启后的关系以及他启示后者的创造性的艺术理念仍然值得我们探究和学习。《酒吧间》是马奈最后一幅大幅创作，也是马奈艺术特点的集中体现，马奈的现代性同时也寓于他的这种创造性的艺术理念之中。他对艺术的执着追求与对生命的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将给予我们探索艺术发展之路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