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婶的北京之旅

◎蒙福森

时间像翻书一样，一天天地过去，离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周四婶心里像塞了一把稻草，乱蓬蓬的，憋得慌，一句简单的话，在心里反复地斟酌着，怎么跟儿子说呢？

白天，四婶照看孙子，心不在焉的，好几次忘了给他喂饭；晚上，四婶翻来覆去睡不着，开着灯，看着蚊帐发呆。

没人在家时，四婶偷偷收拾行李，一件件衣物，放进去了，又拿出来，再放进去，再拿出来。

终于，有一天，四婶憋不住了，吃饭时，四婶看了看儿子福贵，看了看儿媳妇，心里七上八下，犹豫了许久，最后，鼓足勇气，说，我……我过几天要去一趟北京。

福贵和媳妇说这说那的，没听到四婶的话。

四婶叹了口气，低着头，一粒一粒地扒拉着米饭。

快要吃饱了，这次，四婶提高了声音，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北京。

啥？福贵停了筷子，看着四婶。

我过几天要去一趟北京。四婶说完，小心翼翼地看着儿子。这句话憋了十几天了，如鲠在喉，吐出来竟然如此艰难。还有几天就要出发了，不说不行了，四婶豁出去了，一字一句地说。说完，像犯了错误的孩子，等待着老师处罚。

福贵没反应过来，儿媳妇也没反应过来，他们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四婶。

十几天前，四婶进城走了一趟亲戚。她的一个远房表姐，在县城工作，十几年不见了，趁着农闲，四婶去看望她。

表姐不在家，去老年大学了。表姐退休后，空闲得很，经常去老年大学，不是唱歌，就是跳舞，或者画画、朗诵，有时，也外出旅游，不像四婶，儿子儿媳下地干活了，她在家里要照看孙子，要晒谷，晒花生，晒稻秆，要喂鸡，喂猪，喂鸭，要摘菜，煮饭，扫地。儿女，孙子，家务，地里的庄稼，家里的猪鸡鸭，就是她的生活，一辈子离不开。

表姐保养得好，不像四婶，松松垮垮的，脸上，皱纹跟皱纹，重叠着，似老树皮。她跟表姐差几个月，可看起来，比表姐老多了。

最初，表姐认不出来；等认出来了，惊喜，非要留四婶住几天，姐妹俩挤在一张床，絮絮叨叨，仿佛有唠不完的话。

突然，表姐说，诶，我们老年大学过十几天，有一个老年旅游团，这不是重阳节快到了吗，我们选了北京七天游，交1500。咱俩一起去，怎么样？

四婶想都没想，摇摇头，我哪有空啊。

表姐不高兴了，咋没空啊，现在不是收完庄稼了吗？你呀，一辈子辛辛苦苦，勤勤恳恳，最远，也就是到过县城，趁还能走动，现在不去，啥时候去呀。

四婶还是摇头，不了。

表姐说，去吧，我带着你，怕啥！

四婶突然想起了老头子的话，心蓦然间活泛起来了，下定了决心，问，北京好看吗？

好呀，北京有长城，有故宫，有天安门，有王府井，有毛主席纪念堂，有很多名胜古迹，咋会不好看？

那——我去吧。

表姐兴高采烈，像孩子般笑了，这就对了嘛。我先帮你报名，交钱。

可四婶跟儿子说了，福贵立刻反对，妈，你咋那么糊涂呀，北京那么远，1500游一趟，可能吗，你被骗了！

四婶不相信，问，咋骗？

福贵说，你没听说吗？导游带人进了购物场所，没买够几千元的东西，不放人出来。

四婶说，我不买东西，我就想去北京看看；并且，名也报了，钱也交了，不去，钱打水漂啦。

福贵说不过四婶，打电话叫姐姐和妹妹回来。想不到，姐妹俩一听说四婶要去北京，一百个赞同，并给了她钱。

四婶要去北京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在村里传开了。

四婶出发那天，村里围了一大群人，看着四婶提着包，离开生活了多年的小村庄，去祖国的心脏——北京。他们很多人像四婶一样，一辈子没出过远门，那些名山大川，亭台楼阁，长江黄河，沙漠草原，只在电视里见过。他们心里，像火苗一样，蓦然间跳出一首耳熟能详的歌曲：《我爱北京天安门》，在心里轻声地哼唱着。

七天后，四婶回来了，家里像过年一样热闹，大家围着她，问这问那，北京好看吗？天安门有多高？长城有多长？故宫有多大？

等所有人都走了，四婶在老伴的遗像前，从怀里拿出他的一张照片，放在他灵前，老头子啊，我带你去了一趟北京了，你呀，苦了一辈子，临终前，你不是说过吗？这辈子没啥遗憾，就是想去北京看一看……

四婶的眼角，溢出了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