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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信号

2018-09-07◎小

短篇小说 2018年7期
关键词:小翠大林拉拉

◎小 乙

1.

汪大林突然失踪了,这样的事以前从没发生过。

惠萍想,这男人多半是厌倦了清汤寡水的生活,趁她出差,溜出去阳光灿烂一下吧。可不巧的是,单位上临时有急事,她提前赶了回来。汪大林暗渡陈仓的小动作也就暴露了。

他俩都在县自来水公司上班。惠萍是办公室主任,汪大林是制水工,上十二小时,轮休二十四小时。惠萍刚回来的那晚,以为他倒夜班,也没在意。可接下来两天,惠萍下班,依然没见到他人影儿。她知道,厂子再忙,也不会让他连着上三个夜班,那可是违犯安全规定的。这会儿,惠萍在家转悠了几圈。饮水机亮着指示灯,发出微弱的咕咕声;冰箱里塞了好些蔬菜,看着蛮热闹。倒是院落里,不时有猫叫声传来,衬得屋子寂寥冷清。她打了个寒噤,心里忽然滚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出差前,惠萍对他说,祝贺你,这周当解放军,不用伺候我了。汪大林说,肚先生一样需要伺候,还是得开灶哟。照现在的情景看,汪大林是故意放烟雾弹摆迷魂阵啊。对了,那天说这事儿的时候,他眼睛老往窗外瞟,目光飘飘忽忽的,像要溜出去的风。

惠萍马上掏出手机,想探个究竟,转念却拨通水厂值班室的电话。对方说,我帮汪大林替了一个班,他明早才来。又问,他没告诉你吗?惠萍忙说,他手机落家里了,以为他临时加班呢。对方笑道,你把他看得紧啊。他爱运动,没准散步去了吧。

这话提醒了惠萍,她一下想到QQ健康计步功能。汪大林要是上班,计数三千多;休假呢,一千左右。几年前,他发胖了,就隔三岔五去仰天山徒步,计数都在一万以上,大多排在好友圈榜首,会得到一个亮闪闪的奖牌,风头十足。他的计步值就在这三个值阶跳动,跟交通灯的红绿黄一样,简单而有规律。这规律也不是她发现的,是汪大林告诉她的。他还说,看哟,好多Q友给我点赞哩,你有空也去顶顶喽。惠萍叹口气说,大林啊,我单位上的事都忙不过来,哪来这么多工夫陪你瞎胡闹呢。

惠萍说的是实话。她每天上下协调左右沟通,加班是常有的事。所以一到家,总累成一团烂棉花,嗓子哑成鱼吐泡。别说登山或上网,就是多说几句话,都嫌累。汪大林呢,闲工夫一大把。但他不打牌不喝酒,也不擅长社交,就喜欢独来独往,乐得做家庭主男。一日三餐,拖地洗衣,累了就放点儿轻音乐,吟几句诗。他老喜欢在惠萍面前炫耀,看哟,我能把清清淡淡的日子过得蛮有风雅颂哩。惠萍摇摇头,哭笑不得,只好任他去。再说了,汪大林的每一分钱,她都牢牢管控着。她想,这样的男人是老实的,放心的。

一晃十年,或许惠萍对事业太专注,做妈妈的愿望并不强烈。特别是几年前流过一次产后,连做房事也没了啥兴趣。如果遇到汪大林的身子剑拔弩张,就用嘴唇赏他一个赞,风过水面飘个唿哨,能忽悠就忽悠过去。刚开始,汪大林气得靠在枕头上,很不爽地捣鼓手机,还故意把音乐放得刺耳响。后来,他习惯了适应了,只是两人日子渐渐过成“北”字,交集越来越少。林惠萍上班,汪大林倒夜班回来。惠萍下班,汪大林去接班。路上遇见了,碰一下眼神,连寒暄也省了。汪大林要是轮休,下午就穿着阿迪达斯,上山健身。晚上蜷书房里,一杯清茶一包烟,翻翻小说上上网。烟缸里总是插满烟头,屋里随时能闻到陈旧的烟味。很多时候,惠萍感觉自己是个大男人,汪大林更像稚气的小女子。所以跟他说话,她总是语重心长的样子。大林啊,要不换个岗位,发展空间大些嘛。汪大林却说,厂子离公司总部十几公里,山高皇帝远,交了班走人,与世无争百事不忧哩。她又说,大林啊,该争的还是要争,多学学专业知识吧;大林啊,工会搞公益活动,去参加参加吧……每每这个时候,汪大林就一溜烟,躲书房去了。

现在,惠萍“侦察”到汪大林的计步值只有几百步。这是什么节奏呢?难不成他跑山上没下来,等着天亮打鸣吗?她忍不住给他发了条短信,在干嘛呢?半晌,汪大林回复,看书玩电脑喽。惠萍心一炸,这男人什么时候学会说谎了!不过汪大林的话提醒了她。家里的电脑早成了他的私有财产,全天候霸占着。他倒是说在网上就看看小说什么的,鬼知道真假呢。

来到书房,惠萍望着黑乎乎的液晶屏幕,心里忽然生出一种预感,在汪大林的生活交通灯里,没准藏着第四种信号。想到这里,她莫名紧张起来。

2.

汪大林的电脑很清爽,没游戏没炒股,也没有乱七糟八的不良软件。只是浏览器里存了许多文学网站和论坛。硬盘上也下载了不少小说、散文和诗歌。然后就是他的QQ,随机启动的,账号密码设置成自动填充。惠萍一点“登陆”,进去了。八九个文学群,她挨个瞧了瞧,无非谁谁发表作品了,谁谁获奖了,群友们排山倒海地点赞。惠萍早扔掉了文学爱好,看着也没兴趣。又打开他的QQ空间,发现从年初开始,他前前后后写了八篇私密日志。

惠萍深吸一口气,点进了第一篇。

仰天山顶的拉拉书屋,满空间都散发着书页特有的气息。拉拉今年十七岁了。她坐在柜台里,正在吃火锅粉。脸红得像新鲜的石榴,一对金鱼眼扑闪着美妙的光。我笑她嘴馋,她说,呀,成都人就是好吃,我觉得这是值得骄傲的,因为这是最基本的生活艺术嘛。拉拉是文学迷,最爱捡张爱玲的话。我应和道,我一直喜欢下午的阳光,它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任何事情都会有转机。这话惹得拉拉哗哗哗地笑,差点缺了氧。

惠萍的心被抽了一陀螺。要知道,当年汪大林这只癞蛤蟆,一次次约她去咖啡厅谈文学。幽暗的灯光下,汪大林用蹩脚的普通话,煞有介事地背张爱玲的名句。现在,他居然把当初挑情逗趣的场景移花接木偷梁换柱,去讨好拉拉这个小女孩。她蹙起眉尖,接着往下点。这男人和拉拉很快发展到无话不说的地步。他正在考助理工程师啦,又入了县作协啦;然后工作上受领导表扬了,同事嫉妒了。拉拉就跟她聊,哪天挖到了鸡枞菌,哪天学会了做九斗碗,说的全是鸡零狗碎的事儿。发展到第七篇,两人因为讨论博尔赫斯的《环形废墟》小说,争吵起来。吵了好一会儿,汪大林总结道,呵呵,吵架也是一种艺术,艺术增进友谊。友谊?惠萍困惑起来。回看刚才的日志,文字里的确没她猜想的那种暧昧味儿。可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友谊呢?她在最后一篇日志找到了。发文时间正是她出差回来的那天晚上。

今天上夜班,拉拉却病了,胸闷得厉害。我请了假,陪她去看病。她靠在我肩膀上说,谢谢你,汪哥哥。说完,她眼角有泪淌下来,淌进我脖里,温润而潮湿……

日志显示来自手机QQ。惠萍看完,心都碎了。这些年,自己感冒咳嗽输液打针,从没给汪大林添过麻烦,他一直心安理得。可跟这个叫拉拉的小女孩才认识多久啊,友谊就发展到感天动地的地步。半晌,她掏出手机,对着屏幕啪啪啪地拍照。

这是证据,她要找汪大林示问。

就在惠萍准备歇息时,汪大林回来了。他还是穿着阿迪达斯,头发蓬乱,眼皮下有黑影。这男人明天上班,现在是该回家了。对呀,正好让他说个明白。可没等她问话,汪大林先发制人地问,你不是出差么,怎么提前回来了?惠萍说,回来还要请示你吗?声音闷哑,但不失力度。汪大林没搭话,径直往书房去。惠萍喝住问,干嘛?汪大林说,以为你在玩电脑呢。她心一紧,神经质啊,明明是你发短信,说自己在看书玩电脑,到底去哪儿了?汪大林挠挠脑勺说,怪了,刚才明明手机QQ提示,说有人在电脑登陆。惠萍急喘几口气,转身往寝室走。汪大林跟上来,问你话嘞,心虚了么?惠萍摊开手,冲他摇摇头,心虚?你是说我心虚?汪大林目光缩了一下,又碰回去,直直跟她对视着。

沉默。

惠萍忽然啪地关门,跟耳光一样冲汪大林打过去。

3.

周末,趁汪大林上班,惠萍去了趟仰天山,找到拉拉书屋。说是书屋,其实就一间小砖瓦房,没招牌,或许拆掉了吧,鬼知道呢。玻璃门大敞四开,吧台里坐着一个小女子——说是小女孩,也未免不可。大脸盘,五官不坏,但气色不好,看着像发育不良的石榴,远没汪大林描写的那么灵动可爱。

惠萍先到对面的小吃摊前点了碗豆花,顺带打听书屋的情况。摊主告诉她,书店是去年开的,那女孩单亲家庭。惠萍哦一声。对方接着说,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打算今年动手术。惠萍皱皱眉,手术?对方叹口气,可她老爸在外面打工,不知犯了啥事儿,坐牢了。这孩子,可怜哩……惠萍不语,目光又投向店里的小女子。

半晌,惠萍进书屋去了。中间长条桌,坐有四五个客人。两侧书架,码了不少杂志和小说,真有张爱玲的作品集。她眼睑微微跳两下,走到吧台边问,老板,这儿怎么消费呢?女子唱歌般地说,书免费看,但得泡一杯茶,五块的八块的都有。惠萍又问,你叫拉拉吧?女子笑道,拉拉?谁呀?叫我小翠吧。惠萍沉吟片刻,我知道汪大林常来,对吧?小翠眼一亮,汪哥哥呀,你是他谁啊?

两人目光对撞了一下。

汪大林啊,跟我一个单位上班呢。惠萍说。小翠哦一声,原来你们是同事呀。汪哥哥只要上山,都会来店里,一坐老半天。惠萍不动声色道,听汪大林讲过。他人外向,喜欢聊天喝茶呢。小翠掩嘴一笑,不会吧?汪哥哥好像很害羞哦。之前来这儿,几乎不说话呢。都是最近在QQ上聊天,这才发现他其实挺活跃的。对呀,汪哥哥也蛮心细,前些天休假,带我去看病……说着,有客人让添茶水。她这才想起似的,跑进店子的里屋,提着两大壶热水出来,一边往茶瓶里灌,一边说,汪哥哥这两天好像挺忙,没上山,也没上QQ了。

惠萍一直盯住她,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小翠说话得体,甚至让她生出一丝怜意。她明显感到,汪大林对小翠,的确是一种单纯的兄妹情,或者说是长辈对晚辈的友谊,可能更准确。小翠忙活儿完,忽地喘起来。惠萍马上扶住她,往吧台去。小翠靠在她肩上,很快舒缓过来,连声道谢。惠萍一下想到“拉拉”靠在汪大林的肩膀上,心里的火气就直往上涌。她慢慢放开手,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回去后,惠萍也不提去了书屋的事儿,更不追问汪大林失踪的原因。不过她每天会在办公网上查汪大林上夜班的时间,晚上也看他的QQ计步值,而且翻来覆去地研究那些“证据”。汪大林的日志跟小翠的话,完全是两份不一致的“口供”。她希望汪大林能主动坦白一切,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没去健身了,好些时候一个人闷在书房里,不停抽烟,咂得屋子雾气沉沉的。惠萍回到家,一进寝室就锁上门,不让他进来。汪大林也不问,就天天睡书房。他眼神怯怯的,经常低着头,眼角往她身上瞟。惠萍好几次出寝室,看到汪大林正站在廊道里,见了她,马上闪开。惠萍脸上还上着霜,心里却软了些。

当天夜里,她听到书房有细鼾滚起,忍不住去瞧了瞧。被子掉了一大半在地上。她跟拈花一样,轻轻拈起被角,帮他盖回去。汪大林翻了个身,她赶忙缩回手。汪大林却醒来,木木地望着她问,你干嘛?惠萍一下挑高声音说,我能干啥?我又不是拉拉!

屋子霎时沉寂了。

你偷看我的QQ!汪大林忽然斜探出身子,冲他嚷道,那样子仿佛虚张声势的萝卜。惠萍软软地摇着头,你还有道理?难不成要吃掉我吗?汪大林目光咔嚓锋利了,走开,你是小偷!

惠萍彻底惊呆了。

第二天,惠萍请了个短假。她拾掇好一袋衣物,往爸妈家去了。这次,她真生气了。她想,汪大林到年底还不自首,她一定离婚。可汪大林就是不吭声,依然闷头过他的日子。惠萍也想过,要不拿着照片,直接戳破他的秘密。但她就是不愿开口,不是怕吵闹,而是一直以来,两人就这样无声地过日子,要突然去打破这种固有的氛围,她不习惯也不适应了。这会儿,路过吾悦商场,她索性跑进去转悠,还买了一大袋衣裳,内衣外套都有。在她看来,最贴身最理解她的,就是这些内衣外套。它们甚至能感受到她每一处肌肤的呼吸和情绪。

出来后,天黑透了,连吹来的风也黑乎乎的,像一只只灰鸟,直往惠萍脖子里灌,又钻进她心窝里。就在这个时候,汪大林打来电话,问,不会又出差了吧?她有些纳闷地说,你啥意思?汪大林说,看你QQ计步值,一万多步呢。不会想不开吧……她激动道,你是关心我还是监视我?话没说出口,泪先滚下来了,嗓子哽得紧紧的。

惠萍跟他到底分居了。

日子一天天地过,似乎也没太大的变化。

4.

一晃三个月。元旦那天,惠萍又接到汪大林的电话。

汪大林说,萍子,有个急事,想跟你商量一下,能成不?她心头一颤,把手机从左耳换到了右耳,贴得紧紧的。可听筒半天没声响,安静得让人发怵。惠萍急了,你哑了啊!汪大林这才炒豆子似的说,小翠今儿下午犯病了,喘得厉害。我送她去了县医院。看样子这次病得不轻,没准有生命危险。不巧,我倒夜班,临时找不到人替,只好先赶去厂子。说着,他结巴起来,所,所以想你帮忙,去,去照看一下她。你跟她,不也认识么,上次见过面的。惠萍听完,火气又上来了。可想到小翠,心又细若游丝地疼了一下。

惠萍到了医院,小翠正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呼吸依然有些短促。小翠见到她,眼里顿时有了一丝光泽,甚至弥漫出淡淡的幸福。医生却把惠萍叫一边,略带责备地说,刚才那男的呢?怎么交了押金,一溜烟就不见了。惠萍不停道歉,医生又说,这女孩是天先性心脏病,室缺六毫米,房缺五点五毫米,上次来检查,就建议尽快动手术。她这年龄,不能再拖了。惠萍问手术费多少,医生说大概三四万。小翠似乎清醒了一点儿,不停地微微摆头,像是有话要说。惠萍赶忙把食指竖在嘴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又拉了拉她肩头的被角。小翠像一只小鸟,温顺地眯了眼。

惠萍默默地坐在床头边,心里却乱箭飞。手术费不算小数目,她不知道小翠有没有这个经济能力,更不清楚汪大林是怎么考虑的。又想,多半是这男人没了主意,才让她来收拾残局。可自己有什么办法呢?难不成为一个跟汪大林关系不明不白的陌生少女,倾囊相助吗?

惠萍正纠结着,汪大林匆匆赶来了。他额上沁着一层薄汗,不停喘气。小翠听到声响,缓缓睁开眼睛。她忽然撑起身子,抿抿嘴唇,唤了声,汪哥哥。汪大林忙扶她躺下,然后跑到护士台,取了个纸杯,倒上温水,喂了她几口。

等汪大林忙完,惠萍拉他出去,正色道,是你工作重要还是人命重要?汪大林缩了缩脖颈。她又说,不要有事才来求我。汪大林语塞道,其实,我帮小翠在爱心网募捐,也凑得差不多了,本想再等等,哪知道她又发病了。惠萍怔住了,用一种刮目相看的眼神望着他。这是平日里那个毫无主见,而且对世界漠不关心的汪大林吗?怎么看也像是个替身。汪大林却直了直腰板,挺神气的样子。两人对视片刻,她暗自松口气,脸却绷紧说,那你等吧,让小翠陪你等吧。然后转身走了。

惠萍撒手而别,是故意摆架子。她希望汪大林能跟她好好商量,请求她先垫上不足的手术费用。可汪大林就是没打电话。天一亮,她按捺不住了,揣上信用卡,直奔医院去了。没想到,爱心网的几个人也来了,正帮着办手续。忙完,汪大林对她说,捐款已经划过来了。我跟医院也协商好了,先做手术,出院时再一并结清费用。惠萍问,万一不能再募到款,差的钱怎么办?汪大林掏出张纸条说,借条都向你写好了。惠萍接过来,汪大林又说,其实我看出来了,你也挺关心小翠。以为你昨晚会打电话给我,找我商量手术费的事儿呢。惠萍听完,眼睛瞪成灯笼,简直有抽他一耳光的冲动。但那冲动马上泄下来。因为凭女人敏锐的直觉,她知道,汪大林对小翠是没有任何暧昧的想法。

可拉拉又是谁呢?

5.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小翠一周后出院了。

那天,惠萍和汪大林,还有爱心网的朋友送小翠回了书屋。网主提了一大篮水果。苹果,香蕉,柚子,芒果,透出浓浓的喜庆色彩。汪大林捧着一束百合花,送给小翠说,小翠,加油!小翠是小美女,以后一定会遇到好男人的。小翠甜甜一笑说,遇不到汪哥哥这么好的人,我不结婚。声音甜甜的,能让人醉到春天里。大家开始起哄,汪大林瞅了瞅惠萍,目光怯怯的。惠萍温和地白他一眼,假装出店打电话,却在门角外躲着。她听到书屋里很快笑成一片,跟过年一样闹热。过了一会儿,小翠忽然唤她,萍子姐,在哪儿?快进来拍照。

她迈进去,猛然注意到两扇玻门上,各写了一个“拉”字。

拉拉?拉——拉!她一脸错愕。

吃过午饭,大家跟小翠告辞,然后建议去咖啡厅听音乐。惠萍推辞说太累,坚持不去。汪大林离开时,对她说,萍子,等你回来。那目光柔和得像看不见的抚摸。等他们走远了,惠萍也准备下山。小翠忽然拉住她问,萍子姐,以后你还让汪哥哥来书店吗?惠萍心咚一声,沉默着。小翠又说,以后你跟汪哥哥一块来,好吗?我拌野菜给你们吃。那样的话,我们就像一家子人呢。惠萍咬住嘴唇,点点头,眼睛有雾一样的东西涸开。

上班后,惠萍请了一周的工休假,从娘家搬了回来。汪大林刚巧倒夜班,没在家。他书房里,茶杯冒着温温的热气,烟缸一如平素地插满烟头,空气里的烟味还是新鲜的,钻进鼻孔里,多少有点儿呛人。惠萍能想象出他坐在电脑前的样子——像一袋不饱满的大米,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脸如面具般僵硬,视线一动不动,牢牢地黏在屏幕上。惠萍就这样“看”着,仿佛在远观这一幕。过了一会儿,她摁开电脑。滴一声脆响,屏幕闪动英文字符。桌面慢慢出现,图标变得稳定。QQ登陆框弹出,账号密码自动填充。她将鼠标移在“登陆”按钮上。半晌,她忽地拨掉电插座,屏幕毫无预兆地“落幕”。

躺上床,惠萍努力闭上眼,把自己罩在黑暗里。可她满脑子不停地跳着“拉拉”,如同无数玻璃弹珠,恶劣的顽皮。天蒙蒙亮,惠萍留了张纸条:我去找拉拉,勿念。压在书房的烟缸下,然后出门了。

冬日的浓雾,笼罩了整个县城。沿路的高杆灯亮着昏黄的光,像一只只孤独的眼睛,相互映照,显得那么近又那远。四下的面馆、包子铺、稀饭庄飘着淡淡的香味,传出隐隐的声响,在这个城市间形成幽深的、不露锋芒的热闹。到了车站,惠萍望着远处,依稀可辨出有交通灯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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