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意字的世界（八）：器之用

◇吕俐敏

器物作为文明的物质表达，代表了不同时代的文明、审美、工业、制造业的发达程度。器物不仅出现在生活中、各种手工艺制造品中，还出现在汉字中，作为汉字的基础部件，构成一组组会意字、形声字。从字形中可见这些器物的用途，以及对字义的深远影响。它让汉字从造字开始便带上了色彩，有的温和，有的凌厉，有的惨烈。

作为部首的器物字有“刀、斤、辛、皿、壴、豆、缶、皿、酉、网”等，在构字方面也比较活跃。但是，伴随着文明的进步，器物的迭代或者淘汰，很多记录器物的用字就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有在博物馆出土器物的标识中可见一斑。本文主要探讨器物部首中常用的器物字和几个有趣的会意字。其中刀部如“初、删、利、别、刖、劓、辨、班、契”等，辛部如“宰、妾、童”等，皿部如“蛊、尽、益”，网部如“罗”，下文将举例讲解。

“初”的左边，学生最容易写作“礻”，这是因为他们感觉“初”跟“衤”没有关系。在汉字学上有个概念叫“造意”，就是指“字的造形意图”。著名文字学家裘锡圭先生指出：“字形表示出的意义往往要比字的本义狭窄，字形对字义常常只是起提示作用……不能过分拘泥于字形，将字形表示的意义和字的本义混为一谈。”“字形表示的意义”就是“造意”，比如，“初”就是“用刀裁衣服”，这个“造意”表示这个字的“本义”——事情的开始，其字形为“”。

“刖”和“劓”是两个从造字来看比较有趣的字，所表达的意思却是血淋淋的。这两个都是刑罚用字，“刖”是断足的刑罚，字形为“”，从字形就可以清晰地看出一个人的腿被锯断的样子，这种刑罚在历史文献和出土器物中都有实证。反映在历史文献中，就是著名的成语 “踊贵屦贱”，“踊” 是假腿。晏子在集市上看到为受过刖刑的人制作的鞋卖得贵，普通人穿的鞋卖得便宜，以此来提醒齐景公，刑罚太过酷烈。在出土器物中，山西博物院有一件青铜器——刖人守囿铜挽车，坐在车前面的那位守护园林的人，就是断足，被称为“刖人”。“劓”是割鼻子的刑罚，其甲骨文字形为“”，据传说，楚怀王的美人受郑袖蛊惑，说王喜欢看到美人掩鼻子的娇媚，于是美人见到楚怀王便捂鼻子；郑袖又告知楚怀王，美人见你之所以捂鼻子，是因为嫌你太臭了。这种两面三刀的挑唆，导致了美人被施以劓刑。直到汉文帝时，这种刑罚才被废除。

“辨”和“班”中间的部分都是“刀”的部首变体。“辨”是个形声字，从“刀”“辡”声。“班”是用刀把玉分开，所以“班”有分开的意思。“班”的义项有：①一群人按次序排成的行列；②工作或学习的组织；③军队编制中的基层单位，在“排”以下；④工作按时间分成的段落，亦指工作场所。在这些义项中，分割的对象从“玉”变成了人群、时间、空间等，但还是能够看到“分割”这个隐性义素的存在。李白的《送友人》中“萧萧班马鸣”之“班马”为“离群的马”，讲的就是“分离”。化用前人典故，以“萧萧班马”指友人所乘之马，也指友人如离群之马，语义双关。

“辛”字作为一个构词能力较强的汉字，构成的词语有“辛苦、辛劳、辛勤、艰辛、辛辣、辛酸”等，从这一系列词中可以看出，“辛”字所构成的词表示的意义，或者辛勤奔走，或者心情饱含苦楚，或者味觉受到刺激，总之，都是一种令人不舒适的状态。再看用“辛”构成的合体字，常用的如“辜、宰、辠”，“辜”是罪的意思，“宰”现在是主宰、宰相的意思，“辠”其实就是“罪”，许慎《说文解字》中说，秦始皇帝初兼天下后，发现“辠”和“皇”长相酷似，以为不善，便废“辠”，改为“罪”，取“网罗是非”之意。

可见“辛”本来就是一种刑具，从“辛”的字都跟罪有关系。如“妾”与“童”，就是分别指有罪的男女奴隶。郭沫若先生说：“黥刑无法表现于简单的字形中，故借黥刑之刑具……以表现之。”所以，“妾”字甲骨文为“”，“童”字甲骨文为“”，字形上部均有“辛”这种刑具。女奴隶地位低下，有颜色者被主人选为“妾”，但是又说“妻妾不分则家室乱”，“毋以妾为妻”，妾被视为下贱之人，后又成为女子的自谦之词。“童”字亦然，比如琴童、书童、马童，干的都是奴仆之类的活。

“皿”就是器皿。从“皿”的会意字有“蛊、尽（盡）、益”等。“蛊”字形为“”，就是器皿中有虫子，“蛊”就是人工培养的一种毒虫，看过金庸的武侠小说，都知道苗女善于下蛊，据古文献记载：“造蛊之法，以百虫置皿中，俾相啖食，其存者为蛊，故从虫皿也。”

“网”作为部首主要是以变体“罒”呈现的，从“罒”的常用字并不多，会意字更少，常用的只有“罗”，字形为“”，繁体字写作“羅”，从“网”从“隹”，就是捕鸟的网，所以，经常说“罗网、网罗、包罗、张罗”。

总之，器物字作为重要的部首字，记录了古代物质文明的发展及其对精神生活的重要影响，还原了古代社会的一些场景，比如刑罚、契约等，可见人类文明每迈出一步，都付出了艰辛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