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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的钟摆:论八十年代文学制度的重建

2018-06-05赵普光

社会科学 2018年1期
关键词:钟摆重建

摘要:文学的历史其实就是文学制度的历史。文学制度的进程,折射着文学的变迁。在此意义上,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文学制度在曲折反复中的重建,对于观察当代中国文学史尤具样本价值。文艺创作的自我发展与制度重建之间不断地汇合、冲突、调适,呈现出文艺政策在收紧和放松之间的钟摆现象,这构成了八十年代文学思潮的独特景观。时代的钟摆表征着文学背后政治的探索、博弈与未定状态,同时亦深刻地支配着文学制度在反复中艰难地重建。

关键词:八十年代;文学制度;重建;钟摆

中图分类号:I206.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257-5833(2018)01-0182-10

作者简介:赵普光,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 江苏南京210097)

文艺是社会的晴雨表,文艺政策的每次调整都与大的政治背景正相关。文学制度在重建中反复、曲折与纠葛的复杂面相,折射着转型期历史的变迁过程。而这其中,八十年代文学制度在复杂背景下的重建,对于整个当代文学制度的观察尤其具有样本意义。伴随着思想解放和改革开放推进的全过程,八十年代整体呈现出文艺政策在收紧和放松之间的钟摆现象。换言之,文艺创作的自我发展与文艺政策、机制调整推进之间不断地汇合、冲突、调适的现象,构成了八十年代文学创作和文学思潮的独特的景观。梳理和还原八十年代的文学制度重建历史,考察文艺政策的钟摆过程,既能窥见文艺与政治的复杂关系,也对系统研究整个当代中国文学史及文学制度史有所助益。

一、破冰:文艺如何正名

1976年注定成为当代中国历史上的重要界碑。这一年,政治意义上的“文革”被终结,而要突破“文革”的思想禁锢,要清除其流毒,“将精力集中于一场揭发批判‘四人帮的‘政治大革命”①是必然的选择。然而“文革”时期形成的某些政治、文化、制度及思维、观念等显在与潜在的惯性,并不会随着“文革”的终结而立刻消匿。伴随政治与组织层面拨乱反正工作的推进,文艺界的拨乱反正也开始了。在这个清理和批判的过程中,各方面显示出了高度的一致“1977年11月,《人民日报》编辑部邀请文艺界知名人士举行座谈会,彻底批判‘文艺黑线专政论。茅盾、冰心、刘白羽、贺敬之、冯牧、草明等明确地指出:所谓‘文艺黑线专政论,实际上是‘四人帮反党集团强加在广大革命文艺工作者身上的政治镣铐和精神枷锁,只有坚决批判、彻底推翻,才能真正解放文学艺术的生产力,推动社会主义新文艺的繁荣和发展。1977年12月28日,《人民文学》编辑部邀请了文学界人士100多人,召开批判‘文艺黑线专政论的座谈会。会后,《红旗》杂志于1978年第确期发表了文化部政策研究室题为《一场捍卫毛主席革命路线的伟大斗争——批判‘四人帮的‘文艺黑线专政论》的文章。1978年2月6日的《人民日报》发表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文化部评论组《‘文艺黑线专政论的出笼和破灭》的文章”。(参见凌志军、马立诚主编《呼喊——当今中国的五种声音》,第5页。)。在“文革”结束之初的几年里,文学与政治处于“蜜月期”。“文学此时沉浸在被解放的狂热中,它与激情的政治时代保持了高度的合拍”,“只是为了在时代的洪流中汇入自己的声音。”吴义勤主编:《文学制度改革与中国新时期文学》,文化艺术出版社2013年版,第3页。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我们国家的政治生活、经济生活、文化生活仍在过去那个时代的‘惯性轨道上向前滑行。”吴义勤主编:《文学制度改革与中国新时期文学》,第2页。

对“文革”批判的展开、反思的深入,必然会触发对一系列重要问题的重新认识。1978年5月10日,《理论动态》第60期上发表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第二天,《光明日报》一版转载了此文,由此而展开了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全国性讨论。这场大讨论,最终给当时已经势不可遏的思想解放运动提供了理论的合法性基础。就文学而言,关于真理标准问题的大讨论为文学的拨乱反正提供了哲学基础和思想动力。紧接着,中国文联1978年5月27日至6月5日在北京召开了第三届全国委员会第三次扩大会议。这次会议之后,原来在此前三十年间的文艺禁区开始松动。由于历史的惯性,这一系列的禁锢并不会自动地消除。于是,文艺观念的进一步解放,往往不得不借助于政治氛围的进一步开放和推进。在这个意义上,1978年12月在北京举行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对于文学的进一步转向、文艺观念的发展推进、文艺政策的调整、文艺制度的恢复重建等,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有人甚至指出:“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给新时期文学带来了真正的春天。历史的泥泞被清除了,新时期文学航道上的暗礁险滩被清除了。整个文艺界呈现出一片春潮奔涌、思想活跃,百舸争流、百家争鸣的异常活跃的气氛。”凌志军、马立诚主编:《呼喊——当今中国的五种声音》,第8页。

上述描绘当然有过分诗意化的倾向,而十一届三中全会确立的历史的定位和未来发展的方向,確实给文艺界带来“破冰”的保证。随后,很多文学机构开始在组织层面和政治实践中,进行了一系列拨乱反正的措施。比如中国文联、中央宣传部、中央组织部和文化部于1979年3月联合召开了“全国文艺界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座谈会”,为文艺工作者的冤假错案平反、恢复名誉。而早在对文艺界人士进行组织层面的平反之前,就开始了对以往被打成毒草或遭到批判的文艺作品的重评。如“1978年底,《文艺报》和《文学评论》编辑部在京联合召开‘文艺作品落实政策座谈会,为一大批受到错误批判的文艺作品和理论文章平反”凌志军、马立诚主编:《呼喊——当今中国的五种声音》,第9页。。后来《人民日报》专门以特约评论员的名义刊发文章《对待知识分子的马克思主义方针》。参见《人民日报》1980年4月18日。

关于当时文学界思想的论争、冲突,朱寨曾有过形象的比喻,“实际上还是带着枷锁的舞蹈,在愤怒的控诉中,又夹杂着思想锁链声的叮当”转引自凌志军,马立诚主编《呼喊——当今中国的五种声音》,第7页。。而这一系列“镣铐”中,“文艺从属于政治”、“文艺为政治服务”是此前三十年间文艺政策的核心。在实践的面前,文艺与政治的关系也必然需要重新考量。学界一般认为,粉碎“四人帮”后最早明确质疑“文艺是阶级斗争的工具”的文章是陈恭敏的《工具论还是反映论——关于文艺与政治的关系》陈恭敏:《工具论还是反映论——关于文艺与政治的关系》,《戏剧艺术》1979年第1期。。事实上,《工具论还是反映论》发表的半年前,陈丹晨、吴泰昌发表的《评“文艺创作都要写阶级斗争”》《上海文艺》1978年6月号。一文,已经明确地将“文艺创作都要写阶级斗争”这种提法列为文革期间“最惯用最典型的假左真右的反动文艺谬论之一”。从1979年明确反对“文艺为政治服务”的工具论的声音开始多了起来。如《文艺报》1979年3月举行了理论批评工作座谈会,与会者对“文艺为政治服务”的工具论提出了诸多批评。同年4月,《上海文学》发表评论员文章《为文艺正名——驳“文艺是阶级斗争的工具”说》《上海文学》1979年第4期。,影响更大。此文提出:“文艺学艺术的基本特点,就在于它用具有审美意义的艺术形象来反映社会生活。”“而‘文艺是阶级斗争的工具说,要求文艺创作首先从思想政治路线出发,势必导致‘主题先行,这样就撇开了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客观世界,把文艺与阶级的欲望、意志的关系作为首先的和基本的关系来考察”。因此,“文艺是阶级斗争的工具”的提法,“必须从理论上加以澄清”。《为文艺正名》等文章抓住了文学工具论的关键问题所在。此后《文学评论》、《文艺报》等报刊开辟专栏,为争鸣的深入开展提供平台。

“尽管报刊上对政治与文藝的关系讨论得如火如荼,而且也有大多数人一致的意见,但是,讨论就意味着要否定‘文艺为政治服务的口号还有阻力。”徐庆全:《风雨送春归——新时期文坛思想解放运动记事》,河南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10页。于是,我们发现,文艺最终还是要依靠非文艺的力量为其正名,这是颇为吊诡的现象:文艺要挣脱政治的桎梏,回归文艺本身,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又不得不借助政治的力量。所以,重新确认文艺与政治的关系问题,就成了调整文艺政策的首要内容,这也就成为了全国第四次文代会的首要议题。全国第四次文代会召开之前,1979年1月召开的全国宣传部长会议,部署了全年的宣传工作以后,开始在文艺界做调查研究,酝酿第四次文代大会如何召开的问题。参见荣天屿《胡耀邦与四次文代会的召开》,载《新时期文坛风云录》(上),杨志今、刘新风主编,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35页。而《文艺报》与有关的刊物在上海一起连续举行学习周恩来1961年重要讲话的座谈会。在此背景下,《文艺报》在1979年中推出的一批文艺批评文章,颇具意味。如以特约评论员名义刊发的《解放思想,迅猛前进》(第1期)、《文艺为实现四个现代化服务》(第2期);还有祁宣的《加快落实政策的步伐,彻底解放文艺的生产力》(第1期)、赵岳的《“文艺黑线专政论”必须推倒》(第1期)、蒋孔阳的《严格按照“文艺规律”办事》(第3期)、曹禺的《思想要解放,创作得繁荣》(第6期)、陈登科的《文艺创造必须继续解放思想》(第8期)、罗荪的《贯彻双百方针,必须批判纪要》(第9期)等。这些工作都为第四次文代会的召开做了组织上和舆论上的准备。

二、“二为”:文艺方向的重新确立

1979年10月30日,第四次文代会开幕。普遍认为,“第四次全国文代会则预示着新时期社会主义文艺的伟大转折”朱寨:《中国当代文学思潮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562页。。此次会议的召开对于国家文艺政策的调整和文学制度的重建意义极大,最关键的是体现在大会上确定的文艺政策与“文革”时期已呈现出巨大不同,这预示着文艺方向将发生重大转变。大会开幕式上邓小平所作的《在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上的祝词》从国家政策的层面确立了新时期文艺的基本方向。祝词回顾了1949年以来至今的文艺路线,否定和批判了“文革”时期的极左路线,又明确地提出“双百方针”是新时期文艺工作的基本方针。祝词还表明了今后处理党与文艺及文艺工作者的关系所应该遵循的原则。关于对文艺工作的领导方式,开始进行一种与此前大不相同的调整和定位,明确提出不能对文艺工作“横加干涉”,“衙门作风必须抛弃,在文艺创作、文艺批评领域的行政命令必须废止。”祝词指出,“党对文艺工作的领导,不是发号施令,不是要求文学艺术从属于临时的、具体的、直接的政治任务,而是根据文学艺术的特征和发展规律,帮助文艺工作者获得条件来不断繁荣文学艺术事业,提高文学艺术水平,创作出无愧于我国伟大人民、伟大时代的优秀文学艺术作品和表演艺术”邓小平:《在中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会上的祝辞》,载《邓小平文选》第2卷,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这其实是在重新为文艺与政治的关系进行定位,已经基本否定“文艺为政治服务”的工具论。“根据文学艺术的特征和发展规律”的提法已经触及到了让文学回归文学自身的核心命题。这次会议上,周扬作了《继往开来,繁荣社会主义新时期的文艺》的报告,重新强调文艺与人民关系,在当时的语境中这也是意味深长的。

当然,至第四次全国文代会召开,邓小平的祝词与周扬的报告虽然重新确认了双百方针的文艺政策,却并没有明确和直接否定“文艺为政治服务” 的提法,也没有找到新的口号和方向来代替“文艺为政治服务”。直到1980年1月16日,邓小平发表的《目前的形势和任务》讲话中才谈到:

我们坚持“双百方针”和“三不主义”,不继续提文艺从属于政治这样的口号,因为这个口号容易成为对文艺横加干涉的理论根据,长期的实践证明它对文艺的发展利少害多。邓小平:《目前的形势和任务》,载《邓小平文选》第2卷,第220页。

至此,在国家文艺政策的层面才明确地否定了“文艺为政治服务”的口号,这为新的文艺方向的提出创造了条件。其他领导人也更加明确鼓励文学家大胆地搞创作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 《胡耀邦同志在首都出版界迎春茶话会上提出——大胆地搞创作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光明日报》1980年2月10日。尽管此时还未提出新的口号,但是方向的转变已显端倪。诸多的讨论和文章开始尝试着提出了一些替代性的表述。比如,1980年初《光明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安定团结与“双百”方针》指出,安定团结是实现双百方针的必要条件,双百方针必须在安定团结的政治局面中才能得到顺利贯彻。《光明日报》1980年1月29日。紧接着《红旗》杂志第3期发表评论员文章《谈文艺界的思想解放问题》《红旗》1980年第3期。,提出要在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基础上继续解放思想。稍迟,《人民日报》的评论员文章《文艺是引导人民前进的“灯火”》《人民日报》1980年2月6日。,要求作家牢记社会责任,塑造社会主义新人、提高人民群众特别是青年的社会主义觉悟。1980年2月,《文汇报》的评论员文章《文艺创作要考虑社会效果》《文汇报》1980年2月24日。,提出注意作品的社会效果是文艺工作者的责任。随后,《人民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党领导文艺的良好方法》《人民日报》1980年2月25日。,提倡党的领导者同文艺工作者平等地交换意见;在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前提下,发扬艺术民主。以上所举都是社论或评论员文章,而在这一过程中,也有更多的学者、作家投入到讨论中。比如《文艺与政治不是从属关系》王若望著,载《文艺研究》1980年第1期。《对作家要宽容》程代熙著,载《羊城晚报》1980年3月14日。《文艺创作的领导,不同于物质生产的领导》陈白尘著,载《文艺理论研究》1980年第2期。《对文艺不要横加干涉》沙童著,载《红旗》1980年18期。《坚持和改善党对文艺的领导》顾骧著,载《文艺报》1980第6期。等。

理论讨论如火如荼、渐趋深入,但至此明确提出新口号的文章仍未出现。用什么样的口号来代替“文艺从属于政治”、“文艺为政治服务”还在酝酿、探索中。在1980年2月21日,周扬曾在剧本座谈会上发表讲话,提出了自己的思考:“过去的某些口号曾起过很好的作用,同时也发生过副作用,现在情况变化了,又有了过去的经验,不再重复以前的口号,换一个更好一些的,更适合于今天情况的口号有什么不可以呢?”“我们提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这不比单提为政治服务更适合、更广阔吗?”周扬:《解放思想,真实地表现我们的时代——谈有关当前戏剧文学创作中的几个问题》,《文艺报》1981年第4 期。周扬的这一讲话中,新的文艺口号呼之欲出。

至当年的5月,全国文艺期刊编辑会议在京召开。王任重作为中宣部部长讲话,“在酝酿这个讲话稿时,胡耀邦、胡乔木、周扬、黄镇、贺敬之及王任重等人就文艺工作的方向和任务的提法问题——也即新口号——几次商量,最后取得了一致的意见:以周扬所提的新口号为准”徐庆全:《风雨送春归——新时期文坛思想解放运动记事》,第314页。。王任重在报告中以商榷和建议的方式提出:“我们认为,总的还是小平同志的第四次文代会祝词中的讲法。如果说得扼要点,是否提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对此,有学者指出:“这里虽然用的是商量的语气,但新文艺口号毕竟诞生了。这个新口号,得到了到会的文艺界人士的广泛拥护。”徐庆全:《风雨送春归——新时期文坛思想解放运动记事》,第315页。最终,至1980年7月26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那篇广为人知、极具标志性的社论《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具体何谓?社论解释道:

为人民服务,就是为除一小撮敌对分子外的全体人民群众,包括广大的工人、农民、士兵、知识分子、干部和一切拥护社会主义、热爱祖国的人们服务,首先是为工农兵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就是为社会主义的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等各项事业的根本需要服务,在今天,就是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伟大事业服务。

“二为”方向的确立,是国家文艺政策的一个显著转折,是建国以来文艺政策极为重要且影响深远的实践。从此,国家政策的层面确立文艺发展的总方针,同时也意味着对文学的判断标准的确立,党领导文艺工作方式的改革、文艺体制的革新等都将产生重要影响。

“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总的方向确立,使得新时期之初的思想解放进一步推进,已经开始复苏的文艺更加活跃起来,相关的讨论生机勃勃地展开。《文艺报》专门举行座谈,讨论“怎样把文艺工作搞活”,推进文艺创作的繁荣、文艺领导和管理方式的改革等问题。巴金、叶圣陶、夏衍、林默涵、贺绿汀、刘白羽、罗承勋、王朝闻、陈登科、谢铁骊等发言参见《文艺报》1980年第10期。。《文艺报》先后刊登了系列相关文章,明确呼吁和倡导对文艺不要“横加干涉”何孔周:《不要横加干涉》,《文艺报》1980第7期。,应该“给作家以更多的自由”王琦:《给作家以更多的自由》,《文艺报》1980年第12期。。而《人民日报》从1980年9月也开始陆续约请著名作家、学者发表讨论文章。这些文章有的重在呼吁领导方式的改变,提出给创作以更多的自主,如《改善党对文艺的领导,把文艺事业搞活》傅佑、马秀清著,载《人民日报》1980年9月17日。《只强调经济规律来领导文艺行吗?》古元著,载《人民日报》1980年10月4日。《文艺领域不能容忍官僚主义》黄宗江著,载《人民日报》1980年10月4日。《管得太具体,文艺没希望》赵丹著,载《人民日报》1980年10月8日。;有的呼吁对文艺体制进行改革,从法治的层面予以保障和规范,如《文艺体制一定要改革》蓝光著,载《人民日报》1980年10月4日。《文艺要立法》鲁军著,载《人民日报》1980年10月4日。《放手支持改革,不要统得过死》何俊英著,载《人民日报》1980年10月8日。《领导要改善,体制要改革》李准著,载《人民日报》1980年10月29日。《文艺政策要放宽》戴白夜著,载《人民日报》1980年10月29日。等。

三、文学生产的激励与调控

伴随拨乱反正、解放思想,文艺的自我回归与复苏也开始了。对现实和历史的反思,启动的是人的自我意识的觉醒。由此而带来对文艺与现实、政治、人性的关系等一系列问题的重新审视。而随着拨乱反正的历史任务的完成,对文艺控制调节的制度化建设也必然被提上议事日程。所以,已经初步恢复功能的组织化的建制(如文联、作协),把握各种文艺动向,通过正面倡导、引领、激励及反面的批评、批判等方式,发挥对文艺工作的领导作用,从而实现对文学生产的调控。

面对新的政治局面和时代任务,体制开始对文艺提出新的要求:不能仅仅停留于“伤痕”的揭露和“反思”的追问,而是要更多地描绘当下的时代,塑造适合当前改革形势的文学形象。相关部门、机构、刊物等开始组织座谈会讨论如何创作出适应新要求的作品,以引领文艺的方向。大致从1981年开始,相关机构和官方媒体逐渐开始强化对文艺方向的管理和引领工作。如1981年1月14日《人民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文艺批评》,重申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要求“对目前创作中出现的某些不健康的倾向和情绪进行必要的批评和引导”。紧接着该报又刊文明确说:反映全国各族人民同心同德搞“四化”是“历史和时代的号令”,是“文艺工作者的光榮历史职责”《努力表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英雄业绩》,《人民日报》1981年1月21日。。一系列机构、刊物通过不同的方式呼应这一“历史和时代的号令”。1981年1月15日,上海市文化局召开戏剧、歌剧和舞剧创作会议,中心议题就是如何繁荣创作、塑造社会主义新人形象等问题。2月20日,《辽宁戏剧》编辑部和沈阳市剧协在沈阳召开“当前戏剧形势与创作座谈会”,提出要加强戏剧工作的领导,戏剧创作要表现时代。同年3月,上海作协、《上海文学》编辑部联合召开业余作者座谈会,讨论文艺如何为人民服务等问题。在利用倡导的方式进行正面引领的同时,运用批评的方式进行反面训诫也是调控的重要体现。比如1981年《解放军报》发表特约评论员文章《四项基本原则不容违反——评电影文学剧本〈苦恋〉》《解放军报》1981年4月20日。。随后《时代的报告》出版增刊发表文章《〈苦恋〉的是非,谁与评说》及黄钢的《这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诗”?》,并全文转载了《苦恋》剧本。

特别是《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在中共第十一届六中全会上的通过,文艺政策和文艺主导方向就具备了更为统一和权威的指针,这也为文艺生产的引导与调控提供了依据。可以说,《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的通过,意味着“文革”结束以来的各种文艺争鸣、讨论、争议告一段落《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的通过和发布,被认为是“为统一全党、全军、全国各族人民的思想认识,提供了科学的理论依据,从而使我们在思想上完成了拨乱反正的历史任务,澄清了理论上的大是大非问题。在社会科学研究领域中,在文学研究领域中,这一文件的指导作用也是十分重要的”。(《前言》,载《中国文学研究年鉴(1982)》,中国文艺联合出版公司1983年版。),有计划地召开座谈会学习《决议》以统一创作的主导思想,成为相关文艺领导机构、组织的系统化、制度化的调控指导方式。如1981年7月17日,中央宣传部、中国文联邀请首都文艺界领导干部和知名人士400余人举行座谈会,学习六中全会精神。1981年7月28日至31日,总政文化部在北京召开在京部分部队文艺工作者贯彻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精神、学习《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座谈会。同时,《红旗》杂志1981第15期发表卫建林的文章《党领导社会主义文艺胜利前进》,文章认为,党对文艺的领导主要是思想政治领导,应该表现在三个方面:要努力使各种文艺活动都能有助于人民的团结和进步;文艺家应该自觉地站在代表时代前进方向的社会力量一边;党向党员文艺家提出比党外文艺工作者更高的要求。1981年7月24日,上海文艺界举行了座谈会,学习六中全会文献。巴金、汤晓丹、杜宣等发言。随后,邓小平于1981年7月17日曾召集中宣部有关负责人谈话,再次强调对四项基本原则的坚持。早在1979年3月30日,邓小平就有过关于《坚持四项基本原则》的讲话,首次系统完整提出了“四项基本原则”。而在统一和引领思想、文化、文艺工作的过程中,最有力量也是规模最大、层次最高的一次会议,大概要算1981年8月中共中央宣传部在北京召开的全国思想战线问题座谈会,会议传达和讨论了邓小平7月17日的谈话。

这次“全国思想战线问题座谈会”上,胡乔木作了题为《当前思想战线的若干问题》的长篇讲话。胡乔木认为当前思想战线上存在的“资产阶级自由化倾向”,必须同时开展念纠正“左”的指导思想和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社会思潮这两条战线的斗争。胡乔木还重点论述了文艺应该怎么样对待“文化大革命”一类历史问题,以及怎样对待现实生活中的阴暗面的问题。众所周知,七八十年代之交,“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等思潮涌现的同时,人们将批判和揭露的笔触,逐渐向上追溯,向更深层思考,所以如何将这种批判、暴露的文学思潮控制在合理范围,则是必须解决的问题。对此,胡乔木说:“揭露和批判阴暗面,目的是为了纠正,要有正确的立场和观点,使人们增强信心和力量,防止消极影响。关于反右派、‘反右倾和十年动乱的揭露性作品,……产生了积极的作用。”接下来,胡乔木话锋一转:

应该向文艺界的同志指出,这些题材,今后当然还可以写,但是希望少写一些。因为这类题材的作品如果出得太多,就会产生消极作用。……我们也希望全国的作家、艺术家能把创作活动的重点转到当前的建设新生活的斗争中来。胡乔木:《当前思想战线的若干问题》,《红旗》1981年第23期。按:1982年4月《红旗》第8期刊登了胡乔木的《关于资产阶级自由化及其它》一文,该文是胡对他的《当前思想战线的若干问题》一文的修改和补充。

这次思想战线座谈会之后,各地传达并组织学习座谈会精神。《北京日报》1981年9月2日报道:中共北京市委召开北京市思想战线问题座谈会,学习讨论中央领导同志的讲话。中共北京市委第一书记段君毅在会上讲话,指出,《苦恋》电影文学剧本在北京市的文学刊物《十月》上发表,没有及时进行批評,这是软弱的表现。《新华日报》1981年9月3日报道,中共江苏省委召开全省思想工作会议,贯彻全国思想战线问题座谈会精神。会上对《雨花》杂志发表的《也谈突破》一文提出批评意见。1981年11月,《雨花》第11期上发表辛善夫的评论《评所谓“突破”》,批评《也谈突破》。同期还发表了编辑部专论《总结经验,振奋精神,办好刊物》的文章,对工作和刊物进行回顾和检查。1981年9月6日,《安徽日报》报道,中共安徽省委召开思想战线问题座谈会,省文联主席赖少其、省文联副主席陈登科在会上作了自我批评。1981年9月9日,文化部和中国文联在北京联合召开首都部分文艺工作者座谈会,讨论文艺界如何加强领导,改变涣散软弱状态,增强团结,改进工作等问题。周扬、刘白羽、张光年、林默涵、艾青、姚雪垠等发言。与会代表对《苦恋》作了批评。文艺界也积极地组织讨论,进行批评和自我批评。比如,1981年8月13-17日,中共中国作家协会党组举行四次扩大会议和党组、书记处联席会议,学习、贯彻中央领导同志关于思想战线问题的重要指示,联系文学战线的实际和作协及其所属刊物编辑部的工作,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1981年8月18日,《人民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掌握好文艺批评的武器》,指出:纠正“左”的指导思想和反对自由化是两项不可分开的任务,必须实行两条战线的斗争。1981年9月1日,《红旗》杂志第17期发表评论员文章《文艺评论必须加强》提出:搞好文艺评论工作,关键在于加强党的领导,克服文艺界领导上存在的涣散软弱地状态。1981年9月10日,《大众电影》第9期发表《正确开展电影评论》,文中检查了该刊第1期所发表的《致读者》和《立电影法,杜绝横加干涉》等文存在的错误,要求在电影界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1981年10月7日,唐因、唐达成的评论文章《论〈苦恋〉的错误倾向》在《文艺报》第19期发表。同日《人民日报》转载了此文,而《十月》第6期上发表了黎平的《从艺术表现看〈苦恋〉的政治倾向》,并加了编者按语。1981年11月4日,《人民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认真讨论一下文艺创作中表现爱情的问题》:“文艺创作描写爱情生活要提高人们的思想品德和境界精神,纠正不真实、不健康的倾向。”1981年11月5日,《作品与争鸣》编辑部在北京召开爱情题材作品讨论会,与会者认为,文艺作品反映爱情要有益于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建设。会上批评了短篇小说《醉入花丛》、《女儿桥》等作品。11日,《人民日报》发表了关于这次讨论会的综述《提高社会责任感,正确描写爱情》。1981年12月1日,《解放军文艺》第12期发表评论员文章《克服爱情描写上的不良创作倾向》。1981年12月3日,《光明日报》编辑部邀请部分青年工人、学生和团干部等座谈文艺创作应怎样表现爱情等问题。 很明显,这次会议的召开,特别是胡乔木的讲话,对此后的文学创作思潮和批评研究状况的再次转型起到关键作用:此后“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思潮等迅速落幕,“改革文学”则勃然兴起,越来越多的作家开始创作有关改革故事、塑造新人形象、反映时代主旋律的作品。

八十年代之初,全国性的文艺座谈会召开的比较频繁,这也可以窥出中央对文艺创作方向的高度关注。比如1982年这个年份,思想和文艺的引导调控面临一个既是契机又是挑战的问题:1982年正是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40周年,如何重新评价《讲话》,并借助重评《讲话》来加强对文艺的领导工作,就被提到了议事日程上。

在诸多纪念和讨论会中,中国文联、中国社科院文学所1982年5月12日在北京联合召开了“毛泽东文艺思想讨论会”是要特别提及的。此次会上,周扬提出了对待《讲话》和毛泽东文艺思想的原则——“一要坚持,二要发展”。周扬说:“应该看到,从《讲话》到现在,国内外起了空前巨大的变化。……那时是把知识分子的多数列入小资产阶级范畴的,但一般都是提‘为工农兵服务,似乎知识分子不包括在内。后来,主要是在一九五七年以后,又把多数知识分子看作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这样一来,多数知识分子就只是改造对象,而不是服务对象了。现在,知识分子已经是劳动人民的一部分,工人阶级的一部分,用过去那种眼光去看待他们就不对了。”对于“文艺与政治的关系”问题,周扬说:“这个问题,邓小平同志说过,今后不再提‘文艺从属于政治,……不再提文艺从属于政治,这并不是说文艺与政治无关,可以脱离政治。”但是,周扬又补充指出,“三中全会以来,文艺的主流是好的,必须肯定,但是也有错误、也有支流。随着对外开放和对内搞活经济的巨大政策转变而来的思想战线上的资产阶级自由化倾向,就是不容忽视的支流。强调文艺为社会主义服务,就是要反对这种倾向”周扬:《一要坚持,二要发展》,《人民日报》1982年6月23日。。

在一定意义上,周扬的《一要坚持,二要发展》的讲话,为接下来诸多的、诸个层面的相关纪念活动定下了方向和基调。据统计,在此前后,全国各地文艺界举行了多种形式的纪念活动,各地报刊发表四百余篇学习《讲话》的文章蔡田明:《纪念〈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四十周年活动综述》,《中国文学研究年鉴1983》,中国文艺联合出版公司1984年版。除了前述中国文联、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在北京联合召开了“毛泽东文艺思想讨论会”之外,还有如为纪念《讲话》发表40周年而召开的学术讨论会还有:四川省社科院、省文联、省社联联合举行的毛泽东文艺思想讨论会;北京文联研究部、北京作协、北京市社科院文学研究室、北京市文艺学会举行的学习《讲话》学术讨论会;湖北省社科院、湖北省社科联召开的讨论会;陕西省委宣传部召开的学习《讲话》座谈会;河北省文化局举办纪念《讲话》学习班。还有其它形式的活动,比如:参加电影“金鸡奖”、“百花奖”授奖大会的文艺工作者,以及胡采、杜鹏程、王汶石、李若冰等还特意重返延安。(参见《老作家重返延安》,《陕西日报》1982年5月25日)。《人民日报》还在5月23日首次公开发表了《毛泽东同志给文艺界人士的十五封信(一九三九年——一九四九年)》,并发表了陈云在1943年3月29日的讲话《关于党的文艺工作者的两个倾向问题》。《文艺报》第7期专题报道了在6月2日北京部分文艺工作者学习这两个文件的会议的情况。此后,各省市自治区文艺单位、文艺期刊相继举行学习会,围绕如何理解、领会、贯彻两个文件的精神等问题展开讨论。比如罗荪就发表感想说,党的文艺工作者,应当首先把自己看成是一个普通党员,而不应该首先把自己看成是一个文化人。这应该是对每一个党的文艺工作者的很实际的党性锻炼,只有真正做一个普通党员,一个普通劳动者,然后才能更好地成为一个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文艺工作者参见罗荪《首先是一个普通党员》,《光明日报》1982年7月1日。。各级文艺期刊还组织专栏和笔谈,发表作家学习《讲话》的感想和体会。“清除精神污染”的主张作为一种具有指令性的提法,通过报刊和其他各级文化组织进行贯彻。比如,1982年6月30日,《人民日报》发表评论员文章《文艺要用共产主义思想教育人民》。1982年7月17日至24日,中共中央宣传部在河北涿县召开文艺评论工作座谈会。中宣部副部长贺敬之到会作了题为《做坚定的、清醒的、有作为的马克思主义文艺评论家》《光明日报》1982年8月29日。的讲话。随后的1982年9月9日,《人民日报》编辑部邀请北京的文艺界人士座谈,并于9月15日和22日分别刊登了冯牧、刘白羽等发言摘要。

国家的文艺政策和发展方向的调整掌控,不仅需要理论的清理,而且需要树立符合政策要求的创作的榜样,从而达到引导和召唤的效果。比如《人民日报》1982年12月22日发表评论员文章《文艺创作的良好势头》,认为1982年中篇小说创作在思想艺术上有新的突破发展。该文详细列举了一系列的文学作品,如李存葆《高山下的花环》、朱苏进《射天狼》、魏继新《燕儿窝之夜》、韦君宜《洗礼》、路遥《人生》、蒋子龙《锅碗瓢盆交响曲》、叶林和徐孝鱼《没有门牌的小院》、张一弓《流泪的红蜡烛》、从维熙《远去的白帆》等,这种肯定性的列举,暗含着方向性的指引。还应该注意到,此前的1982年11月16日,《红旗》第22期发表了列宁《党的组织和党的出版物》的新译文,并刊登了中共中央编译局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室的说明《〈当的组织和党的出版物〉的中译本为什么需要修改?》。《党的组织和党的出版物》新译文的发表,在一定意义上,可以看作一种信号的释放,即文艺政策正在进行着微妙地调整。

四、文艺政策调整的钟摆

八十年代初出现的人道主义与异化问题的论争,涉及了社会科学的各个领域。正如有学者指出的:“真理标准的大讨论,打破了我国思想界停滞不前的坚冰,给沉闷压抑的思想界吹来了新空气,人们被禁锢的头脑开始活跃起来,痛定思痛,由对‘文化大革命的反思和对‘四人帮的控诉发端,理论的反思追踪到一个最根本的现实问题——人的问题,因此,促成了‘人的问题的大讨论。”庞振超:《建国后50年中国大学人文学科的变革》,知识产权出版社2007年版,第99页。这场延续时间长、波及范围广的论争在“全国纪念马克思逝世100周年学术报告会”召开之际达到了高潮。1983年3月7日召开的“全国纪念马克思逝世100周年学术报告会”,“周扬在会议开幕式上作了题为《关于马克思主义的几个理论问题的探讨》的长篇发言。周扬在发言中提出人道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会后有人对发言的倾向有不同看法,提出发言的倾向是不是代表了党中央的观点的问题。”黄枬森:《黄枬森文集》第5卷,中央编译出版社2011年版,第476页。在这场论争中,一种观点认为马克思主义也是一种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学说不忽视人,而且始终以解决人的问题作为自己的出发点和中心任务。而另一方的观点则认为,马克思主义不是一种人道主义。马克思主义虽然重视人的研究,但并不以人为出发点,而是以“人的物质活动”或“社会物质生产实践”为出发点。马克思并不一般地反对人道主义,而且对人道主义的进步作用也是肯定的,但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是两种根本不同的思想体系。参见邢贲思《怎样识别人道主义》,《人民日报》1980年8月15日。还有论者更详细地辨析了马克思早期和晚期著作与观念的变化,认为成熟时期的马克思已经超越了《手稿》时期思想,创造了唯物史观,从而使其与费尔巴哈的人本主义有了根本不同,因此不能说马克思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陆梅林:《马克思主义与人道主义》,《文艺研究》1981年第3期。关于这场论争,胡乔木提出了另外一种观点和解釋。1984年1月3日胡乔木在中央党校作题为《关于人道主义和异化问题》的讲话。《理论月刊》1984年第2期发表了这个讲话的修订稿。《人民日报》(1984年1月27日)、《红旗》杂志(1984年第2期)等转载了讲话全文。胡乔木首先将人道主义分为两个方面:一是作为世界观和历史观的人道主义,一是作为伦理原则和道德规范的人道主义。他认为,马克思是肯定作为伦理原则和道德规范的人道主义的,而作为历史观的人道主义,则是一种抽象的人道主义,是一种唯心史观,与马克思主义根本不同。参见胡乔木《关于人道主义和异化问题》,《理论月刊》1984年第2期。胡乔木并不是纯粹从理论上去看待哲学界关于人道主义和异化问题的讨论,而是从政治的角度去试图终结这一论争。有学者言,“这样的说法实际上又把学术争论与政治斗争等同起来了,学术讨论不可能继续下去。事实上,文章的发表确实掀起了一轮对《人是马克思主义的出发点》及与此相近观点的批判”安启念:《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史》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368页。按:《人是马克思主义的出发点——人性、人道主义问题论集》由人民出版社1981年出版。 。

随着1984年上半年诸多批判和调控的加强,其中的某些做法也对文艺界创作带来了较大的影响。1984年5月19日,邓颖超在政协文艺界联组讨论会上,谈了如何发展和繁荣文化艺术的意见,并说:“不能让过去沉痛的、深刻的、带血的教训重犯。”参见《政协六届常委会举行第六次会议》,《人民日报》1984年5月26日。1984、1985年之交召开的中国作协第四次代表大会是又一次新的调整,这一组织化体系化的调整给此后一段时间里的文学创作、批评,乃至文学制度都产生了影响。这次大会的祝词提出:“文学创作是一个种精神劳动,这种劳动的成果,具有显著的作家个人的特色,必须极大地发挥个人的创造力、洞察力和想象力,必须有对生活的深刻理解和独到见解,必须有独特的艺术技巧。因此创作必须是自由的。这就是说,作家必须用自己的头脑来思维,有选择题材、主题和艺术表现方法的充分自由,有抒发自己的感情、激情和表达自己的思想的充分自由,这样才能写出真正有感染力和能够起教育作用的作品。列宁说过,社会主义文学是真正自由的文学。我们党、政府、文艺团体以至全社会,都应该坚定地保证作家的这种自由。”《在中国作家协会第次会员代表大会上的祝词》,《中国文学研究年鉴1985》,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86年版。随着改革开放和解放思想的继续推进,文学创作和批评在借鉴和引进西方现代主义文学思潮、在批判“左”的影响等方面进一步活跃多元以及复杂化。

调控也在发力。每次调控其实往往交织着文学与政治的复杂纠缠,这是八十年代文学与思想文化思潮过程中的突出现象。王震、薄一波、宋任穷、胡乔木、邓力群等1986年12月27日会见著名评书演员袁阔成及有关编辑时指出,“文艺和宣传工作者勿忘自己的社会责任。现在有人搞民族虚无主义,贬低中国否定中国,主张全盘西化,这是一种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人民群众是坚决反对的”。随后,在1987年上半年的这段时间里,“我国政治思想文化领域,展开了一场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斗争”温辇坚:《文艺领域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概述》,载《中国文学研究年鉴1988》,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2年版。。这首先表现在一批批评文章的相继推出。比如,《人民日报》1987年元旦献辞指出:“近几年来,思想文化界有些人借改革、开放之机,发表各种背离四项基本原则的言论,使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思潮在一些地方泛滥开来,而我们的一些同志表现软弱,不敢理直气壮地起来斗争,这种情况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如果继续听任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思潮泛滥,党就会失去了凝聚力和战斗力,怎么能成为全国人民的领导核心?中国又会成为一盘散沙,那还有什么希望?党的十二届六中全会决议明确指出:‘搞资产阶级自由化,即否定社会主义制度、主张资本主义制度,是根本违背人民利益和历史潮流,为广大人民所坚决反对的。重申和强调这个立场,在今天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坚持四项基本原则是搞好改革、开放的根本保证》,《人民日报》1987年1月1日。 《红旗》杂志文艺部、《光明日报》文艺部、《文艺理论与批评》等还专门组织人员就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问题展开讨论。报道称,“有些同志认为,……这几年,文艺上的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是相当突出的。……把模仿西方、‘全盘西化当作创新,当作文艺的出路,就会断送了无数先驱用生命和鲜血所开创的革命文艺事业。”《在文艺领域中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巩固和拓展马克思主义的文艺思想阵地》,《光明日报》1987年4月21日。在这一过程中,有作家学者专门撰文呼应“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的思潮。其中最積极的,当属刘白羽、姚雪垠等。参见刘白羽《坚持社会主义文艺方向——纪念《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1987年4月30日。姚雪垠则说:“近几年出现了两次偏离社会主义道路的浪潮”,“第一个浪潮是所谓‘通俗文学热”,“第二种浪潮是所谓新‘崛起的各种现代文艺新理论和创作道路”。(姚雪垠:《关于我国社会主义文学的发展方向刍议》,《人民日报》1987年4月30日)这些社论和文章,表明了对文艺创作方向的要求和规约,也包含着对某些越轨创作的严厉批判。受此影响,文艺创作发生了新的转向。所以,我们看到,1987年“改革文学”又重新成为人们特别关注的领域,掀起新的热潮。从中央到地方的文联、作协、文学研究团体纷纷举行研讨会、座谈会,探讨和总结“改革文学”的创作实践和理论问题,全国各地的报刊上也发表了一系列文章,探讨“改革文学”如何进一步提高和深化。参见沈太慧《“改革文学”研究综述》,载《中国文学研究年鉴1988》,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2年版。

总之,文学是社会的晴雨表,文学制度是文学与社会的交集和粘合器。八十年代中国这艘巨轮不断地在艰难地调整着航行方向,而每次调整,带来的则是文学制度的转型和文学的变迁。对人道主义的批判、对异化问题的讨论和政治确认,以及提出“清除精神污染”、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这一系列的文艺方向和文艺政策的调整,整体呈现出文学制度在收紧和放松之间的时代性钟摆现象。

(责任编辑:李亦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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