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弓微篇小说三题
2018-05-29申弓
申弓,原名沈祖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小小说学会会长。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等转载。出版作品集《蜜月第三天》《沈祖连微型小说108篇》《男人风景》《申弓小说九十九》《母亲的红裙子》《前朝遗老》《广西当代作家丛书·沈祖连卷》等14部。曾获得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铜鼓奖、小小说金麻雀奖等。部分作品入选《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成》《百年百篇经典微型小说》《微型小说鉴赏辞典》《中国新文学大系》等。有作品被译为外文发表并入选日本、加拿大、土耳其等国家大学教材。
老人与金币
老人蹲在破矮的屋檐下,那竹枝似的手在泥沙里把玩着什么,金灿灿的,哦,是一枚金币。
老人一会把那金币拿起来,掂量一下,又把它埋入泥沙里;一会又扒出来,嘴里嘘嘘地吹了一下,侧着眼瞄了一会,又掂了一下,便往口袋里放去。就在瘦手将要插入口袋的瞬间,金币烫手似的又被扔回到了地上。
金币平平地躺着,灿灿地对着太阳,放射出比太阳更灿的光芒。
见有人走动,老人便又飞快地拨过泥沙把金币掩住。
老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痴痴地想要是那时得到这枚金币就好了。
老人一生都穷。三十五六岁那一年,爱神叩开了他的大门,一个丧偶妇女跟他好上了,可就在行将结合之时,女人的父亲提出了要一笔钱。他什么都不缺,偏偏缺钱。一根粗粗的红线便这样被掐断了,他便发誓要在有生之年挣一笔钱,挣一笔大钱,再娶个黄花闺女。
可命运之神简直跟他过不去。奔波漂泊了大半生,就是没有挣到他所需的钱。要说机会也不是没有,刚刚开放那一年,他流落到边城东兴。那时,走私车盛行,一老板让他敲玻璃开走一辆别克,他死也不干。要是干了,他就会获得了他所需要的钱了。
还有那些金光灿灿的手表,是用斤为单位卖的。他的一个同事称了十斤回来,一下子便发了。要是他也要个十斤八斤回来,不也是一方富翁了吗?他没有要,也是因为没有钱。这时他才明白了,这钱原来也跟人一个理,首先要有了钱,然后才能生出钱来!没有钱,想要发财,就只是一个幻想。
他想,要是那时得到这枚金币,不就是什么都有了吗?
于是,他的景况便每况愈下,以致今日沦到拣破烂为生,那情景跟乞丐没有多少区别。
可喜今日他遇到这枚金币。
他再一次从泥沙里扒出金币。有了这枚金币,他便可省去了许多风霜雨雪里鸡扒狗抓的辛劳,舒舒坦坦地安度这不多的日子。然而,他一想起那女人含泪的目光,想到那撕心裂肺的分离,再想那一堆堆金灿灿的手表,想起人家用金灿灿的手表换回白花花的票子,盖起了金碧辉煌的房子,娶回了如花似玉的妻子,可命运始终是阴差阳错,虽然晚年意外获得金币,却想到了福利院的可爱的孤儿,分明看到了福利院墙上那个心红得刺眼。
老人将金币牢牢地攥在手心,沿着拱桥,脚步轻盈地朝福利院走过去。
校庆
听说D发了。
D发了,最高兴的莫过于她的好友B了。几个月前,D还为集资建房找过B老师借钱呢。B老师一直都在为那次帮不上她的忙愧疚着。这下好了,D终于也小康了。
适值A学校五十周年校庆。现在的学校,特别是乡下的中小学校那破败景象是可想而知的。地方上都这么说,漂亮的是庙堂,堂皇的是税堂,崩烂的是学堂。
A学校更是典型。
当年的A先生,不惜拿出自己的一座小围城,创办这所学校,在地方上颇有口碑。
有道是铁打的学堂流水的师生。A先生早作古了,A学校的老师换过了一茬又一茬,学生也走过了一批又一批。
这一年,B老师来了。
这一年,D同学也来了。她在7311班,他正好是这个班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她还是这个班的班长。
纵然这座学校是一座固城,纵然每一届师生都在修缮方面作过不少努力,但毕竟是五十年了嘛,哪有不旧不坏的?
当年这座小城,用作学校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它四面是灰沙筑就的城墙,东西南北四个门,其中东门为正门,有个頗具规模的两层门楼,是个标准的南方小城池。在它经过的几十年岁月中,曾鹤立鸡群于地方,到了现在,已经经受了五十年的风雨侵蚀,纵使是铁打的,也锈蚀得千疮百孔了。
因而五十岁的生日,也正是动员社会各界集资修缮的时候。谋划者动了一番的心思,用的国家拨一点、地方出一点、个人凑一点的三个一点的办法。校方以及乡领导虽然奔波了半年之久,所筹资金还缺近半,便不得不利用学校大庆之机,向有能力的校友伸出求援之手。
在拟请归校校友时,大家根据这原则提供名单。前几届曾有几个同学成了大款,曾当过他们老师的老师,争先恐后地提出了名单,要他们捐个万儿八千。提名时,似乎任过他们老师也有一份荣耀。
B老师也想过,兴办教育,功在社会,功在后代,认为D是可以捐的,就给她报上一千吧,太多怕不实际。要说对学校的感情,她那时是班长,并且在校时已加入了共青团,还是他B老师亲自培养的。可以说学校对她不薄,老师对她有恩,论实力,她也没问题,不是说她发了吗?这区区一千元!
有把握吗?校长不无关切地问。
应该没问题。B老师几乎是拍了胸膛说。
B老师出动了,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间,B老师来到了D的公司。说是公司,其实就是她营业档口。
师生见面,因为熟悉,没有多少的客套。不巧这天的生意冷清得令人心慌。
生意还好吗?
您看吧。
B老师举目望去,偌大一个餐厅,只有靠门旁的两张桌子坐了人,其余空荡荡的。
B老师心里一咯噔,还是眼见为实,传闻多是靠不住的。
说话间,服务员端来了一碗米粉,上面铺了层肉片和青菜,容不得B老师说“我已吃过”,一双卫生筷已递到了他的手上。
阿D,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是要告诉你,X月X日是母校五十周年校庆,请你回去参加庆典。
好,到时我一定到!
吃完米粉,B老师要走了,至于一千元的捐款,他始终开不了口。
校庆如期举行。D却因临时有事,没有到会。
会后,她却收到了一份精美的谢柬及一份校友通讯录,在她的名下注上了捐资1000元,并说明已刻了字凿了碑。
她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心里说:B老师,你这是何苦呢?
怪客
早上,他打定主意,就到头一家餐馆去吃米粉。可一到了那里,买吃的人熙熙攘攘。一个矮个子姑娘走进走出地张罗,问了三句也得不到应声。心想一碗粉要等到胡子白才能轮到自己,便移步到了第二间。
奇怪的是,两家餐馆仅一墙之隔,竟然是一个热闹非凡,一个门可罗雀。
见有人来,那个高个子姑娘笑脸相迎:先生,来一碗粉吗?新鲜肉加海鲜煮的,挺好吃。
好,就来一碗吧。不管怎么,冲着姑娘那优美的笑脸也值了。
落座不一会,一碗热腾腾的米粉和着高个子姑娘那美好的笑容呈到了面前:先生请慢用。
谢谢!礼貌面前,他也显得文明了许多。
可夹了一箸米粉入嘴,却很不中吃。粉是白米粉,肉是精瘦肉,菜也是鲜白菜,味道却不地道。他以前曾吃过头一家的,极有印象,并且一直想着再来。这正应了一句话:好的挤破屋,孬的无人问。反过来便是,挤破屋的才好,无人问的便不好。食客肚里都有杆秤。
心里未免有些懊悔。不过一想,不就是一碗粉吗?再过二三小時就要吃午餐了,随便应付一下好了。
便埋下头去吃。不经意间看见桌子上有点异样。桌子是用石米及水泥制成的圆桌,平面上有千万颗石粒,被打磨成了各种不规则的平面图案。在碗边不远处,竟有一颗放着绿辉!
他停下了筷子,紧紧地盯着那绿石粒。
先生,味道不好吗?高个子姑娘笑吟吟地说。
哦,不,不。那绿色的石粒竟是越看越生色,一会绿得发幽,一会又像浅得泛红,一会又变得深不可测,看着看着,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凭他的眼力,知道那是一颗绿宝石,只可惜小了点,才黄豆粒大,并且又被磨平了,损失了一半。但就这一半也就非常了不起了。
趁高个子姑娘返身入内,他掏出小刀用力去挖。哪里挖得动!再用力,连小刀的尾尖都搞卷了,却动不了那石子半分半毫。便想,干脆连这石桌一起买下是了。
埋单!高个子姑娘召之即来:先生,三元。
小姐,我想连这桌子一起要,共多少钱?
你是说,连这桌子也一起买?高个子姑娘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哦。
这有什么稀奇?你没听说过有个老板连人都买的吗?他尽量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你随便开个价不就成了吗?
这个,我可做不了主。我找老板娘来跟你谈吧。姑娘进入里间去打电话。
不大一会,有个富态的中年妇女来到面前,先生,听说你想买这张桌子?
是的,你开个价吧。
先生,我多问一句,能告诉我原因吗?
没听说过买东西还要接受调查的,不过说也无妨,就是因为喜欢,我家里正用得着。
这可是张旧桌,我想你要买它,一定有特殊的用途。你不说,就恕我不能满足。
你这人也真是,看上去是一身的富气,却怎么这样古板?不就是一张用过多年的旧桌子吗?难怪别人那边挤破了屋,你这里却是门可罗雀。就不能灵活一点吗?说不定这还是一个佳话,以后别人会争相来帮衬你呢。我可以给你加倍的价钱。
是吗?大概他的话戳中了她的痛处。女老板眼睛一亮,你是说,你可以出大价钱,也一定要买它?
女人毕竟是女人,她走了过来,认真地端详了一会。他有意无意地挪动筷子压住那绿色的石粒,她自然什么也看不到,或者看到了也没有发现。
是的,你开个价吧。
唔,提高了也不好,我看来个吉利数字,八百,怎么样?
天,这女人是三年不发市,发市当三年了。一张旧桌子,竟然敢开八百元。他想,假如她知道了真相,八万元也敢开。
那好,贵是贵了些,不过我已有言在先了。
怕她变卦,他交了钱,立马扛起那石桌就走,惹得街上的人都向他张望过来。
她收到了钱,把钱放到口袋深处,像是怕他反悔一样。
几天后的一个早上,一张晚报发到了小店,老板娘一看:某食客在一间米粉店只吃一碗米粉,发现一稀世珍宝——猫眼绿宝石!
女老板这才一拍心头:这家伙,我还以为他是发神经呢!
责任编辑 刘燕妮
特邀编辑 张 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