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贞树
2018-05-29张世勤
张世勤,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文学院副院长。发表各类文学作品200余万字,小说作品散见于《收获》《解放军文艺》《青年文学》《北京文学》《小说月报·原创版》《小说界》等国内知名文学期刊,作品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散文选刊》等多次选载。散文随笔在全国近百家报刊发表。出版有《张世勤文集》等。
1
深夜,突然有电话打进来,项天一看,是纳小米的。这个时间她打的什么电话?!
深秋的夜,裹满了寒意,街上也透着几分萧瑟。偶尔驶过的车辆,卷起一阵阵风。在女贞路一角,项天找到了纳小米。纳小米蜷缩在昏黄的灯影里,长发披散下来,遮去了大半个脸。
项天涮她说,闹鬼呢这是。
纳小米说,可不闹鬼咋的。
长长的街巷,两侧的女贞树一字排开。这显然是女贞路,而不是柳梢头路。过去的柳梢头路曾是伊甸有名的鬼巷。
出什么事了?项天问。
没出什么事。
那干吗大晚上一个人跑到大街上?
纳小米说,我是从我姐家跑出来的。
跟你姐闹别扭了?
没有。我姐不在家。
你姐不在家?
她已经走了一年多了。
去哪里了?
那谁知道!纳小米说。
那就是说你姐是离家出走喽。
可以这么说吧。
项天不明白。你姐不在家你到你姐家干什么?
我姐留下了一个两岁多的孩子。
你帮着照看?
是的。
项天说,那这跟跑出来没关系呀。
怎么没关系?我姐夫……他已经不想让我做孩子的姨,而是三番五次地想把我变成孩子的妈。
这事你应该严肃地给家里说。
没什么好说的,我早就看明白我妈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啊,是这样……那你今晚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事情来得突然,也有些棘手。项天掏出一支烟点上,红红的烟头在冷清而又昏黄的大街上,明明灭灭。在他和纳小米站立的地方,正是女贞路上那棵粗大的女贞树。这颗树在一场台风中,曾被扭掉一枝大枝子,至今新树枝还没有长出来,树冠上开出一个大洞。几年前,项天跟莫若兰也是站在这棵女贞树下,他们仿佛就是穿过树冠上的这个大洞,走进了婚姻。
一辆警车开过来,在项天跟前戛然而止,吓了项天一跳。车上下来两个人,为首的是武强。武强看到是项天,说原来是你啊!我们是例行巡逻。没什么事吧?
项天说,没什么事。这是……项天想给武强介绍一下纳小米。
武强一看这情势,怕项天尴尬,不等他介绍,就上了警车,扬长而去。项天心想,这家伙肯定误会了。
纳小米问,谁呀这是?
项天说,我师妹采菱儿你认识的,她老公,一位敬业的警察。
项天望着远去的警车,把烟蒂用脚捻掉,说上车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项天载着纳小米去了青龙庄园。
闵繁浩显然没想到项天会这么晚砸他的门,一边开门一边还在说,今晚不跑了。因为他以为是项天半夜睡不着又过来找他跑酷,他们两人已习惯了在夜深人静之时,在灯影恍惚的青石巷里,弹跳、侧蹬、空翻,身体腾空,画出弧线,像两个幽灵,互相追逐、上下翻飞、轻捷如燕。直至打开门才发现,项天身后跟着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
闵繁浩看看项天,再看看纳小米,嗨,嗨……惊讶得没说出话来。
项天也没客气,说穿上衣服,把钥匙留下。
你让我去哪?
项天说,你去商人村吧!
闵繁浩摇摇头,回转身,穿衣服去了。项天和纳小米站在门口等他。不一会儿,闵繁浩出来,出门就往外走。项天说,钥匙!
闵繁浩头也没回,手一扬,钥匙越过他的头顶飞过来,项天接了。闵繁浩一边走一边嘴里嘟囔着。因为声音很小,项天没听真切,大体意思好像是,钥匙?开你的锁去吧!
匆忙安置下纳小米,项天就跟着出了楼。项天原本想闵繁浩或许会在楼下等他,但楼前只有一片清冷的月光。
深秋的夜,此时霜重露凝。
2
第二天一早,项天就去了商人村。
商人村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更加动听的名字:空中花园。
伊甸西部,方圆三十平方公里之内,是一片汪洋大海的市场。在这片地界里,几乎没有一座像模像样的住宅楼,所有的住户大多是和店面连在一起。商人村也是这样,下面三层全是店面,店面之上连成一片,成为第二层地面。市场管委会在第二层地面之上,建起了一排排农家小院式的平房、小广场和绿地。车辆可以沿着旋转弯道上行,一直开到门前。
这些农家小院,建设得相当考究,院子不大,但房屋特别宽敞,豪华装修之后,起居舒适,而且安全设备也很齐全,每户都装有监控,院门内外的一行一动,在房内便可一目了然。
项天停下车,刚要按门铃,门咔嚓一下自己开了,闵繁浩已经在里面看到他了。
闵繁浩冲了两杯咖啡。
品着咖啡的时候,项天说她叫纳小米。
闵繁浩说,不用给我说名字,我知道她是个女人,这就已经足够了。
虽然闵繁浩不想听,但项天还是把纳小米的情况简要说了一下。闵繁浩说,你就说你什么意思吧。
我的意思是,她可能需要在你的房子里住一段時间。
闵繁浩问项天,你们什么关系?
没关系。
那你可得想清了。
这还有什么想清想不清的?我只是想咱们帮帮她呗,因为她一时没地儿可去。
闵繁浩说,哎,别扯上我,什么叫咱们?咱可说好了,出了事都是你的。
项天说,好好好,我的。
闵繁浩说,我早看出来了,你一身的小资产阶级情调。
项天笑了,拉倒吧你,这和哪个阶级有什么关系!
既然这么定了,项天就想把临时安置问题去给纳小米说一下。
项天去青龙庄园。敲门后,门只开了一条小缝,项天说是我,推门就进去了。回转身的时候,才看到纳小米竟然只戴着胸罩。项天说,干吗呢这是,快穿上衣服。
衣服?这不,都在这儿呢!
项天进门前,纳小米正在洗,项天看到她两手还沾着泡沫。纳小米说,别的我还没来得及往这拿。
你还想在这儿长住啊?!项天边说边脱下自己的外套,说先穿上这个吧。
纳小米穿上项天的衣服,整个儿大了一圈。嘿,哥们儿!纳小米做了一个十分男孩的调皮动作。
纳小米放着音响,屋子里回荡着歌声:“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虫儿飞花儿睡/一双又一对才美/不怕天黑只怕心碎/不管累不累/也不管东南西北。”
项天说,关上关上,太吵了。
纳小米说,多好听呀!但还是不情愿地关上了。
项天看着纳小米,心想,还是年轻,昨晚的窘迫一转身就忘了。
晾完衣服后,纳小米神秘兮兮地说,你来。
项天随纳小米上了三楼。闵繁浩的三楼是一个多功能厅,一面墙壁就是一块大银幕。纳小米说,昨晚我放了一个片子。
纳小米在宽大的沙发椅上坐下来,胳膊在沙发扶手上摩挲来摩挲去,说真舒服,你坐坐看。
项天说,这个我早就坐过了。你现在是客居,怎么能到处乱翻腾东西?三楼我都很少上来。他储存的这些片子你也看?不是警匪就是武侠,打打杀杀没个完。
纳小米说,翻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文艺片,不过是看着解闷而已。这住别墅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啊。你这朋友叫什么?
闵繁浩。
什么关系呀你们?这么铁,你让他走他就走了。你把他赶出去,那他住哪儿了?
商人村,他那边有房子。
他老婆在那边?
项天说,他没有老婆。
纳小米觉得不可思议,他都多大了呀,还没老婆!
项天说,有没有老婆,这跟年龄没关系。
纳小米小声说,是不是有病啊?
听纳小米这么说,项天两眼瞅着她,没说话。看来男人只要不沾女人的边,那就是有病。甚至还有更流行的说法,禽兽不如。
纳小米说,我是说这么好的别墅,没有个女人是不是太可惜了。
可惜就可惜吧,要不也轮不到你住进来。项天说。
项天起身,顺着木质楼梯往下走,一边走一边说,你临时在这儿住一段也没问题,不过我的意思,你还是尽快跟你父母沟通沟通。
项天正待开门,纳小米说,你衣服不要了?
项天说,嗨,差点忘了。你的也快干了吧?
纳小米穿着项天这大一号的衣服,上面明显过于显山露水。项天笑了笑。纳小米说,别看。临脱,纳小米忽然说,我给你讲个段子怎么样?
你还会讲段子?
纳小米讲了这样一个段子,说有个董事长,在职工大会上讲话,时值夏天,负责续水的服务员丝衫有些宽松,低身抬手间,春光外泻,恰被董事長看到,一时恍惚,竟忘了说词。问身边的人,我讲到哪里了?有人悄悄提醒说,您刚才讲到引进资本了。董事长于是敲着自己的脑袋说,你看我这……你看我这……
这已经是一个老段子,在纳小米那里新鲜,到了项天这儿已经算是非常老旧。最后的关子是董事长敲着自己的脑袋说,你看我这奶子,你看我这奶子!这关键的关子,纳小米却没好意思“卖”出来。
纳小米讲完,看着项天,你怎么不笑啊?
项天故意逗她说,你没讲完,我怎么笑啊!
切!纳小米到外面收拾自己的衣服去了。项天跟出去,问纳小米,哎,今天我过来是干什么来着?
纳小米说,我哪知道?你自己好好想想。
接着这话,项天学着纳小米的样子,敲着自己的脑袋说,你看我这……你看我这……
纳小米一听,一边脸红一边笑,然后把晾衣绳上的衣服呼啦一下拽下来,朝项天扔过去,滚!流氓。
问你一声,项天说,这些段子本都是一些男人的无聊编排,你是从哪贩卖来的?
纳小米说,是迟德开那家伙给我发的。
迟德开?
有一阵儿他就跟吃错药一样,一天到晚给我发黄段子。这个好像还不算太黄。
项天一听是迟德开,把已经拉开的门又闭上了,说你过来。
纳小米问,怎么了?
项天说,你是怎么认识迟德开的?
有一次,他招呼了一个场合,大家一起坐了坐。
他招呼的什么场合?怎么会招呼你去?
当时是采菱儿下的通知,也没说什么事,去了后才知道是小苹果的迟德开请客。去的人都是“小苹果杯”歌手大奖赛的参赛或者获奖歌手,说是要利用大家的空闲时间,组织一个礼仪队,遇到合适的商业活动,帮大家挣点外快。
礼仪队成立起来了吗?我怎么没听说?
很奇怪,那天一人给了一千块钱,之后就再没了下文。因为是采菱儿通知的,我还以为会有你呢!那天好几个姐妹都喝高了。
你们这些女孩怎么也嗜酒如命?
纳小米说,别提了,那天的气氛一开始本来很闷,后来迟德开出了个题目,结果让大家都嗨起来了。
出的什么题目?项天问。
纳小米说,迟德开说他会用耳朵听字。一桌人都不相信,说这是人家刁大师的独门绝技,你怎么可能会?迟德开说,刁大师?你们说那个刁费啊,他不行!他只会用自己的耳朵听。姐妹们便问他,那你呢?我呀,我根本不用自己的耳朵。用谁的?用你们的呀!大家一听来了兴致,都想见识见识。迟德开说,那好,咱赌输赢,愿赌服输,以输赢论酒。姐妹们开始争着写字。迟德开宣布了一条规则,不好意思啊,用谁的耳朵听,我得握着谁的手。有人提出疑义,干吗还得握手呢?迟德开说,我还没练到无线接收的地步。一听他说的也有道理。第一张字条写出来后,捏成了团儿。迟德开拿过去掂了掂,问谁写的?然后就让那个姐妹把字条塞到自己的耳窝里。迟德开握住她的手,眉头只皱了一下,就听出来了。看到这种情况,有一个姐妹从酒店里搬来了字典,翻出了一个三十多画的生僻字,想难倒他。这次还真把他给难倒了,半天也没听出来。迟德开说,看来只握手还不行。说着他的手就从那个小姐妹的胳膊往上捋,来来回回好几次,都差不多捋到脖颈了,愣是接收不到半点信息。不过,最后还是被他听出来了。
项天问纳小米,你也写了?
我也写了。但还没等轮到我,就已经有好几个人醉了,现场乱成一团。可惜了,我写的那个字故意别别扭扭,他听的话保准能让他输。
项天说,你们这些女孩,一个个真是胸大无脑。迟德开不是说他还没练到无线接收吗?那我现在已经练到无线接收了,十米之内,我保准一听一个准。
纳小米不信,你有这本事?吹吧。
咱可以试试啊。
纳小米找出纸、笔,背过项天,开始写。
项天说,不过,咱也得来个赌头。
好啊,你说赌什么。纳小米埋着头一边写一边说。
项天说,如果被我听对呢,你脱衣服,听对一次脱一件,直至脱光为止。项天故意逗她。
纳小米说,那你要是听不出来呢?
项天说,我听不出来,一次便全脱。
纳小米说,谁稀罕你脱!这样,你要听不出来的话,在这儿住多长时间由我说了算。
可以呀。
纳小米很自信,一手捏着写好的纸团儿,一手与项天击掌。好,一言为定!
项天说,我看看你团好了没有?纳小米在写字的时候,项天已经自己团好了一个纸蛋儿。这会儿一经手,项天便调了包,嘴里却说,你团得这么结实,这是不打算让我听出来呀。
听项天这么说,纳小米很得意,身子拽了拽,便找合适地方放。最后跑到厨房里去了。
项天故意说,超过十米了,这已经超出我的能力了。
纳小米煞有介事地用脚量了量,霸道地说,没有没有,还不到九米呢!
好,你说九米就九米。项天瞅她在厨房里忙乎的时候,已经捻开纳小米的纸团儿,看到她故意别别扭扭地写出了一个“纳”字。
纳小米回到客厅,眼瞅着项天,等着他“听”。
项天卖关子,说我得先吃个苹果补充补充能量,要不恐怕很难听出来。纳小米越是听项天说有难度便越是兴奋,说没事没事,我来。纳小米在那儿给他削苹果。
项天一边窃笑一边装模作样地吃苹果。苹果吃到一半的时候,项天说,好像是七画。
纳小米一听,赶紧拿手指在掌心里比画,比画完,一愣。
项天慢吞吞地继续说,左右结构。
纳小米跟着就做出了一个很萌的表情。
里面还有一个“人”字。
项天最后说,你去拿过来吧,是“纳”。
纳小米去厨房里拿,结果半天也没拿出来。怎么回事呀?项天跟过去,看到厨房的窗子开着。纳小米说,我怕被你听出来,把纸团放到了外窗台上,没想到纸团被风吹走了。纳小米扒着窗台往窗下看。
纳小米由于太认真,把功课做过了头。看来纸团儿一准是被风刮走了。按戏法程序,应该是纳小米把纸团拿过来,不能让她自己打开,那样便一切露馅。必须先要到自己手中,说我得吹一口气,别让“听”好的字跑了。这一过手,把包再调回去,然后让纳小米自己打开,那便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但纸团儿既然被风刮走,这套程序已经用不上了。项天赶紧把调包过来的纸团儿塞进裤兜。但这一来,纳小米有了借口,坚辞说她写的根本不是纳,而是项。而且说,你输了,你必须承认你输了。
项天自然不会跟她犟。纳小米高兴地说,咱说定的,住长往短这回我说了算。
纳小米已经换上自己的衣服,自己的衣服穿起来自然要更加得体,青春的气息透出来,一个年轻女孩的美丽和清秀便一览无余。项天说,不错,挺漂亮。
纳小米也没客气,那还用你说!那天迟德开看着我们一桌的国色天香,说,咱這小苹果会所为什么要开在女贞路上?大家问为什么。迟德开说,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小鲜肉一株株挺拔秀美得像女贞树。
项天一听,说,完了!
纳小米说,你啥意思?他这比喻难道不贴切吗?
自然再贴切不过。
那不就得了!
问题是,项天说,迟德开现在天天在画女贞树。
他画女贞树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按说没关系,可他每画一株,都会在树旁标注时间,有的甚至还标注上了姓名或昵称。
纳小米不解。
项天说,不懂了吧?那我告诉你,很简单,每画一株,就说明他又得手了一个女孩。他画女贞树,画的哪是树?而是为了记录他的猎艳史、性爱史。
纳小米一听睁大了眼睛说,天方夜谭耶!这是,你说的准不准?
嗨,他画的这些树早已在我面前显摆过,好像有二十几棵了吧,他的初步目标是一百棵。照这样发展,我觉得他的目标定得也太低了,可能用不了几年他就能整出一片森林。
纳小米说,真是奇闻!
所以,当初我就怀疑他出资举办“小苹果杯”歌手大赛的动机。他绝对是为猎艳做准备,成立什么业余礼仪队之类全是幌子。
有这么严重?
项天说,我可以肯定你已经上了他的黑名单。
纳小米说,去!
你想不想知道目前他那些树画上都有谁的名字?
谁的?
别的咱先不说,我也不认识,但有一个人我可以告诉你:菱。
采菱儿?纳小米一下捂了嘴。不会吧,她老公可是警察,迟德开就不怕让他给逮了?
项天说,武强天天忙得跟龟孙一样,他哪知情?问题是我怀疑那晚你们同去的姐妹中,保不准现在已经有人变成女贞树了。
纳小米摇摇头,又点点头,迟德开这人怎么这样啊!
项天说,我们过去在同一条巷子里待过,画家明公早就给他起了外号,虫二。
啥意思?
繁体风月二字去掉边呗。而且明公用他习惯的四字减为三的说法就是:不是东(西)。他的小苹果会所开起来后,我进去过,整个一团腥酸味,所以我又重新给他起了个混名:荷尔蒙。我们都不叫他迟德开,而是叫他老何。
纳小米听项天这么说,笑了,并向项天竖了下拇指。
项天说,他只给你发发黄段子还算好,等什么时候不给你发黄段子而是直接把你画成树,我看有你美的!
纳小米抓起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往项天的身上摔,说垃圾!
项天说,你别恼,迟德开可有个伟大的理论,说只有好色的男人才能干大事。一个男人如果守住老婆过一辈子,不开半点花心,注定不会有多大出息。敢偷情的男人,才敢于打破常规,没有征服女人的果敢,哪来征服世界的欲望?只有在征服女人的过程中,才能真正检验出一个男人智商的高低。只要你敢于偷情,善于偷情,早晚能把一个世界偷回来。
纳小米说,你闭嘴好不好?简直是疯子!
项天说,不过我仔细琢磨过,他这些话好像也不是全然没道理……
纳小米看项天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说你这人完了。
临出门的时候,项天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团儿交给纳小米说,刚才,其实你输了。
纳小米很惊异,被风刮走的纸团儿这会儿怎么会在项天的裤兜里?于是一脸狐疑地把纸团儿展开,上面是她故意别别扭扭写出来的一个“纳”字。
项天往外走,纳小米想拉住他,哎哎,你先别走,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项天没理她,走出了楼口,听到纳小米在他背后说,哎哎,神了,真是神了。
3
项天是因为“小苹果杯”歌手大奖赛才认识纳小米的。在伊甸电视台经济频道做副总监的采菱儿,从迟德开那儿拉来一大笔钱,组织起了这个活动。活动学着央视的青歌赛,照葫芦画瓢,也设了综合素质考核这一块。项天虽然是学经济的,但却因为到伊甸大卖场做调研,几本子鲜活的素材被闵繁浩偷偷替他改成了一个纪实性长篇《经商记》,从而以艺术人才身份进了伊甸文化宫,采菱儿于是力邀项天出任综合素质考核评委。综合素质考核这个环节是进入决赛时才有,所以等项天出面的时候,选手已经只剩下12位。决赛全程进行了电视录播。
节目播出后,让项天想不到的是,作为辅助环节的素质考核却大为出彩,甚至盖过了演唱本身。因为一些文化考题,虽然并不深奥,但选手因为积累不够,便回答得五花八门,甚至笑料百出,给比赛增添了趣味。比如,要求选手对出“两岸猿声啼不住”的下句,回答却是“一行白鹭上青天”。比如,要求至少说出“唐宋八大家”的其中5人来,有人却把唐伯虎也给塞进去了。纳小米进入了决赛,她抽到的是一个历史题,题目有两问,一是说出我国珠算发明家是谁,二是简要说明珠算发明的意义。项天手头的资料上,纳小米的单位是伊甸中国银行,那么抽到这个题目应该是她的幸运,因为市里的珠算协会设在人民银行,各专业行都是集体会员单位,他们经常组织珠算比赛,所以回答这个问题对她来说应当不难。但她的回答却很不理想,不仅把发明者刘洪说成了蒙恬,而且意义也基本没答上来。项天在评点时,多加了一句调侃,说珠算的发明其实意义很大,有人甚至把刘洪看作是现代计算机的鼻祖。结果引发了观众席的一片笑声。纳小米的演唱分不算低,素质考核分丢得有点可惜,两下里一扯,只得了个优秀奖。
作为唯一一个一等奖的奖品,是一辆轿车,就布置在比赛现场,停放在舞台一侧的小地台上,前边缠着红绸,一圈拉着不锈钢小立柱。比赛一结束,便被得主喜洋洋地开走了。开赛前,项天就听说有好几个自认为有实力的选手都是带着司机来的,但此时只能讪讪地空手而归。项天是自己带车过来的,上车时,那个叫纳小米的选手跟过来,喊了一声项老师。
项天问,你叫什么来着?
女孩说,纳小米,唱《珊瑚颂》的。
噢,项天想起来了。你唱得不错啊。
納小米嗫嚅地说,能不能向您要一下所有素质题的题目和答案?我想回去再看一下。
项天在文件袋里找了半天,比赛进行中稿子已经翻得很凌乱。项天说,回头吧,回头给你发一份电子版。
纳小米要了项天电话,说把邮箱号码发您。
项天上车后,纳小米还站在那里,项天顺便问了她一句,哎,你怎么走?
我是朋友把我送过来的。
项天开玩笑说,你不会也是专门带着司机来开那辆车的吧?
纳小米说,哪敢那么想?朋友送我过来后就走了。
你住哪儿?
气象局家属院。
项天说,正好顺路,要不我送你一程吧?
纳小米不好意思地上了车。在车上,项天又说起了纳小米所获奖次有点可惜之意。纳小米说,其实我已经超水平发挥了,如果是我姐来的话,那辆车指定就是她的了。
那为什么你们姐妹不一起来啊?
唉!纳小米叹口气,却没接话,头偏向窗外,看着一盏盏一闪而过的街灯。项天见此情景,就没再往下问。
气象局家属院很快就到了。
4
闵繁浩给项天打电话,问,在哪儿?
三品茶斋。
你在那儿干吗?不是说好今天出门的吗?此前两人已约好要去深圳。
项天说,我这边有点事,你走时从这儿接我就是。
项天约了纳时在三品茶斋小坐。纳时是纳小米的爸爸。因为项天看得出来,指望纳小米主动跟家人沟通,指不定到什么时候,那么在青龙庄园,她住个十天半月还行,时间长了总不是那么回事,而且让闵繁浩又怎么说!
项天跟纳时并未正式见过面,有时跟纳小米一起参加活动时,纳时给纳小米打过电话来,听到纳小米都是说,你放心吧爸,我跟项天在一起呢。说明纳小米在家里曾经提起过他,而且只要说跟他在一起,好像就是最安全的。记得有一次,他送纳小米回家,纳时正好在楼下,纳小米介绍说,爸,这就是我常给你说的项天。不过,当时是在灯影里,两人只打了一下照面。
项天突然相约,纳时一时也不知项天何意,但隐隐约约觉得应跟纳小米有关。
冲好茶水后,项天说,是纳小米的事。
纳时拿不准是关于纳小米的什么事。项天说,纳小米这两天从她姐家跑出来了。
跑出来了?
前两天,已经很晚了,她给我打电话,我只好临时帮她找了个地方,先住下了。
她是不是跟你说了些什么?
项天没否认,说我知道一点。
纳时闷声喝了会儿茶,这才开了口。唉!说来也不怕你笑话,都是她妈糊涂啊。可我也心疼我那个外孙不是?小玉她就是不回来了,找又找不到,你说怎么办?
项天知道了纳小米的姐姐叫纳小玉。
小米跟你说的也没错,小玉这孩子确实很有音乐天赋,从小就参加一些音乐训练班。对她们姐妹俩外人不太容易分别出来,其实小玉长得要比小米漂亮一些,论性格两人就大不一样了。小玉做事有主见,而且心劲儿特别高,她给自己定的目标就是要成为一名歌星。其实,这都是让现在的电视节目搞的,把这些孩子的歌星梦给勾了起来,全社会都在追星,你说这是什么事!我跟她妈觉得吧,她这样的目标太不现实了,所以就张罗着给她找了个人,嫁了。听说,背地里她大哭了一场。哭归哭,我们想只要有了孩子她就踏实了。后来,孩子是有了,可她那歌星梦却没灭,孩子还不满周岁,她就不辞而别了。去年,小米她是瞒着我们去参赛的,我要知道,坚决不会让她去。
项天说,纳小米其实唱得也挺不错的。
纳时一摆手,我现在一听说女孩学唱歌,就头疼。
项天说,其实,现在的事也难说,当父母的也应当看得开。我中学时有个同学,没考上学,后来在各个剧组里晃荡,现在已经演了十几部影视剧,搁这部里是青帮,到了那部摇身一变就成了地下工作者,前不久还出演了民国总理呢,像模像样的,我看着都好笑。最近听说在一个大腕的影视公司里签了约,虽然大多时候还是在跑龙套,可也是真刀实枪地在荧屏上晃荡,哪天一不小心出个小名,成为名演员也说不定。现在讲究的是,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这也不用说别人,我自己就是个例子。像我,还出过一本书呢,一共印了100本,出版社留了60本,到手只有40本,前一段竟有人找上门来要改编电视剧。说起来这不就跟笑话一样?这倒也正好应了时下的一句话,一切皆有可能。
她能有什么可能!纳时指的肯定是纳小玉。
项天问,她走后你们就没找吗?
找了,去了很多地方,也动用了很多关系,可中国这么大,你到哪里去找啊?我了解她,既然她不想让你知道,你找也没用,她也不会让我们找着。小玉在家里是老大,独立性强,生存能力没问题。现在,就看她自己的造化吧。如果她有那个命,哪天真成名了,自然也就知道了。
纳时又说到了纳小米,他叹口气,说小米这孩子在家也是娇惯坏了,单纯没得说,就是任性。
项天说,我觉得纳小米挺聪明,那次活动后借着她没答好题,我还提醒她要注意平时多看书学习,虽说唱歌凭的是嗓子,需要的是技巧,但展示出来也是一个综合素质。看书与唱歌看似两码事,其实是相辅相成的。
你提醒得很好,是这么个理儿。她现在在家里倒是像你说的,有事无事经常翻翻书,除了工作平常也很少出去。看出来你的话对她影响还很大,在她眼里一定是把你看成老师了。
纳时似乎把“老师”这一定位强调得特别突出,项天明白他的心思。项天只说老师不敢当,我也不过是年龄比她大点、读的书比她多点而已。
纳时说,你刚才说你临时给她找了个地方?
哦,是这样。青龙庄园,我朋友有套房子,要说还很豪华,不常住,她可以临时先住一下。好在安全没问题,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5
项天和闵繁浩在深圳落地。下午,他们便去了康新集團拜见老总。集团办公室人员告知说,老总正接待日本客人。待老总与客人一同出来时,项天一看客人不是别人,竟是山田左。山田左也发现了项天。
老总说,呃,你们熟?
山田左说,当然熟的啦!
老总哈哈一笑,还真是有缘千里能相会。这样好办了,晚宴就安排在一起吧。
项天是在青岛小交会上结识山田左的。山田左不仅熟于商界,也是石刻鉴赏家和收藏家。刁费,人称石痴子,是伊甸有名的石刻大师,每年都上小交会。项天结婚前曾与费伯在同一条巷子里住过。在央视拍摄费伯的专题片时,费伯曾把自己多年珍藏的一批经典作品悉数搬出,其中有一块三叶石作品,处理得非常精致,附着在石头上的三叶虫清晰可见。这些沉睡在地下四五亿年的虫身,仍然保留着飞翔的姿势。它们仿佛是穿越时空飞进了小巷,飞到了费伯的作品里。这块石刻小而又小,一头粗厚、一头尖细,一手可握,中间的墨槽打磨得很光滑,项天便抄起来放在手中把玩,并且问费伯,这个是什么作品?
费伯吸吸鼻子,这个啊,到现在也还没起出个满意的名字。
项天在手里掂过来掂过去,看着中间光滑的墨槽,说这怎么就跟女人的小脚一样,前尖后粗,分明就是三寸金莲嘛!
半蹲在地上清点作品的费伯,一下就站了起来,从项天手里把石刻拿过去,自己在那里打量,然后说,年轻人,还是你的眼贼,金莲砚!这确是一方难得的金莲砚。
费伯那次上小交会,收获颇丰。因为项天推荐了莫若兰做翻译,他省心不少,接触范围广了,交流也多了。费伯这人很古怪,过去习惯一个人上会,因为语言不通,喜欢用手比画,人家伸一个巴掌本来比画的可能是50万元,结果他认为是5万元。人家拿出5万元,还不等再拿,他就热烈地跟人家握手。人家以为是暂收定金,他却已经交割完作品,再没了下文。费伯其实适合埋头创作,不适合直接经营。但这回他尝到了甜头,晚上项天去费伯房间的时候,费伯说,那方金莲砚这次我也带过来了,它在我手中已有数年,直到遇上你,才算有了贴切的名字,说明你们有缘,就送给你吧。
第二天约定自由活动。项天和莫若兰两人又去主展场转。项天并没把那方金莲砚当成了不得的宝贝。金莲砚长约三寸,正好一手相握,项天像握着一个变型的康乐球一样,在会场上转悠。
一个日本人老跟在他身后,转完了几个地方,发现他还跟着。项天跟莫若兰说,问问他怎回事。莫若兰问了,给项天说,他想买你手里的小砚。项天说,告诉他,不卖。
莫若兰转告后,两人继续转,那日本人却继续跟。两人在快餐店里坐下来时,日本人也毫不避生地坐在了他们对面。日本人说了一串日语。莫若兰说,他问咱们是不是伊甸的。
他怎么知道?
他说,他知道这种石料出自伊甸。
大半个小时的交流后,项天知道他是日本一个株式会社的高层,酷爱收藏石刻,对这方金莲砚喜爱有加,愿以高价买下。
项天把金莲砚直接放到了山田左跟前。山田左望望项天,又望望莫若兰。莫若兰说,他问你收多少钱。
项天说,告诉他,不要钱,送给他了。
莫若兰转达后,山田左不敢相信,以为项天是在跟他开玩笑。项天说,交个朋友吧!我对石刻没有多大感觉。
没想到今天两人在此相遇了。
晚宴的气氛因为项天的加盟,十分热烈。
席间,纳小米打进一个电话,说我的事你是不是跟我爸说了?项天说,说了一下。
这事我来说就行了。
项天说,知道了。我这边有活动,先这样吧。
我爸让我回家住。
这事你不能回避,既然叫你回家,我的意见,你就抓紧回家。
纳小米挂了电话。
饭后,老总带着他们两拨客人去了夜总会,集团包了场。山田左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讲,并点了一曲《北国之春》献给从伊甸过来的老朋友。
项天翻着点歌本,点了一曲《珊瑚颂》,想回敬給山田左。
项天离席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看到闵繁浩两眼直直的,盯着那个演唱的女歌手。
项天刚坐下,闵繁浩就问他,你是不是把她也带来了?
项天问,谁?
纳小米!
项天往台上一看,确实,台上的歌手不是纳小米还能是谁?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红裙子,熟悉的歌声。几乎是纳小米参加比赛时的翻版。
项天起身,在僻静处拨通了纳小米的电话,你在深圳?
纳小米说,你说的什么话!我去那干吗?
项天说,我现在在深圳,如果不是你,那我敢肯定我遇见你姐了。
纳小米说,不可能吧,一定是你看错了。
节目一结束,项天便去了后台。结果后台人员说,歌手下来后,接了一个电话,妆没卸就急匆匆地走了,看上去好像有什么紧急事。本来安排她还要再唱两首的。
怎么会是这样!
第二天,项天与闵繁浩想单独请请山田左。山田左说,我来安排。这一次,因为是单独聚,项天喝得有点多,醉了。
项天从深圳回来后,第一时间联系纳小米。纳小米问什么事。项天说给你说说在深圳的情况,我觉得那绝对是你姐。
纳小米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愿意管闲事?我们找了多少年都找不到,你随便出趟门就碰到了,你觉得这可能吗?说完挂了电话。
6
采菱儿约项天吃饭,地点也安排在你侬我侬咖啡屋。因为只两个人,采菱儿要了一个小包间。
小菜上来两盘,酒就跟着上来了,项天却没动,问武强呢?
强子他哪有这时间!
那么你请我……项天看着采菱儿。
莫若兰……采菱儿刚开了个头,项天就打住她说,咱今天能不能不谈她?
我原不知道你和莫若兰的事,我一直以为你们郎才女貌,关系挺好。那天她约我逛街,我跟她开玩笑说,现在的男人可没一个老实的,你得把他看紧了,我可是听强子说他半夜巡逻遇见项天跟一个女孩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说完后,我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不合适。第二天她就来找我了,跟我说,是有那么一个女孩,而且已经住进了闵繁浩的别墅。让我诧异的是,这样的事她却好像并不惊心。我问她,她的话让我很吃惊。这才知道你们从结婚那天晚上起就开始分居。就因为她上海同学的事,你们至于吗?
项天说,这事你还是少掺和吧。婚姻的事谁能说得清?你能说得清你的婚姻吗?
采菱儿红了下脸说,我的……挺好。
项天淡淡地说,我曾在迟德开那儿看到过他画的女贞树。
采菱儿的脸反而不红了,那又怎么样?恋爱的浪漫过去之后,面对现实哪一个不得低下高傲的头颅,回归平凡的日子?
项天听她说“日子”,想必她曾经跟迟德开探讨过,因为迟德开对这个词有独特的解释:日子,日出儿子来,就是日子。什么过日子?过日子,过日子说到底就是日。项天望着采菱儿,实在想象不出她怎么可能跟迟德开走到一起。迟德开曾跟项天说过,对付女人,如有不成,你只管拿钱当砖头去砸。那么采菱儿到底是自己勇敢地冲上去还是被钱砖头砸倒的呢?话说回来,自己勇敢地冲上去和被人家用钱砸倒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迟德开有一个结论,来到这世上的每一个女人,都天然地存在着明显的漏洞,你只管尽情地攻击即是。你说人生最大的成就和快感是什么?这就是。对这个迟氏理论,项天不敢苟同,却印象很深。不过项天又想,如今娱乐场所遍布城市,到处灯红酒绿,女人的初夜权已经像一把青菜一样叫卖,采菱儿的行为又算得了什么!
因此项天不想再多说什么,自斟一杯,然后给采菱儿也满上了。项天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采菱儿看看项天,一下喝呀?
项天说,一下。
采菱儿的酒量当然不算小,但却很少这么喝过,偶而整杯比拼,大都发生在拉广告的时候。有的老板故意要闹闹气氛,喝一杯可以多给几万块钱。这个时候一般是要拼的,最能拼的是她们频道的一个女主播,曾拼过一杯一百万元,放了全台的卫星。比起那个女主播,采菱儿要逊色不少,她最多只拼到过三十万元。
与采菱儿的酒喝得有点伤感。项天路过北青石板巷,在巷口停下来,坐在路边醒酒。他歪歪扭扭地走进巷子,竟看到闵繁浩别墅里的灯光依然亮着。
敲门。纳小米开了门。项天醉醺醺地问,你不是已经回家了吗?
纳小米并没有回答他,看他歪歪扭扭,把他扶进了客厅。
我在问你呢?项天盯着纳小米,发现她竟然跟自己一样,眼红,脸也红。
你怎么会是一边脸红一边脸白呢?项天感觉很好奇。
纳小米说,谢谢你!是我老爸给我画的妆。
项天醉笑,看来你挨打了。
沉默一会儿,纳小米说,你在深圳见到的是我姐。
那天,接到项天从深圳打过来的电话,纳小米一惊,没想到项天去深圳那么巧会遇上纳小玉。纳小米接到项天的电话之后,立即给纳小玉打了过去,姐,有人发现你了!
纳小玉问,谁?
项天。我原来跟你说起过的。
明白。于是,纳小玉辞掉后面的歌,匆匆走人。这也正是项天去后台找不到她的原因。项天说,你这是干什么?
我不想让我姐半途而废。
这么说,你和你姐一直有联系,并不像你爸说的那样到处找不到。
纳小米说,当然,因为我姐出走,我有责任。
你有责任?
当时,我姐两头放不下,心里的梦想放不下,生了儿子又放不下,一直很纠结。我始终认为,以姐姐的条件肯定能成功,她要成功不了,不光是她的遗憾,也是我的遗憾。所以我一直鼓动她,姐,你一定不能放弃。姐问那孩子怎么办?我说有爸妈呢,我就不相信他们能不管。就这样,是我帮她下定了决心。但没想到,爸妈以为真找不到她了,我妈就出了馊主意,他们不看孩子,让我去看。可他们也不想想,我怎么可能会嫁给我姐嫁过的男人?何况我姐正奋斗着呢!
项天说,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隐瞒到底?
纳小米说,是我首先坚持不住了。有我爸妈的怂恿,我姐夫越来越肆無忌惮。再继续下去,我已经无力抵挡。我姐给我打电话,商量这个事,认为主要问题出在孩子身上。孩子在,父母的注意力就在,与我姐夫的关系就在,我就被拴着脱不开身。所以不如把孩子接走,只有这样才能一了百了。于是我就帮我姐把孩子偷偷接出去了,但这一来我也就彻底暴露了。因为孩子是我从幼儿园接的,有幼儿园阿姨证明,足以说明我跟我姐是有联系的。我爸于是逼我交代我姐的地方,我坚决闭嘴,只字不提。因为我姐告诉我,她已经签约了一家公司,公司也正准备全力包装推介她,首张专辑马上就要出来了。我姐让我等她的好消息。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把我姐供出来呢?现在我姐夫天天上门催要孩子。
你完全可以公开出来,待你姐大功告成,然后一家人团聚,皆大欢喜。
难!
难?你不是说你姐快成功了吗?
纳小米说,其实,我姐每次打电话,都说她快要成功了,可没有一次有下文。这一次或许也是这样。
项天说,那你为什么还要相信?
我一直相信。直至相信到最后一次。但我也不知道哪一次是她的最后一次。纳小米叹口气,我姐出去了才知道难啊!她一开始先去了北京,发现北京原来就跟汪洋大海一样,比她大比她小比她条件更好的女孩,几万甚至十几万地挤在同一条路上,感觉自己连个小鱼小虾都算不上。于是,她又转到了上海,后来又去了广州,最后才在深圳安顿下来。有一回,她在电话里跟我哭,说明规则、潜规则她都挨着尝了个遍,现在整得年龄比我都小了,更不提结过婚这档子的事,只怕是将来她要倒过来喊我姐了。所以,她不太可能再跟我姐夫继续下去。她已经不是她自己了,已经无法回身了。
一边说,纳小米一边伤感。唉!我也不知道我是成全了我姐,还是害了我姐。看我姐现在这个样子,她就算成功了又能怎样?又能代表着什么!
项天说,看来你又要在这儿住下来了。
纳小米自我解嘲,真没想到,我成了一个住别墅的女人。
7
半夜时分,项天的手机突然响起。这个深夜中的来电,紧迫、急骤、夸张、惊悚,它在飞速穿越时空的过程中,那种急迫的匆忙已将浓浓的夜色划出了无数道伤口,零零稀稀的星光洒落一地。项天猛地爬起来,外面月明星稀,影影绰绰,跟有很多人在走动一样。
电话是闵繁浩打来的,出事了,抓紧到青龙庄园。
接完电话,项天还在愣着,青龙庄园能发生什么事?闵繁浩又不在那边住,他打的什么电话?
项天想到了纳小米,电话打过去,纳小米那边竟毫无声息。项天于是抓起衣服,往车库飞奔。
项天到的时候,小区已经有两个保安在等他,看到闵繁浩别墅的大门半掩着。项天走进去,开了灯,客厅里一片狼藉。
项天迅速地上了二楼,进了主卧室。主卧室也是空空如也。伸手摸摸床铺,床铺上还有些余温。
闵繁浩一直在西部大卖场住,隔得远,随后一会儿才到。一到就问,什么情况?
人没了。项天说,现在怎么办?
闵繁浩说,先报案,再联系她家人。另外,你给武强也打一个。
青龙庄园就坐落在武强的片区,归女贞路派出所管辖。
很快,武强到了,一身鲜亮的警服,特别扎眼。
随后,纳时、纳小米的姐夫也到了。
武强仔细地转了一圈,很专业地说,绑架!
一听此话,纳时扑通坐到了地上。
怎么会是绑架呢?是谁闲着没事绑一个无缘无故的女孩?要说纳小米的姐夫绑了她,还有情可解,可纳小米的姐夫就站在一边。项天的大脑一片空白。
武强向两个保安询问情况。两个保安说,我们只听到一点小动静,便进行巡视,结果看到这套别墅半开着门,敲门也无人应,就跟业主打了电话。
闵繁浩说,人命关天,如果只是绑架,倒也没有什么,不过是钱的事。项天,你再打一下她的电话试试。
项天打了,关机状态。
纳时略有些清醒,让纳小米的姐夫搀着,颤巍巍地爬上二楼,一遍一遍地抚摸着纳小米刚刚盖过的被褥,嘴里只念叨着一句话,她上了哪?她上了哪呀?
项天不敢接纳时的眼神,因为他跟纳时说过,安全问题,您尽管放心就是。
天快放亮的时候,项天的电话响了,一看显示的是纳小米的名。电话里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是那个闵什么浩吧?
几个人都在愣愣地听。项天机械地说,我不是。
不是?哈,别给我们玩什么花样,抓紧准备500万元吧。
喂,喂……
对方把电话挂了。
武强说,只要出价了,就好说。你们都受了惊吓,可以先在这儿歇息一下。武强说完,匆匆回了单位,组织人员研究解救方案。
第二天晚上,案子就告破了。看来,公安对付绑架已经有一套很成熟的办法,所谓的500万元准备归准备,但也不过是一场罪恶游戏的道具而已。破这个案子有两个信息起了关键作用,一个是通电话时,里面风声很大,里面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声音,这个人与通话人有一定距离,声音听不清楚,仔细回放,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竹”字。第二个是与歹徒通电话的时间。
从第一次通电话的时间看,过了没3个小时。这期间,还要安置人质,商量要钱的方式等等,所以藏匿人质的地方不会太远。另外风声很大,说明地点很空旷。如果说听到的那个字真是“竹”,那么谷子山里面就有一片竹林。警方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却把歹徒围堵在了那里。
项天见到纳小米时,她精神和光彩已经全无,一句话说不出,显得有些痴呆。
纳小米的姐夫很不友好地说,你这乱子出得够大的了!
项天想反驳他,如果把事情往上捋,一下也就可以捋到他这儿,可现在去反驳他还有什么意义吗?
抓住歹徒后,公安连夜进行了突审,案情倒并不复杂。绑匪是三个人,两个外地的,一个当地的,都是在伊甸干活的农民工,眼看年底了,却拿不到工钱,這一年到头回家没法交代,就打起了歪主意。据他们交代,他们发现闵繁浩生意做得不小,手头很有钱,平常又习惯独来独往,于是反复踩点,想直接把他给做了。可是正因为闵繁浩习惯独来独往,所以日常生活没有规律,住宿也是一会儿东,一会儿西。要么就是外出,十天半月也见不着人,所以始终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最近见一个女孩从他的别墅里进进出出,以为闵繁浩养了女人。这样他们又改变了策略,不再做他了,改为绑架女人做人质,逼迫闵繁浩交钱。
案情通报过来的时候,闵繁浩惊出了一身冷汗。在他别墅的三楼里,除了武侠片,就是警匪片,这些闵繁浩已经看得多了。这些本是警匪片中常见的故事,跟天方夜谭一样,没想到却实实在在地跟他发生起了联系。事情是冲着他来的,这一点显然已经没有任何疑问,不然人家绑纳小米干吗!
绑架事件迅速在伊甸传播,并最终传播成了一则桃色新闻。不等项天的心情平静,单位的电话已经通知他,取消他入党积极分子的资格。
项天去单位,“砰”的一声撞开了主任伊班办公室的门,把伊班吓了一跳,眼镜秃噜一下差点滑到了嘴巴上。
项天拍着他的桌子,主任你什么意思?
伊班显然没想到,项天有这么大的底气。他把眼镜扶正后,慢吞吞地说,我本来是很有耐心的,一直等着你主动来做检查。
你想让我检查什么?
你说呢?
我没得说。
你没得说,那我来说。绑架是怎么回事?
项天说,我没被绑架。
是,你是没被绑架,可那个女孩被绑架了。
那女孩跟我没关系。
伊班问,怎么个没关系法?
那女孩我们只是认识,她家里发生了点情况,一个人跑出来住。一个女孩一时没地儿去,求助于我,我就帮她临时借住在了朋友的住处。歹徒以为她跟我朋友有关系,就把她绑了。所以说,这事是歹徒误会了。
伊班笑了,你是说歹徒误会了?歹徒还能误会!他们跟谁误会!他们都是些什么人?都是做什么来的?还会误会!这么大的事,让你一说,听起来好像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跟我就是没有关系!
伊班说,你只跟她认识,然后就把她放到别墅里。然后歹徒就误会了?
是这样。
伊班把手里的报纸啪一下摔到桌子上,你这是在哄三岁小孩子呢?我如果这样跟你说,你信啊!
项天说,哎,你这叫什么道理?按你的理论,我天天带着生殖器出来,就必定是要强暴人了!你弄清情况了没有?就滥做决定,乱说一气。气头上的项天上前用力拖拽伊班。伊班说,你这是干吗,干吗!
好在摄影部主任郝岩正好到单位来取信件,听说项天正在主任办公室里大闹,赶紧跑过来强拉硬拖把项天拽出去了。
8
项天一直在琢磨,如何把纳小米被绑架一事说给莫若兰听。这几天他一直没说,莫若兰也一直未问。莫若兰没问,不代表莫若兰不知道,她肯定也早已从街上的传言中都听到了。
项天说,有个事我想给你说一下。
莫若兰说,我先给你说个事行不?
项天不知道她要说什么。莫若兰拿出了一沓材料。我想出去待一段。
项天接过材料一看,原来是去日本留学,邀请人是山田左。这说明,自青岛小交会见面之后,莫若兰一直与山田左保持着联系。
项天问她,你打算去多长时间?
莫若兰说,我也说不准。
商人村。项天的车沿着旋转弯道环环向上,一直开到了闵繁浩农家小院式的平房前。
门开着。项天走进去,一直走进正厅。却未见闵繁浩。喊了几声。没有。厕所里也没有。项天出来,站到了房门前。这回他看到了,闵繁浩正半蹲在房前葡萄架的水泥柱上。闵繁浩对这些水泥柱已經进行了处理,它们全部变成了粗大的古树桩的形象,下面爬满了葡萄秧。闵繁浩说,上来吧。
项天说,唉,你还有心思站桩。还是你下来吧。
闵繁浩跳下来。你看这葡萄的长势,多好!
项天说,关键是你弄来的这些脚下的土珍贵。你这已经不是空中花园,而是空中菜园、空中果园了。
进房后,项天刚坐下,闵繁浩就说,她走了?
项天一惊,呃,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
她走前告诉你了?
没有。她告诉我干吗?在深圳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深圳?
我看你跟山田左不是一般关系,所以突然有了一个设想,我向他咨询了相关留学事宜。你们的事就那么不死不活地拖着不是个办法,或许让她出去一段才是上策,所以我跟山田左详细谈了安排莫若兰留学的事。
既然如此,项天便不想就这个话题再往下谈。项天起身,踱步,在一张小型老板桌前坐下来。桌上散乱着几页纸,有个题目吸引了项天:《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写了半截,第一段还有点模样,后面就全乱成了一锅粥,再后面就是一些单词,女人、爱情、人生,等等,最后面是一长串名字:伊淑花、伊淑花、伊淑花、伊淑花、伊淑花……
伊淑花是谁?
一个女人。
这我知道!伊甸的?
不是。
伊甸人不是姓伊的多吗?
那只是多而已。
你这啥意思?
闵繁浩说,也不知怎么回事,我突然就想到了她。因为她曾经骗过我,就是我刚开始经商的时候。
项天说,过去的不愉快还是忘记吧,因为你现在已经功成名就。
什么意思?
作为一个商人,有人要绑架你,说明你已经很成功。
闵繁浩叹一声,我其实突然觉得生活没了意思。一门心思挣钱挣钱,然后就是被人家绑架了,难道一切就这么尘埃落定?
项天说,所以你应该选择一个女人。
闵繁浩盯着项天看了半天,最后还是说,算了,我不想跟你一样,搞得满身伤痕。
9
绑架事件对纳小米来说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但好在没有外伤,主要是受了惊吓,精神一时萎靡。在医院里观察了几天后,医生意见,没什么可治疗的,可以回家由家人陪伴疗养。
出事的那天晚上,纳小米身上正有些情况,比平常多了些睡意,所以很早就睡下了,而且睡得很放松。这一放松,就乱七八糟地做起了梦。不到半夜,她就醒来一次,对刚刚做过的梦,竟然记忆犹新。那差不多就是一个春梦,所以醒来后还在那里品味,心里暖暖的,泛起某种幸福感。当时夜已很深,小区的灯光昏黄地映在窗帘上。这一来,头脑清醒了不少,感觉没了睡意。于是干脆爬起来,下到一楼客厅,吃了一点水果。打开电视机,调小音量。结果频道转了好几圈,也没找到一个可看的台。这个时间段,有几个台播放的都是卖男性药的。卖男性药主持人却不是男人,反倒是一些很年轻的小女孩,看上去根本不像结过婚的样子,却很娴熟地在那里说着男人那东西长短一类的话题。在客厅里磨蹭了一阵子后,才又懒懒地上楼,迷迷糊糊地睡下去。这期间,她似乎也听到了一丝轻微的声响,声响从一楼传来,慢慢地向二楼靠近。她当时还怀疑自己是不是仍在梦中。也许是那个梦的缘故,接着她又想,是不是项天这家伙悄悄来了?还蹑手蹑脚的,他要干什么?偷袭我?她反倒装作睡得更沉,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心里还在想,什么时候等着你靠近了,再大喊一声,吓你个半死。
听到响声已经到了床边,几乎连鼻息声都能听见了,这时她才忽然感觉自己的判断可能有误,绝对不可能是项天,因为从鼻息声就能听出来,在她床边的并不止一个人。
当时,她浑身一惊,刚想翻身坐起,就扑上来两个人,手帕在她的鼻子上一捂,后来的事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两间破屋里,只听到外面风声飕飕的。
项天单身汉时,与锅炉工褚库利一家是邻居,相处很好。不想褚库利在锅炉爆炸事件中遇难,年久失修的平房又在雨季中倒塌。因为莫若兰已只身飞往海外,所以项天就把房子临时借住给褚嫂和她的两个孩子,自己住进了闵繁浩在青龙庄园的别墅。
纳小米遭绑架之后,早已回家去住,闵繁浩因为业务上的事,住商人村更方便些,这样别墅就落得项天一个人住。但这天晚上,纳小米突然又来了,而且说,我想再搬到这儿住。
项天以为纳小米说搬过来住是有意在跟他打趣,因为她知道现在是项天一个人住在这儿。所以并没在意,只跟她胡乱闲聊。纳小米说,上三楼怎样?
又想看片子?
纳小米说,我觉得功夫片也挺有意思。
那你自己上去就是。反正你已经熟门熟路。
纳小米说,不行。你也上。
项天只好跟着她去了三楼。
纳小米想搬回青龙庄园,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实在无法再在家里待下去。在纳小米身体恢复常态之后,心里就没安静过。她基本被相亲活动缠住了身。人看了不少,遇到稍微中意的,不往深里谈还好,往深里一谈,就得散伙。有的本来就认识纳小米,根本不用谈。有的不认识,但问清名字后,对方便很委婉地表明不再谈下去。其中一个被纳小米问急了,说外面都说你被人包过,又被歹徒绑过,有些事也说不清。
纳小米说,奇怪了,谁说我被人包过!
那被歹徒绑过总是真的吧?
绑过又怎样?
不怎样。你明白呗。
纳小米说,歹徒也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可怕。
对方一听,简直不可思议。既然是歹徒,还会有好歹徒和坏歹徒之分?
但纳小米明白,当时绑架纳小米的三个男人,至少有两个没有绑架经验。她被绑进竹林破屋后其中一个男人在外面打电话,屋内的两个在悄悄说话。一个说,弄到这竹林里怎么办?咱这法能行吗?另一个说,谁知道呢?看老大的吧。
納小米正为自己被绑害怕,没想到绑她的歹徒原来也害怕。其中一个想把纳小米的眼布解了!另一个说,你干什么?我想看看住别墅的女人什么样。你这是要她的命啊!怎么了?你给她解了眼布,让她看到了咱,老大就不会再放过她。噢,原来是这样,你说得对。要不,咱把她放了吧。趁着她还不认识咱们。另一个说,那我们两个一准会被老大做掉。
听声音,纳小米觉得眼前是两个年轻人,年龄很可能跟自己差不多。纳小米轻声地问他们,你们干吗要这么做?
一个说,我们也是没办法,年底了,一分钱也拿不着。
外面的男人打完电话进来后,给了屋内的两个一人一巴掌。这是绑票,明白不,不是谈恋爱!
纳小米在竹林里的经过,大致就这么简单。但外人不这么想。
纳小米的相亲无法再进行下去,这下把她妈妈给惹急了,一天到晚再没别的事。内心安静不下来的纳小米,一天也不想再在家里待下去。
项天和纳小米从三楼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了。项天说,你该走了。
纳小米说,我不是已经给你说了吗?我要在这儿住下来。
开玩笑。你这是凑什么热闹!
我不是凑热闹。我是认真的。
那我们怎么住?
纳小米说,这么大的房子,怎么住不行!
你就不怕再被人绑了?
我现在巴不得再被绑了呢!
项天说,你疯了!
纳小米说,快了。
纳小米重新住过来之后,在一座三层的大房子里,只有项天和她这么一男一女。项天内心五味杂陈,这仿佛是上天专门用她来考验自己。今天的项天对人情世道已经有些明白,外界对他的认识,或许并不比迟德开好多少。项天的不被认可,不在于他是否做了什么,而在于他总想试图说明自己没做什么。
项天本来住在二楼,纳小米来了,项天只能让给她,自己再去住一楼。或者说,在这套房子里,他已经更加习惯了住一楼。
这套房子在伊甸已经算得上是豪宅,过去闵繁浩住的时候,项天经常过来,并且经常留住。因为闵繁浩不加拾掇,邋里邋遢,基本属于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纳小米来后,情况完全不一样了,里里外外,楼上楼下,一片清爽,再走进来便真有种家的感觉。
自打认识纳小米到现在,纳小米除了更加成熟和漂亮了之外,似乎没有别的任何变化。绑架事件虽然给她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和困扰,但活泼的天性并没有被改变。她的心出奇地静,心无旁鹜,上班走,下班回,洗洗晒晒,拾拾掇掇,跟个结了婚的妇女绝无两样。两人有时也说说笑笑,每当这种时候,项天内心的温馨感常常不自觉地涌上心头。特别是当两人坐在沙发上,一起吃着水果或者一起看着电视的时候,彼此挨得有些近,能闻得见对方的气息,听得见对方的呼吸,如再遇上轻松的话题,看着纳小米丰富的表情,眼睛瞪着:咱打赌?或嘴一撇:切!或举着小拳头: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或在洗头后:你把吹风给我拿来。或在朝阳升起时:看我做的早餐怎样?每每这种时候,项天常常产生一种错觉,好像纳小米就是他的妻子,这里就是他的家。
可恶的歹徒,这哪里是绑架纳小米,分明是把他俩绑到了一起,谁也别想逃开。
纳小米发信息问:你睡着了吗?
项天回复:早就睡着了。
楼上回复了一个“偷笑”表情,外加一句话:睡着了还说话!
纳小米主动发这个信息,是因为刚才接到了姐姐纳小玉的电话。你又跑出去住了?
是的。又住在了那个地方?是的。你不害怕?不害怕。项天也住在这儿。你的事怎么办?我也不知道。纳小玉说,那你干脆嫁给项天吧。纳小米悄声说,他有老婆。有老婆怎么在外面住?听说他老婆出国了,可终究是要回来的。纳小玉问,那你爱他吗?不知道。但这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再没有其他人可以爱。纳小玉说,那么姐给你说一句话,跟着你的心向前走吧。
项天熄灯要睡的时候,手机又进来一条信息。项天想,肯定又是纳小米的。打开一看,不是。信息竟来自莫若兰:我已给你的邮箱里发了文件。
项天赶紧爬起来,打开电脑。莫若兰发过来的是一纸离婚函。
10
这晚,项天回到青龙庄园的时候,已经很晚。一副醉态,满脸腊黄。进门就歪倒在沙发上睡着了。端着水杯的纳小米,一言不发地看着项天。醉睡中的项天,竟把她的腿当枕头枕在了上面。这种情况在项天清醒的时候,还从未有过。纳小米看着项天醉酒的样子,感觉眼前这个醉酒的男人离自己是如此近,却又那么远。想想自打结识他以来发生的一些事,再想想自己眼前的处境,纳小米不由一阵心酸。一手端水杯,一手遮眼,两行泪悄无声息地滑下来。
纳小米收住泪,想把他叫醒,把水喝下去。这一叫不打紧,项天一把推开纳小米就往卫生间跑,没跑几步,哇一声,就像一辆鼓足了劲的洒水车一样,酒菜被他抛洒了一地。霎那间,整个客厅里酒气熏天。项天半歪在地板上,纳小米跑过来给他捶着背。
半夜时项天醒来,伸手摁亮台灯,结果吓了一跳,纳小米竟然全身赤裸,依在自己身边。美丽的胴体,就跟细瓷做成的一样,一尘不染,闪烁着肉色的光芒。
项天有些记不清昨晚自己干的什么,吃的什么,说的什么,又是怎么睡下的。恍如一切都像一场梦。再看看纳小米,眼角似乎还挂着残留的泪花。好像在她捶着自己的背吐酒的时候,项天说过她,不用你管。你是谁!你干吗要住在这里!你抓紧回你自己的家去!他的言语肯定伤了她的心。项天想,不能再这样了,自己的感情生活也该另起一行了。
一场不期而至的人生风雨很快席卷了两个人。两个人都成为了风暴的中心,像疾风中的两棵树,痛苦地挣扎而又甜蜜地纠缠,无章地冲撞而又有序地体贴,厮咬而又彼此激励,奔向浪头而又跌进漩涡,高声叫嚣而又细语呢喃。两棵树在同一震频上近乎疯狂地摇晃着树身、树冠、树枝,浓密的树叶哗哗作响,整个大地陷落进一片抖动之中。
这是一场久违的风雨,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止了它的到来。
大地重新沉入了黎明前的静谧。
有风雨就有彩虹。早上,一束束金色的阳光漫过窗子,向房间里涌来。所有热烈的气息早已悄悄散去,一切归于宁静和安详。
项天醒来时,看到纳小米穿戴整齐,坐在床边,定定地望着他。项天拉着她的手,半天没说话。待要说时,项天却说,我有老婆。
我知道。
那我们算什么关系?
同……居。
你甘心?
纳小米把脸别过,脸上滑过一滴泪水,晶莹的,映照出太阳的光芒。
项天说,我给你写个保证书吧。
那又有什么用?
一个男人总得给女人承诺点什么。尽管男人这一招用了几千年了,但女人还是愿意讨要。
纳小米不说话。
项天说,我包里有纸,你帮我拿过来,起码给你写几个字,我才能踏实地起床。
纳小米去了客厅,项天听到她在翻自己的包。翻完包,项天听到纳小米去了厨房。项天明白,他不会给她写什么保证,所谓的保证真的没有用。但他说要写保证,不过是想让她借机翻翻他的包,一翻,她就会明白,因为包里有莫若兰发过来的离婚函和项天回复的离婚协议书。她无须再到他这边来,走进厨房或许是她此刻最好的选择。
纳小米没有再进屋,而是扒着门框,说,早餐好了。
再到晚上,他们不要激情,只要行云流水。脸贴在项天胸口上的纳小米说,你从来没问过我做不做梦。现在问可以吗?可以呀。那你爱做梦吗?爱。项天说,下面再怎么问?你问那天晚上你做了个什么梦呀。项天说,哪晚?还能哪晚!看来纳小米想说的是自己遭遇绑架的那晚。噢,那晚你做了个什么梦?
决赛的那天晚上,纳小米一袭红裙,对《珊瑚颂》进行了倾情演绎:一树红花照碧海,一团火焰出水来,珊瑚树红春常在,风里浪里把花开。云来遮,雾来盖,云里雾里放光彩。风吹来,浪打来,风吹浪打花常开。遇事的那天晚上,纳小米在梦中又回到了决赛的舞台。在一片开满鲜花的绿地上,她和项天并排坐上一条长椅。长椅像魔椅一样,轻轻地飞离地面,袅袅地上升,夜空中的星星在闪烁。陶醉在这美景中,她闭上眼轻轻靠在了项天的肩头,她能感受到项天正在看她,然后是项天的吻从天而降,宛若天河的流水。宇宙不再转动,大地也在一片静谧之中。只有她,像一株馨香的花草,热血战栗,芬芳摇曳。突然一阵大风袭来,阴云笼罩,星月无光。她和项天被突如其来的大风吹落了长椅,身下已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个梦让她猛然惊醒,并且大半天没有再睡着。当她独自坐在客厅里回味梦境的时候,纳小米被自己这个稀奇古怪的梦惹笑了。因为那时,她并没有把项天作为自己情感的目标,她跟项天之间也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她当时问了自己一句,我是不是爱上他了?然后又自己回答,你想哪儿去了?这可能吗!
其实,那天晚上项天也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大意是一伙人去登山,风景差不多就是谷子山的模样,大家登上峰顶,浴着高处来风,展开双臂,高声疾呼。项天看纳小米时,却见她在一块高高的岩石上,一脚踩空,像浮云仙子,向山谷飘去。项天在梦中大叫,纳小米!纳小米!接着就是一串划破静夜的电话铃声。
项天故意说,你怎么做那样的梦。
怎么了?
不怎么。
纳小米说,因为我很想知道,你有沒有做过类似我这样的梦,或者说在你的梦境中有没有我出现过。
项天很肯定地说,没有!我最讨厌别人无端闯进我的梦境。
纳小米说,切!
项天说,不过,决赛那天晚上送你时,我看到一排排夜灯从你眼里闪过,就像美丽的星空一样。
纳小米一下很高兴,是吗?纳小米刚想俯下身去,表示一下亲昵。项天马上逗她,我编的。
纳小米忽又爬起身来,真是你编的?
项天不回答。纳小米说,唉,谁能跟你,那么有经验?
我如果说我没有经验,你信吗?
不信。
为什么?
我能感觉出来。
项天说,你如果没有经验怎么会感觉出来?
纳小米说,我可是第一次。
项天说,这重要吗?
我知道你们男人都很看中这个。
项天说,其实我也很看中。
纳小米说,封建!
项天说,你错了。其实这不是封建。而是优生学对女人的一个基本要求。
纯粹是男人给自己找借口。
项天说,不是,这是由女人的身体和生理决定了的。女人的第一次为什么非常宝贵?是因为她的第一个男人体液激素的成分,对一个女人的改变会长期地存在。这样的激素成分会出现隔马打车的效果,将在一定几率下影响着下一代的性格、长相和爱好,而无论你其后的孕育用的是谁的精力。这才是它的圣洁之处。
纳小米说,这是不是你自己编的啊?
这是《两性的三十六个秘密》这本书中记载的。
纳小米说,要求女人有女贞,那男人怎么不要求男贞呢?
项天说,这个问题算让你问着了,男人与女人的不同这一下就表现出来了。对男人来说,第一次就像药引,会勾起他对同类药物的极大兴趣。但时间一久,就跟中医治病一样,单靠一包药根本不解决问题,非得多给他几包才行,至少一个疗程甚至几个疗程之后,才能治愈。
纳小米说,你这人完了。
项天第一次去纳小米家,项天看到为他开门的是纳小米,项天看了看她,就跟突然不认识了一样。项天低声说,你这是怎么了?干吗化着这么浓的妆?
你是项天吧。这个纳小米笑着说。
项天:啊!
项天往里走,里面又有一个纳小米。这个才是项天熟悉的模样。项天又回头看那一个。纳小米掩着口笑,说,那我姐。
项天于是不好意思地回转身,跟纳小玉握了手。纳小玉跟纳小米说起的那个唱片,的确灌了,但并没有像她预期的那样马上大红大紫起来。伊甸的音像店里,也有这个唱片,而且也偶有播放,但并没有多少人去留意和给予格外关注。
与纳小米合伙“偷走”儿子后,纳小玉与家人已经开始了联系,不过回家来还是第一次。这次回来当然也是秘密的,连纳小米也未给项天说。其实,在父母眼中,成功不成功或许并不那么重要,一家人能够相聚才是最重要的。几年在外,纳小玉已经见过些世面,经历风风雨雨之后,眼神儿与打扮已经与纳小米有了很大的区别。
纳时跟项天简单打过招呼后就去了厨房,项天跟她们姐妹俩在客厅里闲聊。此时,老两口在厨房里正在细声细语地谈话,项天虽然听不清晰,但他知道话题肯定与他有关。
在纳小米再度搬住青龙庄园后,纳小米的妈妈几次要直接去找项天,都让纳时给拦下了。你找人家干吗?纳小米的事与项天没关系。纳小米的妈妈说,听说项天也住在里面,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人家项天早就住在里面,是她自己硬往那儿跑。我们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后来,纳小米吞吞吐吐把跟项天的事给她妈说了,她妈又把纳小米的话重复给了她爸。纳时说,也只能这样了。
饭菜好了,一家人围坐下来。晚餐的气氛很融洽。在饭桌上,纳时的话不多,可能觉得事到如今,自己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说什么也都是多余。倒是纳小米的妈妈,把一份从容和喜悦写在脸上,忙忙乎乎,拾拾掇掇,唠唠叨叨。纳时开了好酒,但项天只象征性地喝了一点。酒桌上的话基本被她们娘仨给包了。
饭后,纳时说,我和小项出去走走。
项天陪着纳时走了出来。
气象局家属院紧邻着伊豆河,出门不远就是伊豆河风景带。伊豆河是一条古老的河流,已经流淌了几千年几万年,可它看上去却不带一点岁月的痕迹,依然是那样年轻,那样充满活力。初冬的夜,已略有寒意,两岸繁华的灯火,让人感到些许温暖。纳时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说,社会变化真快啊,好像才一眨眼的工夫,什么都变了。就像这条河,曾经洪峰一般激流而下,后来几近干涸,后来建了坝,蓄了水,才又恢复了先前的风光,两岸的草又青了,树又绿了。可感觉它又没有变,还是这条河,它就在我们身边,它一刻也没离开过我们,它静静地向远方流淌。当年我们纳氏一族,从西北往这迁徙,走到伊甸后停了下来。当然,那时的伊甸还是一个不起眼的草甸子。伊甸的山并沒有西北的高大,但它比西北的精致。停留驻足的原因,是因为伊甸有着这样一条曾经汹涌澎湃的伊豆河。从那时起,伊甸就与西北通商,后来又与中原、西南通商,再后来主要是与南方、东南、东部通商。今天的伊甸能发展成一座远近闻名的商城,并非横空出世,而是有着多年商业文化的积累和沉淀。现在的伊甸已经与当年的伊甸不可同日而语,看看这一城灯火你就知道了。社会在变,人心也跟着变。尤其是年轻人,他们的追求和我们那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就是过日子吗?可是不!他们要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要有一场想谈就谈的恋爱。这两句话分放到我的两个女儿身上,竟是那样的合适。不过,有时我也在反思,是不是我们这一代真的落伍了,一切传统的经验在我们心中都是那么根深蒂固,那么拿我们的老眼光来对当下的社会发展作出评判,我们的评判一定是正确的吗?事实证明可能也不全是。小玉她挣扎了,奋斗了,仍然算不上成功。但她勇敢地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这本身是不是也算一种成功呢。
项天望着伊豆的河水,舒缓地流淌,一直向远方流去。那些心中的郁结,曾经酸甜的回忆,仿佛都随着流水渐行渐远。
第二天,纳小玉走了,纳小米却并未参加送行。项天知道她们一直姐妹情深,于是问纳小米怎么了。
纳小米却哭了。
项天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姐向我打听迟德开。我姐她竟然跟迟德开……
后来,项天才弄明白,纳小玉出走前,先行到迟德开那儿,不惜让他画成女贞树,而拿到了一笔所谓成就自己梦想的费用。
伊甸。女贞路。一株株女贞树在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