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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苏区时期的纪念活动初探
——以《红色中华》《斗争》为中心的探讨

2018-05-29

上饶师范学院学报 2018年2期
关键词:红色中华纪念活动中央苏区

(龙岩学院 中央苏区研究院,福建 龙岩 364012)

晚近以来,有关纪念活动的研究已经日益成为中共党史学界的热点和重点,涌现了一大批丰硕成果。然而,就研究范式而言,现有文献要么侧重于某个单一纪念活动(如以“八一”建军纪念为核心的“八一”研究或其他重大历史事件纪念研究),要么着墨于中共在抗战、新中国成立后和进入改革开放这三个历史时期对于纪念活动的运用,或者相同纪念在不同时期论述线索的演变。相较之下,中共在中央苏区时期的纪念活动却少有学者撰文给予专门论述,而此一时期既是中共的首次建政尝试,整军经武,成效斐然,也是一次创造全新文化和社会关系的有力探索,而纪念活动就在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纪念活动的举办为中共弥合其高远蓝图理想与民众短期诉求之间的落差,增强统治合法性,阐释政策合理性,提供了有效“介质”,而《红色中华》和《斗争》*1931年12月11日,《红色中华》创刊于瑞金,共出240期(不包含部分特刊、副刊以及长征之后留守中央苏区所出的期次),1935年11月25日复刊于陕北瓦窑堡。1933年2月4日,《斗争》同样创刊于瑞金,该刊由原《实话》和《党的建设》合并而成,1934年9月30日停刊,前后共出73期。两相比较之下,《斗争》中有关纪念活动的内容要明显少于《红色中华》。需要说明的是,长征之后所出《红色中华》期次不在本文讨论范围之内。这两份中央苏区时期最为重要的一报一刊就登载了有关纪念活动的大量报道和评论,本文也将以此作为基本文献,试对中央苏区时期的纪念活动作一整体观照。

一、党中央、苏维埃政府和红军高度重视纪念活动的举办

相比于同一时期已定都南京,坐拥全国性政治资源的国民党政权来说, 中央苏区的力量显得微不足道。作为弱势一方,党中央、苏维埃政府和红军格外重视各类纪念活动,并在日常工作中将其作为一项重要议程来对待也就成为必然之举。

每逢纪念活动来临,党中央都会及时颁发文件,做好周密部署和细致安排。如为迎接1930年十月革命节和广州暴动这两个前后相距并不算久的重要纪念日,特发布通告称“我们今年必须发动全国的广大斗争和群众示威,打破敌人的进攻,扩大革命战争”[1]627,强调要把对两者的纪念——也即保卫苏联,反对国际帝国主义猖狂进攻,与保卫红色苏区,反对国民党新军阀紧密结合,广泛发动群众于各地进行示威和抗议活动,并从11月初的十月革命节一直持续至一个月之后的广州暴动纪念日,形成全国性声势,务将民众的热情转化为反抗进攻红军与拥护中国苏维埃政权的实际行动。同时,中央还要求各地党组织必须明确中心任务,拟定具体细则,切实执行,以配合苏区和红军,使运动充分具体化,尽可能与民众日常斗争联系起来,开展形式多样的活动,而不是仅仅开会了事。

为了使纪念活动能够更好地深入人心,贴近一般百姓和普通战士,以通俗易懂的语言向大家介绍某个纪念日的来龙去脉及其重要意义也成为前期准备工作中的重要内容,而其主要目的还是在于通过宣传,以发动特定群体积极投身革命,最大限度动员群众,这也说明《红色中华》和《斗争》从其创立之日起的定位就是忠实传达中央声音,更好“发挥中央政府对于中国苏维埃运动的积极领导作用,达到建立巩固而广大的苏维埃根据地”[1]627。

众所周知,中央苏区有着强烈的军事推进特征。纵观其从1930年11月至1934年10月的4年间,国民党先后发动5次“围剿”,规模越来越大,不仅是中共在每一次反“围剿”战争中都必须全力以赴,苏区百万军民也时刻得准备着扛枪上前线,随着前方战事的“吃紧”,与之相应,后方举办纪念活动时的军事动员色彩也日益浓厚,其所受到的重视程度更是前所未有,超过以往,“八一”纪念就是最好的例子。

1933年6月26日,中共苏区中央局做出纪念“八一”国际反战争斗争日与成立中国工农红军的决定,或许是因为国民党军的第五次“围剿”迫近以及日本帝国主义此时已经打开华北大门,民族危机空前严重,这份文件的用语也因而甚为高调,要求(也可以理解为命令)“不论在前方部队中的政治机关或地方党的组织,都应该用很大的努力进行广泛的宣传鼓动”[2]2684,并赋予了“八一”纪念更多抵御外侮的民族内涵,使其“带着更加重大的战斗的意义”。半个多月后,中共中央再次为“八一”纪念发布文告,向英勇的工农红军战士们致以“最热烈的布尔塞维克的敬礼”[2]2705。

1933年的8月1日作为第一个“八一”纪念,如此高规格的礼赞其实是在情理之中,而《红色中华》的跟进也颇为迅速。由临时中央政府主席毛泽东和项英、张国焘两位副主席三人联署的《中央政府关于“八一”纪念运动的决议》于7月17日见报,也正是在这份决议中,中革军委的有关建议获批,“规定以每年‘八一’为中国工农红军纪念日”[3]。当期报纸还相应配发了中央局宣传部《“八一”纪念宣传大纲》《八一暴动与红军产生》和少共中央局《打大胜仗夺取几万枝枪来纪念“八一”》等三篇重头文章,明确了“帝国主义战争与进攻苏联”“武装保护苏联”“反帝国主义斗争与纪念红军成立”[4]的三大宣传主轴,并借向战士们解说南昌起义与红军产生之间渊源的机会鼓励他们在战场上努力表现自己,辉煌战绩才是对“八一”最好的纪念。

二、纪念活动的类型和特征

要而言之,从目前所见文献来看,中央苏区时期的纪念活动主要有以下三大类:

其一,人物纪念。顾名思义,此类纪念一般都是针对已故革命导师或国际共产主义运动战士,意在通过纪念的形式来缅怀、追述其革命贡献和伟大功绩,并为现实革命运动提供思想动力和理论支撑,这其中又以作为全世界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伟大导师的马克思最为引人瞩目。

为了纪念马克思逝世五十周年,《红色中华》特在其逝世日前一期分别刊发了时任编委的谢然之(后叛变投敌,1949年去台)的《马克斯*即马克思。逝世五十周年纪念》和曾任红色中华通讯社主编的杨尚昆的《纪念马克思与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这两篇重头文章,后者还在《斗争》发表《马克思逝世五十周年纪念》一文。通读这三篇文章之后,感受最为强烈的莫过于两位作者对马克思历史贡献的盛赞,如谢然之不仅以“全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导师”这一通行称呼来指称马克思,而且还将他视作“科学社会主义之父”[5],杨尚昆则从自身角度出发,提出“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是我们的战斗任务”[6],号召“每一个党员都必须加紧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学习!”[7]8

领导俄国革命的列宁和德国革命的李卜克内西、卢森堡在中央苏区时期也享有极高知名度。杨尚昆在前述同名文章中就指出列宁是“马克思主义的向前开展者,他发扬了马克思主义,他给马克思主义添上了许多新的内容”[7]7。项英则借苏区青年团、少先队分别于李卜克内西、卢森堡逝世十三周年,列宁逝世八周年的纪念日之际召开代表大会之机向他们致以崇高敬意,并表示两个代表大会应在继承革命先辈遗志的基础之上着重讨论如何才能更好“领导广大青年工农群众,热烈的参加苏维埃建设运动,踊跃加入红军,创造铁的红军以及领导广大青年工农群众,去参加革命战争等等实际问题”[8]。与李卢并称的德国社会民主党左派领袖蔡特金于1933年高龄病逝,苏区媒体在其逝世一周年时也适时推出专门文章,详细介绍其生平以及对国际社会主义妇女运动的功绩,以兹纪念这位“全世界劳动妇女革命运动的最大的一个领导者”[9]19。

其二,事件纪念。不难理解,这类纪念集中指向国内外所发生的“大事”——特别是那些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或中国近代史上有着举足轻重意义的历史事件(内中多半都还有中共的领导参与),每当他们的周年纪念到来之时,对于已成过去式的革命史事温故而知新,加深印象,增进体认,无疑十分必要。

在这方面,既有中共建党前后所发生的“五九”国耻、“二七”惨案,也不乏大革命期间的“五卅”惨案、“六二三”事件(也称“沙基惨案”)以及其后反映第一次国共合作破裂,大革命失败的上杭“四一五”事件(另有“五七”事件),更有宁都兵暴和中共为反抗国民党反动统治而发动的三大城市武装暴动之一——广州暴动,而此时民族危机的加重和日本帝国主义的野蛮侵略也使得“九一八”不再仅仅是一个普通日期,而是标志着日本帝国主义的侵华序幕和中国人民十四年艰苦抗战的开端。

作为社会主义早期实验的巴黎公社虽距中央苏区时期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但其重要意义不言而喻,王观澜和成仿吾这两位喝过洋墨水的红色知识分子就在回顾这段历史的同时,告诫大家须以巴黎公社为鉴戒,认真吸取其经验和教训,“我们纪念巴黎公社的时候,应该认识和运用他的教训到我们目前工作上去”[10],“巴黎公社的旗帜同时也就是中国的工人与农民的旗帜”[11]。

其三,节日纪念。较之前两类纪念,本文所指节日纪念既包括“三八”妇女节和“五一”劳动节这两个已经行之有年的国际性节日,也涵盖十月革命节和肇始于“一战”期间全世界革命青年为反对帝国主义和不义战争而发起设立的国际青年节(每年9月第一个星期日,有别于“五四”青年节)。

同时,“八一”已经作为中国工农红军成立的纪念日,而这一天也就顺势成为全体红军指战员的光荣节日。1934年7月初,虽已面临重重险阻,但中共中央还是很快做出纪念“八一”的决定、并就纪念口号做了统一规定,明确宣传鼓动工作的中心任务在于“解释日本帝国主义的新的进攻中国,狂热的反苏联战争准备,与国民党政府之无耻的卖国,最广大的解释党的武装民众的民族革命战争的口号及具体的反日作战纲领”[12]1。

1931年11月7日,“一苏大”于瑞金叶坪谢氏宗祠召开,这标志着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的正式成立,而临时中央政府的成立周年也成为中央苏区新的纪念日,这毕竟是中国共产党所领导下的“新中国”的最早雏形,虽然还只是在局部地区执政,但其开创意义重大。由于临时中央政府成立于1931年十月革命节当天,各地也往往将这两个节日“捆绑”纪念。对此,先是中央执行委员会发布关于临时中央政府周年纪念的命令,而后,《红色中华》就发表了工作报告书(类似于今天的政府工作报告)以及来自建宁、南广两地的贺电。及至临时中央政府成立两周年之时,《红色中华》和《斗争》即在第一时间分别刊发纪念决定和工作报告书。

随着局势的愈加严峻,纪念活动也常与中央苏区内部所面临的一项项迫切任务日益紧密结合在一起,如中央在1934年为第二次“八一”纪念所出台的决定中就明确指出:“‘八一’运动的进行,必须与党面前的一切战斗任务密切的联结起来,粮食收集,保护秋收,特别是整理与发展赤少队的运动。”[12]2换言之,纪念活动这时已经不再单纯只是为了纪念而举办,更重要的还是在于借势搭台唱戏。一方面,通过将个人纳入纪念活动的特定历史场域之中,搭建起“本我”与纪念对象之间的对话桥梁,进而实现自身意识的主体性升华;另一方面,从历史情境拉回到现实战斗之中,将人们内心之中对于以往革命事迹的无限遐想和深切怀念转化为完成当前工作的巨大动力,而这一点在扩红运动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在纪念“五一”“二七”“五卅”“八一”、国际青年节以及广州暴动、宁都兵暴时,主事者都将更大规模的扩红作为重中之重,“全苏区的兄弟姐妹呦!踊跃上前线去,全部粉碎敌人的大举进攻!”[13]其内容所占版面之多甚至给人以喧宾夺主之感。

综上所述,中央苏区时期的纪念活动既有对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历史的共同分享,也开始力求建立属于自身的革命系谱和话语表述方式,并尽量在革命追求的国际性与目标设定的民族性之间保持适度平衡(尤其是在“九一八”事变发生之后),而《红色中华》与《斗争》则紧跟情势发展,在报道各类纪念活动时或以专刊、特刊、专号集中呈现,或将时间临近者冠以共同名义(如“红五月的纪念节”),并采用社论、漫画、活报、诗歌、歌谣等形式来丰富体裁,从而使这一时期的纪念活动呈现出强烈的革命性、突出的时政性和鲜明的多样性这三大特征,后人在字里行间的阅读中不仅可以感受到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对中共的深刻影响,而且也能敏锐觉察到国内外时局的变动,而更重要的则是反映了中央苏区自身的兴衰起伏和社会民情。

三、纪念活动的主体和程式

既然已经是执政,而且又是一个十分擅长宣传动员与组织民众的政党,中央苏区时期纪念活动的举办也就不可能是某一个人或部门的“独角戏”,而是各地、各部门、各阶级、各界别或是主演担纲,或是合演伴奏的“大合唱”。正因为如此,中央苏区时期纪念活动的主体也就极具多元特色。

先从组织主体来看,横向层面的党政军最高领导机构都能成为某次纪念活动的发起者和组织者,他们分别是中共苏区中央局(或中共中央委员会)、临时中央政府、中革军委(或红军总政治部)。此外,类似于全总执行局(工会)、中国共产青年团苏区中央局(团)和苏区少年先锋队中央总队(少先队)这样的半官方群众团体最高领导机构及其次级分支也是纪念活动的积极组织者。

通常情况之下,党政军最高领导机构对于举办的所有纪念活动往往都会做出及时反应,从发布纪念决定到宣传口号,令人充分感受到中共日常工作的一丝不苟和细致专业,尤其是那些牵涉全局的重大纪念活动,更是不容半点懈怠和拖沓。由于党相对于政军处于更高层级的一元性主导地位,党政军三者在因应同一个纪念活动时常会体现为“党→政”或“党→军”的指导程序,即由党做出指导性意见,而由政或军下发前者要求,且多数时候还会跟进补充具体实施细节,政或军也会根据纪念活动的属性而决定他们在其中的参与比重,并检阅前期准备和最终落实执行情况等,从而形成一个有关纪念活动的体系层次。

每个机构各司其职,并不等于在举办纪念活动时也是界限明显,实际情况则经常是交互重叠,相互配合。这方面的例子也很多,如“八一”纪念就不仅是军方的“专利”,中国共产青年团苏区中央局、工会、红军学校、反帝拥苏总同盟乃至互济总会都将“八一”纪念视作分内之事,而拥有众多青年军事干部和专业技术人员的红军学校也需为“九一八”纪念做好准备工作。此一状况也再次说明军队在中央苏区内部的举足轻重地位,这其实也是一个革命政府的根本性质使然,“武力是中央苏区创建、发展的第一推动器,这不是什么革命史话语的表述,而是当年历史的现实”[14]90,而苏维埃政权本身的地位在红军的强势面前反而显得相对薄弱。

中央苏区时期,地方政权计有省、县、区、市(乡)四级组织形态。因此,纵向层面的各级地方苏维埃政府也就有义务在其各自管辖范围内举办相应纪念活动,如江西省苏区庆祝十月革命节,作为直辖县的“红都”瑞金第九区和“模范县”兴国城区纪念“三八”妇女节,隶属福建省的新泉县纪念“六二三”事件等。

各级各部门领导人也会参与到撰文纪念的行列中来,他们既是纪念活动组织主体的代表,也是重要的参与主体之一。含括项英(临时中央政府副主席)、邓发(国家政治保卫局局长)、王稼祥(红军总政治部主任,临时中央政府外交人民委员)、李维汉(中央组织局主任)、周以栗(临时中央政府内务人民委员,《红色中华》报名题写者,首任主编)、吴亮平(临时中央政府国民经济人民委员)、李坚真(苏区中央局妇女部长)、刘伯坚(红军学校政治部主任、红5军团政治部主任)、杨尚昆(苏区中央局党校副校长)、张云逸(红7军军长)等都曾在《红色中华》或《斗争》发表纪念性文字,所写对象也多与他们的革命履历和工作职责密切相关,典型者如邓发与广州起义,刘伯坚与宁都起义等,而由亲历者自述往事也更显温情和敬意。王观澜(负责筹备并主编《红色中华》)、沙可夫(曾留学法国学习音乐,《红色中华》第三任主编)、谢然之(《红色中华》第四任主编)、李伯钊(《红色中华》编辑)、贺坚(《红色中华》编辑)、成仿吾(苏区中央局党校教员)等报纸编辑人员和党内理论工作者也为纪念性文字提供了稳定的稿源。在这些人中,除了项英(工人出身)、谢然之(就读于国内的光华大学和东吴大学)、成仿吾(留日)之外,其他人都有留苏经历。这也可看出留苏群体在中央苏区时期社会文化生活领域所占的重要地位。事实上,在当时的战争环境之下,也只有他们具备足够的理论水平纵论马克思列宁主义,并以纪念文章的形式向军民传播、介绍,而郭南熏(也作“勋”,仅知其曾任全总秘书)、陈子玉、卢昭旺、杨明云、杨荣楷、卢凤鸣、莫非、时英、狂夫、牧、斯顿、阿伪、碧山、平君、廷椿、维嘉、莫休等作者的确切身份信息则只能留待日后进一步考证和确认。

较之国民党的“老大懒”,中共动员民众参加革命可谓不遗余力,老弱妇孺和阶级异己敌人之外的所有人都能在纪念活动中找到,主要有各级政府工作人员、红军指战员、红军学校学员、赤卫军、赤卫队、少先队、儿童团和由工会、妇女会、贫农团、反帝大同盟等组织所动员起来的普通群众。

纪念活动都有一定程式,一环扣一环,大致可分为前期筹备和活动过程中的计划安排。一般来说,前者又主要包括时空选择、宣传教育等方面,而后者则是指纪念活动中的仪程。对于任何一次纪念活动来说,两者都不可或缺。

首先,如一切正常的话(特别是天气状况允许),纪念活动一般都会选择在纪念日当天举办,但也有个例存在,如工农剧社1933年的“八一”纪念晚会就在7月30日。一天中的各个时段都可能被用于举办纪念活动,从上午七点、八点半、九点、十点半至午后的一点半、两点半、三点,都有纪念活动的记载,其中的瑞金第九区为了1932年的“五卅”纪念,特地于早晨五点半即鸣土炮示意,并列队集合出发,前往目的地,而在下午举办的纪念活动则有可能延至晚上方能结束,个别甚至要持续至夜间八、九点钟,而于次日继续进行的纪念活动也并不少见。

其次,组织者也深知平整开阔的大片场地(还必须是露天、开放且交通便利)之于纪念活动的成功举办非常重要,否则,纪念活动不仅无法有层次地展开,更不可能容纳足够数量的参与者,难以达到预期效果。“公共娱乐必须有规则地展开,不能有任何障碍”“必须能够包容如潮水上涨般的没有尽头的、不可阻止的、平静舒缓的人员流动”[15]183。分布于瑞金的云集圩、红校炮兵操场、中央运动场(也是飞机场)、叶坪大会场(亦为临时中央政府大会场,另一个在下肖区,专为“二苏大”所建)、大埔桥红场以及上杭县的列宁场、才溪马道坝(此处建有一座列宁台)、泰宁的北门内广场也就成为经常举行大型纪念活动之处。虽然条件简陋,他们的功能却不可小觑——“创造一种环境,一种有利于我们按照我们日常生活中身份的范围来行事的环境”[16]36。

再者,针对民众的前期宣传教育也往往在临近纪念活动前一周即紧锣密鼓地有序展开,通常会设立筹备委员会和指挥委员会统一调度一切人财物等资源,“以革命竞赛的精神来干”[17],分片组织化装宣传队,以新剧、活报、唱歌、游戏等形式深入所辖各地群众。《红色中华》和《斗争》也会提前六至七天安排文章预热,并及时跟踪报道进展情况。

纪念活动中的仪程也颇能反映组织者的良苦用心,这里其实涉及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安排什么仪程,不仅与纪念活动的对象有关,其本身就有礼仪性的一面,而仪式又是其中的主体,其作用正是将“生存的世界和想象的世界借助于一组象征形式而融合起来,变为同一个世界”[18]10,并借此形成中央苏区内部军民之间的“政治共同体”,这样一来,“人们的社会联系和共同行为不仅仅是社区的日常生活活动,还具有共同的政治利益”[19]322。

其他纪念活动的仪程安排或有些许差异,但不可否认这些纪念活动旨在透过声音(鸣炮、军乐、国际歌)、颜色(升旗)以及升旗时的注目礼、举枪礼等礼节动作来形塑“仪式空间”。在此情形之下,参与纪念活动的个体某种程度上也都在自觉状态中接受“仪式化”过程(其意为“仪式中个体化角色之于社会活动中的神圣关系和社会地位”[20]6),并很自然地将个体生活经验嫁接于历史的血雨腥风之中,从对历史的纪念中重新回味和感恩现世。

四、纪念活动的内容和盛况

在赣南闽西这样一个“一穷二白”之地,中共开始了它改造中国社会、建立新式苏维埃国家政权的最初试验。虽地处偏僻乡村,条件简陋异常,但并未影响到中共的实践热情,这一点也同样表现在纪念活动的组织过程中,而此前所说的一切准备工作最终都是为了一个目的——务使纪念活动的内容丰富多彩、花样翻新,能够吸引更多民众前来参与。也唯有如此,方才有可能盛况空前。

1.纪念大会

由于江西、福建一带六、七月份乃是一年中的梅雨季节,随时有可能“变天”,但即使是事出意外,纪念大会的场面之热烈,群众热情之高也不会有任何“折扣”。“在正式开会时,虽然遇着下雨,可是群众表示毫不动摇,会场秩序丝毫不乱,好像久经训练的车队”[21]。晚会、演剧、提灯(纪念)游艺、茶话会、红军家属联欢会则是纪念大会的保留剧目,一般安排在纪念大会召开之前助兴或是结束后进一步将声势推向高潮。以今日之眼光来审视,不论内容还是形式,纪念大会都更像是一场军民“嘉年华”,其乐融融,在娱乐中灌输革命意识,传导历史记忆。

2.游行示威

游行示威亦是不少纪念活动的重要内容之一。相比于纪念大会,游行示威其实更具流动性和战斗性,抗议声浪更大,且为着共同的政治主张而走到一起,如遇上“八一”纪念,游行示威就更显壮盛。“开会时间预先规定了以炮声为标准,赤少队,模范赤少队,及赴会群众都整队有序,都手持梭标土枪或木枪木棍一根,三角彩旗一面,花灯一盏。或打锣鼓,或弄琴萧,沿途高呼口号,或唱革命歌曲,起止相间,声音不停”[22]。为了提振士气,不少纪念大会尾声也就是游行示威的开始。

3.阅兵授奖

阅兵授奖同样是中央苏区时期举行纪念活动时不可缺少的重要项目,其中,既有作为正规军的红军部队阅兵,也有群众性武装的大检阅,如各地赤卫军、赤少队等后备力量。前者一般是“八一”纪念活动中的“压轴戏”,尤其是作为首都和直辖市的瑞金县,其所举行的“八一”阅兵就更显威武豪迈。“阅兵典礼于晓风曙色中开始,中央政府毛主席,军委朱主席,周副主席,博古同志及军委参谋长刘伯承同志,依次乘马入阅兵场,绕场巡视一周,朱主席慰问红色指战员的健康时,受阅的红色战士们都极热烈地回答了朱主席的慰问”[23],此段文字描述可谓庄重肃穆,令人无限向往。

在阅兵过程中还会穿插授奖仪式,“按照每个红色战士在战斗中的情况,分别授以各级红星奖章”[24],以表彰群贤,奖率三军。相比于部队阅兵,后者的适用范围更广,国际青年节、“五一”等纪念活动中都会安排规格不等的检阅,还会依据队列、出操的整齐度和人员到齐率等指标分出名次,以促进相互之间的竞争。

4.工作检讨

由于中共此时的社会治理方式主要还是以群众动员为主(这其实也是中共最为熟悉的政治操作技巧),因此,利用一切适当场合——包括纪念活动进行各式动员也就理所当然。既有工作检讨,回应当下诉求,也有转变工作方式,执法检查,革除弊政等内容,以期符合当下要求;更有在举行纪念活动时直接“摆桌设台”,将募捐、检举、扩红、征收党团员、推销公债等各级党组织和苏维埃政权的工作任务直接与民众面对面,从而省去中间环节,节约行政成本。

5.发表宣言

为壮声势,使外界能够在第一时间准确知悉中共政策纲领和立场态度,并定下纪念主基调,发表纪念宣言和告民众书也是每每举行纪念活动时的重要内容。显然,纪念宣言和告民众书代表官方,在回顾历史、纪念先贤的同时也借此鼓足士气,激励斗志。“青年劳苦兄弟姐妹们!红色青年战士们!又是鲜血淋淋的纪念日哟!”“只有苏维埃才能救中国,只有工农红军才是唯一的反帝武力”[25],这样的文字气势磅礴,用语激切,简单明了,读来令人不禁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6.赛会征文

运动会可以作为纪念活动中的一项,也可以是因某个纪念而举行专场运动会,如为了纪念“五卅”,中共中央定于1933年5月30日在瑞金举行全苏区运动会,“要求各苏区于二十五日前派选手热烈出席(伙食自备)比赛”[26],而为了纪念十月革命,福建军区也特地号召“全军区红军及地方武装在十月革命节举行赤色运动大会”,其目的主要还是在于“锻炼我们红色军人健康的身体,提高军事技术,适合于目前战争的需要”[27]。

前文已有述及,《红色中华》和《斗争》并不缺稿源,但或许是为了扩大纪念活动的参与面,形成编读互动,并借此聆听基层声音,使纪念活动更接“地气”,避免理论气味过于浓厚,特地开辟了征文栏目。“在今年红‘五一’节,本报将出纪念特刊,关于劳动节的短论,诗歌,短剧,小品和插画,我们无任欢迎。望各地同志热烈投稿,来充实特刊内容”[28]。

内容的丰富多彩往往也就伴随着空前盛况,突出体现为以下三个方面。

1.人数规模

这里所说的人数规模主要是指实际参与纪念活动的人数,笔者将以表列形式呈现从《红色中华》和《斗争》中所筛选出的带有人数信息的15场纪念活动(见表1)。

综上所述,江西、福建两省的纪念活动明显多于闽赣、粤赣两省,其中又以瑞金最为集中,这与其作为临时中央政府所在地不无关联。到会群众最多的两次都各自达到四五万人,要知道瑞金1935年的人口仅为二十万七千余人[29]139,即使不算中间因扩红参军离开者,1933年时的四五万人也是一个不小数目,胜利县成立时的1932年1月只有约十五万三千人,而此次纪念活动可谓全县动员,每个区的参与人数保守估计也都在平均五千人左右,参与总人数几达全县人口的三分之一。

表1 中央苏区时期纪念活动的人数规模

2.会场布置

如此隆重热烈的纪念活动,会场布置也一点都不含糊。报道中通常都是这样描述,“手持各色小旗,一时满场均有红旗飘扬”[30],真可谓是一片红色海洋。小旗和红旗也是所有纪念活动的“标配”,而每逢阵仗更大的纪念活动时,则是一幅更为壮阔的景象,“会场四周布满纪念标语,悬挂彩旗,到会群众,手持武器,非常庄严”[31],“会场布置得庄严灿烂,琳琅尽致,革命的旗帜标语,触目皆是,尤其是空中高悬着交叉的各色三角旗帜,随风飘飘,更为可观”[32]。醒目标语,口号震天,彩旗迎风,加之手持武器、肃然挺立的群众,使整个纪念活动的会场浑然天成,自成一体。

3.民众情绪

置身于纪念活动中的民众如同狂欢节到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这样的情形在当时的纪念活动中并不鲜见——“一时万头攒动,大有人山人海之势”“会场人山人海,喧声腾天”“满场都是人和旗帜,遍处都有传单彩纸”“全场狂叫了”“会场革命空气极为紧张活跃,精神奋发热烈,拍掌呼口号声,震耳欲破!”“演词极为激昂奋勇,鼓掌声欢呼声,远播数里之外”[32]。衡诸历史,回到现场,此情此景怎能不令观者动容,这也就可以理解连中共自身都会发出如是感叹——“群众斗争情绪的高涨,确是超出想象以外”[33]186。

青年妇女、劳动妇女以及加入赤卫军、赤卫队、少先队、儿童团、共青团中的青少年又在纪念活动中表现得最为兴奋、活跃,“会场中妇女情绪非常热烈”“各乡妇女代表领导在沿途高呼口号”,直至最后时刻“欢欣而散”[30]。如痴如狂的画面确也形象反映了中央苏区时期走出家门后的妇女被激发出来的极高政治热情。中共革命不仅仅是对外敌的武装斗争,而且也包含了所辖社会内部机理的自我改造与更新,无疑是一场影响深远的社会革命,其难度也远超单纯的军事斗争。

五、纪念活动的功能和意义

中央苏区时期其实还是中共的“艰苦创业”阶段,虽最后迫于内外诸因而不得不辗转撤退,长征万里,寻觅他方,落脚陕北,确也重燃“星火”。以成败标准来衡量,这多半是失利,但在缺少现代工业基础,以传统粗放型生产为主,主要目的仅在于自给自足,商品率非常低下的赣南闽西,中共所领导的苏维埃运动能够持续近十年之久,已属十分不易,而纪念活动以其丰富的仪式和精彩的内容又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1.强化历史认知,提升政治认同度

“每个革命后的政权总是努力或者继承它所取代的那个政权的旧仪式,或者废除它们,以自己的仪式取而代之,这正是共产党人所遵循的模式”[34]212,也就是所谓“斯大林主义的仪式”,包括中国在内的20世纪所有共产主义革命都是如此。又由于中央苏区所辖地域多为农村,且传统宗族势力强盛,而为了打破原有血缘和地缘,以阶级出身和共同信仰来整合社会,并保存历史认知,使某位人物、某个事件或某种制度不朽,中央苏区时期的纪念活动就正好应运而生,服务于此,也可视为中共政治文化的发端。易言之,以军事胜利为保障,通过举办纪念活动,拉近历史与现实之间的距离,由“剧场情境”而至“剧场效应”,向民众反复灌输有关历史情节,从而强化政权统治和政党领导的合法性,达到提升民众对中共苏维埃道路的政治认同。

2.教化民众惯习,增进群体凝聚力

“对于共产革命的领导者而言,革命并不仅仅是控制权力的转移,而是社会政治的全新革命性转换”[14]106,一次次规模不等的纪念活动辅以“满坑满谷,随处可见”[35]85809的红军标语及其背后强烈的政治倾向和阶级观念,将原来连文墨都不通的穷苦百姓塑造为与苏维埃政权相适应的“新民”。在此过程中,既有来自官方对民众的教化,用法国著名社会学家布迪厄的话来说——尊重农民的一些合理“惯习”(“habitus”[36]80,也可称作“生成习性”);同时,也有民众自身的逐步“政治化”过程,即由最初的被动接受者转变为主动参与者,如纪念活动中的“提灯游行,武装示威,悬灯结彩,扮演新戏,以及玩龙灯、狮子、化装演讲等”*《中共兴国县委两个月冲锋工作报告——自十月二十日至十二月二十日》(一九三二年十二月二十日),见:中央档案馆、江西省档案馆编《江西革命历史文件汇集(一九三二年)》(二),1992年,第408页。其实已融合了传统娱乐和新式文艺,而这些实际上都是民众主人翁意识的体现,对增进群体凝聚力大有裨益。

3.深化军民情谊,增强红军战斗力

中央苏区时期的大多数纪念活动都带有强烈军事色彩,要么与红军成立直接相关,要么是纪念党领导下的武装暴动或某一次战斗。应该说,通过这些纪念活动,缅怀先烈,以此激励后来者,正所谓“记忆储存了关于过去的信息”[37]3,这本身就是革命传统教育和军史教育的绝佳形式,从而让广大红军指战员在此过程中逐步领悟为何而战、为谁而战,有助于从精神层面增强红军战斗力,使得千万红军战士在硬件明显不如“国军”的情况之下仍然能够奋勇杀敌,毫无畏惧。此外,如同前文所述,参加纪念活动的除了红军指战员之外,尚有来自四面八方的苏区百姓,而纪念活动中诸多趣味性、竞赛性内容更是为军民之间的情感交融,深化双方情谊架设了一座桥梁,真正实现了军来自民而回到民,并有效反哺民,军民鱼水一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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