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栏目Vice News Tonight的个性化研究

( 山东大学 文学院，山东 济南 250100)

互联网技术的不断升级大幅挤压了曾经独霸天下的电视媒体的生存空间，观众每天平均收视时长逐年缩短。据CSM(央视索福瑞)研究统计，电视人均收视时长已从2003年的每天179分钟跌至2017年的144分钟[1]。电视观众的流失使得电视媒体的平台优势被削弱，电视媒体的广告份额、内容资源都在向新媒体位移。在这种行业整体衰弱的情形下，电视栏目该如何突围才能守住自己的受众呢？电视新闻栏目ViceNewsTonight的茁壮态势也许能给我们一些有益的启示。

一、电视新闻栏目Vice News Tonight简介

电视新闻栏目ViceNewsTonight属于维采传媒(Vice Media)旗下栏目。VICE前身为加拿大传统媒体VoiceofMontreal杂志，该杂志为加拿大政府1994年出资的官方杂志，创办宗旨是解决就业并提供社区服务。1996年，Shane Smith，Suroosh Alvi和Gavin McInnes(该杂志的三位编辑)将这份杂志买下并改版。三位编辑将刊物作为青年亚文化的阵地，把刊名更改为VICE，即去除原刊名Voice里的“o”，Vice有原罪的意思。刊物影响力逐渐增大，成长为“嬉皮士圣经”，聚集了一批青年粉丝。

2006年，互联网还是门户网站的天下，富有前瞻眼光的VICE就已投身于互联网视频业务。2011年，YouTube注资VICE，得青年者得天下，YouTube看中了VICE视频对青年的号召力。而VICE与YouTube合作后，很快就在YouTube平台上开发了近40个在线栏目，点击量超3亿。同时，VICE有自己的门户网站(vice.com)，网站下辖10家垂直网站，从娱乐、衣食住行的时尚、科教文卫、政治经济等诸多领域为19～40岁青年提供服务内容。

2013年，21世纪福克斯用7000万美元换取VICE5%股份。有了钱的VICE开始涉足新闻领域，以纪录片形式呈现深度报道。2014年3月，VICE上线“VICE新闻”，“VICE新闻”在YouTube上线后，成为YouTube有史以来用户订阅量增长最快的新闻频道。2016年10月10日，“VICE新闻”在HBO电视频道推出每日播出的ViceNewsTonight。ViceNewsTonight一开始并不被业界看好，《纽约时报》曾在专栏中批评它。但青年人趋之若鹜，它很快便在全球青年人中夺得新闻引领地位。这种耀眼的业绩让英国广播公司号召自己的新闻部门对它进行分析与学习，《纽约时报》也开始赞誉它。业界巨头则直接用投资表达了赞誉之情，迪士尼、苹果、Facebook等等都拿出真金白银投资VICE，其中迪士尼两度注资VICE高达4亿美元[2]。

ViceNewsTonight在全球电视新闻收视下滑的行业险恶环境中，为何能取得如此骄人的成绩？因为它的确达到了栏目个性化的要求。“栏目的个性化就是指栏目拥有自己的独特的传播内容、独特的表现形式，进而拥有自己独特的风格”[3],下文将对此逐一展开分析。

二、Vice News Tonight的“个性”剖析

“栏目个性化”是中央电视台1998年提出的一个口号。上世纪80年代，我国电视蓬勃发展，精品节目层出不穷，电视节目内容的丰富带给了观众更多的选择空间，为了留住观众，电视节目开始在固定的时间播出，电视的栏目化特征日渐突出。到了90年代中期，电视栏目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栏目之间竞争日趋激烈，往往一档好的电视栏目甫一出现就立时带动一片克隆热潮。为克服电视栏目相互复制的同质化生存困境，1998年中央电视台提出了“栏目个性化”的改革方向，要求栏目有“独特的内容”“独特的表现形式”进而形成“独特的风格”[3]。这一改革方向也使《东方时空》《焦点访谈》《实话实说》等一大批社会影响力强、受观众喜爱的电视栏目涌现出来，为中央电视台栏目体系带来源头活水。下面采用央视“栏目个性化”的标准来对ViceNewsTonight的“个性”作一剖析。

1.独特播出内容：青年视角的硬新闻

西方新闻学将新闻分为硬新闻与软新闻：硬新闻是“题材严肃”关系到国计民生的“政治、经济、科技”等方面的新闻，比如国家重大政策、突发重大灾难事故等，注重时效性；软新闻是与它相对的概念，主题不甚重大，不讲求短、平、快，风格轻松，注重人情味[4]。VICE虽然推崇青年亚文化，但“嬉皮士”元素如独立艺人、朋克等并非ViceNewsTonight的报道重点，它报道的其实是主流新闻事件，即严肃的意义重大的硬新闻。在新闻娱乐化的今天，许多新闻栏目都选择做容易操作的轻松诙谐人情味足的软新闻，ViceNewsTonight为什么要聚焦于硬新闻呢？因为ViceNewsTonight认为手游之类新娱乐方式虽然挤占了青年的空暇，但永远会有一部分青年对政治和新闻感兴趣，他们之所以看上去不喜欢政治和新闻，不过是厌倦了传统媒体叙述新闻的方式罢了。ViceNewsTonight的这个观点，被美国的Pew Research Center(皮尤研究中心)证实：“美国的千禧一代(80、90后)的确不如老一辈人那么热衷于政治新闻了，但是仍有26%的千禧一代年轻人将政治作为他们的头三大爱好之一，35%的年轻人一周内会多次谈论政治”[5]。

为了让年轻人喜欢硬新闻，ViceNewsTonight选择硬新闻的标准是“青年眼中的硬新闻”，也就是说这个有着重大意义的新闻必须能够引起年轻人的“选择性注意”。选择性注意是受众心理选择过程的第一个环节，“受众对媒介的接触具有很强的选择性，他们往往从自己原有的意见、观点和兴趣出发，将自己暴露在经过选择的传媒及其内容的面前”[6]。对传播者来说，要使自己所传递的信息对受众更具吸引力，最好的方式就是引起受众的“选择性注意”。表1为2017年9月28日NBC《晚间新闻》与ViceNewsTonight的新闻选择对比(见表1)。

从表1中可以看出两者选择的新闻内容及同一新闻的播出时长上有很大的区别。ViceNewsTonight播出了9条新闻，9条都是内容严肃的硬新闻，但其中有4条完全不在NBC《晚间新闻》节目单上，差异比率高达44%。这4条分别是：中国叫停在华经营的朝鲜公司、库尔德独立公投、日本以动漫人物呼吁青少年检查性传染病、美国收集移民社交网络记录。这4条里，前3条是国际新闻。其实美国普通受众漠视国际事务，美国媒体也较少在国内频道报道国际新闻，但在ViceNewsTonight诞生前，相关团队就曾在用户中发起调查，询问他们希望在新闻频道中看到什么样的内容，85%的被调查者对目前的新闻感到不满，而82%的人都想了解国际新闻。因此为了满足1980后、1990后这份对世界的天然好奇心，国际新闻在ViceNewsTonight编排上占有较大比重。而“日本以动漫人物呼吁青少年检查性传染病”这条则会让1980后、1990后感到有趣，因为他们从小热爱动漫。“美国收集移民社交网络记录”属于国内新闻，社交网络几乎是伴随1980后、1990后长大的，对这个青年群体来说，有关社交网络的新闻当然是大新闻，但对普通美国民众来说，有些人压根不关注社交网络，所以NBC《晚间新闻》根本没把这条新闻当回事。“《花花公子》杂志创始人休·海夫纳去世”的新闻成为ViceNewsTonight当天篇幅最长的报道，而NBC《晚间新闻》则以“波多黎各灾害救援”作为报道的重点。其中原因，自然是青年人更关注《花花公子》。

表1 2017年9月28日 NBC《晚间新闻》与 Vice News Tonight的新闻选择对比

2.独特表现形式：栏目形态的去仪式化

ViceNewsTonight之所以能够吸引年轻人收看电视新闻，除了其内容选择上符合青年口味外，其片头、字幕、主持人、出镜记者等栏目形态元素也都符合青年群体的习惯和喜好，呈现着一种去仪式化的轻松日常状态。

ViceNewsTonight的片头缺少仪式感。传统新闻节目通常是以一段雄伟激昂、节奏感强的音乐和以地球、世界地图、电视台总部为画面组成的新闻片头开始的，然后再由主持人介绍节目的主要内容，这就使传统电视新闻节目具有很强的“仪式感”。而在ViceNewsTonight中，片头音乐则是为青年人所喜爱的电音和说唱，画面内容多为汽车、游戏竞技、体育运动等相关的新闻画面，且会不定期更新。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传统新闻节目很注重借主持人的特点来打造节目的个性场，ViceNewsTonight没有主持人，仅通过画外音连接整个节目，主持人这类权威人士的缺席使得整个栏目具有一种轻松的日常氛围、一种消解权威的后现代文化范儿。

在栏目包装上，传统电视新闻往往会在画面上叠加字幕条(lower third)来对画面进行文字说明，部分电视台还会叠加滚动字幕，这也是传统电视新闻“仪式感”的一种体现。ViceNewsTonight没有使用字幕条，它是直接将文字添加到画面上，像漫画一样。此外，在对新闻做进一步的解释说明而展示数字、图例和地图时，ViceNewsTonight会采用手绘动画的形式，以区别于传统电视新闻中使用的动画效果，颜色主要为黑白两色，使画面呈现扁平化的风格，具有简约、时尚的特点。

在新闻采访中，ViceNewsTonight的出镜记者都是清一色的年轻人，他们呈现在画面中的形象与传统记者形象有很大的不同：他们更像是一群关心社区的年轻人，以轻松活泼的生活化语言向当事人打听事情的经过、询问他们的感受与看法，有时，他们甚至会背着休闲双肩包、手端着咖啡杯进行采访。这些改变使得ViceNewsTonight摒弃了传统电视新闻的“仪式感”，拉近了与青年群体的心理距离，也更加符合这一群体的心理需求。

3.独特报道风格：关注体验 “浸入式”新闻

浸入式新闻,是“一种类似于新新闻主义运动著名代表‘刚左新闻主义’的新闻风格，强调新闻报道者参与或涉入到新闻事件当中，注重个人视角和个人浸入式体验细节，最终的新闻产品往往关注的是报道者的体验，而不是报道者，报道者像一个观光客一样进入他人生活，他的体验感觉激发读者的情感共鸣和想象力”[7]。也就是说，观众想从浸入式新闻报道中获得的是“什么样的感觉”，而不是“发生了什么”。从这个定义来说，浸入式新闻是主观新闻，但特别有意思的是，ViceNewsTonight明明喜欢用第一人称来进入新闻现场，但播报者又特别摒弃了自己的主观意识形态，他只想冷静地为你还原事实，呈现出一种客观、主观统一对立的风格。

第一，叙事理念上摒弃说教，坚持“不装”风格。年轻人讲求个性，富有质疑精神，他们只想自己“看到”世界，不想别人告诉自己应该怎么“看”世界。ViceNewsTonight顺应了年轻人的这种批判精神，在报道打击恐怖主义、应对气候变化等全球性议题，皆采用冷峻而不失幽默、粗粝而不失精致的风格“告知”受众——用他们的语言来讲就是“不装”，与充斥于西方传统主流媒体上的精英主义的宣导与说教保持距离。

第二，叙事视角上注重多视角多层次呈现真相。例如，在2017年初美国总统就职典礼上，ViceNewsTonight在报道时采用两组画面进行报道：一组是总统特朗普宣誓就职的现场，另一组则是街道上抗议示威游行的人群。通过将共时发生的有关联的两组新闻镜头拼接使用，节目力图向观众还原新闻现场，使新闻报道更有“浸入感”。主编杰森·莫吉卡曾表示，年轻观众需要的不仅仅是1分钟左右的短视频，而是故事的深度和广度，只有让新闻“慢”下来，才能呈现出新闻事件本来的面目。怎样慢下来？当然是多角度多层次来观照事实。2017年9月28日，同样是报道“美国卫生部长用公款支付私人飞机费用”这则新闻，NBC《晚间新闻》侧重报道新闻事实与各方反应，而ViceNewsTonight则侧重回顾美国历史上几起官员用公款乘坐豪华交通工具的案例，使新闻报道不局限于事实本身，而是从历史的层面上引发观众思考。

第三，在拍摄手法上，第一视角渲染主观感受。和一般纪录片用第三视角拍摄不同，ViceNewsTonight通常以第一视角拍摄，同时带有强烈的主观情绪，带给观众很强的现场感，仿佛镜头就是观众的眼睛，堪称典型的“浸入式新闻”。比如，为了增强现场感，ViceNewsTonight采用了Google Glass来拍摄伊斯坦布尔、开罗等地的群众抗议事件，并进行直播。片中一位摄影师饱含真情实感地告诉观众：“我希望尽可能真实地向你展示现场是什么样的，即便到最后我受催泪弹影响得全速跑进一家咖啡厅用柠檬擦脸。”[8]为了呈现粗粝的现实，ViceNewsTonight的新闻画面在拍摄时均未使用三脚架，而是手持设备拍摄，所呈现的画面具有轻微的晃动感。此外，ViceNewsTonight使用了ff7电影摄像机，因此在画面呈现上带有电影镜头的色彩，突破了传统电视新闻带给观众的视觉体验。

三、Vice News Tonight的经验启示

进入21世纪，新媒体技术和大众媒体传播手段的日新月异，传播媒介和媒体形式越来越多元复杂。我国电视栏目的竞争对手更加强大更加多样，不只有兄弟台的同质化栏目，更有视频网站、社交平台、APP上的各类专栏。ViceNewsTonight成功获得了青年群体的热捧，为电视栏目如何从新媒体中突围提供了成功案例，带给了我们深思与启示。

1.“个性化”意义：电视栏目唯一生存之道

电视栏目想要在群狼环伺的激烈竞争环境中生存下来并实现更好的发展，唯一可行的做法就是调动所有资源打造出个性栏目。ViceNewsTonight之所以能成功，正在于它在众多电视新闻栏目中独一无二：它有青年视角硬新闻的独特播出内容、栏目形态去仪式化的独特表现形式、客观统一浸入式新闻的独特报道风格。

2.“个性化”内涵：独特内容、独特形式、独特风格

电视栏目个性化是市场竞争的需要，既体现在栏目整体构思与创意中，也体现在片头、音乐、画面、主持人等各个元素之中。但万变不离其宗，其内涵最主要还是体现在“三独特”上：独特的内容、独特的表现形式、独特的风格。我国的一些成功栏目也都体现了“三独特”的内涵。比如，《人与自然》栏目的独特内容为“介绍动植物和自然知识以及探索人与自然之间的相互影响……和可持续性发展的有效途径”[9]，与之匹配的独特表现形式为长短镜头、大特写与大全景交叉剪切(长镜头纪录真实，短镜头加快长镜头的叙事节奏；大全景交代环境，大特写观察细微)，而ViceNewsTonight也采用了类似的叙事方式，具有独特的“娓娓道来”的抒叙有致的栏目风格。

3.“个性化”与频道定位：诉求一致

湖南卫视的频道定位为“快乐中国”，它旗下的名牌栏目《天天向上》《快乐大本营》等都以娱乐为特色，它的《晚间新闻》也一改新闻栏目的严肃传统，内容为乡村的有趣发现，主持人语言轻松诙谐，体现着一种娱乐趣味。和《晚间新闻》一样，ViceNewsTonight栏目虽看上去很严肃，但它以青年视角选择新闻内容，不动声色地多层次还原新闻事件，第一人称现场记录采访感受，体现着消解权威、冷静打量世界的当代青年文化风范，与整个Vice传媒的反传统青年亚文化诉求合拍一致。

栏目个性与频道定位诉求一致，栏目增强了频道的标识度，频道赋予了栏目身份符号，使栏目和同类竞争者能相互区别，进而提升了观众对栏目的归属感与忠诚度，使得电视栏目能保有较高的收视率。

四、结语

在传统媒体份额不断被新媒体“吞食”而日渐式微的今天，ViceNewsTonight以其个性化的节目形式与内容编排，成功争取了一批“千禧一代”受众的关注，这也为传统媒体从新媒体中突围提供了成功案例和启示：电视新闻这一传统媒介形式在新媒体时代并非明日黄花，只要注重分析目标受众个性化需求，并以此为中心形成自己独特的风格，以“神”的创新突破“形”的限制逆势而上，从而在互联网时代寻求传统媒体新的生存与发展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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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CSM(央视索福瑞).2018年我国传媒行业用户数量、用户时长与市场规模分析[R/OL].(2018-03-24)[2018-03-26].http://jingzheng.chinabaogao.com/chuanmei/03243259232018.html.

[2] 晨曦.新锐媒体Vice估值攀升至25亿美元,各方抢入股[N/OL].(2014-08-30)[2018-03-22].http://www.techweb.com.cn/news/2014-08-30/2070751.shtml.

[3] 胡智锋.电视节目策划学[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14.

[4] 甘惜分.新闻学大词典[M].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93:11.

[5] HARDCANDY.迪士尼注资4亿美元的Vice再获4.5亿美元投资，它凭何成为资本宠儿？[EB/OL].(2017-07-12)[2018-03-22].http://news.pedaily.cn/201707/20170712416883.shtml.

[6] 麦奎尔.麦奎尔大众传播理论[M].崔保国,李琨,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0:323.

[7] 刘蒙之,刘战伟.新闻媒体浸入式新闻探析[J].长安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1):129.

[8] 朱旭东. 从一本亚文化杂志起家，VICE如何估值超过20亿美元？[EB/OL].(2014-06-12)[2018-03-22].http://www.cyzone.cn/a/20140612/258993.html.

[9] 中央电视台.《人与自然》栏目介绍[EB/OL].(2011-01-04)[2018-03-22].http://tv.cctv.com/lm/ryz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