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假副部”的政商沉浮

贾世煜 李怡霏

从草莽出身到官至副部级，30多年来，卢恩光终究没能将自己与真实的过去切割。

今年5月25日，司法部原党组成员、政治部主任卢恩光被开除党籍和公职。中纪委通报称：盧恩光年龄、入党材料、工作经历、学历、家庭情况等全面造假，长期欺瞒组织；金钱开道，一路拉关系买官和谋取荣誉，从一名私营企业主一步步变身为副部级干部；亦官亦商，控制经营多家企业，通过不正当手段为企业谋取利益；对抗组织审查。

一周之后，最高人民检察院以涉嫌行贿罪对卢恩光立案侦查，并采取强制措施。卢恩光系十八大以来首个单以涉嫌行贿罪被立案侦查的省部级官员。

司法部首虎卢恩光的名字，也随着中纪委对其“五假干部”的披露，他的草根出身、传奇经历引发人们感慨。

草莽出身

卢恩光，山东省阳谷县高庙王乡刘化育村人。他出身贫寒，少年时期生活在东北，大约十五六岁的时，跟随家人回到家乡。那时，卢恩光还叫卢方全。

至于卢恩光的真实年龄，包括卢恩光曾经的合作伙伴、高中同学和乡邻在内的多个消息源证实，他的年龄绝非官方简历中所述的出生于1965年、现年52岁，而是60岁左右。

卢恩光的两位高中同学透露，卢恩光回乡后到高中念书，曾辗转多个高中复习，并多次参加高考，但终究没能考上。在他们的印象中，个头1.7米多、体格很好的卢恩光，在此时便已展现出性格中的凶狠一面——“人长得白白净净，但喜欢打架。”

多次高考无果后，卢恩光回到村里的老屋。村里人说，卢恩光高中毕业后一度在家里教人武术，一些村子和邻村的年轻人也过来跟他学武。据与卢恩光曾交往密切的李文介绍，卢恩光曾跟随一个河南的师傅学习佛汉拳，一般人打不过他。

多个当地人士称，卢恩光在当时并不安分，经常带着手下的人打架，在当地逐渐成为一霸。

如今，刘化育村的人提起卢恩光，要么闭口不谈，要么称其是个好人。李文分析，村里人之所以没人说卢恩光的坏话，一方面是卢恩光对不少村民施以恩惠，村里人多多少少沾了他的光，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卢恩光在当地势力尚存，没人敢说他的不是。

轉身从商

卢恩光的人生转折，出现在他发明快速绘图仪之后。

国家知识产权局的资料显示，卢恩光的首个专利快速绘图仪发明于1989年。这个后来遭到不少人诟病的仪器，成为卢恩光敲开另一扇大门的钥匙。

上世纪九十年代，社会上兴起校办企业之风。此时，尚无正当职业的卢恩光即已展现出他长袖善舞的一面。

多位与卢恩光接触过的人称，他擅长拉关系，一旦认识对他有用的人，便通过送钱等手段，拼命把关系拉近，为其所用。

1990年，卢恩光找到高庙王中学和当地教育局、财政局等多个部门，依靠县财政局下拨的20万元贷款作为扶持资金，创办了名义为校办企业、实则由其私人掌控的阳谷县科仪厂。

这一步，被视为卢恩光空手套白狼的开端。阳谷县教育系统的老干部刘华（化名）称，卢恩光并未在日后还上这笔钱。这笔贷款，最终由作保的县教育局还上。

据了解，当时阳谷县教育局一位副局长对快速绘图仪的实用性并不认同，在对绘图仪可行性的讨论时曾发表不同意见，也因此遭到卢恩光的怨恨。但这一意见并未影响科仪厂的创办。

此后几年间，快速绘图仪经历了四次改造，并都申请了相关专利。官方资料显示，这个在当年并未流行开来的仪器，主要组成部分是尺子、圆规和量角器。

尽管没赚到钱，卢恩光仍借助企业家的身份，为自己争得了相关荣誉。公开资料显示，1994年，阳谷县科仪厂厂长卢恩光被评为山东省十大杰出青年。

在此之前，卢恩光已经改掉原来的名字卢方全。李文认为，之所以改名字，可能是因为他希望与过去的自己切割，弃掉原来象征着街头混混的名字卢方全。

快速绘图仪的商业变现之路困难重重，头脑活络的卢恩光转而开拓另一项产品。

1995年12月，卢恩光连续申请了四项专利，分别是“双体玻璃瓶”“双体玻璃容器筒”“夹层玻璃瓶”和“双层艺术玻璃容器”。从设计图纸上看，这四个玻璃容器不断改进，有了双层玻璃杯的雏形。

1996年到1997年间，这四项专利相继获批。也是在1997年，卢恩光成立山东阳谷玻璃工艺制品厂。

这一年，成为卢恩光在商场上扭转势头的关键年。他发明的双层艺术玻璃容器，最终成为诺亚口杯（即双层玻璃杯），在全国市场上热销一时。

步入仕途

凭借乡镇企业家的光环，卢恩光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获得了仕途上的首个职务——高庙王乡科技副乡长。

据李文介绍，当年企业家在乡政府担任副乡长的情况并不少见，但都只是虚职，并没有编制。卢恩光此举也是为自己日后的仕途铺路，不曾到高庙王乡政府上过班，政府里也没有他的办公室。

差不多同一时期，卢恩光通过非常规手段，完成了民办教师转正的关键一步，正式成为财政在编人员。

曾在高庙王中学工作的相关人士透露，卢恩光从来没当过民办教师，更没有教过一天课。

刘华称，卢恩光还编造了民办教师的工作经历，称自己从1984年开始在高庙王中学任教。但在学校的工资单上，卢恩光的名字在1995年成为公办教师后才出现。

卢恩光的简历中还提到，他在担任高庙王乡副乡长时，兼任高庙王中学副校长。但据知情人介绍，卢恩光转了公办教师后，才当过分管勤工俭学的副校长，但他“没上学校去过，也没履行过职务”。

随着卢恩光旗下方舟集团的兴起，再加上身披山东十大杰出青年、山东省劳动模范、阳谷县政协委员等多个光环，卢恩光与当地官员的联系越来越多。

如今，方舟集团的网站上“大事记”栏目中，仍有多位前国家领导人、山东省原主要官员到厂里考察的简讯。

但记者查证后发现，这些简讯真真假假，其中至少有两位原中央政治局常委，以及一位原国家领导人之子前去视察的新闻，均属捏造。另外，还有其所称前往视察的相关官员的职务或名字被写错。

一位离职老员工记得，在厂里给中层干部培训时，卢恩光第一步便向大家灌输敢说假话的理念——“不说假话干不成大事。你说十句假话，别人信一句你就赚了。”

商海博弈

一面在仕途上不断攫取政治资本，另一面则在商海中大杀四方。

记者获悉，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卢恩光旗下方舟集团凭借诺亚牌口杯赚得盆满钵满。1997年，方舟集团便创下1.5亿元销售额。而另一个事实是，跟方舟集团的双层玻璃杯有竞争关系的商业对手多被其起诉，并有人最终获刑。

当年，四川商人周小波和河北商人李树增，因假冒专利罪被判有期徒刑两年，彻底离开了双层口杯市场。

而率先发明双层玻璃杯专利的吉林农民董玉杰，也在与卢恩光扯上干系后被判入狱。这位因敲诈勒索罪入狱的民间发明人，至今仍認为卢恩光模仿了他的专利。

显达之路

卢恩光向上攀爬的脚步，不曾因商场上的缠斗而停止。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他从阳谷县政协副主席一跃进入山东省政协，成为省政协科技开发服务中心副主任，随后转正成为该中心主任。

2001年，卢恩光从山东进北京，担任华夏文化出版集团筹备组副组长，后任华夏时报社社长（正厅级）。

在2001年到2007年的六年间，卢恩光除了担任华夏时报社社长，还曾到四川省遂宁市挂职市委副书记，并在之后担任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

有媒体引述华夏时报员工的话称，卢恩光在媒体管理上堪称外行。但就是这位外行，却先后在多家核心期刊发表了关于报社经营的论文，其中包括题为《我国报业集团的经营环境与经营对策》《传媒业經管人员的绩效考核》等。

2007年，卢恩光转身进入国家部委，先后担任劳动保障部办公厅巡视员兼副主任、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劳动监察局巡视员兼副局长。

也是在这一年，卢恩光再次发表论文。这一次，他将论文主题转移到了司法方面，先后发表《侦查讯问程序改革研究》和《论我国审前羁押制度的完善》两篇论文。有知情人士称，这是他为下一步腾挪做的准备。

两年后，卢恩光再次顺利转身，担任司法部政治部副主任。这也是卢恩光进北京后工作时间最长的一个职位。

2015年，卢恩光由副转正，成为司法部政治部主任、党组成员，官拜副部级。

彼时的卢恩光或难想到，终于跻身司法部领导层的自己，竟在一年后突然落马。

在通报中，中纪委称，卢恩光为在职务提拔、企业经营等方面谋取不正当利益，送给国家工作人员巨额财物，涉嫌行贿犯罪。

（摘自《人生与伴侣·共同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