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技艺档案的建立与保护
2018-05-14朱丽王泽媛
朱丽 王泽媛
〔摘要〕 民俗技艺以其独特的民间技艺魅力代代相传,但在当前很多民俗技艺正面临着传承人断层、传承体系混乱、表演技术更新缓慢等严峻的传承危机。随着非遗“档案式”保护热潮的兴起,对民俗技艺的保护应努力做到:发掘其传承谱系,为非遗传承人“编家谱”;整理其表演形式与文化情境,建立非遗保护项目的“大档案”;民俗表演景观化,打造非遗保护的“景观档案”。
〔关键词〕 民俗技艺;“牛拉桩”;“档案式”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
〔中图分类号〕G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1203(2018)01-0126-03
“牛拉桩”是古泽州流传下来的一项民俗技艺活动,即通过将表现故事情节的“桩”放在特制的牛拉车上进行表演,其间伴随着走高跷、扭秧歌等民俗演艺活动。这项技艺虽然早在2007年即被列入晋城市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但保护情况并不乐观。随着国内遗产保护热的兴起,人们逐渐认识到文化遗产的整理、建档等基础性工作的重要性,并探索出一条“档案式保护”的路径。就“牛拉桩”表演而言,此项工作尚处于空白状态,亟待建立与完善。
一、晋南牛神崇拜与“牛拉桩”民俗
“牛拉桩”故事发生在山西省泽州县南庄村,植根于晋南浓厚的牛神崇拜的民俗信仰之中。这里是中华农耕文明的发源地,也是古炎帝部落的主要活动地。而炎帝世称“农神”,他的形象就是“人首牛身”。中华文明在发源之初即与牛有着密切的关系,这大概也是农耕文化的一个普遍信仰。迁延至今,南方各民族的“牛王节”节庆活动形成了独特的民俗景观,而华北诸省的牛王崇拜则多以庙会、祭祀的形式进行。在“牛拉桩”故事的发源地,山西省泽州县三教堂和水月庵都供奉有牛神,临汾市魏村则建有“牛王庙”(又称“广禅侯庙”)。此外,阳城水草庙、壶关广禅侯庙、介休保和庙、灵石洁惠侯庙等也都以“广禅侯”称呼“牛王”,赋予其人格特征,由此不难看出古代山西牛神崇拜的盛况。根据延保全先生的研究,牛神广禅侯崇拜自元代迅速传播开来,广泛分布于晋中、晋南一带。这是由于元代的重农政策激活了民间的牛王情结,所谓“牛王神,往古来今我农家之当祀”者也 〔1 〕。
无独有偶,“牛拉桩”的传说也起源于元朝。据传,在泽州南庄庙会举行之际,当地四大家族须共同出资以襄盛举。唯独张姓家道中落,囊中羞涩。张灵见族中长老愁眉紧锁,于是灵机一动想出一个妙招——利用耕牛拉桩,做成一个移动的表演平台,融合多种民间表演记忆进行庙会演出。庙会当日,昔日的老黄牛摇身变成庙会的主角,昔日固定的舞台也变成了活动的大戏台,观众纷纷拍手叫好,张家一举夺魁。此后,“牛拉桩”表演逐渐演绎成泽州独到的民俗景观,并迅速向周边地区扩散。在今天的河南沁阳、博爱一带,就流传着“观看牛拉桩,骑驴上太行,长河南庄村,原本是故乡”的说法。
“牛拉桩”表演每年举办一次,在古代几成惯例。但在近代以来特殊的局势之下,这一古老民俗面临着难以为继的困境。20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经历了“文革”时期的停办之后,1986年至2006年曾一度改为“铁牛”即汽车拉桩的形式,用假牛头装饰汽车来敷衍场面。2007年,随着“牛拉桩”表演入列晋城市首批非遗名录,又恢复到真牛拉桩的老传统上,并有一些改进,比如增加发动机以省牛力,采用液压器来升降桩子(舞台)。“牛拉桩”的行进路线是从大南庄三教堂出发,沿村里古道至水月庵,然后祭祀神仙并在庙前戏台演戏娱神。后来由于村中拆迁改造,村里古道遭遇破坏,“牛拉桩”只得改为绕村一圈。“牛拉桩”一般都有故事表演来陪衬,如在三辆“牛拉桩”之间会掺杂跑旱船、踩高跷、扛桩、竹马、扇子舞等情节表演,近年来还融入了不少诸如吹打乐、铜管乐等时代元素。这些精彩纷呈的民间表演,伴随着乡村庙会集市的热闹景象,构成了一道独特的民俗文化景观。
二、“牛拉桩”表演的传承现状
“牛拉桩”作為“泽州第一庙会”的最重要民俗表演技艺,已经入列晋城市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目录,具有很高的历史文化价值。但是正如我国非遗保护所面临的普遍困境一样,“牛拉桩”表演正在陷入难以为继的境地之中。
(一)传承人断层,技艺传承困难
据传承人李兰奎介绍,他年少时就跟随父亲学习传统戏曲,自幼便习得了“牛拉桩”的表演技艺。但是后来的青年传承者没有研习过“牛拉桩”的传统技艺,仅仅是负责演出服装与道具的准备工作。因此,“牛拉桩”表演在技艺层面上可以说是断层的。那么为什么很少有人主动跟随老艺人学艺呢?李兰奎回答说:“以前的人们是为了生活学习‘牛拉桩技艺,现在是为了生活而放弃了‘牛拉桩”。可以说,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农民收入方式的多样化以及进城务工热潮的出现,农村人口大量流失,农民们放弃了对土地的坚守,同时也放弃了对传统民俗生活方式的继承。因此就造成了大南村20岁左右的小辈们,对历史上传承下来的“牛拉桩”民俗技艺竟然闻所未闻的尴尬状况。而留守在村的年长者们,已经无心无力再去学习正统的民俗技艺了,仅仅是参与一些“牛拉桩”表演活动中的非技术性活动。总之是多种原因造成了“牛拉桩”传承人出现传承断层的后果,直接导致了技艺传承的窘境。
(二)传承人认定细则模糊,传承体系混乱
据老人讲述,张灵是“牛拉桩”创始人,这在当地是毫无疑义的。但后代传承人的世袭关系却模糊不清,至今未能得到准确的梳理。根据官方印发的“牛拉桩”非遗项目申报书,“牛拉桩”技艺最早的传承人是李如海,他跟随老艺人延续了这项古老技艺。但是笔者经过走访调查,发现李师傅的传承方式存在着明显的问题。如李兰奎本人介绍,父亲手把手教他学习戏曲,最后转入“牛拉桩”艺术上来,可见其传承谱系中应为“家传”,而非申报书中的“师传”。就传承谱系的建构工作而言,现有传承人并无明确的师承关系。例如传承人尹付明师傅主要的工作就是负责“牛拉桩”道具的保管与服装的整理,对“牛拉桩”技艺的表演与传承情况并不很了解,更谈不上他学艺的“师傅”是谁。由此观之,当地对“牛拉桩”传承人的认定标准相当模糊,传承谱系中的具体分类也较为混乱。其中,对非表演性质的工作人员也没有进行详细的划分,将他们的传承方式笼统地概括为“师传”也是极不科学的。
(三)表演技术更新缓慢,服装道具等发展滞后
最初“牛拉桩”表演时使用的牛是当地的耕牛,在改革开放后用车代替了牛。后来,为了恢复传统原生态的艺术原貌又改回牛拉,但同时也在车上安装了发动机。这既可以减轻耕牛的承重,还能保证“牛拉桩”表演的安全性,同时技师们对牛拉的木桩等工具也进行了结构上的加固。虽然“牛拉桩”表演技术的硬件发展至今已经大有改进,但是依然存在着各种不足与缺陷,如在前期准备过程中工程繁复,在表演过程中机械协调仍然有所缺憾。另外,表演方式美观化程度较低,民众欣赏愉悦感较差。同时演员在表演中穿着的服装比较陈旧,现有的服装几乎都是早年从南方购买,由于村中表演经费短缺,致使服装更换速度慢,一用便是数十年。表演中不仅道具陈旧老套,传统剧目表演也缺乏新意,表演内容一成不变,观众很容易产生审美疲劳。
三、“牛拉桩”表演的“档案式”保护路径
随着非遗保护上升为国家重大战略,人们的遗产观念与遗保意识逐渐觉醒。国内不少地方开始尝试以“文化生态保护区”的形式来延续非遗资源的活态化传承。在这个大趋势之下,非遗资源的建档工作非常重要。尤其是对“牛拉桩”表演的传承而言,相关非遗因素的收集、整理与归档等刻不容缓。
一是发掘“牛拉桩”传承谱系,为非遗传承人“编家谱”。非遗资源经过了时代的淘汰和甄选能够流传至今,是一代代民间艺人“前赴后继”接力传承下来的。但是如前所述,“牛拉桩”的传承认定标准存在着诸多模糊之处,例如技艺的掌握情况及师承传授模糊,表演艺人与道具人员混淆,对古代传承世系缺乏清晰的梳理,对当代传承情况漠不关心等等。对此,应当认真做一番遗产普查工作,结合地方志与民间口述史将散落在历史之外的资料发掘、清理出来,整理出“牛拉桩”表演的历史演变及其发展脉络,整理出历代表演者的传承世袭及其特殊贡献。以此为基础,我们才有可能建立“牛拉桩”表演的程序与技艺标准,并以档案的形式固化下来。
由于长期处在官方记述之外,人民群众习焉不察,“牛拉桩”表演面临着被历史遗忘的危险。目前最迫切的任务就是“建档”,包括“普查→ 记录→ 整理→ 鉴定 → 立档”等环节,既要弄清楚“牛拉桩”表演的历史脉络与地域分布,又要认识“牛拉桩”表演的现状与困境,还要建立“牛拉桩”表演的技艺标准。显然口述史的整理方式是非常必要的,因为“牛拉桩”的故事是通过人民群众口耳相传流传下来的,而对“牛拉桩”表演最有发言权的当属传承人自身。这些传承人已普遍进入了老龄时代,时间不等人,为他们“编家谱”显得格外急迫。这本“家谱”承载着“牛拉桩”表演技艺发生发展的来龙去脉,有利于人们直观地认识这项古老技艺,也有利于规范当下的表演活动。
二是整理“牛拉桩”表演形式与文化情境,建立非遗保护项目的“大档案”。非遗资源是一种活态的文化遗产,除了自身具有的表现形式和工艺技术等之外,更依赖于各种自然和文化关联,也和老百姓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牛拉桩”技艺同样如此,它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密切联系着泽州的乡土民情。因此,遗产保护不仅要保护遗产自身,更要保护周边文化生态。就“牛拉桩”表演的建档工作而言,也必须遵循“整体性”的遗产观念,走出一条“大档案式”的保护路径。
首先是要整理该项技艺的表演形式。“牛拉桩”属于艺术表演形式中的桩类 〔2 〕,长于肢体动作,短于说唱演绎。为了克服这个短板,传承人李兰奎积极借鉴曲艺表演经验,在2010年元宵庙会中将鼓书艺术融入了“牛拉桩”的表演中,将其改造成为一种兼具肢体动作和说唱演绎的综合表演艺术,赢得了广泛好评。表演形式的革新赋予了“牛拉桩”以新的生命力,也对建档工作提出了新的要求。比如,“牛拉桩”表演的传统节目有哪些?如何创作、收集和整理新的口头表演文本?这些都是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因此,既要整理“牛拉桩”的传统表演形式及其新陈代谢,也要对现有表演形式进行搜集整理,更要组织专人录制表演现场,并创作新的表演文本。这样,收集、录制与创作多管齐下,将诸种表演因素以档案的形式保存下来,做到随时取用,显然是有利于“牛拉桩”表演的可持续性传承的。
其次,“牛拉桩”植根于晋南牛王崇拜的文化氛围之中,联系着当地人的生活方式和民俗信仰,因此也需要建档保护这项古老技艺的文化生态。比如晋南诸多村庙都要祭祀“牛王”,其中散落着大量的庙志与碑志文献。将这些文献发掘、整理出来,有利于我们认识它为何单单选择了“牛力”,有利于我们重新认识“牛拉桩”表演的民族文化积淀。另外,“牛拉桩”表演发生在庙会场合,它与其他民俗表演共同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表演过程中又伴随着商贸集市活动等等,这些都已经融入到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之中,成为他们所共享的生活习惯与情感表达方式。所以保护“牛拉桩”,本质上就是保护这项技艺的文化生态,这应当成为遗产建档工作的一条指导线。
三是民俗表演景观化,打造非遗保护的“景观档案”。民俗表演景观化是指将动态的、活态的表演活动、行为利用图像、文字、声音等技术手段固态化、物态化,并且集中在某一场地进行展演的方式。这种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民俗表演发生的短暂性、不可重复性以及观赏时间地点的局限性等问题,有利于民俗表演的传承与发展。景观化物质实体的建立,将会产生一种新型的地方经济发展模式,即建立民俗表演生态博物馆,这种模式既可以保护珍贵的非遗资源,又可以拉动当地的经济发展。“牛拉桩”技艺承载着当地农耕文化的历史缩影,其文化价值不容小觑。在当地的旅游发展中,可以在村里建立民俗馆将“牛拉桩”原始的的表演艺术进行档案式的生态还原,将其历史发展渊源、改进过程等以文字的形式简明整理展出,让游客一目了然;将历年节俗活动时的“牛拉桩”表演场景影像化循环播放,使游客获得身临其境的感受。同时可以将农耕实物利用图片、实物等展出,让游客感受农耕时代的文明气息。另外也可以借助节庆表演模式在大南庄村节俗活动时进行现场表演,扩大其社会影响力。如将这些展现成果利用图片手册、音像资料等“景观档案”保存记录,不仅留存了珍贵的影像资料,而且将会有力地打造大南庄的文化品牌。
〔参 考 文 献〕
〔1〕延保全.广禅侯与元代山西之牛王崇拜〔J〕.山西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4):43-47.
〔2〕晋城县志编纂委员会.晋城县志〔M〕.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1999:4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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