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洋县方言中的特色词汇语法现象研究

张超 余宗林 刘绪

摘 要：就方言定位而言，陕西洋县方言大体上属于北方方言中的中原官话，而就词汇和语法来说，整个北方方言有较强的一致性，因而洋县方言在词汇和语法上与整个整个中原官话甚至北方方言大体上是一致的，因而我们不准备全面讨论洋县方言的词汇和语法。然而，洋县方言又是中原官话的一种具体的地域表现形式，必然在词汇语法的某些地方具有一定的特色，本篇论文即讨论这些特色，只是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即便是所谓的特色，也只是相对而言的，洋县方言中有些现象与普通话相对可称之为特色，但关中地区其他方言也有可能存在这种现象，甚至于普通话中也有可能存在这种现象，只是两者有略微的差别而已。

关键词：陕西洋县；方言；特色词汇；语法

一、洋县方言中的特色词汇现象

所谓特色词汇，也只有在人们的日常口语中才能彰显其独特的魅力，洋县方言词汇也不例外。现如今当地人所说的日常口语词汇，有些是古汉语词汇的遗留，有些是借用另一种表现形式表达与普通话相同或相近的含义。

（一）古汉语词汇的遗留

在洋县方言的口语词汇中，有些词可以看出古汉语遗留的痕迹。这些词有疑问代词、动词和名词。

1.言传[ian ]

“言”在古汉语中表示“说”的意思，在洋县方言中，“言”和“传”组合为双音节词“言传”，与“言传”同义的有“言语”，有比较固定的疑问形式“咋不言传”（咋不言语）表示疑问，表达“为什么不说话”的意思，其中的“言传”（有时也作“言语”）的“传”和“言语”的“言”无论是在词组中还是在句子里均读作轻声。随上下文不同，“言传（言语）”是动词，有“说、说话、发言、回答”等意义，例如：

①刚才你也不言传/言语一声。（你刚才也不说一声）

②你叔问你话哩，你也不言传/言语一声。（你叔叔问你话，你也不回答）

2.咥[]

《广雅·释诂》：“咥，齧也。”《周易·履卦》：“履虎尾，不咥人。”本为“咬”的意思，引申为“吃”，这个文言文中都不大常用的词还保留在洋县方言中，表示“吃”的意義，例如：

①他咥了两碗饭。（他吃了两碗饭）

②咋不咥了？（咋不吃了）

需要说明的是这个词在洋县当地非常流行，渐渐地演变为带有些许戏谑口吻的词了，较常见于平辈之间开玩笑时的用语，比如当有人问“你咋不咥了？”时，通常的预设是问话人听说对方平时饭量很大，问话人也知道其实并非如此。

3.日头[ ]

普通话的“太阳”古汉语一般表示为单音节的“日”，而洋县方言则是在“日”后面加上词尾“头”，用“日头”表示这个概念，“头”读轻声，例如：

①日头这么大，你出去干什么？（太阳这么大，你出去干什么）

②这日头把人晒的暖和的。（太阳晒的人暖洋洋）

4.长虫[ ]

“虫”在古文字中为蛇的象形，因其体型以长为特征而称为长虫。洋县方言中，“长虫”的“虫”读作轻声，例如：

①长虫一般都生长的丛林中。（蛇一般都生长在丛林中）

②你被有毒的长虫咬了，得赶紧把毒排除体外。（你被毒蛇咬了，得赶紧把毒排除体外）

（二）其他方言词语

洋县方言所使用的词中，有些与普通话表达相同意思的词完全不同形，即普通话没有这些词，表达相同的意思洋县方言用与普通话完全不相同的词；有些词普通话和洋县方言都有，但表达的意思并不相同；还有一些词，表达的意思相同，但洋县方言与普通话所用的的词只有部分相同，即复合词中有的构词语素不一样。

1.偃个儿[iank]

“偃个儿”的儿化部分读作轻声，意为“昨天”，例如：

①你偃个儿去谁家玩来？（昨天你去谁家玩儿了）

②这都是偃个儿的事情老，你才知道呀。（这都是昨天的事情了，你咋才知道）

2.偃黑老[ianxeilau]

“偃黑老”的“老”读作轻声，意为“昨晚”，例如：

①偃黑老打你电话咋没人接？（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咋没人接）

②我偃黑老就给你说老，你忘老？（我昨天晚上就给你说了。你忘记了）

3.家什[ia]

普通话也有“家什”一词，但普通话用来表达用具、器物等意义，而在洋县方言中，第二个字“什”读作轻声，意为“工具”，例如：

①工匠要把做工的家什带齐全。（工匠要把做工的工具带齐全）

②把家什带上，免得来回跑。（把工具带上，免得来回跑）

4.□[ ]

目前这个字在洋县方言中读作轻声，意为蚊子。“蚊”字在先秦已经存在，《庄子·天运》：“蚊虻 肤，则通昔不寐矣。”许慎《说文解字·虫部》释“蚊”为“蟁（或蟁）”的俗体，洋县方言中呼蚊子为“□[ ]”，例如：“夏天□多，喷点花露水”（夏天蚊子多，喷点花露水）。但不知这个“□[ ]”是不是“蚊”的音转，不过古无轻唇音现象的遗留除了这个词以外并没有别的发现。

5.日弄[ ]

与普通话中“捉弄”的词义相同，而且第二个音节读作轻声，例如：

①你别日弄他，他是个老实人。（你别捉弄他，他是个老实人）

②你把人日弄的，我还以为是真的哩。（你太会捉弄人了，我还以为是真的哩）

6.争点儿[ ia ]

普通话表示相同意义的词是“差（一）点儿”，洋县方言“争点儿”的儿化部分读作轻声，例如：

①钱还争点儿，你去银行取一点儿。（钱还差一点儿，你去银行去一点儿）

②你这火候还争点儿，再练习几天。（你火候还差一点儿，再练习几天）

7.板页[pan]

普通话表示相同含义的词是“漂亮”一般用来形容女子的长相好，也用来形容女子打扮得体，有时候还用来形容房间装饰得井井有条，例如：

①娘哎，这女长的板页死老！（女孩长得真漂亮）

②——我这身打扮怎么样？——板页的很！（很漂亮得体）

二、洋县方言中的特色语法现象

语音、词汇、语法三要素中语法最为稳定，也是方言中差异最小的因素，因而洋县方言语法与普通话语法大致上相同，与关中方言的语法差异更是微乎其微，这里我们只讨论洋县方言中较为突出的语法现象，其实有些现象普通话中也存在，只是洋县方言表现得更突出或常见一点。

（一）洋县方言中表示程度的“非”和“死老”

洋县方言中，表示程度深一般用前加成分“非”和后加成分“死老”。“非”和“死老”大致上分别与普通话作状语的“很”和作补语的“很”相当，但无须像普通话那样用作补语时要前加“得”，例如“很好”和“好得很”洋县方言分别说成“非好”和“好死了”。下面我们分别讨论。

1.前加成分“非”

洋县方言表示程度加深一般用前加成分“非”。

许慎《说文解字》将“非”训为“违也”，即违背、相反的意思，在古书中，它主要用作否定副词，也表示不正确、指责等意义，那么，洋县方言中这个音是不是由“非”来表示即“非”是不是这个音的本字可能要细加斟酌。普通话虽然有“飞快”一词，“飞”却应该是比喻性状语，是“像飞一样快”而不是“很快”之意，即使说“飞”用作状语也并不是普遍适用于形容词，因而“飞快”的“飞”与洋县方言表示程度的这个音关系不是很大。这里我们写作“非”，只是因为有一个字总比用方框表示要方便一点，并不是我们确定“非”是其本字。

在现代洋县方言中，“非”经常作为前加成分用在动词、形容词的前面，作为副词，起到修饰作用，用来加强语气，表示程度的加深、超出一般的范围。从这一点而言，“非”字跟普通话中的“很”、“特别”的用法非常相似，例如：

非好（很好/特别好） 非聪明（很聪明/特别聪明）

非难（很难/特别难） 非简单（很简单/特别简单）

一般说，除了本身带有程度意义和带有叠音词尾的词如“雪白”、“漆黑”、“齐斩斩”等等外，普通形容词都能与“非”相组合表示程度深。

洋县方言与普通话一样，动词一般不能与程度副词相组合，但表示心理活动的动词可以与程度副词相组合，也就能与“非”相组合；还有个别动词本身不能与“非”相组合，但带上宾语后可以，例如：

非恨（很恨/特别恨） 非想念（很想念/特别想念）

非怕（很怕/特别怕） 非希望（很希望/特别希望）

从上面所举的例子可以看出，洋县方言中这个表示程度深的“非”，与普通话中用作状语的“很”相当。这个表示程度深的“非”在进入句子时，一般在句末——通常也是被“非”修饰的词语后面——用语气词“哩”来舒缓语气，其中“哩”读作轻声，例如：

①你这钱包非好看哩！（你的钱包很好看）

②他家里非有钱哩！（他家特别有钱）

“非”字作为表示程度深的前加修饰成分，在洋县方言口语里面可以说是普遍存在的，已经成为当地人世世代代的一种约定俗成的用法，可以说这是洋县方言中极具地方特色的程度表示法。

2.后加成分“死老”

在洋县方言中，后加成分“死老”用在形容词后面，表示程度的最高级别，即某类事物达到其自身的一种极限情况，这种用法的“老”读轻声，例如：

高死老（表示高的极度） 富死老（表示富有的极度）

慢死老（表示慢的极度） 难死老（表示难的极度）

后加成分“死老”用在对话中的时候，大都表示说话人对现实情况的一种看法，用这个后加成分的时候，表示说话人认为这种情况已到程度的最高点，例如：

①他长得高死老，绝对是打篮球的好苗子。（表示他的个子在同龄人中长得最高）

②这道题难死老，我做不来啊！（表示题目难度到达极点）

上面的例子中，①表示说话人对对方身高的看法，②表示说话人对题目难易程度的看法，这些虽然不一定是实际上的极限程度，但在说话人的心目中或者说在说话人表达出的意思中却是极限程度。随着时代的发展和普通話的推广，后加成分“死老”在老一辈人的口语中还经常出现，大部分年轻人一般都习惯用“得很”来代替后加成分“死老”，“得很”与“死老”可以说是同义表达成分，但所表达的含义在当地人看来还是有一点细微差别，“死老”在程度方面比“得很”要强一些，有时候感情色彩也有一定程度的不同，例如：

慢死老——慢得很（均表示慢的程度，但前者给听者感觉更慢）

富死老——富得很（均表示富有的程度，但前者尤甚）

与洋县方言的“死老”相近似，不少方言都用“要死”作后加成分表示程度加深，例如西南官话“好得很”可以说成“好得要死”，因此洋县人在与外来人员进行对话的时候使用这个后加成分外来人员一般都能听懂，但各地用来表示程度加深的后加成分“要死”与洋县方言的后加成分“死老”还是有一定差别，其一是洋县方言的说法无须加“得”，其二是洋县方言中用得非常普遍，是一种极具地方色彩的语法现象。

（二）特色语气词“嘎”和“啦吧”

“嘎”和“啦吧”是两个比较具有方言特色的语气词。在洋县方言中，“嘎”一般用在句中，而“啦吧”一般用在句尾，两个语气词都常出现于日常对话当中，下面我们分开讨论。

1.“嘎”

现代洋县方言中，“嘎”经常出现在动词后面，表示说话人要求或者命令听话人做某事的意思，带有祈使语气，读作轻声。当然，“嘎”字本身并不具有“祈使语气”这种功能，但当且仅当“嘎”后加于动词，并融入人物的对话中时，才使得整个句子带有了祈使的语气，例如：

①你写嘎这个文案。（表示说话人命令听话人必须做这个文案）

②你洗嘎澡睡觉去。（表示说话人命令听话人洗澡睡觉）

另外还有诸如“说嘎”、“念嘎”、“听嘎”、“用嘎”、“送嘎”、“翻嘎”、“拿嘎”、“放嘎”、“听嘎”、“闻嘎”等等，可见“嘎”字作为紧接动词的语气词使用范围很广，在洋县方言中用得很频繁。值得特别指出的是，“嘎”作为后加成分用在动词之后，意思和前面我们谈到的动词的重叠形式“V一V”意思一致，只是“V嘎”使用过程中所传达出的祈使语气程度比“V一V”更强一些，另外，“V嘎”多出现在人们的口语之中，“V一V”多出现在书面语之中，二者分工明确，例如：

①走嘎，别总坐在那儿。——走一走，别总坐在那儿。

②翻嘎你的书。——翻一翻你的书。

现代洋县方言中“嘎”字用在动词后面作表示祈使的语气词用得非常普遍，一方面是源于人们早已约定俗成的一种表达习惯，另一方面也是语言表达追求简洁的一种形式，尽管“V嘎”和“V一V”的意思一致，但人们在语言使用过程中往往会选择前者而不是后者。

2.“啦吧”

在洋县方言中，“啦吧”读作[lapa]，轻声，作语气词，用在动词或者形容词的后面，表示疑问语气，构成的一般是正反选择问句，例如：

①你吃啦吧？（你吃了还是没吃？）

②作业写啦吧？（作业做了还是没做？）

上面四个例子，前两例是“啦吧”用在动词后面，表示说话人对听话人的某种行为是否进行的一种疑问；后两例是“啦吧”用在形容词的后面，表示说话人对听话人的某种行为进行的程度的一种疑问。前者表示行为是否行进并不得知，后者表示说者认为行为已经进行，但是否彻底尚未可知。

洋县方言的“啦吧”作用相当于普通话的“了吧”，用音转说法也可以解释得过去，但普通话的“了吧”是两个词的组合，洋县方言的“啦吧”是一个整体，只可以说是一个词。“啦吧”与普通话的疑问语气词“吗”也有一定的相似度，但洋县方言的“啦吧”没有普通话“吗”的疑问语气强烈，“吗”表达真正的有疑，而“啦吧”一般表示说话人有一定主见而只需对方加以证实。洋县方言中，相当于普通话中的“吗”的语气词是“吧”，“吧”用来表达有疑而问的语气，比如“你渴/饿/吃吗？”在洋县方言中都表示为“你渴/饿/吃吧？”

（三）量词“块”的泛用

洋縣方言中，量词数量很少，与现代汉语“量词很发达”的说法不大相称，普通话的量词洋县方言大都不使用，导致有一个量词——“块”的适用对象非常广泛。在洋县方言中，“块”几乎可以用来称量所有可以用量来衡量的名词。

普通话中，“块”作为量词时，有“表示块状或片状的东西”和“对硬币或纸币数量的描述”两种使用情况，这两种使用情况在洋县方言中也存在，例如：

①借我一块手表，考试的时候可能会用到。

②他拿起一块砖头，啥也没说就往对方身上扔过去。

但是，由于洋县方言量词不发达，导致“块”的使用范围非常广泛，普通话中由众多量词分担的表达功能，诸如“头”、“个”、“张”、“把”、“副”、“只”、“款”、“片”、“节”、“件”、“支”、“方”等在洋县方言都集中在“块”这一个量词上，都用“块”来表达，例如：

①老李啊，你卖这块牛真的赚了不少钱啊。（这头牛）

②家里浴室的电灯泡坏了，你去超市买一块（电灯泡）。（一个灯泡）

③她这块人就是心肠好，所以街坊邻里都愿意跟她来往。（这个人）

④你哥哥正在做地理题呢，你去帮他拿块中国地图来。（拿张地图）

与量词“块”的泛用相辅而行，洋县另一种数量表示法是说话时不用量词，通过发音时延长数词的时间来达到表达数量的含义，比如“一个人”在口语中既可以说成“一块人”，也可以省去中间的量词，将“一”字的读音时间拖长，“一～～～～～～人”，也表示一个人的含义，这一点上我们可以说洋县方言很有一点古代汉语“风度”，只是随着信息交流的日益频繁，这种表达方式较多的见于老一辈的语言，现在的年轻人则很少这样表达。现在年轻一辈在表达数量时也学习普通话逐渐使用起别的量词来了，但这并不影响洋县方言自身固有的地域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