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头
2018-05-09王春迪
王春迪
秋芳给海爷做四姨娘那年,也就十七八岁。说起那模样,唇若点樱,眉如墨画,目似清泓,肌肤胜雪……乍一露面儿,在场的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气儿大了,把这小美人给吹化了!
得了这样的宝贝,海爷心里自是欢喜,恨不得含在嘴里、拢在手心、打个金笼子给套头上!出门办事,无论远近,海爷总想着给秋芳带点儿新鲜玩意儿:绫罗绸缎花锦绣,镯子玉佩金银钗,胭脂水粉西洋香……秋芳嘴上称谢,脸上却一直是淡淡的,事后,也没怎么见她拿出来用。
海爷面上虽然没说啥,私下里,却吩咐府上服侍秋芳的丫头阿凤,平时眼睁大点,留心四姨奶奶喜欢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瞅准了告诉我。
海爷话都撂到这分儿上了,阿凤哪敢怠慢?回去后,阿凤得了空,就问秋芳,姨奶奶想不想吃这样?姨奶奶想不想要那样?可每回,秋芳要么说随便,要么就当没听见,不搭理她。
無奈,阿凤只好暗地里留意。终于,阿凤发现,秋芳有一个很古怪的喜好,她喜欢啃鸡头!瓦罐里的鸡汤,府里的人从来都是只喝汤,不吃肉,更别说啃那没滋没味的鸡头了。可秋芳回回喝完汤,独独要把那鸡头掰下来吃了!那鸡头,撮在秋芳手上,连掐带掰,连吸加啃,指甲大的碎骨头,都没见吐出来!
阿凤把秋芳吃鸡头的模样向海爷描述了一番,海爷听罢,面无表情地说了声好,然后就没再吱声。
当晚,海爷和秋芳她们吃饭,厨娘端了一盘红烧鸡上来,海爷漫不经心地往秋芳面前指了指,示意厨娘,把鸡往秋芳那边靠靠。吃饭时,海爷用筷子夹了两块鸡,隔着人往秋芳那边一送,秋芳端着碗起身来接。随后,海爷又把鸡头夹到了她碗里。要知道,除了自己的亲娘,海爷吃饭,还从来没有给人夹菜的习惯。一时间,满桌的眼睛,一齐往秋芳脸上贴。秋芳颔首低眉,权当不见。
一整晚,那盘菜,始终晾在秋芳下巴底下,没人动一筷子。而那块鸡头,起初,秋芳并没有吃,可当海爷离席时,有意往秋芳碗里瞄了一眼,发现那鸡头已经不见了,桌上唯剩一些细碎的骨头渣子。
此后,海爷府上,顿顿饭都变着花样做鸡。端上桌时,鸡都会往秋芳那边放。而那鸡头,秋芳即便不夹,也总有人送到她碗里。有一回,海爷的小孙子无意中把鸡头夹去喂他的小狗,海爷没说话,却暗暗瞄了秋芳两眼。大奶奶和其他几个姨奶奶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嘴上却没说啥。毕竟,当初进这个门时,谁没被这样宠过?
一次,海爷无意中听说百里之外的州府,有家姓胡的师傅,做麻鸡很出名,排队的人多到能把路给堵上。打那时起,府上一有人去州府办事,海爷总会让人顺带着包几只回来,送到秋芳的屋里,秋芳呢,把鸡脯鸡腿鸡架子分给别人吃了,独独把鸡头留了下来。
这天早上,秋芳起床梳妆时,指了指桌下一个系了口的花布口袋。秋芳让阿凤扔垃圾时,将口袋带去一起扔了。阿凤心想,这么好的口袋,一起扔了多可惜!等到扔垃圾的时候,阿凤把口袋打开了一瞅,呀,这不都是老爷给四姨奶奶捎来的麻鸡的鸡头嘛!
阿凤当时也没想太多,鸡头一倒,就把口袋带回来了,阿凤打算回来后,把口袋洗洗,将来再用。
秋芳看到阿凤手里的口袋,脸一沉,没说话。
随后,阿凤又多了嘴,笑着问秋芳,我看袋子里装了好几个鸡头,难不成,姨奶奶最近鸡头吃腻了?
还在梳妆的秋芳,忽然将金钗往桌子上一拍,生气道,谁让你看袋子里的东西的?
阿凤不知犯了大错,情急之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秋芳起身,一边让阿凤起来,一边向门外左右张望。见院子里没有人,秋芳转过身,关了门,坐回到梳妆台前,指着镜子里的阿凤道,今天这事,不许和任何人说,更不许和老爷说!
阿凤吓得连连点头。
秋芳正对着镜子描眉毛,忽然把眉笔一放,说,也罢,干脆告诉你吧。其实,我压根儿就不爱啃那鸡头!
阿凤的眼睛顿时睁得大大的。
秋芳见状,扑哧一笑,扭过头,对着阿凤淡淡地说,别看老爷这阵子对我好,过个两年,新鲜劲儿一过,他还会想着你?
阿凤吞吞吐吐地问,可……可这跟吃鸡头有啥关系?
秋芳哼地一笑,啥关系?这老东西知道我好这一口,这辈子,无论去哪儿,看到鸡头,他都不能不想起我。
说罢,秋芳咯咯一笑。
你不觉得这样挺好玩的吗?秋芳问。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百花园》2017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