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言小说中狐女形象的发展与演变
2018-04-23管闻闻
管闻闻
摘 要:狐狸以其独具的特质,历来为文学作品中的常客,它已超越了本身的物质属性而被赋予丰富的象征意味与文化内涵。在我国古代文言小说中关于狐精的故事极为丰富,人们更是将狐精与美女联系起来,构建起多姿多彩的狐女形象,本文试图从《搜神记》、唐传奇、《聊斋志异》对狐女形象的发展与演变进行纵向探讨。
关键词:文言小说;狐女形象;发展;演变;
最早的狐女形象可追溯到大禹之妻涂山氏,《吴越春秋·越王无余外传》云:“禹年三十未娶,行涂山,恐时暮失嗣,辞曰:`吾之娶,必有应也!乃有白狐九尾而造于禹。……于是娶涂山女。”[1]这里的狐作为神兽被赋予了女性身份,但这一狐女形象尚为单薄。随着自我意识的加强,以及社会生活的发展,人们开始将丰富的想象附加于事物上,并且以自身为出发点建构与外在事物的关系。狐的形象有了多种可能,而狐狸的狡诘神秘以及外形上偏为阴柔的特征使得其与美女有了更多的联系。狐女的形象从六朝志怪小说到唐传奇再到明清小说经历了一个逐渐变化而逐渐饱满的过程,每个时期的狐女形象都有其特点。本文从三个不同时期具有代表性的作品进行论述。
一、《搜神记》中的狐女形象:妖魅惑人,形象干瘪
《搜神记》中有一则名为《阿紫》的故事,讲述了陈羡部下王灵孝遭狐魅的故事:后汉建安中,沛国郡陈羡为西海都尉,其部曲王灵孝无故逃去。羡欲杀之。居无何,孝复逃走。羡久不见,囚其妇,妇以实对。羡曰:“是必魅将去,当求之。”因将步骑数十,领猎犬,周旋于城外求索。果见孝于空冢中。闻人犬声,怪遂避去。羡使人扶孝以归,其形颇象狐矣。略不复与人相应,但啼呼“阿紫。”阿紫,狐字也。后十余日,乃稍稍了悟。云:“狐始来时,于屋曲角鸡栖间,作好妇形,自称阿紫,招我。如此非一。忽然便随去,即为妻,暮辄与共还其家。遇狗不觉。”云乐无比也。道士云:“此山魅也。”名山记曰:“狐者,先古之淫妇也,其名曰‘阿紫,化而为狐,故其怪多自称阿紫。”[2]这里的狐女有姓名—“自称阿紫”,并且“作好妇形”,与人结为夫妻,初具人性,但其作为狐狸的特性仍十分明显,以至于使得与其接触过的王灵孝也“其形颇象狐矣”。又有“狐者,先古之淫妇也,化而为狐”,狐狸被看作是淫妇的化身,而为人所厌恶,这也解释了狐女惑人的原因。狐女对人造成了威胁—魅人,而使人迷惑失智,人对狐女持排斥而畏惧的态度。
同样写狐变作妇女迷惑人的还有《句容狸婢》一篇:句容县麋村民黄审,于田中耕。有一妇人过其田,自塍上度,从东适下而复还。审初谓是人。日日如此,意甚怪之。审因问曰:“妇数从何来也?”妇人少住,但笑而不言,便去。审愈疑之。预以长镰伺其还,未敢斫妇,但斫所随婢。妇化为狸,走去。视婢,乃狸尾耳。审追之,不及。后人有见此狸出坑头,掘之,无复尾焉。[2]这里的狐女日日徘徊于田中以魅惑人,被问“妇数从何来也”时“笑而不言”,被疑心的农夫砍去尾巴而化作狐狸逃之夭夭,可见狐女依然被视为害人的妖精,其形象也依然较为干瘪。
二、唐传奇中的狐女形象:亦狐亦人,血肉饱满
唐传奇时期狐女形象有了本质上的发展与变化。唐传奇多为文人有意之作,《任氏传》中狐女任氏这一形象便是作者为讽世而着意刻画的。它一反以往狐妖鬼魅害人的传统观念,塑造了一个聪慧美丽、坚贞多情的狐妖形象。郑六与其偶遇于路途,感其美貌而一见钟情,任氏亦对其有意。后郑六得知任氏为狐妖,但仍对其念念不忘,碰巧,两人再次相遇:郑子遽呼之。任氏侧身周旋于稠人中以避焉。郑子连呼前迫,方背立,以扇障其后,曰:“公知之,何相近焉?”郑子曰:“虽知之,何患?”对曰:“事可愧耻。难施面目。”郑子曰:“勤想如是,忍相弃乎?”对曰:“安敢弃也,惧公之见恶耳。”[3]在郑六已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后,任氏有意躲避,以己为狐妖而感到羞愧,可以看出她对这份爱情的渴望与珍视。但郑六并不介意其狐女的身份—“郑子发誓,词旨益切”。[3]任氏被郑六打动,对曰:“凡某之流,为人恶忌者,非他,为其伤人耳。某则不然。若公未见恶,愿终己以奉巾栉。”[3]从这几句话中我们不仅可以看到任氏对郑的真心,亦可以看出其作为狐妖而不伤人的善良一面。
作者以渲染衬托的手法从韦崟与家童一连串的对话来表现任氏倾国倾城的容貌:崟迎问之:“有乎?”又问:“容若何?”曰:“奇怪也!天下未尝见之矣。”崟姻族广茂,且夙从逸游,多识美丽。乃问曰:“孰若某美?”僮曰:“非其伦也!”崟遍比其佳者四五人,皆曰:“非其伦。”是时吴王之女有第六者,则崟之内妹,秾艳如神仙,中表素推第一。崟问曰:“孰与吴王家第六女美?”又曰:“非其伦也。”崟抚手大骇曰:“天下岂有斯人乎?”[3]当韦崟被任氏的美貌所折服想要将其占为己有时遭到了任氏极力的反抗:以力制之,方急,则曰:“服矣,请少回旋。”即从,则捍御如初,如是者数四。乃悉力急持之。任氏力竭,汗若濡雨。自度不免,乃纵体不复拒杭,而神色惨变。[3]可见任氏对爱情的忠贞。接着,又与韦崟据理力争,使得韦崟心服口服。至此,任氏几乎被塑造得近乎完美。后郑六力邀任氏共同西行,在明知“是岁不利西行”的情况下任氏还是答应了,以至于酿成了悲惨的结局,为了爱情,她不惜付出生命作为代价。除去“衣不自制”及死后现为狐型外,任氏与一般女子别无不同。这一狐女形象被塑造得有情有义,血肉饱满。
三、《聊斋志异》中的狐女形象:和易可亲,忘为异类
到了清朝,可说是狐精故事的成熟期,这些故事中有各种类型的狐精。《聊斋志异》是这个时期狐精故事的集大成者。作为蒲松龄的个人作品,《聊斋志异》中的狐女寄托了作者种种美好憧憬,因而一反狐女魅惑害人的传统,塑造了一个个善良美丽、与人为善的狐女形象。[6]如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所说:“明末志怪群,大抵简略,又多荒怪,诞而不情,《聊斋志异》独于详尽之外,示以平常,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忘为异类。”[4]
她们各具风姿,或“容华绝代,笑容可掬”[5]如婴宁,或“娇波流慧,细柳生姿”[5]如娇娜,或“倾国之姝”[5]如莲香。狐女集中体现了世间各类美丽女子的形象,满足了古时男子对女子的所有期待。她们不但拥有絕妙的容颜,亦有非凡的才智。《小翠》中,小翠用假扮冢宰过王给谏的家门,再回自己公公家的方法,使得王给谏相信冢宰与王家的关系亲密,而放弃了对王太常的阴谋,后小翠使王元丰穿假龙袍,给谏“揭王不轨,衮冕作据”[5],“上惊验之,其毓冕乃梁心所做,袍则败布黄袱也”[5],给谏又讼公家有妖人,经查,“唯颠妇痴儿,日事嬉笑”,“给谏充军云南”,[5]小翠在玩乐间轻轻松松化解了其公公在官场上受到的威胁,后又治好了元丰的痴病,自知不能与元丰长相厮守,便化作日后新人的容貌“以慰他日之思云”。《鸦头》中,狐女鸦头与王生私奔,但王生只是一介只知读书的穷书生,家徒四壁的他担心养不活鸦头,没想到鸦头却自有主意:“今市货皆可居,三数口,淡薄亦可自给。可鬻驴子作资本。”[5]鸦头自己也有所行动:“女作披肩,刺荷囊,日获赢余,顾赡甚优。”[5]
狐女们的性情比之于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们不受封建礼教的约束,敢于打破传统伦理的桎梏,真率而富于生命活力。她们主动追求爱情,如红玉钟情冯生,直接“逾墙相从”;狐女莲香深夜自投桑生住所,不顾礼法;她们温柔多情,善解人意,给穷困苦读的书生以物质与精神上的双重慰藉,《莲香》中,“倾国之姝”的莲香在一个晚上敲开了书生的门, 书生“启门延入”, 遂结为情好,后书生为鬼李所伤,是莲香十日夜相傍榻旁,为其疗伤。书生不纳莲香忠言,及至羸卧空斋,又是莲香施仙术为其治愈,使其“精神焕发”。重情义的狐女在与人交往中并不在乎对方贫贱或富贵,亦不会因为对方突遭灾难弃之而去,对感情始终如一。她们敢爱敢恨,比之于现实中的女子活得真实而生动,[7]《丑狐》中的狐女以金钱引诱男子,而男子嫌弃她,她便取走自己的全部财物转投他人;《武孝廉》中,狐女在看清孝廉的真实面目后不仅取走自己的财物,同时取回自己的丹丸,使虚伪的孝廉命丧黄泉,负心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聊斋志异》中的狐女形象倾注了作者极大的热情,饱含作者对人性的期盼及对美好的渴慕,故狐女品性与人无异甚至胜出于人,狐女形象的发展至此也到了成熟期。
参考文献:
[1][东汉]赵晔.吴越春秋[M].张觉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东晋]干宝.搜神记[M].南京:凤凰出版社,2012.
[3]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部编.唐传奇鉴赏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
[4]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中华书局,2010.
[5][清]蒲松龄.聊斋志异[M].会校会评会注本.张友鹤,辑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6]任志强.中国古代狐精故事研究[D].博士学位论文,山东大学,2014.
[7]王一兵.简论蒲松龄笔下的狐女形象[D].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