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那些终将消逝的纪念
2018-04-23万传旭
万传旭
很快又是冬至。
阴极之至,阳气始生。
记得高一那年天南地北的人欢聚一堂时为了“冬至时节应该吃汤圆还是水饺”而闹得不可开交的争论。地域的区分,禁不住有了习俗的差异,但让人感动的是,在这一天人们会不约而同地用自己最熟悉和信仰的方式来纪念大自然的脚步,延续祖祖辈辈传承寄托的情怀,这是他们的馈赠,是神圣而不可泯灭的。
唯独有一位来自西部地区的同学没能按照他原先的方式度过他想要的冬至节。他的冬至本是要吃羊肉的,但他问了很多人,都没有这个习俗。问及他为何要吃,他也回答不上来,只是说他的祖辈父辈亦是如此——冬至过后,天气愈加寒冷,羊肉可以暖身。附近并没有专肆的羊肉店,学校的羊肉多半和米线一同卖,根本没有他惦念的味道。我对他的失落感同身受,放在平日,羊肉米线自然可以为食,可冬至时分,与之俱来的仪式感催使他颇为勤恳地念起正宗的羊肉汤锅和那么多个围炉拥衾与亲人谈笑风生的年岁。谈及心头的爱念,是离愁,是别恨,是远在异乡的单薄无力,是不肯苟同的坚持,让心底对这样的节气蒙了一层灰,失望的灰,遗憾的灰。
爷爷奶奶是老实巴交、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他们对祖先神明和天地大泽有着溢于言表的敬畏,仿佛总是要仔细琢磨着如何虔诚的祭拜才能烧出那柱功德圆满的香。每逢中元,必然提前半月為祭祀筹备,把家中拾掇得齐整明亮,每日盥洗双手才肯折那些敬奉于先人的纸钱……他们对祭祀仪式的虔诚丝毫不亚于他们对心爱的土地的珍视。中元那日,父母多半因工作不得归家,爷爷奶奶也不恼,他们常在叩头拜首时念叨儿孙忙碌,各有苦衷,求祖先莫怪罪。除此,默祷对我们最好的祝愿,仿佛向先人祷告了便能灵验。那日,奶奶在祭祀过后忽然转身,语重心长地叹道:“我们走后,你们就不会在七月半烧纸钱了吧。”这话说得悲凉无限,但想想确实如此,这样的仪式会在时光流转中慢慢消逝吧,它不再契合我们的心境和机缘,但我喜欢这样的仪式。烛光和青烟带着我们的思念抵达另一个世界,也唯有此时我才觉得世世代代的人是那样血脉相连。爷爷奶奶满目的慈爱拂照,脸上尽是恬淡与宁静,我希望今后我的孩子们记得可爱的他们,我想那些我素未谋面的先人也像他们一样可爱。
不知从哪本书上看到的,周作人先生颇爱北京的点心,即使在流亡和家徒四壁之时,仍不忘借朋友之手,捎来一些故乡的点心,吃完却说,不好吃不好吃。年岁变了很大模样,点心也不复当初,可他仍然吃了个精光,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觉得自己与北京的过往不是一场虚无吧。
更有人怀念那上了年纪的城市产出的大杂院——只有那气宇轩昂的门楼、气派有型的上房下房、东西厢房,前出廊,后出厦,磨砖对缝,花窗棂、红梁柱、青石台阶缺一不可的院子,才能叫大杂院。房子虽是破旧,但架势却一点也不软。大杂院里的日子也并非平平庸庸没滋没味,它有它自己的热闹,有热闹便有乐趣。日子变得飞快,你也不易察觉,当套房取代了大杂院,你当真要与这前清的“遗老”告别时,心里翻腾得又是另一番滋味了。于是,你盖一间厨房,我搭半间居室,想找回曾经大杂院的感觉。找清静?没有。论杂乱?满眼风光扑面而来,塞的人脑仁痛。直到有一天,热度降温,浮躁的人们复归踏实,又过起和从前一样的日子,你恍惚间顿悟,并不是房子出了问题,而是自己忘记了曾经的悠远宁静。
的确,生活日渐丰腴,在生活以外,我们看夕阳、看秋河、赏花、听雨、闻香,吃不求充饥的点心,喝不求解渴的酒,我们从中寻求一些纪念的意义,但吾心所向的点心少有人食,烈酒日益寡然无味,纪念的载体、仪式黯然抽离,令人哀惋神伤。然而那热气腾腾的羊肉汤锅、青烟袅袅的祭祀仪式、挂念心间的京味点心、别致大方的京大杂院,却都不肯忘却。
或许千百年来,纪念终有消逝的时候,可也正因人心所向,才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