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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昆”现象看传统艺术如何老树开新花

2018-04-13尚风

上海采风月刊 2018年2期
关键词:昆剧昆曲戏曲

尚风

“过去有个著名的昆团到江南小镇演出,没人来看,只好跳舞唱歌说相声,并且在宣传海报上特地强调‘今晚无昆曲。”昆曲表演艺术家蔡正仁回忆道。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演出时常常是台上演员比台下观众还多,最凄惨的一次,整场演出的“座儿”只有3人,这一幕是很多上海昆剧团的演员们永难忘怀的情景。幸而上昆人守住了寂寞、艰辛,终于迎来了春暖花开。从昆大班到昆五班,五班三代,行当齐全,人才济济,有11人12次荣获过中国戏剧梅花奖,在全国七大昆剧院团中无疑是首屈一指的。上海昆剧团拥有众多的经典戏码和创新作品,每年280多场演出,80%都是40岁以下的中青年观众,形成了当代戏曲的上昆现象,被认为是当代剧团的一个成功范例。

2018年上海昆剧团迎来建团40周年,2月23日至28日间推出“霓裳雅韵·兰庭芳菲”上海昆剧团建团40周年系列演出。同时,由中国戏剧家协会、上海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指导,由上海市戏剧家协会、上海戏曲艺术中心、上海昆剧团主办的“不忘本来,立足当下,面向未来——上海昆剧团建团四十周年研讨会”在上海市文联文艺大厅举行。与会专家們对“上昆”现象及其未来的发展进行了研讨。上昆如何能走出困境、焕然一新?上昆的经验给传统艺术发展带来怎样的启迪?现选登部分专家的精彩观点,以飨读者。

固本开新与当代表达

季国平(中国戏剧家协会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上昆有着自己的艺术理念,有着“传承不忘创新、创新不忘传统”的创作宗旨。总结新世纪以来我国戏曲艺术创作成功的经验和失败的教训,主要就体现在传承和创新、本土艺术与外来艺术的关系上处理得如何。我们再来看上海昆剧团。他们的《临川四梦》,首先是对原著精神和大师风范的整体把握。昆曲艺术作为积淀了中国戏曲美学精神的古老剧种,传承什么、如何传承是关键所在。其次是返本开新,传承精髓。上昆《临川四梦》的完整呈现,并不是汤显祖时代原本的简单复活,也不是折子戏的简单叠加,而是注重原著精神的整体把握和当代审美的新的创造,传承的正是大师的艺术旨趣和美学精神,这也正是中华戏曲的审美风范。第三,在传承创新中,凸显以表演为中心的审美风范。

崔伟(中国剧协分党组成员、秘书长):中国戏剧的传承是一项非常光荣、艰巨和复杂的工作,不同的剧种、不同的历史和艺术风格、审美价值的艺术形式,不能以一种方式来管理和指导思想。上昆的昆剧,因为受文化和文人支撑力度大,从而达到艺术魅力和审美能力最高的艺术形式,也是它的历史性非常强的一个艺术形式。因此对于这样一种艺术形式的保护,不能简单用一种传承和发展来衡量。我个人感到上昆真正的艺术价值,首先在于传承,而上昆的历史经验也真正做到了传承就是创造、创造就是传承的艺术经验。它的传统精神、古典神韵、时代活力和观众的追捧,使它的价值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也使得它的活力得到了真正迸发。

周育德(中国戏曲学院原院长):上海昆剧团多年来把传承和发展昆曲经典剧目作为剧目建设的重点,以此作为剧团的舞台支撑,作为剧团的品牌,实践证明这种做法是正确的。上昆的艺术家们始终把昆曲折子戏的传承当作看家的事业。现在听说又推动三年百场折子戏的教学工程。上海昆剧团用极大的精力,努力把优秀的折子戏恢复成它基本完整的规模,做整本或者全本的演出,使历史名著在上昆舞台上以完整的面貌展示给当代观众,这是上昆对昆曲事业切切实实的一种贡献。

刘祯(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梅兰芳纪念馆馆长):第一点,昆曲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典型代表,它所奠定的文化格局、表演范式和行当角色,代表了中国舞台表演艺术的一个高度,在众多的戏曲声腔剧种中,昆曲在明代后期就有官腔的这样一个称谓。昆曲七大剧团各有优势,但是整体艺术、表演水平上,上昆表演确立了古典艺术审美的标高。第二点,上昆秉承了传习所以来的传承机制和传承精神,形成了当代戏曲的“上昆现象”。上昆的传承源自于传习所,以俞振飞为代表的昆曲人的践行,他们的努力,形成了上昆的完整和系统性。

毛时安(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上海昆剧团已经有了一个非常高的起点,下面应该怎么走?四个字,固本开新。第一,要坚守传统,要高水准的传承,怎么样传承挖掘到原来先辈也没有发现的优秀传统剧目,打开宝箱,这是固本的责任。第二,确确实实要开新,建议上海昆剧团今后出国的演出必须要带有最高水平的传统剧目,同时要有最高水平的原创剧目,让我们看到当代中国戏曲人,当代中国昆剧的最新面孔,也就是中国艺术家的时代风采。

薛若琳(中国戏曲学会执行顾问、中国艺术研究院原副院长):中国戏曲学会曾经在2002年给《班昭》,2012年给全本《长生殿》,2014年给《景阳钟》三次颁奖,梅开三度,就是肯定上昆在历史剧创作方面的成就。今天应该怎样来对待我们老祖宗留下的这份丰富的遗产,我们是以严谨的态度还是以放浪的态度,我们是要做历史的维护者,还是做历史的痞子,这个问题非常。上昆在这个方面起了一个好头,它的历史剧创作都是比较严谨的,值得认真总结。

荣广润(上海戏剧学院原院长、教授):上海昆剧团这支队伍非常有战斗力、艺术责任感、事业心跟伟大的创造力。上昆有新创剧目,有实验剧目,比如《麦克白夫人》,小剧场昆曲《伤逝》《椅子》。但他们的主体仍然是四本《长生殿》、三本《牡丹亭》、《临川四梦》全集等。他们非常尊重昆剧的艺术规律,同时又在努力探索昆剧艺术如何在新时代进一步提高发展。把握住昆剧艺术的精髓来进行创作演出,就有了一个非常正确的发展方向。上海有一条非常好的文化政策叫“一团一策”,这是一个非常英明的提法,尊重艺术个性,符合艺术规律。

罗怀臻(中国剧协副主席、上海剧协副主席、上海市剧本创作中心艺术总监):总结起来,上昆就是三个字——“当下感”。今天的当下感,我理解就是再次回归传统,让传统更传统,更古典化,找到这种审美的感觉,保持跟时代同行的审美状态。现在一些年轻的剧种,让人觉得有点粗糙,觉得它表达的情感有点过气,甚至它的头饰在今天看有点陈旧,缺少当下感。保持艺术的当下感,这是很开放的话题。只有找到了当下感,它就有历史感,最终就会有年代感。上昆的一系列剧目,就是找到传统剧目的当下表达,这个当下表达不是让昆曲再回到过去的环境中去,而是用现代剧场、现代审美的方法,再次把它最精纯的地方提炼出来。

尚长荣(中国剧协荣誉主席、京剧表演艺术家):上昆这40年,是用自己的心血,用我们中国的文艺人、戏曲人的忠贞,在坎坷、不平凡的求索路上,走出了一条可贵的光明大道。这40年了不起,有成功,也有不成功,有的戏非常精彩,有的戏是在求索,没有关系,上昆的路给我们戏曲人走出了一条值得研究和总结之路,为我们树立了一个标杆。我觉得上昆人没有忘记如何继承、如何抢救、如何研究,更没有忘记如何推动、如何出新,如何使古典艺术并非不时尚。希望咱们拧成一股绳,劲往一处使,在这么好的一个时代,去继承,去做好当代表达。

五班三代、传承有序

赓续华(中国戏曲学会常务副会长、《中国戏剧》杂志原主编):培养人才可以说是上昆这些年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他们是以作品推出优秀人才。《景阳钟》这部作品推出了黎安、吴双,《临川四梦》推出了沈昳丽,这是非常重要的,每一个优秀的梅花奖演员都应该有一部自己的代表剧目。上昆还非常尊重老艺术家,充分发挥昆大班昆曲国宝的作用,培养新人。上昆真的是一个能够创造传奇的院团。当年上昆五朵“梅花”一起绽放,我有幸是见证者。最让人感动的是时任中国剧协主席曹禺,他很少出席具体的梅花奖评奖工作,但是那天他讲了一番话,就是对上海昆剧团的这些优秀演员给予了褒奖。那一届梅花奖上昆五位演员同时“摘梅”,证明了当时的规矩破得是对的,对戏曲的发展有好的作用。

马博敏(上海京昆艺术咨询委员会主任):“昆大班”和“昆二班”是承上启下的藝术家,他们是得到真传的一代。但他们没有满足于继承,而是把继承作为起点。40年来,在他们的努力下,昆剧艺术不断得到弘扬和发展,一大批昆剧经典成为当下既传统又现代的艺术大作。他们注重舞台的节奏、注重台上的清新和亮丽,因此上昆的戏艺术性和可看性并存。正是他们无私的传承,造就了昆剧三班、四班、五班的顺利接班。他们是守护优秀传统的一代,也是贴近时代与时俱进的一代。

单跃进(上海京剧院院长):上昆走的路,从传承的角度来讲,是从传字辈到熊猫馆,一直延伸到五班三代,这样一个传承,不是数量的问题,这种传承是很用心很精到的。经过观察以及一些个案的比较后,我发现上海的老师对传统的传承是自己消化以后,再教授给学生,这个消化的过程,实际上包括了他们对文化的理解,包括他们这一代老师的文化构成。这样一种认知结构或者文化结构或者审美经验的结构,影响了他们的学生,乃至于影响了观众。

王蕴明(中国戏曲学会顾问):上昆行当齐全、人才辈出,它的经验在什么地方?我想主要是按照现代的教育理念培养学生,使学生得到了全面发展,也做到了发挥口传心授的传统教育法,跟现代教育理念完美结合。当年昆曲不行了,眼看要衰亡了,他们传字辈全身心地来传承昆曲,这是老师;然后学生是新型学生,把昆曲作为一个神圣的事业全心全意来做。在老师跟学生身上都体现了一种精神——“上昆精神”。

戴平(上海戏剧学院教授):我们常常说出人出戏,昆剧团活用传字辈培养人才的方法,将个体化的科班式培养,演化成为科学化的教学方法,同时因材施教,手把手精准的培养,这个有利于早出人才,多出人才,出好人才。上昆还重视本团老艺术家,对熊猫级的老艺术家,用各种办法发挥他们的作用,一种是示范演出,还有一种是传帮带,老艺术家在上昆被看作宝贝,曾经有八场演出是为老艺术家举行的专场演出,演出了四年,另外还带新人同台演出。在老一辈昆曲艺术家的亲授下,一批又一批的新人茁壮成长。

王安奎(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原所长,《戏曲研究》主编):上昆对传统文化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应该说做出了表率,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文化部举办全国青年昆曲演员表演比赛,其中有一个规定,让青年演员写论文,上昆的青年演员都写了论文,论文都写得很好,其中很多人获奖了。这个做法以后还要继续。我们的昆剧演员,特别是年轻演员,要成为有文化的表演艺术家。俞振飞老师字写得这么好,诗做得这么好,文化程度很高,所以人们讲他的表演具有书卷气。

谢柏梁(中国戏曲学院戏文系主任、教授):上昆跟其他昆团有什么不一样?行当齐全、人才辈出、传字辈教育是一个方面,还有一个方面就是上昆跟京剧的结合,在所有的昆团当中,上昆的吐字归音最接近京剧。我发现上昆的表演艺术家懂京剧的很多,当时的体制就是京昆放在一块培养,构成了它的美学当中最基本的特点,它的念白、上韵就是大气。如果上海昆剧团没有俞振飞这样的京昆大师,如果这些人不是京昆剧团的毕业生,那上海昆剧团是不是有这么鲜明的特色,真不知道。京剧在上昆得到最好的关联,跟京剧有机的结合,这是上昆跟其他地方不一样的地方。

从“白发苍苍”到80%观众40岁以下

郦国义(上海文化发展基金会秘书长):(谷)好好他们懂得培养观众、培养市场、发展观众、发展市场。如果今天仅仅甘于在舞台上寂寞,那这个剧种没有生命力,他们敢于在剧目上钻研,同时在这个汪洋大海的市场中学习游泳。(谷)好好跟她的同代人为了昆曲传播做了很多工作,现在很高兴在剧场里能够看到黑头发超过白头发观众的现状。昆剧是一个样板,其他很多剧种还没有。昆曲其实最古老,但是上昆现在的观众年龄层次反而是占了很多优势。我们常常把得到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么一个称号作为一种荣耀,但是怎样把文化遗产变成我们当下的文艺百花园中的一朵生机勃勃的鲜花,放在我们人民的生活之中,而不是放在博物馆里,是值得我们深思的。

郑培凯(著名文化学者,香港非物质文化遗产咨询委员会主席):这些年我借着到大学执教这个机会在香港推广昆曲,我发现一个很好的现象,一开始推广的确很困难,但一定要坚持,20年做下来以后,我发现现在看昆曲的观众是年轻人居多,在所有的戏曲演出当中昆曲的年轻人最多。因为昆曲是所有表演艺术当中最精致最美好的,而且也比较深刻,需要观众有一定的文化修养、一定的文化的认同。曾有一段时间,中国文化最美的东西被遗忘了。这个时候上昆坚持了40年,传承中国文化当中最精粹、最美好的东西,现在终于时来运转了,将来前途是非常光明的。

叶长海(上海戏剧学院教授):我们学校里讲中国文化,如果要叫学生去看戏,首先叫他去看昆剧,因为昆剧是一本书,是一本历史大书。上昆有着各种版本的《牡丹亭》和《长生殿》,现在又排了《琵琶记》,这些戏都是经典名著,可以永远演下去,因为学生是一代一代的,观众也是一代一代的,即便原来看过很多遍的人还会再看,看年轻人是怎么演的,长辈是怎么演的,这就是昆剧团与生俱来的财富。20年前上课的时候有同学说,20年以后昆曲必死无疑。其实不会,观众也是一代接一代。但是这中间国家的制度很重要,昆曲必须要进入中小学的教育中去,这不光要靠剧团,要各方面一起努力,真正进入我们的教育体系。

傅谨(中国戏曲学院教授、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我们面临的社会大环境虽然有了明显的好转,但是这个好转是不够的,俞振飞先生身份很特殊,他是文人世家,同时是表演艺术家,昆曲几百年来的兴衰在他身上是一个缩影。在历史上,比较知名的文人的参与对昆曲的兴衰特别重要。我觉得昆曲几百年的兴衰历史跟文人、曲友密切联系在一起。然而今天昆曲的兴衰只能靠自己去孤军奋战,除了戏剧院校的老师们之外,高等院校的教授很少参与到整个戏曲的兴衰中去,所以这是一个特别大的问题。怎样能够重建生态,让文人、曲友和表演艺术家共同努力完善这个生态,这是我们今后要做的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谷好好(上海戏曲艺术中心总裁、上海昆剧团团长):没有观众的剧种是没有生命力的。从1998年至今整整20年,我们就开始积极推进昆曲进校园、下基层、进社区,不断扩大昆曲的观众群体。一次又一次导赏、讲座或演出中,我们向观众全方位展示了昆曲的独特魅力与人文气质。我们既有面向基层观众的传播,又有针对经典的重塑,延续城市的历史文脉,让传统文化深扎于人民的生活,真正地传下去,活起来。通过这几年一系列巡演,不断培育了大批年轻的“昆虫”。我们希望通过演出提升演职人员的荣誉感,通过演出向市场要效益。千方百计激活演出,是促进创作,提升品牌,激励人心,培育人才的核心推动力量。我想用一组数字来说明昆曲的发展,2017年上海昆剧团完成的演出唱词和演出收入分别是5年前2.6倍和5.5倍(287场/1045万元,110场/190万元),80%的观众是40岁以下。数字背后折射的是古老昆曲开=始逐步焕发青春的活力,这也正是我们文化自信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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