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雅克·德·拉·盖尔——巴洛克时期法国杰出的女性羽管键琴演奏家

●王阿毛

（星海音乐学院，广东·广州，510006）

在17世纪巴洛克时期的欧洲，贵族女性可以娴熟地演奏键盘音乐是较为常见的，但女性作曲家却是非常少见的，而法国的伊丽莎白·雅克·德·拉·盖尔（Elisabeth Jacquet de La Guerre）（下文简称伊丽莎白）的艺术造诣以及她对键盘音乐的贡献使她成为当时首屈一指的女性作曲家和羽管键琴演奏家。伊丽莎白的键盘音乐才华如何在其同辈中脱颖而出？她的作品又如何影响了后世的古钢琴演奏家？这篇文章将通过她的家庭背景，皇室与贵族阶级对她的支持，其丰富的演出经历和活跃的音乐社交坏境，以及其卓越的羽管键琴音乐创作和令人折服的演奏技能等来研究她成功的原因。

伊丽莎白1665年生于巴黎，1729年去世。她高超的音乐才能被法国杂志《Mercure galant》描述道：“她可以视唱非常复杂的音乐。她可以为自己或其他演唱者以别人无可比拟的方式伴奏。她作曲，可以轻松地按照观众的要求将其转调”①。伊丽莎白是一位优秀的键盘演奏家，也是一位键盘音乐的作曲家，还是第一位写作歌剧的女性作曲家。[1]其创作的歌剧在巴黎著名的皇家音乐学院歌剧院进行演出。她为法国的室内乐发展领域做出了积极的贡献，并成功创作和出版了多种编制的室内乐作品。伊丽莎白不仅在法国名声大噪，并名声远扬在18世纪的欧洲其他国家。约翰·哥特弗莱德·瓦尔特（Johann Gottfried Walther）、弗莱德里克·维利汉姆·马尔伯戈（Friedrich Whilhelm Marpurg），以及约翰·霍金斯爵士（Sir John Hawkins）②均认为她的成就可以与当时的男性作曲家、演奏家德·拉兰德③（de Lalande）和马雷④（Marais）齐名。当时的法国国王秘书蒂顿·德·提耶（Titon de Tillet）也是一位重要的艺术资助人，他称伊丽莎白是一位“作曲天才”[2]（P56）。约翰·瓦尔特在他1732年的《辞典》（Lexicon）中给予伊丽莎白的篇幅甚至超过了著名的弗朗克·库普兰和德·拉兰德。

伊丽莎白的音乐天赋来源于其久负盛名的音乐家族-雅克家族的熏陶和培养。雅克家族是巴黎当时著名的音乐世家，家族成员多为乐器制造家、歌唱家和演奏家。伊利莎白的父亲克劳德·雅克是当时知名的管风琴、羽管键琴演奏家和羽管键琴制造商，同时也是著名的巴洛克圣-路易斯-昂力勒（Saint-Louis-en l’île）教堂的管风琴教师。克劳德·雅克为他的四个孩子，其中包括伊丽莎白提供了良好的音乐教育，安排他们系统学习羽管键琴和管风琴。尽管对于伊丽莎白母亲的记载并不多，但我们已知她的母亲安·德·拉·图瑟（Anne de La Touc-he）与另一个巴黎音乐世家-德昆家族（The Daquins）具有紧密的关系。很有可能伊丽莎白的母亲也是一位优秀的音乐家，并亲自教授她的孩子们音乐课程。雅克家族和德昆家族在巴黎音乐社交圈中的盛名对伊丽莎白音乐才能产生了巨大的积极影响。其三位兄弟姐妹同样也是具有天赋的音乐家。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中成长，她随时随地可以与家人分享音乐思想、演奏技巧和作曲理念，这使她进步飞快，而伊丽莎白的音乐之路在她嫁入另一个巴黎的音乐世家之后得以继续拓宽。

伊丽莎白的丈夫马林·德·拉·盖尔来自巴黎17世纪至18世纪的另一个音乐世家-德·拉·盖尔家族。德·拉·盖尔家族与雅克家族、德昆家族，还有拉·拜尔家族⑤（the La Barres）和库普兰家族（the Couperins）都是巴黎极具影响力的音乐世家，他们交往甚密。这些家族中大部分人都服务于法国皇室，很多人都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推崇的音乐家。马林·德·拉·盖尔是一位技艺精湛的羽管键琴演奏家。他的父亲米歇·德·拉·盖尔也是一位著名的管风琴演奏家和作曲家，他在法国音乐剧院的筹建过程中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雅克家族和德·拉·盖尔这两个强大的音乐世家氛围为伊丽莎白提供了精进演奏和写作的有利条件，也为她提供了更多的社会关系，这里面就包括法国皇室家族。

当时的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是一位狂热的音乐爱好者，他的个人音乐喜好直接影响了半个世纪的法国文化生活。他为戏剧和音乐活动投入了大量的资金，而他身边的贵族，甚至包括国王自己都会亲自参与到这些文化活动中。路易十四将音乐视为彰显皇权的一种方式，他的私人生活和日常仪式中都有音乐相伴。生活在这样浓郁的艺术氛围下，伊丽莎白在多样的音乐理念和艺术灵感包围的同时，也获得了很多的演出机会。

伊丽莎白十五岁时就在皇室中初露风头。国王路易十四资助了她的教育，国王身边的蒙特斯潘夫人（Madame de Montespan）掌管她的学习。三至四年后，国王的第二任妻子，曼特宁夫人（Madame de Maintenon）接管了伊丽莎白的音乐教育，并为其提供了大量的作曲机会。在皇室的支持下，伊丽莎白演出并创作了大量的作品。不仅路易十四对音乐的热爱使伊丽莎白受益匪浅，波旁王朝的夫人们也为她在室内乐的演出发展中提供了数不胜数的机会，这使伊丽莎白在音乐才能在各个领域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伊丽莎白还在法国贵族阶层中兴起的艺术沙龙中表演。这些沙龙在法国文化生活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贵族精英、名声显赫的艺术家和音乐家经常聚集在这些沙龙中交流他们的艺术主张。活跃丰富的音乐社交场所为伊丽莎白带来了更多被外界了解和发现的机会。这些贵族出于对她才情的喜爱，也为她提供了更多的演出机会。更重要的是，这些沙龙使伊丽莎白的才华获得了众多音乐出版商和评论家们的青睐，她的演出经常被法国当时流行的杂志《Mercure galant》报道。

尽管伊丽莎白的家庭和社会背景，以及当时的社会文化坏境是她成功的重要因素，但其对法国音乐特性敏锐的洞察力使她的音乐在当时的女性音乐家和作曲家中脱颖而出。她通过演奏当时法国社会风俗中最流行的羽管键琴而名扬天下。羽管键琴在当时正取代琉特琴，经常在独奏演出和歌曲伴奏中使用。很快地羽管键琴就成为当时女性音乐家广泛演奏的乐器。伊丽莎白精彩的羽管键琴演奏使她名扬天下，成为巴洛克时期最杰出的演奏家之一。其精湛的演奏为她带来了更多为羽管键琴创作的机会，而她的这些作品影响了后世诸多的羽管键琴作曲家。

伊丽莎白的很多羽管键琴作品传袭了法国音乐的传统形式-法国舞蹈组曲。法国舞蹈组曲在巴洛克时期是极具有标志性的音乐曲式结构。法国的作曲家热衷于为不同的乐器写作三首或多首舞曲来构成一个组曲。这种形式风靡法国，以至于演奏者和听众对舞曲组曲的顺序和结构非常熟悉。伊丽莎白抓住了这个优势，通过对舞蹈组曲乐章的应用和汲取其音乐特性来适应法国观众的口味。

除了对法国舞蹈组曲特殊的曲式结构和音乐特点的应用，伊丽莎白还汲取了法国音乐中其他具有特点的风格和结构来构思她的作品。例如，保留了琉特琴组曲中无小节线的前奏曲形式。这种前奏曲通常被称为“布里塞”风格（Style brisé）（分解和弦风格，Broken Style），即所有的和弦音被演奏成为琶音，而不是同时演奏⑥。她在1687年出版的《g小调组曲》中借鉴了琉特琴音乐中的这种风格。同时，伊丽莎白在作品中大量应用了另一法国音乐特性-装饰音（agrément）。装饰音被认为是法国羽管键琴音乐中最显著的特点之一。它的应用不仅可以使音乐本身更加丰富和精美，也是一种通过对旋律线条的丰富来展示演奏者技术和艺术素养的方式。伊丽莎白在她的组曲中使用了各式各样的装饰音来展现她的法国音乐“血统”。

在《第三组曲》中，伊丽莎白依然承袭了上述的法国音乐传统。《第三组曲》出版于她的第一部羽管键琴作品集-Premier Livre de Pièces de Clavessin（Livre de 1687）。这套作品集中包括34首作品。这些作品根据其调性分为四组：d小调、g小调、a小调和F大调。并按照相同的顺序：前奏曲（Introductory Prelude）、阿拉曼德（Allemande）、库朗特（Courante）I、库朗特II、萨拉班德（Sarabande）、吉格（Gigue）和小步舞曲（Menuet）来结构。伊丽莎白为每一个舞曲乐章赋予了独特的音乐性格、风格和曲式结构，并使用丰富的音乐织体来满足听众。所有的前奏曲都具有一种即兴的风格，并使用无小节线方式记谱，节拍记号的隐匿就是这种音乐的首要特征（见谱例1）。

谱例1：《第三组曲》前奏曲，乐曲开始处。[3]（P28）

阿勒曼德通常拥有较为复杂的音乐织体和不对称的乐句，是一种具有对位性的乐章。库朗特则是一个节奏复杂的乐章。萨拉班德是一个拥有对称性节奏和结构特征的乐章。较快的吉格舞曲通常具有明显的对位织体和很多符点节奏。在这些乐章中，伊丽莎白应用了四种装饰音-pincé、tremblement、doublé和port de voix，以此来让这些乐章充满活力和趣味性（见谱例2和谱例3）。从法国舞曲组曲的乐章构成，到音乐风格、音乐结构以及传统法国音乐特性的应用，伊丽莎白的作品不仅满足了观众和演奏者的期待，同时也使用了一些非传统的创作因素，例如和弦的连接关系、多样的节奏和旋律的加花装饰，以及复杂的对位音乐织体。

谱例2：《第三组曲》中使用的四种装饰音。[3]（P28）

谱例3：《第三组曲》库朗特，第1-8小节，装饰音的使用。[3]（P32）

在第一部作品集出版之后的二十年后，伊丽莎白的第二套《羽管键琴曲集》（Pièces de Clavin Qui Peuvert se Joüer sur le Viollon）于1707年出版。[3]相比于其第一套作品集，这套作品的创作更为大胆创新：首先，取消了前奏曲乐章，并进包含一个库朗特乐章，而不再是两个。其次，将传统的布里塞风格（style brisé）融入拉·弗拉曼德（La Flamande）乐章中，并使用了更加复杂的作曲技术，例如七和弦的使用（见谱例4）和一系列的延留音使用（见谱例5）。

再次，在恰空乐章还使用了快速跑动的音型和模进来推进乐章的高潮点（见谱例6）。

谱例4：七和弦在拉·弗拉曼德乐章的使用，第1-2小节[4]

谱例5：一系列延留音在拉·弗拉曼德乐章的使用，第11-12小节[4]（P56）

谱例6：快速跑动的音型和模进来推进乐章的高潮点的写作方式的应用，1707年第二套《羽管键琴曲集》，恰空乐章，第98-105小节[4]（P80）

这两套羽管键琴作品集不仅改变了羽管键琴音乐的风格和发展方向，同时也为后世音乐家提供了灵感和演奏技术发展的各种可能性。鉴于伊丽莎白在羽管键琴音乐上伟大的艺术造诣，她是17世纪为数不多的作品能够得以出版的作曲家。

综上所述，伊丽莎白事业上的成功离不开其个人的创作天赋、精湛的演奏，以及其音乐世家的社会影响力和马不停蹄的公开演出，还有法国皇室的大力支持和其所代表的贵族阶层的帮助；她出版的羽管键琴曲集改变了当时羽管键琴音乐的发展方向；她所创作的音乐充满了想象力，但又恰如其分地适应了当时法国音乐的发展现状和方向。这一切促使伊丽莎白成为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女性羽管键琴演奏家和作曲家，她的作品受到后世的推崇与爱戴。

注释：

①Carol Neuls-Bates,Women in Music: An Anthology of Source Readings From the Middle Ages tothe Present(Boston,MA:Northeastern University Press,1996).原文为：“she could sing at sight the most difficult music.She accompanies herself and accompanies others who wish to sing,at the harpsichord,which she plays in a manner that cannot be imitated.She composes pieces,and plays them in all the keys asked of her.”P62.

②约翰·哥特弗莱德·瓦尔特是17-18世纪德国的管风琴家、作曲家、理论家和辞典作者；约翰·霍金斯爵士是英国的历史学家，重要的早期音乐史研究专家；弗莱德里克·维利汉姆·马尔伯戈是德国的音乐评论家、理论家和作曲家。

③德·拉兰德是法国17-18世纪著名的作曲家和管风琴演奏员，曾为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服务。

④马雷是法国17-18世纪著名的作曲家和维奥尔琴演奏家。

⑤拉·拜尔家族是法国的16世纪晚期至18世纪早期的音乐世家，长期供职于法国皇室。

⑥该作品集于1707年由巴黎的亨利·德·步森出版社（Henri de Baussen）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