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英语教育发展长时段分析

鲁子问

（兴义民族师范学院，贵州　兴义　562400）

国民外语能力是国家的综合国力的组成部分，是中国对外开放基本国策的重要保障。英语教育，作为最主要的外语教育领域，是中国国民教育的基础性领域。但对于英语教育的必要性，曾经出现多种质疑。对于英语教育的成效，也有诸多否定意见，认为中国英语教育成效甚低。笔者认为，出现这些现象的主要原因在于，没有对英语教育进行长时段视野分析。本文尝试借助著名历史学家布罗代尔的长时段分析理论，对中国英语教育的成效进行简要分析。

长时段理论（LongCycleTheory/Theories）是著名历史学家布罗代尔提出的对于人类发展历史的分析方法。这一理论认为，对任何历史现象，从短时段分析，难以把握历史的本质现象，因此要从较长的时段进行分析，时段本身则主要是基于经济基础、社会发展等各要素而形成[1]。这一方法适合于对人类社会任何领域的历史的观察，当然也适合对于教育史、课程史的观察。百年树人，教育尤其需要长时段理论分析方法。按照代际理论，25年、50年可以成为教育、课程的长时段分析的一种时段选择，或者10-50年之间的时段皆可成为一种时段选择。

本文所讨论的英语教育，指中国官方、民间开展的英语教育实践活动，而不仅限于官方英语教育，因为这些活动的组织者、学习者为中国官方、民间机构或个人，活动本身可能在中国境内开展，也可能在中国境外开展，但其影响也是对于中国英语学习者、中国社会发展的影响。

一、1902年之前的实用主义主导阶段

中国英语教育事实上的起源暂时无从可考，多部外语教育史著作均无明确论断。可以肯定的是，中国英语教育首先起于民间。官方有记录的英语教育起源于1862年京师同文馆，而在此之前，中国已经有一些民间的英语学习者，而且有一些英语运用者，比如1793年马嘎尔尼（George Macartney）使团之中就有四名成员是中国人，他们已经可以进行英汉翻译。显然，民间的英语教育此前已经出现。但，人数甚少。

中国官方的英语教育始于1862年京师同文馆，这是清政府为了与西方列强打交道，而开办的培养英语等语种的翻译人才的学校，学生人数很少。[2]

显然，此一阶段的中国英语教育规模很小，可能全国只有数十人、或数百人，而且其目的非常明确，就是培养笔译与口译的翻译等实用性人才，而不是真正意义的教育，其教育成效非常有限。

二、1903-1949年的精英主义主导时段

1903年（光绪二十九年），中国编制癸卯学制，1904年开始实行。在癸卯学制中，英语作为五种外语之一，成为中学堂必修课程。这一制度在此阶段虽间有调整，但主要如此。

此一时期，中国英语教育列为国民教育课程，但并非真正的国民英语教育，只有少部分学校开设英语，而不是所有学校都开设了英语课程，当然，开设英语的学校、英语学习者也随着社会发展而不断增加，不过依然不是面向全体学生的英语教育，甚至很多适龄儿童和青少年并没有机会接受教育。

此一时期，中国的英语教育表现为精英主义主导，政治、经济、文化、军事、工业等各领域，英语人才都充分发挥着作用。洋务运动、新文化运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国际合作等决定中国命运的重大事件中，英语人才的作用都非常显著。中国社会文化形态，尤其是政治制度、日常生活，都因此而出现显著变化。

显然，此一时期，中国外语教育是精英主义主导的，英语教育对象为社会精英，英语教育的目的也是培养社会精英。此一时期的中国英语教育规模虽然很小，但成效相当显著，因为有限的英语教育资源用于精英教育，通过精英全面影响社会。

三、1949-1971年的意识形态主导时段

此一时期，基于国际政治需要，中国的外语教育以俄语教育为主，英语教育处于非常不重要地位。在有限的英语教育中，课程大纲、课程目标、教材等，皆为意识形态内容，课堂教学以语法、词汇精讲为主要形式，英语教育是为了适应国际斗争与对外经济贸易、社会交往的需要等。

显然，此一时期的中国英语教育是在意识形态主导下的英语教育。

以下为20世纪60年代中学英语教材的课文案例：

毛主席语录

我们的党是一个伟大的党，光荣的党，正确的党。

这是基于《毛主席语录》而编写的课文，学生基于已经完全掌握的《毛主席语录》学习英语。尽管这一时期的外语课程是面向全体学生的外语课程，但英语课程则只是面向少数学生开设。虽然20世纪60年代初，由于中苏关系变化而恢复了广泛开设英语，但随之而来的文化大革命又严重影响了英语教育的发展。

以下为20世纪70年代初期中学英语教材的课文案例：

Lesson Seven

The Cock crows at midnight（1）

说明：此处原有一幅插图，内容为高玉宝等痛打周扒皮的场景。

The next night the farmhands were ready with sticks. Kao Yu-pao hid in the courtyard.At midnight the landlord again stole into the courtyard and was about to crow.

Kao Yu-pao ran to him atonce and shouted: “Stop thief! Stop thief!” The farmhands ran out with sticks and gave him a good beating. After that the cock did notcrow at midnightagain.

——Did Kao Yu-pao work fora landlord before liberation？

——Yes,hedid.

这篇课文讲述的是当时非常著名的《半夜鸡叫》的故事，学生也是基于已知的故事学习英语，显然是以内在政治需求为主的英语教育，而不是以国际交往为首要目的的英语教育。

显然，意识形态是此一时期中国英语教育的显著特征，此一时期的中国英语教育规模有限，内容主要为国内政治需求为主，学生的英语能力发展有限，虽然培养了少数英语专业人才，但其社会成效也是以意识形态为主要内容，总体英语教育成效有限。

四、1972-1990年的结构主义主导时段

随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英语成为国家新的国际合作需要。随着国际交往的深入，中国英语教育开始接受国际英语教育流行因素的影响。

基于当时的英语教育国际态势，此一时期的中国英语教育进入结构主义主导时期，课程大纲、教材等主要遵循结构主义英语教育理论，课堂以语法——翻译法、结构替换活动为主。English 900,New Concept English等结构主义教材翻印使用。

以下为20世纪80年代初中英语教材的课文内容：

Lesson Five

The Seasons

此处为四幅图，呈现课文中提到的农民耕种、收获、农田水利的场景。

——How many seasons are there in a year？

——There are four. They are spring,summer, autumn and winter.

——What do you do in spring？

——In spring we plough and sow.

——When do you get in the crops？

——In summer and autumn.

——Do you have much to do in winter？

——Yes, we do. We get everything ready for a good harvest in the coming year.

Spring is green.Summer is bright.

Autumn is golden.Winter is white.

Year in year out,we work and fight.

For a new world,red and sunlight.

随后是课文中的生词及其音标、词性、汉语语义。

之后是语法项目、难句、短语的讲解注释。

在这一教材中，英语语言结构成为学习的主要内容，基于结构的训练也成为主要的英语学习活动，学习内容开始不再是意识形态的内容，已经成为劳动人民的劳动生活话题。而且随后附有小诗歌，帮助学生学习英语。语言内容讲解等内容充分说明，语言能力已经成为英语教学的主要目标。

同样在国际英语教育发展的影响下，此一时期的中国英语教育中，功能主义的方法、活动等也开始发展，大学英语专业的《交际英语教程》1987年开始出版，但英语教育实践依然为结构主义所主导。

此一时期中国英语教育成效较为显著，不仅表现在为国家社会发展培养所需外语人才，在联合国领域等的国际合作得到深入开展，而且培育出对外经济贸易合作、科学技术国际合作、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翻译等领域所需人才。尤其是面向广大的高等教育、基础教育受教育者的英语教育广泛、深入开展，对于国家对外开放基本国策的实施，起到显著作用。其间虽然出现诸多顿挫，但对外开放作为基本国策总体上成为举国共识，英语教育的社会成效十分显著。

此一时期，中国英语学习者总量显著增加，达到数亿人，但由于英语学习环境、资源、师资、教学方法等所限，大部分英语学习者的英语实际运用能力尚有很大不足，“聋哑英语”现象广泛存在，英语教育的语言成效不如其社会成效显著。

五、1990-2020(?)年的功能主义主导时段

此一时期的中国英语教育始于英语教育的内在发展，这也是迄今唯一英语教育自身驱动的发展，而不是社会需求驱动的发展。

随着国际交往的增加，中国英语学习者越来越感受到“聋哑英语”的局限，中国英语教育工作者也期待找到有效方法解决这一问题。

1990年起，在联合国国际开发署支持下，刘道义教授主编的功能主义的英语教材Junior English For China, Senior English For China出版，交际法开始出现在中小学英语课堂，随之成为全国英语展示课的标准配备。2000年，笔者对300多节中学、大学英语课进行观察，发现交际活动成为大部分英语课不可缺少的活动。课程大纲、教材等皆遵循功能主义，课堂以语言运用能力为方向，语言技能教学为主，高考、中考开始考查听力能力，一些地方甚至考查学生的英语口语能力，尽管语法—翻译法依然广泛、深度在课堂存在，但毫无疑问，中国英语教育进入功能主义主导时期。

以下为20世纪90年代中学英语教材的课文内容：

Lesson 70 The Seventieth Lesson

1 Read and act.

Mrs Read:Hello,8906214.

Jim:Oh,good evening.May I speak to Ann,please？

Mrs Read: Certainly. One moment,please.

Ann:Hello,Ann here.

Jim:Oh,hello, Ann. This is Jim, Jim Green.

Ann:Oh,hi,Jim.

Jim:Ann, thanks a lot for asking me to your party.I’d love to come.

Ann:Great.

Jim:It starts at four thirty, doesn’t it?

Ann:Yes,that’s right.

Jim:OK,butI’m afraid I may be a little later.

Ann:That’s OK.Itdoesn’tmatter.

Jim:Right.See you.

Ann:See you.Bye.

课文一侧配有一位非常时尚的外国中年女性正在讲电话的插图，以说明这一课文的内容是电话对话。

课文内容不再是意识形态内容，也不再是成年人劳动生产的内容，而是学生自己的生活，甚至直接呈现的是在中国的外国人的生活对话。学习内容不再单纯强调语法，而是基于情境需要，呈现真实的对话语言。

JEFC，SEFC教材不仅采用了功能主义的英语教育理念，而且设计了中外学生一起学习、生活的真实情境，文化也成为其中所呈现的内容。

2001年起，小学英语成为国家课程，中国猛增上亿英语学习者，而且新的英语课程全面推行功能主义的英语教育理念，采用语言知识、语言技能、情感态度、学习策略、文化意识的内容形式。

进入到21世纪第二个10年之后，中国英语教育的功能主义特性已经十分显著，在笔者所观察的大多数的中国英语课堂，基本上是“无活动，不教学”，尽管这些交际活动还存在语境、语用等诸多问题，但活动本身已然成为英语课堂的必须。

此一阶段中国英语教育的语言成效有显著发展，教材难度普遍增加，高考英语试卷难度更是远非可以同日而语，试卷长度、语言难度、试题难度等等，与20世纪80年高考英语试卷相比，都有着非常显著提高，每年数十万中学生、大学生出国留学，出国学生语言适应能力显著增强，“聋哑英语”现象总体上得到显著扭转。

此一阶段中国英语教育的社会成效没有显著发展，英语教育广受非议，各种有理、无理的指责批评出现在网络上、报纸上、期刊上，甚至出版物中，英语教育的社会影响显著下降，这一方面是英语教育社会价值的理性回归，另一方面也是英语教育社会作用没有显著发展所致，社会上甚至出现对对外开放基本国策的非理性的妄议。

六、2020年之后的人文主义主导时段

2016年，中国学生发展核心素养体系颁布，中国教育进行核心素养时代。2018年，教育部公布《普通高中英语课程标准（2017年版）》等各学科高中课程标准，或许2021年将实施新修订的《义务教育英语课程标准》，英语学科核心素养将成为中国英语教育目标。或许，从2020年开始，中国英语教育将进入一个新的时期。根据对于高中阶段英语学科核心素养的要求，语言能力、文化意识、思维品质、学习能力等将成为英语学科核心素养的主要成分。我们有理由期待，随着英语学科核心素养研究发展，中国英语教育将进入人文主义主导时期。

当然，未来是否有可能如此发展，尚有诸多不确定因素。不过从中国社会发展态势看，中国英语教育将走向自主的发展阶段，即：基于中国社会发展需求，确定中国英语教育发展路径，而不只是跟随国际英语教育发展路径而发展。所以，在人文主义英语教育尚没有成为国际主流之时，中国英语教育完全可能探索自身发展路径，甚而可能引领国际英语教育发展。

在本文，笔者只是尝试运用长时段历史发展理论分析中国英语教育与课程发展的历史，由于时间关系，笔者既没有深度运用长时段理论，也没有系统分析每一时期的中国英语教育内涵，只是希望藉此说明笔者对于中国英语教育成效的总体认知。笔者相信，有志于此者，会进一步深度研究这一问题，真实、全面、深刻地分析中国英语教育的发展及其成效，从而观史知鉴，促进中国英语教育未来更加合理健康的发展。

参考文献：

[1](法)布罗代尔.2002.十五至十八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M].北京：三联书店；Lee,RichardE (ed).2012.The Longue Duréeand World-Systems Analysis[M].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Rosecrance,R.Long cycle theory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J].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Volume 41,Issue 2,pp283-301.王伟.布罗代尔史学研究[D].上海：复旦大学博士论文.2012.

[2]刘道义，吴兆颐.英语教育在中国：历史与现状[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