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用学视角下《大学春秋》人物友谊话语分析
2018-04-03易蔚
易 蔚
(三明学院外国语学院 福建三明 365004)
《大学春秋》描述20世纪50、60年代大学生们的生活状态,具有浓郁的时代背景和政治色彩。小说塑造了以中二甲班为代表的班集体,书中人物出身各不相同,人物关系错综复杂,他们之间不仅有师生情、友谊情、上下级关系,还夹杂着当时的政治氛围因素,描写了他们的理想、友谊、爱情、快乐和痛苦。本文拟从学生友谊、师生友谊等视野分析《大学春秋》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和话语特点,从语用文体学的角度以及人际语用学的角度,基于言语行为理论和会话含义理论,运用话语分析来分析人物之间的友情人际关系,重点分析许瑾与同学、陈文中与学生的师生情谊、朱志刚与王月英的师生乃至爱情关系。
一、礼貌与合作原则的人物友谊话语分析
格莱斯1975年发现,人际交流的对话并非由一系列不相关的话语构成,而是具有一定程度的规约性,会话是出于双方合作性的行为,为了在某种程度上认识到或达到一个或一组的共同目标, 并且这个目标或方向在一定程度是确定的。[1](P307)格莱斯据此提出了“会话含义理论”,核心是“合作原则”(cooperativeprinciple)。“合作原则”分为四个准则:即质量准则(QualityMaxim)不说虚假或无证据的话;数量准则(QuantityMaxim)话语的详尽程度比交谈目的不多也不少;关系准则(RelevantMaxim)说话要贴切;方式准则(MannerMaxim)说话要简要、有条理;避免晦涩、歧义。[2](P70)许多会话含义背离合作原则而产生言外之意,是当今语用学者考察的重点。
许瑾是《大学春秋》里的核心人物,小说比较集中地描写了许瑾和鲁珉的友谊、爱情。他们出身各不相同,许瑾是一个穷孩子,鲁珉则是一个有钱的爱国华侨的女儿,他们两人两小无猜曾在南京读书。在许瑾贫穷、饥饿几经挫折时,鲁珉真诚地帮助了他。他们在患难中结成了深厚的友谊,建立了纯洁的爱情关系。格赖斯的合作原则及利奇的礼貌原则为演绎小说中人物对话的话语内涵和意义提供了一种方法和策略。礼貌原则是利奇20世纪80年代提出的,作为格莱斯合作原则的补充,有得体、宽宏、赞誉、谦逊、一致和同情六大准则。这里笔者根据合作、礼貌原则及其关系,对许瑾和鲁珉友谊的几处对话进行分析,可以发现对话对人物形象塑造的作用。1953年,许瑾离开南京前夕,他们之间有个谈话,
鲁珉:“你没再生我的气吧?”“没有。”他提起往事,“这条煤渣路还是我们一起修的呢。”[3](P29)
“对,就在那回,你的手破了,说什么也不肯下来,人家都快急哭了……”[3](P29)
许瑾的回话简洁明了,遵循了合作原则。而鲁珉的话语违反了量的准则,信息量大,体现了鲁珉对许瑾的关心。作者在塑造人物时,男性运用了符合数量准则的简洁话语,女性则违背了量的准则,但所表达的意蕴和塑造人物的匠心跃然纸上。
后来,许瑾考到了名牌大学读书,鲁珉到了一个普通的大学,但他们始终没有因距离的改变而动摇友谊和爱情。可是当鲁珉为了和许瑾在一起,开了假证明转学到华大时,他们爱情的宫殿发生了动摇。双方有了思想分歧,闹得不欢而散,落得个“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埋怨,这句俗语生动再现了鲁珉和许瑾感情的变化,从儿时的伙伴,少年期的纯真友情,本可以在大学生涯中培育出爱情之花,最终却因为转学的风波,两人情感关系产生了裂痕,这段话为之后的情节发展埋下了伏笔,预测了两个人物的关系变化。
在鲁珉由于检举揭发信而给许瑾回信后,许瑾对王月英说:“我珍惜我们的友谊,——也许,在即将失去它的时候,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珍惜!”[3](P159)
许瑾没有满足恋人的私心,他不是不希望小鲁来华大,而是不希望她靠做假这种方式来。但许瑾并没有简单地和鲁珉决裂,他坚决地表示:“她是我患难中的知己,我要第一次公开地说出“我爱她……只爱她一个人!”[3](9P159)得笃实、专一!虽然由于种种原因,他们爱情的宫殿倒塌了,但友谊之树却是常青的。许瑾到天津见鲁珉,“你呀,一块呆石头,叫我说什么好呢!”,“愿我们的友谊长存”。[3](P159)这段对话中,“呆石头”是隐喻的方式,暗含鲁珉对许瑾的嗔怪,但又无可奈何的思想情感。从中刻画了鲁珉对许瑾的喜爱,却又对他过于坚持原则、死板的诟病。“愿我们的友谊长存”,[3](P159)实际上鲁珉用的是反语,她希望得到许瑾的爱和体恤,而许瑾偏偏为了坚持原则,要求她放弃来华大,甚至要求她自我检讨弄虚作假的行为,最终这种做法不仅没能得到鲁珉的理解,反而加剧了友情的破裂。
其实,许瑾内心深处是爱鲁珉的。面对鲁珉,许瑾说话吞吞吐吐,虽然对鲁珉有藏在心里的爱情,许瑾讲话的内容并不直截了当,而是含蓄的。比如:“小珉,我有个想法,你听了别生气,我想...我希望......我建议你放弃转学的打算。”[3](P154)进一步分析,他遵守了语用学中的“礼貌原则中的得体准则”,但背离了合作原则的质的准则。鉴于许瑾的话语背离质的准则,表现出他过于政治化、大公无私的品德,以及过于高大上的理想化性格特点。
二、讥讽与隐喻视野下人物友谊对话的言语行为分析
奥斯汀 (Austin)1955年创建了言语行为理论(Speech-act theory),后来他的学生赛尔(J.Searle)在此基础上加以补充和完善。其主要观点是:任何语言交际均为实施有意图的言语行为,言语行为是语言的最小单位,受一定的规则辖制。[2](P70)言语行为理论应用在小说、戏剧文本中作为分析话语的理论基础。其作用表现在:1.通过透视小说文本中的各类典型言语行为,可识别文本的主题意义和作者对其笔下人物的态度。2.利用施为性言语行为的4项条件分析小说中某些人物实施的微观言语行为理论的种类、性质、特点可了解其性格特征、心理和文化素养、处世态度等。3.通过分析某个人物在不同场合对同一人物或同一场合对不同人物所实施的言语行为(如承诺、吹牛、讥讽等)可了解他们之间的相互关系。4.通过分析某些人物实施的言语行为对他人或自身所产生的言后之果,可预测人物命运的变化和情节的发展方向。[2](P70)《大学春秋》比较集中地描写许瑾与同学、陈文中与学生的师生情谊。双方在交流中的一些言语行为具有含蓄、一语双关的含义,可以结合语境进行分析。其对话如下:
在研究分配宿舍时,许瑾对钟家健讲:“把条件好的让给别人—我相信,你会同意的。你不是说过,要‘赶上时代’吗?”[3](P136)
傅一夫叹了口气:“祖国前途光芒万丈,个人前途黯淡无光。学好了又能怎么样呢?”[3](P137)许瑾明白了,他是背着家庭出身的包袱,看不见前途,便开导说:“祖国有前途,个人也有前途,只要你背叛剥削阶级家庭,把个人命运和祖国人民的命运连在一起,怎么会没有前途呢?”[3](P137)听许瑾提到剥削阶级家庭,傅一夫转过脸去。停一会儿,他摇摇头说:“这些,你不说,我也懂。只是,一切我都看破了。岂不闻:禹汤文武今安在,尧舜禹纣同为枯骨。”[3](P137)今安在,指的是在哪里。这段话傅一夫以古代显赫的帝王形象来对照自己,指出不管那些曾经的帝王如何辉煌一生,最终也变成了枯骨,消逝在茫茫宇宙中;以诗明志,刻画出傅一夫,文采具备却消极悲观的人生态度,而其讥讽的语气,表现了他对现实不满,与同学有隔阂。
钟家健本来躺在床上看报纸,听见这话,实在按捺不住了。他欠起身来大声地说:“我说老傅,你这思想呀,比周口店挖出来的还腐朽,陈旧,离时代十万八千里。”[3](P138)傅一夫的脸色变了,他冷冷地说道:“我不想赶上时代,更不想超越时代!”[3](P138)
这话分明是讽刺钟家健赶不上时代,钟家健反驳:“怎么,你留级光荣?你落后荣耀?不做作业,你还满有理呢?”[3](P138)
许瑾忙制止住大钟:“你胡说些什么?毫无原则!”[3](P138)上述对话违反了礼貌原则的赞同准则,傅一夫以一种冷嘲热讽的态度,损害了钟家健的脸面。两个人都违背了礼貌原则,难免会发生一场争吵,这使两个人非常难堪,心理势必都受到某种程度的伤害。由于钟家健和傅一夫都不遵守礼貌原则,且背离关系准则,进而对傅一夫不求上进、自负且偏执的性格产生某种程度的反讽效应。
听者知道说话者所说的和他所要表达的意思之间有差别,而此时听者推测出的特殊意义就是意蕴。[4](P45)《大学春秋》里的吴学孟是个老夫子,他说:“坐火车,蒸馒头一一坐社会主义的列车,蒸我个人学术之果的馒头。”[3](P457)“咱们好比坐在一列客车里,党是开火车的,我们都是乘客。只要司机把住方向盘,一直往社会主义开,还会有哪节车箱不向着社会主义?方向,有党管。咱们的任务是蒸自己的馒头。等火车开到社会主义的时候,馒头也蒸熟了……”[5](P121)吴学孟话的蕴意是他应该得到人类通常给予彼此的尊重和关心,“坐火车,蒸馒头”,通过隐喻和夸张的使用,指出了党是带路人,也表达了他对党深深的忠诚。
三、心理与非语言人际关系原则视域下人物友谊对话分析
关系研究是语用学的关键点,这是由于关系是社会组织的首要构成。[6](P20)人际语用学是从语用学角度研究交际与互动中人际关系,探究非语言本质的其他方面,如面子、关系等,分析视角从说话人意图和言语行为转移到听话人感受与评价,关注人际关系的建立、维系与改变,扩大了语用学的研究视野,但交际参与者的身份、地位、关系史、文化背景等因素在交际互动中的体现以及对交际中语言及非语言手段和策略选择的影响成为焦点。[6](P22《)大学春秋》中陈文中与他的学生、朱志刚和王月英的关系就涉及到双方特殊的身份、地位,朱志刚是军人出身和领导干部,他们友谊爱情的结合具有政治时代背景因素,这就需要从人际语用学的角度分析。
尽管有着特定时代的政治背景和环境,但陈文中教授对学术仍是热爱和坚持的,“是对革命、对青年满腔热情而又充满责任感的表现”,值得关注的是,自始至终《大学春秋》时代鲜明特征体现在知识分子对政治氛围影响的话语反驳,比如陈教授就不满意贾书记提出的旧知识分子“一半是财富,一半是包袱”,文中还借用朱志刚的话语来阐述当时的作者思想:“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容易走极端,搞形而上学。运动一来,总要过头,运动后,又要纠偏。”这种手法在语用学中称之为代言人,即通过作品中某个人,或某团体中的一名成员或一个代表,传递作者的话语目的或写作意图。[7](P21)
朱志刚,一个反叛剥削阶级家庭的革命家,妻子惨遭不幸被反动派杀死,却不顾个人恩怨,主张团结落后分子,一心扑在工作上,吃饭极其不讲究,烤饼,灌肠和咸菜应付了事。
“我说志刚,”老教授猛然打断了朱志刚,“开门见山算了。你不便说,我来问你。你们打算拿我这个大怪物怎么办?”[3](P324)
“什么‘大怪物’?”朱志刚有些吃惊,“您刚才说什么,‘大怪物’?”[3](P324)
“你倒来问我了?你不觉得这是个颠倒?”[3](P324)
“大怪物”,在上段对话中教授说了一句“大怪物”,这可能使得小说的读者在欣赏人物行为的过程中想象这个“大怪物”蕴含着更多其它深层次意思和内涵。
如果想要达到理想的交流效果,需要进行语言选择,反映说话人的心理状态。王月英的一番话“光靠布置环境,刷标语,提口号,搞形式上的轰轰烈烈,还不行,重要的是思想动员。”[3](P84)王月英,中二甲班的老大姐做人实在,身体力行,通过自己写三好计划,带到全班同学写争取当三好生。这段话体现了她当时面对争创“三好”的思想动态。
语言的使用和交际过程是在语言使用过程中,交际双方不断进行选择的动态顺应过程,由于语言具有三重特性,即语言的变异性、语言的商讨性和语言的顺应性,语言的使用者在交际中能够顺应语境的变化,从可供选择的一系列语言表达和语用策略中做出高度灵活的选择,从而满足交际需求。小说中性格不同的人物具有不同的生活习性和区域特征,自然也就有反映这种不同习性和地域特点的语言行为,正是这种多元化、差异化的语言沟通交流方式,在某种程度上能够揭示出蕴含在语言运用背后的深层次社会问题。陈文中帮助王月英与朱志刚保媒,王月英说:“小梅的妈妈是英雄的妈妈,我很不配。不过,志刚同志确实需要照顾,小梅我也很喜欢。照顾他们的任务,我尽力承担就是了。”[3](P675)反映了当时社会环境下婚配的政治性原则,用语言学角度分析,实际上也体现出语用学的顺应原则,一个人所使用的语言和他整体的各方面状态需要达到一致性效果[8](PP80),如包括教育程度、社会地位等,朱志刚就是这样一个人物,朱志刚是小说中政治级别最高的人物,是一名成熟、稳重、政治经验丰富的老资格革命同志。
结语
《大学春秋》中的友情话语是在书生气氛浓厚的大学校园中,小说塑造了诸多人物形象,如“大公无私”的许瑾、“个人主义”的诗人白亚文、“红领巾”陈筱秋、“老夫子”吴学孟、“赶不上”钟家健、“大乌”乌力吉、“贵班包袱”傅一夫、“大姐”王月英、善良的鲁珉、憧憬幸福的林应敏…… 每一个都是“人有其性格,人有其气质,人有其形状,人有其声口”,这是作品塑造人物的成功,是人物个性化的成功[9](P76),自然,小说中个性化语言运用也是成功的。客观讲,《大学春秋》中的学术话语实际上映射出20世纪50、60年代寓思想路线斗争于科学艺术批判的文化语境之中[10](P123)。从话语层面分析,作者是以革命或政治话语获得合法的大学叙事身份,当时的社会环境使得政治组织力量对大学中的学术活动影响不容忽视。《大学春秋》对于特殊时代、特殊年代大学生活的记忆,有利于我们认识当时社会背景下大学生活的现状和语言交流背景,其具有非常重要的历史意义和审美价值。基于言语行为理论和会话含义理论,通过对《大学春秋》典型人物的友情对话的语用学探讨,有利于读者多元化、多视野来理解小说所处的社会历史背景和语言文化环境,而借助于语用学也可以让读者对《大学春秋》有更逻辑化的语言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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