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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魏文人五言诗生命意识书写及其成因

2018-04-03李春霞

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 2018年11期
关键词:文士建安士人

李春霞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2)

汉末到魏晋之际是文人五言诗出现并逐渐走向成熟时期。纵观这一时期的文人五言诗歌创作,文士对生命意识的书写成为诗歌的重要主题。随着具体政治文化背景的发展变化,诗歌在对这一主题的表现上无论是对生命本身性质的认识,还是对生命价值的追求上都呈现出变化的趋势。了解不同历史阶段五言诗中对生命意识书写的具体变化情况,以及弄清楚变化背后的深层原因,有助于我们深入解读其诗歌内涵。

一、汉末文人对生命有限的焦虑与时局和仕宦问题交错而生

由于东汉后期复杂的社会局面使得盛行于两汉时期想要通过求仙、服食等手段实现长生的愿望,逐渐在人们的质疑声中而被抛弃。这一时期,形成于诸子时期的道家自然生命观又重新开始抬头。士人逐渐走出幻想长生的误区,开始真切地面对生命本真的自然状态。他们相信生命是一个自然衰亡的过程,并逐渐接受人的生命最终都会死亡这一事实。这种生命本真在汉末文人五言诗中有集中的体现。与两汉前期文学创作相比,汉末文人对生命短暂性的焦虑感增强,诗歌中随之出现大量描写生命在时间轴线上仅为一瞬的紧迫感和焦虑感的内容。秦嘉《赠妇诗三首》其一:“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蹇。”[1]186《驱车上东门》:“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1]332《青青陵上柏》:“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1]329《今日良宴会》:“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飚尘。”[1]330《回车驾言迈》:“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1]332汉末文人这种对生命短暂的尽情书写在之后的文学中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中对此论述道:“这种对生存死亡的重视、哀伤、对人生短促的感慨、喟叹,从建安直到晋宋,从中下层直到皇家贵族,在相当一段时间中和空间内弥漫开来,成为整个时代的典型音调。”[2]85

生命自然衰变的过程是从古至今都存在着的事实,汉末社会的种种危机使得文士们对生命短暂的焦虑感增强,同时也使他们在感叹生命一瞬的痛苦时对如何安置短暂的人生作出了与两汉政局稳定时期不同的选择。他们一边选择纵欲享乐以消解面对生命短暂的痛苦,一边又因无人援引、求仕无门而绝望痛苦。《人生不满百》:“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1]333《青青陵上柏》:“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1]329《驱车上东门》:“服食求神仙,多为药所误。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1]332《西北有高楼》:“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1]330《明月皎夜光》:“昔我同门友,高举振六翮。不念携手好,弃我如遗迹。”[1]330东汉文人在清醒于生命只是短暂的一瞬,并为之深深焦虑的同时,他们在安置自身生命的方式上选择纵酒享乐也好,选择沉浸在时命不遇、无人援引的痛苦也罢,实际上,这些都是汉末文人对自身生命在特殊历史时期的独特体验。

我们很容易发现,即使在两汉早期统治阶级上层弥漫着方士服食的求仙思想,显示出非理性的生命本体追求时,也有一部分清醒的文人在感叹生命的短暂。他们在不遇之时也会发出种种感喟,如董仲舒的《士不遇赋》,司马迁的《感士不遇赋》,东方朔的《答客难》以及张衡的《归田赋》等。但相对于汉末文人五言诗的生命书写来看,两汉早期文士尽管也时有生命短暂的感慨,但态度往往是平静的,甚至可以说是平淡的。两汉盛世的稳定政局给了他们生命价值实现的信心,这就使得他们即使在遭遇挫折之时,也仍然相信可以在其他方面或采取其他方式实现自身的生命价值。因此,对于生命有限性的忧虑表现得较为平淡。而东汉后期皇权失御,外戚与宦官交相弄权,纲纪混乱,大量复私仇现象使得社会局面更加动荡不安。施用于两汉的察举征辟人才选举制度也由于皇权失御逐渐被士族豪门把控而成为他们营私逐利的工具。士族大家在把控皇权的同时,进一步染指国家的吏选系统,以此来经营和扩大他们的党羽队伍。因此,在汉末特殊的政治环境之下,能够实现进身之阶的不是贵胄的门生就是他们的故吏,门第寒素者只能望仕途之门而却步,徒生出一声声无奈的叹息。如王符在其《潜夫论·贡质》中对当时的吏选失衡批评道:“是以举世多党而用私,竟比质而行趋华。贡士者,非复依其质干,准其材行也。直虚造空美,扫地洞说。”[3]东汉后期的取士政策成为权门谋私的工具,取士的内容也流于虚空浮华。这就极大地减少了中下层文人求仕成功的机会,进而使得他们想要通过仕宦来实现自身生命价值的理想也成为泡影。种种人生的不如意加重了文人自身对生命短暂、世事无常的焦虑感。他们反观自身,发现美好生命倏忽凋零,那种因生命短暂的紧迫感自然就成为他们诗歌吟咏的主题。文士们在焦虑生命光阴白驹过隙的同时,诗歌中也充满着无人援引、求仕无门的无奈感慨。又由于受到汉末权贵生活奢华之风的浸染了士人的精神风貌发生了较大的变化。汉末贵族追求奢华生活,炫富、争豪现象屡见不鲜。比如《后汉书·梁冀传》载梁冀与其妻孙寿竟富之事,传文曰:“冀乃大起第舍,而寿亦对街为宅,殚极土木,互相夸竟。堂寝者有阴阳奥室,连房洞户。柱壁雕镂,加以铜漆;窗牗皆有绮疏青琐,图以云气仙灵。台阁周通,更相临望;飞梁石蹬,陵跨水道。金玉珠玑,异方珍怪,充积臧室。远致汗血名马……”[4]同时又由于两次党锢之祸的血淋淋的教训,党人或遭到终身罢黜,或被追杀,还有不少党人在党锢事件中被灭族。士人们感到时局已非一己之力可以扭转,于是就在纵酒任情的宴饮中麻痹自己,并以此来消解生命的种种痛苦意识。

二、建安文人生命觉醒与儒家伦理生命价值的高扬

鲁迅于1927年在中山大学演讲时曾言:“曹丕的一个时代可说是‘文学自觉的时代’或如近代所说,是为艺术而艺术的一派。”[5]李泽厚在《美的历程》也论述到曹魏时代文的自觉与人的觉醒问题,并认为文的自觉和人的觉醒主题同是魏晋的产物[2]85-97。文学自觉源于人的觉醒,而人的觉醒首先是对生命本质状态的理性认识以及对生命价值的热烈追求。对于生命本质状态的理性认识在这里主要是指建安文人已经相对普遍的认识并接受人终有一死的事实,这较之两汉时期从统治阶级上层到普通士人对神仙方士的荒诞热衷,并妄图以寻仙求药的方式实现生命永生的非理性认识显然要进步得多。建安文士在生命价值的追求上,主要突出地表现在建安士人对儒家伦理生命价值的主动追求上,即对儒家“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生命价值的认同上。在儒家的“三不朽”中,建安文士又表现出对“立功”不朽的别样热情。

对生命本质状态的理性认识,使得建安文人首先怀疑两汉时期方士的荒诞求仙行为。如曹植《赠白马王彪》:“虚无求列仙,松子久吾欺。变故在斯须,百年谁能持。”[1]454曹丕的《折杨柳行》:“王乔假虚辞,赤松垂空言。达人识真伪,愚夫好妄传。”[1]394在质疑生命能够长生的基础上进而表现出“年岁有时而尽”的对生命本质状态的理性认识,如刘祯《诗》:“天地无期竟,民生甚局促。为称百年寿,谁能应此录。低昂悠忽去,烱若风中烛。”[1]373徐干《室思诗》:“人生一世间,忽若暮春草。时不可再得,何为自愁恼。”[1]376-377阮瑀《七哀诗》:“丁年难再遇,富贵不重来。良时忽一过,身体为土灰。”[1]380曹植《野田黄雀行》:“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盛年不可再,百年忽我遒。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先民谁不死,知命复何忧。”[1]425他们都共同认识到生命的本真状态是一个自然生长并会逐渐消亡的过程,人的生命在时间轴线上终会一死的概念已经普遍被人们所接受。汉末文人五言诗在对生命意识的书写中已经出现对方士求仙行为的质疑以及对生命本真状态的认识,建安文人与之相较,不仅把诗歌中已经出现的这种生命终会一死的意识抒发得更为清晰,表现得更为普遍。与此同时,面对汉末动乱,百姓大量死亡的现实,建安文人在诗歌中也大量表现出对生命凋零的博大同情感。曹操的《蒿里行》:“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1]347王粲的《七哀诗》:“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1]365这些作品表现了建安士人在感受生命短暂的基础上对黎民苍生的人道主义关怀。

面对有限的生命长度以及时局动荡、生命朝不保夕的生存现状,如何让有限的生命更有意义的问题就更加突兀地摆在士人面前。由于建安时期政治文化环境的变化,使得士人们在对自身的生命价值实现方式作出选择时出现了比汉末文人更为复杂的现象。建安文人作出种种努力,想要把有限的生命渲染得更加浓墨重彩、更加酣畅淋漓。这正如钱志熙先生所论:“魏晋时代是士人个体生命意识觉醒的时期,在这个阶段,对生命本体的认识重新回复到朴素自然的生命观为主流的状态,但同时迸发了激烈的生命短暂的情绪。于是文学中生命情绪的渗入,也达到了空前的浓度,它成了培生魏晋文学精神的一种酵素。魏晋时期,个体对短暂生命的超越,成为十分自觉的行为。”[6]建安士人在自觉选择对有限生命超越的途径上,不自觉地出现向儒家伦理生命价值观靠近的倾向。

建安文人在对生命本真状态理性认识的基础上,在对生命价值的追求上,出现了与汉末文人不同的表现,这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其一,在社会动荡,生命朝不保夕的现实面前,士人想要以建立功业的方式来实现生命价值的热情空前高涨。热衷功业的曹植一边在《与杨德祖书》中吟唱着自己“勠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7]160的志向,一边在诗歌作品《白马篇》描绘了一位“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1]432-433的勇敢少年形象。陈琳在《诗》中也表现出时间有限、功业难成的焦虑感:“骋哉日月逝,年命将西倾。建功不及时,钟鼎何所铭。”[1]368其二,由于文士们大多富有理想主义色彩,而在错综复杂的政治形势面前往往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壮志难酬、功业落空的遗憾就成了他们在诗歌中的另一个表现内容。功业难酬的吟唱也体现了士人对实现生命价值的执着追求,但是细细品味起来总有一种慷慨悲壮之感。王粲的《从军诗五首》其四:“我有素餐责,诚愧伐檀人。虽无铅刀用,庶几奋薄身。”[1]362曹植的《杂诗七首》其五:“愿欲一轻济,惜哉无方舟。闲居非吾志,甘心赴国忧。”[1]457

建安文士在对生命本真状态的理性认识基础上,在对儒家伦理生命价值理想执着追求同时存在的是文士们对其自身生命体验的细腻感触。相对于两汉经学一统的意识形态,建安时较为通脱的世风使得建安文学以更接近生命真实状态的内容来展示文士们的生命体验。这一点主要表现在诗歌中大量公宴诗、相思送别、赠答诗的出现。刘祯《公宴诗》:“永日行游戏,欢乐犹未央。遗思在玄夜,相与复翱翔。辇车飞素盖,从者盈路旁。”[1]369阮瑀《公宴诗》:“上堂常娱乐,中外奉时珍,五味风雨集,杯酌若浮云。”[1]380曹植的《公宴诗》:“公子敬爱客。终宴不知疲。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1]449刘祯的《赠徐干》:“谁谓相去远,隔此西掖垣。拘限情切禁,中情无由宣。思子沉心曲,长叹不能言。”[1]370这些诗歌作品从另一个角度表现出建安文士们在有限的生命光阴前提下,展现出空前的热情来拥抱生命。他们以浓墨重彩的形式,酣畅淋漓地抒发着自己生命的热情、珍惜着朝不保夕的生命体验。生命体验形式更为多样,生命意识展现得更为完整。

综上,我们可以这样说,建安文学生命意识的觉醒表现为三个方面,即士人对生命本质状态的理性认识、对儒家伦理生命价值的认同以及对生命真实状态的种种体验。究其原因,首先,主要是因为面对汉末政局崩溃后群雄逐鹿、百姓大量死亡的现实,士人对生命本质属性的认识更为真实。他们不再相信盛行于两汉时期的方士求仙服食的长生之说,普遍接受了人终会一死的事实,如曹植在其《辩道论》中云:“夫神仙之书,道家之言,乃言传说上为辰尾宿,岁星降下为东方朔。淮南王安诛于淮南,而谓之获道轻举。钩弋死于云阳,而为之尸逝柩空。其为虚妄,甚矣哉!”[7]181曹植又解释了曹氏父子之所以召集众多方士于麾下,大部分原因是为了不拘一格求贤的需要,而对于他们宣扬的长生之说是不信的。其文曰:“世有方士,吾王悉所招致,……本所以集之于魏国者,诚恐斯人之徒,挟奸宄以欺众,行妖恶以惑民,故聚而禁之也。岂复欲观神仙于瀛洲,求安期于海岛,释金辂而履云舆,弃六骥而羡飞龙哉?自家王与太子及余兄弟,咸以为调笑,不信之矣。”[7]181曹植的论述不仅直观地表现了曹氏父子对待方士的真实态度,同时也代表了建安士人对方士求仙长生的荒诞行为的否定。其次,建安士人对儒家伦理生命价值的热衷以及多种生命体验方式的出现主要是因为形成于两汉的儒家一尊地位随着汉代政权的坍塌而崩溃。儒家经学对士人的禁锢随着社会的动荡而减弱,特别是受到曹操不拘一格求贤令的价值观念的影响,使得建安文人一方面个性更为通脱、更能真诚地面对生命的各种真实体验;另一方面也使得文士们更为注重才干、事功。而且,我们也可以说,建安文人在诗歌中流露出对生命本真状态的体验、对儒家伦理生命价值的追求以及以众多方式来体验生命状态的种种行为正是构成了建安风骨审美内涵的重要内容。

三、正始文人的忧生之嗟与玄学生命价值追求的形成

正始是齐王曹芳的年号,开始于公元240年,结束于嘉平元年,即公元249年发生的高平陵之变。正始十年期间是曹魏政权大权旁落,权力中心由曹爽集团逐渐向司马氏集团的过渡时期。较之于建安时期,由于政治环境及思想文化背景的急剧变化,文士们对生命意识的书写又出现不同的表现内容。文士的忧生之嗟更为明显,这一点主要表现在正始文士阮籍和嵇康的身上。

阮籍在正始期间的忧生之叹,主要通过其八十二首《咏怀诗》表现出来,观其内容,主要有以下几点。其一,对生命短促的焦虑。《咏怀》其四:“清露被皋兰,凝霜沾野草。朝为媚少年,夕暮成丑老。”[1]497《咏怀》其十八:“岂知穷达士,一死不再生。识彼桃李花,谁能久荧荧。”[1]500《咏怀》其三十二:“朝阳不再盛,白日忽西幽。去此若俯仰,如何似九秋。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1]503《咏怀》其三十三:“一日复一夕,一夕复一朝。颜色改平常,精神自损消。……但恐须臾间,魂气随风飘。”[1]503在天道的永恒亘古面前,人的生命仅有白驹过隙般短暂。诗人面对生命短暂时的焦虑感,延续了汉末建安以来文人五言诗的咏叹内容。其二,对儒家伦理生命价值追求的否定。诗人在为生命一瞬而深感焦虑痛苦的同时,进而对之前建安时期高扬的儒家伦理生命价值追求展开了反思,诗人认为人在生命消逝之后,徒留功名对自己并无意义,进而最后得出否定功名,即否定儒家伦理生命价值追求的结论。《咏怀诗》第十五首:“昔年十四五,志尚好诗书。被褐怀珠玉,颜闵相与期。开轩临四野,登高望所思。丘墓蔽山冈,万代同一时。千秋万岁后,荣名安所之。乃悟羡门子,噭噭令自嗤。”[1]499诗人由年少时对儒家伦理生命价值的认同,到成年后在人的生命终有一死的认识中转变为对儒家功名价值追求的否定。这种思想在阮籍的其他诗歌中也时有表现,如《咏怀》其二十八:“系累名利场,驽骏同一辀。岂若遗耳目,升遐去殷忧。”[1]502《咏怀》其三十:“征行安所如,背弃夸与名。夸名不在己,但愿适中情。”[1]502对儒家伦理生命价值的否定不仅在阮籍的诗歌中体现出来,与阮籍同时期的嵇康诗歌中也表现出相似的思想倾向,如嵇康的《答二郭诗三首》其三:“权智相倾夺,名位不可居。鸾凤避罻罗,远托昆仑墟。庄周悼灵龟,越稷畏王舆。至人存诸己,隐璞乐玄虚。功名何足殉,乃欲列简书。”[1]487其三,玄学自然生命价值观的建立。正始士人在否定传统儒家伦理生命价值观的基础上,逐步走向玄学自然生命价值观。随缘自适成了士人的处世方式。如阮籍的《咏怀》其十六:“羁旅无俦匹,俯仰怀哀伤。小人计其功,君子道其常”[1]500《咏怀》其二十八:“穷达自有常,得失又何求。岂效路上童,携手共遨游。”[1]502又如嵇康的《答二郭诗三首》其二:“但愿养性命,终己靡有他。良辰不我期,当年值纷华。坎凛趣世教,常恐婴网罗……岂若翔区外,餐琼漱朝霞。遗物弃鄙累,逍遥游太和。”[1]487《与阮德如诗》:“泽雉穷野草,灵龟乐泥蟠。荣名秽人身,高位多灾患。未若捐外累,肆志养浩然。”[1]487在质疑儒家功名生命价值观念的思想引导下,正始士人开始转而关注自己生命的自然状态,他们开始以一种韬光养晦的姿态蛰伏起来,远害避祸而全养性命。

正始文士生命意识书写在内容上出现新的变化,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首先,正始玄学思潮的抬头。正始期间,由于曹爽权利中心人物何晏、王弼的提倡,玄学思想开始崛起,“以无为本”“以无为用”的观念逐渐流行开来。但从何晏本身的仕宦经历来看,“无”只是手段、方式,玄学家只是要求仕进者放弃荣名虚利的思想意识,但不否定他们现实中对功业功名的追求行为。何晏在其《无名论》中云:“为民所誉,则有名者也;无誉,无名者也。若夫圣人,名无名,誉无誉,谓无名为道,无誉为大。则夫无名者,可以言有名矣;无誉者,可以言有誉矣。然与夫可誉可名者,岂同用哉?”[7]411何晏并不否定追求功名行为本身,只是否定了附加于行为之上的对名誉意识的认同与追求。因此,处“有”而体无“是”他们政治活动的追求和实现方式。这一点从玄学名家何晏在正始期间所做的一系列政治革新就可以很清楚地得到说明。但是,这种“无”的思想在文士中的实际影响却比何晏等人的实际提倡要深远的多。其次,又由于正始期间“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的政治环境的压力,在名利对文人的戕害频频发生的前提下,他们逐渐认识到名利暗藏的危机,这就使得之前一些有济世之志的士人开始采取韬光养晦的姿态,由入世逐渐向出世游离,进而最后放弃对儒家名利、功业的追求和实践,完全回归到道家自然无为的生命价值追求中去。因此,正始期间玄学自然无为的生命价值追求在文士中得到展现。

文学的主题是人学,自古至今,关乎生命意识的哲学思考与文学书写都不曾停止过。汉魏时期是文人五言诗开始出现并逐步走向成熟的时期,文人五言诗中大量关于生命意识的书写内容不仅反映了他们对生命本真状态的自觉思考,而且这种思考本身也折射出时代特征在文士创作中烙下的深深印痕。不同文化思潮背景之下对生命价值。他们独特的生命体验以及对生命价值的不同追求方式对汉魏之后的诗歌生命意识书写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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