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时期蜀汉治下的昭通境域
2018-04-03傅奠基王亦秋
傅奠基,王亦秋,邓 敏
(昭通学院 农学院,云南 昭通 657000)
东汉末年,政治腐败,天灾不断,灵帝中平元年(184),爆发黄巾起义,“诸军并起,无终岁之计,”拉开了近百年的战乱序幕。在镇压黄巾的过程中,汉室倾頽,各方豪强粉墨登场,“自董卓已来,豪杰并起,跨州连郡者不可胜数”。
经过一番此消彼长的兼并之后,最终形成曹操、刘备、孙权三大势力集团。220年曹操病故,其子曹丕废汉献帝自行称帝,定都洛阳,史称曹魏;221年,刘备在成都称帝,国号蜀汉,建元章武;229年孙权正式称帝,建立孙吴。
三国分裂带来的恶果,正如反叛蜀国的南中大姓雍闿答李严书所言:“盖闻天无二日,土无二王,今天下鼎立,正朔有三,是以远人惶惑,不知所归也。”公元280年晋灭东吴,一统天下,结束了三国60年的纷争。
一、刘备定蜀废犍为属国置朱提郡
中平五年(188),在汉末天下大乱之时,九卿重臣刘焉(官居太常)向朝廷提出了一个影响三国历史的重大建议,即用宗室、重臣为州牧,凌驾于刺史、太守之上,独揽大权以安定百姓,史称“废史立牧”。《三国志》记载此事为:
焉睹灵帝政治衰缺,王室多故,乃建议言:“刺史、太守,货赂为官,割剥百姓,以致离叛。可选清名重臣以为牧伯,镇安方夏。”
刘焉本人原本想充任交州牧,借此躲避世乱,但因听说益州有天子之气,又请求改为益州牧。刘焉进入益州,先治绵竹,后迁往成都。他任命张鲁为督义司马前往汉中,张鲁得势后,便阻断交通,斩杀汉使,在此割据称雄。形成了益州“刘璋暗弱,张鲁在北,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的局面。
刘焉卒,其子刘璋继领益州牧。在刘焉、刘璋父子割据益州时,对南中所能控制的地区,主要就是犍为属国和益州郡。汉献帝建安十八年(213),刘璋复析犍为郡之江阳、汉安、符县、新乐四县,分置江阳郡(治今泸州市)。次年,刘备逐刘璋,定蜀,自领益州牧。诸葛亮《隆中对》曾为刘备谋划,夺取西川后,应“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巴蜀和南中地区犬牙相入,声息相闻,物产相资,经济文化联系相当密切,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说:
武侯之贤,岂不知得关陇十倍于保巴蜀?而必先定南方者,盖定南方然后可以固巴、蜀,固巴、蜀然后可以图关中。
为此,刘备首先以朱提为基地,向南中展开招降、安抚的政治攻势。建安十九年(214)遣邓方为犍为属国都尉,率军进入滇东北,次年又改犍为属国为朱提郡,领朱提(郡治所在)、堂琅、汉阳、南广(今盐津)、南昌(今镇雄、威信、赫章一带)5县。同时设置庲降都督统领南中,以邓方为都督兼朱提太守,加安远将军,驻南昌县(今镇雄一带)。《华阳国志·南中志》谓:“故都督治,有邓安远城也”。“庲降”即招徕降附之意,庲降都督初期以招抚南中为使命,后转为统领地方军政的最高权力机构。对此,任乃强说:“庲降都督,初只比于秦汉之部尉,主军事,镇抚夷民,后遂同于郡国都尉,领郡县,兼治民事,成为益州牧之推出机构”。他写道:
时南中夷落未附者犹多,夷强汉弱,设此职,主招徕抚绥与征伐之任,由其所治屡徙,故不得为地名也。自建安至泰始,凡五十五年中,皆以庲降都督理南中事。[1]231
史载邓方“轻财果毅,夷汉敬其威信”,堪当重任。《季汉辅臣赞》称他“安远强志,允休允烈,轻财果壮,当难不惑。以少御多,殊方保业”。邓方卒于任上,又以南中籍重臣李恢为庲降都督,治所由南昌移至牂牁郡平夷县(今毕节)。《读史方舆纪要》说,堂狼县“后汉省,蜀汉复立,属朱提郡”。朱提与巴蜀联系密切,又居于蜀汉进入南中的要道,故蜀国君臣均着力经营,不仅恢复了西汉的堂琅县,新设南昌县,还将犍为郡的南广县也划入。发端于朱提的庲降都督,是南中社会经济向前发展,政治联系进一步加强的产物,将之前的南中郡县推进到了一个新阶段。
自汉武帝初置犍为郡至三国时期,经过350余年的治理与开发,随着该地区汉化程度的不断深入,政区的划分也在不断的调整,犍为郡最终分为犍为、江阳、朱提、南广四郡,首次实现了对西南夷地区的郡县化管理。从犍为属国到朱提郡,昭通境域也由当初的军管型政区演变为与内地一致的普通政区(西晋初年所有属国都改成了郡),结束了长期附属于其它郡或属国的状况。
朱提作为郡级政区,经历了东汉、三国、两晋、南北朝等几个历史朝代,一直沿用到隋朝时期。从公元前135年设朱提县至公元630年改置通州,其间“朱提”之名,虽有县、郡之间的层级变化,以及南广郡的离析、合并,但“朱提”作为政区之名,在昭通境内一直延续了760多年。
二、南中不宾 武侯出征
刘备称帝之时,朱提、牂柯、越嶲、益州、永昌、南中五郡已被纳入其治下。蜀汉以正统自居,沿用东汉行政体制,前期对南中的经营主要以招抚为主,郡守虽由朝廷任免,但实际控制权,仍被地方大姓和夷帅把持。
《三国志·后主传》说:“高定恣睢于越嶲,雍闿跋扈于建宁,朱褒反叛于牂柯。”益州豪强雍闿杀郡太守正昂,又把接任的张裔缚送东吴,雍闿又使孟获煽动群蛮反蜀;牂柯郡从事常颀也被时任牂柯郡守的朱提大姓朱褒杀害。
吴国也想插手南中,对雍闿“宣恩抚纳”,授永昌郡太守,但永昌郡功曹吕凯与府丞王伉“帅厉吏民,闭境拒闿”,雍闿数次致书劝降均被拒绝。孙权还以刘璋之子刘阐为益州刺史,“处交州、益际”,与雍闿遥相呼应。对此,蜀国针锋相对,同样以李恢为刺史遥领吴国占据的交州。
公元223年四月,刘备病逝,五月,刘禅即位,改元建兴。此时,除朱提郡之外,“南中诸郡,并皆叛乱”。面对南中乱局,诸葛亮以“新遭大丧”、“主少国疑”之故,“闭关息民”,未及时率军平叛,其招抚之举,亦收效不大。越嶲夷帅高定元杀郡将焦璜,派往南中的官员,有的在途中即“为蛮夷所害”。被任命为越嶲太守的龚禄也只能驻距境八百里的安上县遥领。蜀汉所属南中五郡,只有朱提因庲降都督的经营而得以保全,成为诸葛亮稳定南中政局的战略支撑。
如果南中政局不稳,则势必威胁蜀国的北伐大计,不仅腹背受敌,还将减少兵员与财富的供给。在此“危急存亡之秋”,诸葛亮平定南中势在必行。正如《后出师表》所云:“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汉建兴三年(225)三月,蜀军沿水路自成都至僰道,兵分三路而进。诸葛亮率西路军由安上(今四川屏山)入越嶲攻击高定元;东路马忠向东南牂柯郡进兵;中路李恢由朱提进击益州郡。对此,任乃强写道:
自僰道至南广,尚有水道百余里,可资挽输以济马忠军。自僰道溯马湖江,亦有二百余里可以挽舟。去安上于邛都,陆运之途最短,远胜于旄牛道与新道之两路。而李恢一军资粮,除自朱提郡征发外,亦可由马湖江转崩融江(横江)舟运一段,百余里,以补给之。
益州豪帅雍闿、孟获率众至越嶲增援高定元。对此,诸葛亮驻军卑水,计划采取以静制动,待敌聚而全歼之的战术。不料叛军自己却发生了内讧,高定元部将杀死雍闿,反蜀联军瓦解,雍闿余部由孟获率领退撤益州。诸葛亮乘势追击高定元于邛都,“获其妻子”,定元纠合二千余人“求欲死战”,复为蜀军所灭。此时,马忠亦在牂柯郡击杀朱褒。蜀中路军则遭到滇东、黔西一带昆明诸夷的围困,最终老谋深算的李恢用计解围破敌。《三国志·李恢传》载:
时恢众少敌倍,又未得亮声息,绐谓南人曰:“官军粮尽,欲规退还,吾中间久斥乡里,乃今得旋,不能复北,欲还与汝等同计谋,故以诚相告。”南人信之,故围守怠缓。于是恢出击,大破之……南土平定,恢军功居多,封汉兴亭侯,加安汉将军。
五月,诸葛亮渡泸,“七擒孟获”,当年秋季“遂平四郡”。《华阳国志·南中志》说:“亮收其俊杰建宁爨习、朱提孟琰及获(孟获)为蜀官,习官至领军,琰辅汉将军,获御史中丞。”那么孟获、孟琰都应是朱提大姓,但该文上段又有:“雍闿使建宁孟获说夷叟曰……”的记载,似有自相矛盾之处。但仔细推敲,朱提孟氏自西汉时就有在内地为官者,所谓“建宁孟获”,乃是其刚由朱提入建宁为雍闿部属所致,因迁移时间不久,故其籍贯新、旧两地之说得以并存。
西路蜀军从四川会理东渡金沙江,经巧家、会泽到达曲靖、泸西一带与李恢会师。《华阳国志·蜀志》载:“会无县(会理)路通宁州(曲靖),渡泸得堂狼县(巧家)”。东晋时李雄遣叔父李骧破越嶲,伐宁州,走的就是这条道路。《晋书·王逊传》说:
骧等又渡泸水寇宁州,逊使将军姚崇、爨琛距之,战于堂狼,大破骧等,崇追至泸水,透水死者千余人。崇以道远不敢渡水。
巧家老渡口为滇川间著名关津,又名“杨柳古渡”,昭通民国旧志载其为汉时之“泸津”,是诸葛亮“五月渡泸”的地方。任乃强认为,七擒孟获在五、六、七月中,其七擒作战地,当在今云南巧家、会泽、寻甸、嵩明四县界内,亮自卑水进援李恢,必当从此路也。[1]245《水经注·卷三十六》说:
(金沙江)又东北至犍为朱提县西为泸江水。有泸津,东去县(堂琅县)八十里,水广六七百步,深十数丈,多瘴气,鲜有行者。
诸葛亮在益州郡治晋宁,做完善后,岁末便取道朱提郡之汉阳(赫章、威宁),沿唐蒙所通之“南夷道”返回成都。《水西安氏家传序》说:夷帅“济济火善抚其众,时闻诸葛武侯南征,通道积粮,以迎武侯……封为罗甸国王。”《乾隆镇雄州志》载,七星营:在城西三百里大草坝,不生草木者七处,罗列如北斗,相传武侯收济火于此。
孔明南征之时,参军马谡提出“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的建议,诸葛亮采纳了其“攻心”之策,恩威并立。“南中平,皆即其渠率而用之”。同时,又任用忠于蜀国的南中籍人士为郡守,如李恢为建宁太守、吕凯为云南太守、王伉为永昌太守。征调南中劲卒“青羌”万家到蜀地,分为五部,英勇善战,锐不可当,号为“飞军”;又设置五部都尉,建立夷、汉并列的部曲。朱提大姓孟琰也曾率领部曲入蜀,并参加北伐之战。[2]夷汉部曲的形成,有利于消除民族隔阂,但又进一步助长了地方大姓的势力,为其日后的割据埋下隐患。
南中动乱的根源是由当地夷化了的汉族大姓豪强所煽动。这场战争是汉族中央集团与地方势力之间的战争,主要是“南中大姓”为了割据称雄而发动的。“大姓”利用民族矛盾,使之披上民族战争的外衣。[3]任乃强亦指出:“此次南中之乱,发自汉民,少数民族仅被诱从之,与两汉南中少数民族动乱,性质不同。”谢肇淛《滇略·绩略》说:“武侯于滇,威德最远,距今二千年,犹人祠而家祝之,其遗迹故址,散见诸郡者,不可殚述。”《华阳国志》说:
诸葛亮乃为夷作图谱,先画天地、日月、君长、城府;次画神龙,龙生夷,及牛马驼羊;后画部主吏,乘马幡盖,巡行安恤;又画夷牵牛负酒、赍金宝诣之之象,以赐夷,夷甚重之。
诸葛亮南征,在昭通也留下了众多传说和地名遗迹,《蛮书·云南界内途程第一》载:“石门外第三程至牛头山,山有诸葛古城,馆临水,名马安渡。”今日昭阳区的诸葛营、巧家将军柱,当地老百姓均传说诸葛亮南征时在此驻扎过。镇雄城墙沟、城墙坡,民间认为是三国时当地少数民族为抵御蜀汉官兵,在此筑城防守而得名的;走马坝,据说孔明部下曾在此驯马;屯上,传说三国时曾屯兵其上。
永善桧溪的百仗坡、八仗地,皆因传说蜀军在此战斗频繁而得名;团结乡的箭杆溪,相传孔明路过此地时,曾在溪边插过一支箭作为指路标;佛滩乡的下马,是因为诸葛亮部将曾在此地修有上、下两条马路,其中的下马路后来被简称为下马;彝良龙安有两处天落山,因孔明曾在此布下天罗地网的故事而得名。另有两处粉壁岩,原名分兵岩,是因诸葛亮南征到此分兵两路而得名。镇雄的汉墓(传说为孔明疑冢)、孔明坟(诸葛亮死后当地曾在此举行过悼念活动),更是充分说明了诸葛亮在昭通的影响。《滇南志略·恩安县》载:
古迹则有八仙海石,在城东二十里海中,有岛,八石屹立如人,世传武侯南征,曾留记云“八仙倒,乌蒙了。”今果次第颠倒,改设流官。[4]
这显然也是民间出于对诸葛亮的崇拜之情而附会的。因为诸葛亮南征时“乌蒙”连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八仙”也还未出生呢!《恩安县志稿》载,今昭阳区凤凰山双院子有诸葛碑,“旧传武侯南征路经此间,见川平野旷,水环山峙,曾镌记云:“头顶凤凰山,脚踏淄泥沟,有人识得破,金银上斗收。”雍正间此碑尚在,后被牧童、樵夫毁倒,不知何往,今遗址犹存;诸葛营:在城东太平寨。后世传武侯征南驻兵于此,濠垒犹存。乾隆《镇雄州志》载,“诸葛碑在城南十里坝口河岸上,世传武侯南征,经此树碑,遗记年久,其文剥蚀不可读。”
诸葛亮的声威远播南中,“诸蛮之人,畏之如天地,爱之如祖考”。昭通境内有关诸葛亮南征的传说及地名,主要分布在东部镇雄、彝良,中部盐津、大关、昭阳区,西部永善、巧家等县,确与蜀军南征路线相吻合。
三、南中七郡的设立与昭通境域政区的调整
诸葛亮平定南中后,旋即对原有政区进行调整。主要措施是增加郡一级行政区划数量,缩小其管辖范围。废益州郡改设建宁郡,又从建宁、越嶲、永昌三郡中分出一部分新置云南郡,再从建宁、牂柯两郡中分置兴古郡。从而形成了朱提、建宁、云南、永昌、越嶲、牂牁、兴古等“南中七郡”的新格局。同时增设若干新县,使南中的郡县制得到了进一步加强。
此次政区调整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削弱豪强大姓及夷帅土长的势力。益州为雍闿、孟获发动叛乱的根据地,故撤销其郡名,将其肢解,又把郡治由滇池(今晋宁)迁往味县(今曲靖)以达分而治之的目的。庲降都督也随之移驻建宁郡治,“处民(汉民)夷之间”,加强军事管制。建宁原为东汉灵帝年号,蜀汉以“建宁”作南中郡名,除继承正统之意外,另有“建兴年间,南中平定,喜获安宁”的寄寓。
朱提郡当时未卷入叛乱,故蜀汉暂未对其进行分割。但至延熙年间(238—257)即以南广县为基础,并划出朱提郡之北部境域设立南广郡,郡治南广县。南广郡的地域大致与武帝开西南夷时期的南广县境相当,境界甚为广阔,即今四川珙县、兴文,云南镇雄、盐津、威信,贵州赫章、水城一带。据方国瑜考证:今镇雄、威信及威宁东北的一部分古为南广县地……大抵朱提之东北广阔地区属南广县。他说“南广城既先后为郡治,则应在地理条件较优越之处,可考虑定南广城在今镇雄城区”[5]。任乃强解释说:“南广者,唐蒙时所命名,取向南拓展之义也。”[1]282蜀汉以“南广”为名设郡,其向南中拓展的决心及实效,盖已较汉代有过之而无不及矣。
三国时期,昭通境内,另有僰道属犍为郡;潜街(今永善一带)、新道县(今绥江一带)两县属于越嶲郡,潜街为汉代旧县。《三国志·李恢传》载,建安二十二年(217)越嶲夷率高定元遣军围新道县,被蜀将李严击退。任乃强认为新道“或因旄牛道闭乃开此,为通于越嶲之新商路,从而置县,故曰新道”。“越嶲道”为联系川南及滇东北的要道之一,武帝开西南夷,曾在沿途设置邮亭,东汉中期,旄牛道阻绝,三国时期此一通道的地位更加突显。其沿途所经郡县有:
成都—武阳(彭山)—南安(乐山)—僰道(宜宾)—安上(屏山)—新道(绥江)—潜街(永善)—马湖(雷波)—卑水(昭觉)—越嶲(西昌)。
蜀国于边地先后设立过五个都督,但除庲降都督外,其余都不领郡。庲降都督一职通常由才能出众之重臣担任。建兴七年,庲降都督李恢“更领建宁太守,以还居本郡。徒居汉中”。对此,任乃强指出“汉中”即“朱提郡之汉阳县,为避本籍,故涉其家于朱提郡,自身仍在官”。[1]248建兴十一年马忠为都督时,治所又由平夷迁往味县。此后,直至蜀亡,庲降都督治所不再迁移,因此“庲降”也就转化成了固定的地名。《三国志》裴注谓:
讯之蜀人,云庲降地名,去蜀二千余里,时未有宁州,号为南中,立此职以总摄之。
史载马忠:“柔远能尔,甚垂惠爱,……南人为之立祠,水旱祷之”。即使是蜀汉最后一任主持南中事务的监军、安南将军、建宁太守霍弋(未假都督之名,而实掌其权)也做到了“抚和异俗,为之立法施教,轻重允当”。霍弋任参军时,就曾率“偏军”平定过永昌郡的“叛乱”,后因熟悉民情,而被升任监军,《华阳国志》说他“甚善参毗之礼,遂代宇(都督阎宇)”。据任乃强考证:
参毗之礼是原始佛教的密法之一,此法不习经典,不究义理,但重仪轨,以参拜规矩、法度,锻炼身心,控制意识,以祈福报,故能深入流行于文化落后之民族地区,夷民既奉此法,则能信赖同奉此法之官绅。
蜀汉四十余年中,共委派了七位重臣都督南中,除第三任张翼由于“持法严,不得殊俗之欢心”,导致南夷豪帅刘胄反叛而被召回问责外,大多都品行卓异,治绩斐然,有力地维护了南中地区的稳定与内地的统一关系。但即使是张翼,在其被召还之际,亦有“岂可以黜退之故废公家之务”的担待,为继任者马忠收拾乱局做好充分准备!正是蜀汉着力经营的庲降都督区,为晋代宁州这一高层政区之设置奠定了坚实的历史基础。
四、诸葛亮的抚和与朱提社会经济的发展
诸葛亮平定南中后,继续贯彻其“西和诸戎,南抚南越”的攻心政策,缓和民族矛盾,团结地方夷帅。从南中撤军后,尽量选用本土有影响的人物做官,加强蜀国在当地的统治。同时,将一些势力强大的方土豪强,如孟获、孟琰等调往成都,南中出现了“纲纪粗定,夷汉粗安”的局面。其后,虽有一些小规模叛乱,亦多被马忠、李恢、吕凯等迅即平定。为削弱土著势力,补充政府军队,还征调南中兵壮入蜀。《后出师表》说:
自臣到汉中,中间期年耳,然丧赵云……及曲长、屯将七十余人,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一千余人。此皆数十年之内所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
蜀汉在加强政治统治的同时还着意南中的经济开发,从内地传入先进的生产技术,引进牛耕,以改变当地落后的刀耕火种的方法,提高了这一地区的农业生产力。土著民族中至今仍有诸葛亮教其务农、种谷的传说。开发南中,征收赋税,也扩大了蜀汉政府的收入。《刘后主志》说:南中平,“军资所出,国以富饶”。《华阳国志·南中志》亦载,南中诸族“出其金、银、丹、漆、耕牛、战马,以给军国之用”。蜀汉经营南中,尤其重视发展牛马等大牲畜的饲养业以及矿冶业和经济作物种植业,征收其产品供北伐之用。《三国志·李恢传》说:
赋出叟、濮,耕牛、战马、金、银、犀革,充继军资,于时费用不乏。
《华阳国志》载:“夷人大种曰昆、小种曰叟”,蜀国的叟人主要居住在朱提、建宁、越巂等郡。叟族系西羌一个支族,青羌即叟之在南中者。“叟人”多从事畜牧业,对此,有昭通出土的汉画像砖上出现众多的马、牛画面,和牧放图画可以作证。《永昌郡传》说朱提“夷分布山谷间,食肉衣皮……言语服饰不与华同”。《华阳国志》载:“土地无稻田蚕桑,多蛇蛭虎狼。俗妖巫,或禁忌,多神祠”。
1936年今昭阳区洒鱼河畔的古墓中发掘出一颗刻有“汉叟邑长”的铜印,可能是东汉或蜀汉颁发给当地叟族酋长的信印。昭通解放时,驻军干部曾访得一颗“牙门将”的蜀汉印章赠与文史专家张希鲁。[6]177。牙门将为都督部属,南中大姓多有任此官职者。《华阳国志·南中志》载:
南中监军霍弋表遣建宁爨谷为交州太守,率牙门将董元、毛炅、孟干、爨熊、李松、王素等领部曲以援之。
《汉书·地理志》载:犍为郡的江阳、武阳产铁;南安产盐、铁,朱提出银;越嶲邛都出铜,定笮出盐,会无产碧玉;益州俞元产铜,律高有锡、银、铅,贲古也有锡、银、铅,来唯产铜。诸葛亮南征之前,“南方远夷之地,平常无所供为”。刘禅时南中开采的银窟有数十座,“岁常纳贡”。但诸葛亮书云:“汉嘉金,朱提银,采之不足以自食。”或许至三国时期朱提银的开采已呈衰竭之势。《南中八郡志》说:“刘禅时,岁常纳贡,亡破以来,时往采取,银化为铜,不复中用”。
三国两晋时期,朱提冶金技术上还有一项领先世界的发明——堂琅白铜。世界著名科技史家李约瑟认为“(中国)白铜,如现今所知即是铜镍合金。”欧洲直到19世纪才仿制成功,而在我国至迟3世纪时即出现,其产地在今巧家、会泽一带。据《中国冶金简史》所载,汉晋时期堂螂县生产的白铜,应是“镍白铜”。其理由是东川产铜、会理有镍矿,两地相距不远且有驿道相通,汉晋时期堂螂县生产镍白铜是可能的。北京科技大学冶金史研究室的梅建军、柯俊认为,从资源上看,堂螂县所出白铜可肯定为镍白铜。
实际上,比之金银的开采,以屯垦解决军需问题则更为现实、可行。昭通境内汉墓中出土过许多与农耕生活密切相关的工具、器物和模型,如铁斧、铁刀、铁锸、铜鍤等农具,甑、罐、釜之类的陶器与铜器,还有猪、鸡、狗、马、牛等家畜造型的陶俑和耕牛牧马的画像砖,以及水田、水井、粮仓、炉灶、房屋等模型。保山市发现一座刻有延熙十六年(253)铭文的砖墓,在出土随葬品中,有牛、鸡、狗、仓的陶质模型。在较为偏僻的永昌郡,蜀汉时也饲养了牛等大牲畜。[7]可以推想,当时昭通农业应比永昌更加发达。庲降都督曾在建宁郡屯田,史载“建宁郡治,故庲降都督屯也,南人谓之屯下”。当然,屯田并不仅限于建宁郡,庲降都督置于朱提之时,亦有屯田之举。对此,任乃强《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一书写道:
邓安远城,在南广、朱提道上。……昭通平原附近地区,万山丛错,皆中生代地层。惟彝良县治附近为白垩纪紫色土壤所覆,与四川盆地相似,故邓方为庲降都督,率其屯兵兴垦于此。……筑城居之,兴屯垦殖,俾军食自给。[1]282
五 结语
自蜀国设庲降都督至西晋李雄成都称王之时,约七八十年间,朱提社会一度稳定,经济、文化有所发展,商业也因此而兴盛。由朱提至蜀地有水陆二途并行,水道有黑水(今南广河)、羊官水(今横江)两途,但“至险,难行”。陆路经牛叩头、马搏颊坂等险途,“亦艰阻”。往来商贾作歌唱道:“庲降贾子,左儋(担)七里”,生动描述路程艰险,途中换肩不易的情形。商贸往来,必有货币流通,昭通古墓中亦出土有蜀汉“直百五铢钱”。据张希鲁《西楼文选》介绍,昭通光绪年间曾发现蜀汉钱币十枚。上世纪30年代,他曾在昭通铜匠处发现一只题款为“阳嘉二年邛都造”的汉洗,据说为村民从“梁堆”中挖出,作废铜所售。[6]148
魏晋时期,“南中诸姓,得世有部曲”,都拥有世袭相延的私人武装。建宁郡有五部都尉、四姓及霍家部曲,朱提大姓“朱、鲁、雷、爨、仇、霍、高、李,亦有部曲”。这些大姓延续了中原厚葬之风俗,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昭鲁坝区尚存上千座汉晋时期的墓葬,当地老百姓称为“梁堆”。“梁堆”墓随葬的器物,有外地传入的带钩、镜、弩机以及铸有“朱提”、“堂狼”字样的壶、洗、盘、釜,其形制和纹饰与中原相似;这些大墓用各种图案的花砖砌筑墓室,有的还有壁画。墓内随葬器物一如生前所用,常见五铢钱或大泉五十等钱币。也有特制殉葬用的明器,如铜俑、陶俑等,出土遗物造型精致,显示了较高的工艺水平。还有金、银、琥珀、玉等奢侈品。一方面说明大姓的奢靡之风,同时也反映出社会经济的繁荣稳定。否则,不可能出现如此众多的豪华坟墓。“梁堆”所反映的装殓下葬、起坟立碑等丧葬习俗,也与汉族地区相一致,墓葬的主人当为南中大姓,是汉族移民及其后裔。三国至两晋时期的朱提郡仍是南中地区的一个商贸中心。
蜀汉政权连年用兵北伐,消耗了大量人力、物力,南中“供出官赋,取以给兵”,连年征税,各族“苦其役调”。公元263年,邓艾兵逼成都,蜀国君臣张皇失措,或有南奔之议,主降之臣谯周认为南中各族“愁怨”已极,若退入南中继续抵抗,则“耗损诸夷必甚,甚必速反”。走投无路的刘禅,最终选择了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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