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王朝时期崤函古道交通的初创
2018-04-03李久昌
◎李久昌
(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 豫晋陕黄河金三角区域研究中心,河南 三门峡 472000)
夏王朝的建立,标志中国古代社会开始进入文明社会发展阶段。随着早期国家制度的初兴与发展及生产力水平的提高,夏王朝开创了国家动员社会集体力量有意识经营交通的先河。史前初露雏形的崤函古道,在夏代得到了初步的开发,并为中华文明的形成和早期繁荣,做出了历史性的贡献。
一、夏禹治水传说与崤函早期交通的开辟
夏王朝的奠基者是禹,其治水功绩历来为人们所称道。夏禹治水不仅有效地平息了洪水之患,同时也是对当时全国道路与水路等交通网络的开发与完善,即文献所说的“经启九道”①《左传》襄公四年:“茫茫禹迹,划为九州,经启九道。”杜注:“启开九州之道。”“开九州,通九道”[1]。一般认为,夏禹治水包括“导山”和“导水”,因此相应形成了九条陆道和九条水道。水路以黄河为中心轴线,联络各河川通往九州。陆路以各地有名山岳作地标,依山地循行,再将各地水系和陆路连通,构成“九州”互通的交通联络网。[2]崤函地区交通道路在夏禹开创编织的这个网络中有自己的重要位置。
夏禹治水所开“九道”,与崤函地区有关的道路有一条,《禹贡》载:“底柱、析城,至于王屋。”这条通往山区的陆路,从三门峡砥柱山东向翻越析城山,至王屋山。析城山在今山西阳城县,王屋山在今济源境内。这是以底柱、析城、王屋三座典型山名为“地标”指代的一条通道或道路,“底柱、析城,至于王屋”就是经由底柱、析城、王屋三座山的通道或道路。夏禹还疏导了崤函地区的河流,其一为黄河。《禹贡》:“南至于华阴,东至于厎柱,又东至于孟津。”这条水路的上游又与雍州“浮于积石,至于龙门西河,会于渭汭”的贡道相沟通,将黄河、渭河贯穿起来。下游则向北最终通于大海。[3]其二,“导洛自熊耳,东北会于涧、瀍,又东会于伊,又东北入于河”。熊耳即今卢氏熊耳山。因伊、洛、涧、瀍四条重要水道汇入黄河,可以看作黄河河道疏浚的一部分。黄河河道的疏浚属于水利治理和水路交通建设,但因其工程浩大,施工人员分布黄河沿线,输运给养保证施工,必然要求沿线交通道路的畅通。黄河河道在疏浚时也必然促进了陆上交通事业的发展。
在夏禹治水过程中,三门峡砥柱一带是其重要的工程项目和交通节点。有关夏禹治水传说遍及三门峡黄河两岸。根据传说,三门峡的形成归功于夏禹,人门、鬼门、神门俱为夏禹凿开。《水经注》卷四《河水四》:“砥柱,山名也。昔禹治洪水,山陵当水者凿之,故破山以通河。河水分流,包山而过,山见水中若柱然,故曰砥柱也。三穿既决,水流疏分,指状表目,亦谓之三门矣。”原置三门峡西黄河北岸台地上(禹庙遗址)的明天顺三年(1459)《重修三门大禹庙记》云:“当唐虞秋,洚水弥漫,九有一壑,民其鱼鳖,咸作怨咨。天闵厥下,俾神禹出,不辞胼胝之苦,舟车輴樏之是载,八年在外,荒度土功。……禹则凿之排之,决之沦之,分为三门。三门辟,则冀之水患息而民无臲,府事修治而世享其利矣。”据碑文所记,此大禹庙兴建于唐天宝二年(743),历代多有重修,足见其历史影响之深远。
《史记》卷二《夏本纪》载,夏禹为平治洪水,奔走四方,“陆行乘车,水行乘舟,泥行乘橇,山行乘檋”,说明当时可能已经出现了适用于不同交通条件的多种交通形式。夏禹在崤函地区开辟水、陆交通,当亦实现了“陆行乘车,水行乘舟”的交通形式,这应是较早的崤函地区行车、行船的文字记录,证明夏禹治水时由崤函向东西,有了沿黄河岸边的一条通道,它既可水行,也可陆行,水陆兼备。
夏禹时代夏后氏部落迁徙和夏禹军事征伐的记载和传说,提供了夏禹利用这条通道的一些信息。
据《史记》卷一《五帝本纪》等记载,夏禹因治水之功,继舜之后成为“豫晋陕相邻地区联盟”首长,仍以山西一带的“冀州”为联盟的政治中心所在地。《左传》哀公六年杜注:“唐、虞及夏同都冀州。”《史记》卷二八《封禅书》正义引《世本》则具体指禹都在晋南“平阳”“安邑”。《尚书》孔疏则曰:“尧治平阳,舜治蒲阪,禹治安邑。”安邑地望,正义引《括地志》云:“安邑故城在绛州夏县东北十五里,本夏之都。”
夏禹任联盟首长,遭到舜之子商均的强烈反对,被迫离开晋南,避居阳城。《史记·封禅书》正义引《世本》云:“夏禹都阳城,避商均也。”《孟子·万章上》:“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登封告成镇发现的王城岗龙山文化城址,多数人判断与禹都之阳城有关。禹迁阳城是夏文化发展的一个转折点,夏后氏的势力从晋南发展到豫西。顾颉刚考证说:“夏后氏这一部落联盟的活动区域,首先当在较西的陕西、山西一带,是逐渐向东发展的。……可能在启以前,其活动区域基本上在平阳、安邑、晋阳等山西省境再东向就达到河南。”[4]王克林梳理有关夏族的传说与文献记载,结合考古资料,认为:“有关夏族和文化的起源,从迄今所见的考古文化判断,目前只能说在山西晋南。而河南地区只能说是夏族建国后辗转迁徙于中州大地伊、洛一带的后期活动中心。”既然是夏之政治中心的转移,必有一定的规模,说明是夏后氏部落一次迁徙的交通大行动。“夏族的迁徙发展,是从北向南,首先崛起于襄汾古之崇山,然后沿汾、涑水流域至夏县、平陆,随后越过黄河而达豫西伊、洛流域”。[5]由晋南越过黄河,南下入豫西,取道崤函,是最佳选择。李民认为,夏族迁徙,极有可能是从汾浍、安邑的中心地区沿芮城东北中条山巅路南下,至黄河边,再经大禹渡等渡口过河而到达河对岸的“南河”“禹甸”等地。[6]这里的“南河”“禹甸”具体地望,已难确指,但肯定在今灵宝黄河北岸,由此向东的道路只有一条,即沿黄河谷地向东,到达嵩山一带。这条道路的前段就是后人所称的“崤函古道”。
新出郭店楚墓竹简《唐虞之道》云:“虞用威,夏用戈,政不服也。爱而征之,虞夏之治也。”[7]传说夏禹曾对主要活动于豫西和晋南黄河两岸的共工、有扈氏等进行过多次征伐。《荀子·议兵篇》:“禹伐共工。”《山海经·大荒西经》:“有禹攻共工国山。”《吕氏春秋·召类》:“禹攻曹、魏、屈骜、有扈,以行其教。”孙治让《墨子间诂·明鬼下》注:“或禹或启皆有伐有扈之事。”孔子曾评价夏禹说:“举皋陶与益,以赞其身,举干戈以征不享、不庭、无道之民;四海之内,舟车所至,莫不宾服。”[8]夏禹通过征伐,逐渐树立起自己的威信,最后成天下共主之功。这些征伐行动,大体发生在禹任联盟首长前后。夏禹“舟车所至”军事行动的顺利实施,显然借助了包括崤函通道在内的九道开辟所带来的便利。
二、崤函古道与二里头文化的西进和北上扩张
夏王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文明国家。1959年发现于偃师的二里头文化被多数人认可是夏代的夏民族文化遗存,二里头遗址是一处夏代晚期的都城遗址。[9]崤函地区介于豫西与晋南这两大夏人活动中心之间,在二里头文化扩张中发挥了独特的作用。
根据考古发现,在二里头文化一期,夏文化分布范围局限在今河南中西部,西至崤山,北以黄河为界,东未及郑州、新郑一线,南不过伏牛山。二期以后,夏文化突破崤山的阻隔,向西大举扩张。崤函地区发现了多处典型二里头文化遗址,经正式发掘的重要遗址有新安太涧、盐东,渑池郑窑、鹿寺,陕州区七里铺、西崖村,湖滨区南家庄、南交口以及灵宝晓坞,洛宁坡头,宜阳庄家门等遗址,说明这里是夏文化最早的重要分布区和夏族控制区。从这些遗址分布看,二里头文化扩张在陕州区以东主要是沿着洛河的支流—涧河、陕州区以西则主要是沿着青龙涧河流域进行的,其扩张态势往往以抢占战略要地为主要目的,非常注意把握交通要道,从而把握经济文化交流和军事行动的重要途径,所以这一区域二里头文化遗址呈分散式布局特点,以点为主,点线结合。
二里头文化继续向西,穿过崤函,进入关中。考古发现,约当二里头文化三、四期时,二里头文化与东下冯文化携手进入了渭河流域中下游地区,侵占了盘踞于渭河流域的客省庄文化领地,将其纳入夏王朝的势力范围。[10-11]典型遗址有西安老牛坡,华县元君庙、南沙村,华阴横阵村,蓝田泄湖,大荔白村、赵庄等。根据这些遗址所包含文化内涵,有学者判断,二里头文化进入关中的方式,不仅是文化传播或文化影响,而是掀起了一场“排他性的殖民风暴”[12-13],其中包括了相当规模的军事征伐和人员迁徙类的交通活动。根据关中地区典型二里头文化遗址分布位置,可知这场持续的“排他性的殖民风暴”,主要是经由崤函道路交通进行的。
二里头文化向北,进入晋南,是其扩张的主要方向。晋南二里头文化遗址主要有二里头和东下冯两大类型,大体以中条山为界,前者仅分布于中条山南麓的垣曲盆地及平陆芮城一带,在中条山以南的山前地带,沿黄河北岸成长条状分布。后者则分布于中条山以北的运城盆地和临汾盆地内。考古发现证明,晋南二里头文化遗址约在二里头二期阶段开始发展,并呈明显的繁盛和扩张趋势,已发现遗址64处,古城南关是整个垣曲盆地的中心聚落址,总面积约10万平方米,已具备了相当规模。其文化面貌与豫西二里头文化非常接近,其中几乎每类器物都可找到相类者,说明这一带二里头文化遗址应是由豫西迁徙而来并与当地文化融合后形成的,豫西是二里头文化向晋南扩张与移动的必经之路。这里所说的豫西,自然包括崤函地区。晋南二里头文化遗址中条山以北的运城和临汾两个盆地,遍及分布东下冯类型遗址,数量多达二百余处。[14]李伯谦认为,“东下冯类型开始形成的时间晚于二里头类型开始形成的时间,东下冯类型主要文化因素来源于二里头类型,它是在二里头类型发展到一定阶段向晋南地区传播并与当地原居文化逐渐融合而形成的。如果说二里头类型是二里头文化的原生类型,那么,东下冯类型则是二里头文化的派生类型”[15]。李维明亦认为,晋南地区二里头文化的产生是由豫西二里头核心地区人民的殖民所致,即这一文化扩张可能意味着夏人向晋南的迁徙。[16]有学者称之为“夏族的第二次大规模北迁”[17]。说明迁徙人数当有较大的数量和规模。
二里头文化自伊洛盆地由东向西深入关中以及北上晋南的考古资料,可以证明夏代早期崤函道路交通已经得到初步开发的事实,通行能力已经可以服务于长距离远征关中、晋南这种较大规模的军事殖民活动。
三、启征有扈氏与崤山南路的开发
启征有扈氏是夏初西扩最重要的一次战役。据《史记》卷二《夏本纪》记载:夏禹子启即位,“有扈氏不服,启伐之,大战于甘。……遂灭有扈氏。天下咸朝”。有扈氏的地望,学界多认为在今陕西鄠邑区境内,甘之战发生在鄠邑区南郊附近,并以《汉书·地理志》等文献所载扶风鄠现有“扈谷”“甘亭”为证。还有学者据考古发现,推测客省庄二期文化有很大可能就是有扈氏文化。[18-19]客省庄在沣河西,再往西不远就进入今鄠邑区境。客省庄二期文化的分布,东至约在华阴左近,东南至在商州区、商南县等,北至因研究关系尚不清楚,西至已达岐山双庵。客省庄二期文化的上述分布情况,与文献记载的古扈国地望大体相合。也有学者提出有扈氏故地在今郑州北黄河北岸的原武一带,甘地在今洛阳西南,或在今郑州以西的古荥一带。[4][19]这些看法基本是基于夏势力西不出潼关的认识得出的。
启征有扈氏的行军路线,古史无载。一般认为,从东到西约起自洛阳,沿洛河西行,穿越崤山后,滨黄河经桃林,沿华山北麓然后抵于甘。[20]这条“启征有扈氏路线”的前半段,从洛阳,经行洛河—黄河谷地,实际上就是我们所说的崤函古道崤山南路路线,中段滨黄河经桃林,至华山,则属崤函古道函谷段路线。启征有扈氏的“甘之战”在交通史上的一项积极成果便是开辟了一条从洛阳经洛宁前往关中平原的交通道路,这无疑是崤函古道交通史上一次重要的开创。有学者认为,它是开辟的一条新通道。理由主要是因当时渑池一带水网尚未消除,所以为避开黄河边走廊的复杂地形和众多的天堑、河口新辟此道。[21]然而,究其基础,当还与此前鲧治水有关。据《尚书·尧典》记载,尧曾命夏禹之父鲧治水,鲧用息壤堙塞洪水。《山海经·海内经》云:“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郭璞注云:“息壤者,言土自长息无限,故可以塞洪水也。”又引《开筮》:“滔滔洪水,无所止极。伯鲧乃以息石息壤以填。”[22]有关息壤的地望,古籍记载不一。《战国策》卷四《秦策二》载:秦武王与甘茂“盟于息壤。果攻宜阳,五月而不能拔也”。王欲罢兵,“召甘茂而告之。甘茂对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悉起兵,复使甘茂攻之,遂拔宜阳”。据此,有学者推断息壤在今宜阳县境。[23]若此一推断不误,则对于崤山南路的开辟就可很好解释了,因为鲧既然能在宜阳取息壤堙塞洪水,则对这一带交通当有一定治理。
《左传》僖公三十二年云:“崤有二陵焉,其南陵夏后皋之墓也。”《史记》卷一三《三代世表》索隐:“帝皋,宋衷云:墓在崤南陵。”《水经注》卷四《河水》:“石崤水,出石崤山。山有二陵,南陵夏后皋之墓。”帝皋墓位于今陕州区宫前、菜园两乡交界处,雁翎关西北侧,今遗址尚存。此地正在启征有扈氏行军走过的大道旁。帝皋为孔甲之子,第十四世夏王。史称夏自孔甲时开始走向衰落。《史记》卷二《夏本纪》:“帝孔甲立,好方鬼神,事淫乱。夏后氏德衰,诸侯畔之。”《国语》卷三《周语下》:“昔孔甲乱夏,四世而陨。”在政治动荡长期不断,“诸侯畔之”形势下,帝皋很可能是在平定叛乱,转战崤函途中死亡,下葬于此。古人陵墓与居处当相距不远,与交通道路亦不能过于悬远。夏后皋墓佐证了崤函古道崤山南路的开辟和存在。
有迹象表明,启晚年还利用这条新辟的道路平息了“武观之乱”。《今本竹书纪年》:“(启)十一年,放王季子武观于西河。十五年,武观以西河叛。彭伯寿帅师征西河,武观来归。”《逸周书·尝麦解》:“其在殷之五子,忘泊禹之命,假国无正,用胥兴作乱,遂凶厥国。皇天哀禹,赐以彭寿,俾正夏略。”朱右曾《逸周书集训校释》认为“殷”当“启”之误,“五子,五观也,亦曰武观,启子”。《国语》卷一七《楚语下》韦昭注:“五观,启子,太康昆弟也。”可知,启晚年发生诸子争立动乱,季子武观被放逐西河,武观据此发动叛乱,几乎瓦解夏统治。幸有彭伯寿帅师西征西河,才平定武观之乱。虞世南《北堂书钞》卷一三引《纪年》将此次平乱称为“启征西河”。《路史》亦谓:“夏世侯伯国有西河国,后启征之。”但无论怎样,启放武观,武观可依此而叛,说明有一定的经济、军事实力。此次夏军出征西河平武观之乱,距启征有扈氏时间不长,《今本竹书纪年》将征有扈氏系于启二年,启征西河应是沿用征有扈氏的老路。夏初接连沿崤函古道南线向西征伐,说明当时的交通条件已具相当的规模和质量。自启征西河之后至胤甲之前,文献中不再见有西河的记载,说明夏代前期西河地区归顺了夏王朝。
四、夏迁都西河及经略晋南与崤山北路的开发
夏代曾发生多次迁都的交通大行动。第十二世夏王胤甲即位后,把都城从老丘(今陈留北老丘故城)迁至西河。《古本竹书纪年》载:“帝廑一名胤甲,即位,居西河。”继任夏王孔甲仍都西河。《今本竹书纪年》:孔甲“帝即位,居西河”。第十五、十六两世夏王皋和发(又名敬或发惠)的都城,文献无载,从夏后皋葬于崤山南陵,桀都斟寻来看,皋、发两王可能也从胤甲都西河。《竹书纪年》卷上记载:“自禹至桀十七世,有王与无王,用岁四百七十一年。”自胤甲在西河建都,至发止,夏有胤甲、孔甲、皋、发等四世国王,经历82年岁月。夏十迁国都,西河就占了三分之一的时间,足见西河在夏代历史地位的重要。
西河地望,有豫北东部说、龙门至华阴一带说、洛阳至陕西华阴说等多种说法。其中,范文澜首倡的河南洛阳至陕西华阴通称西河的观点[24]为更多人所赞同。张国硕进一步推定,西河在“今渑池县西至三门峡市东一带”。其理由是,作为夏王朝的都城,在没有大规模异族入侵的前提下,西河理应在夏族的势力范围之内,而不能远离夏王朝统治的中心区域。豫北地区在夏王朝后期已属先商文化的分布区,夏王朝已不能有效地控制这一地区。而山西西部至陕西东部地区多为山地、丘陵地貌,生态环境恶劣,且偏离夏王朝统治的中心区域。相比之下,豫西西部至陕西华阴以东历来皆为夏王朝的统治区域,故西河位于此间某地的可能性最大。但也不可能设在华阴以东至潼关一带。“因主都斟寻在今偃师一带,若把辅都设在今洛阳以西至新安一带,主、辅都相距较近,辅都的设立没有实际意义。但也不可能把辅都设在今华阴以东至潼关一带,因这里远离夏王朝中心统治区,现今这里发现的二里头文化遗存较少,说明夏王朝并未有效地控制这一地区。相比之下,今三门峡地区发现较丰富的二里头文化遗存,说明这里属于夏王朝控制区的西缘。……夏后皋墓在今河南渑池县西南方属陕县、洛宁交界处的雁翎关北。古人陵墓与居处当相距不远”[25]。因此,胤甲所居“西河”,最大的可能性应在“今渑池县西至三门峡市东一带”。夏商时期是否实行的是主辅都制度,还需讨论,但其有关西河地望的意见是可取的。
史籍又可见孔甲墓在今渑池县境崤山之中的记载。《大明一统志》卷二九《河南府》陵墓条载:“孔甲陵在永宁县东北三崤山。孔甲,夏王也。”明永宁县即今洛宁县。顾祖禹考证:“三崤山,亦曰二崤,一名嵚岑山,在今河南府永宁县北六十里。其地或谓之崤渑,或谓之崤塞。”三崤山,西接陕州区,东接渑池县,因崤山道上有石崤(西崤)、千崤(东崤)和土崤三山,合称“三崤山”或“三崤”。[26]孔甲和夏后皋两座陵墓皆在崤山,且两人死亡时间相继,埋葬地点相近。而渑池又称“西河外”。《史记》卷八一《廉颇蔺相如列传》:“秦王使使者告赵王,欲与王为好会于西河外渑池。”索隐:“在西河之南,故云外。”因此,西河地望当在今渑池县以西至陕州区以东的崤山一带,是可信的。这一带地形险要,“既可作为讨伐今陕西关中及豫西诸方国、部落叛乱的前沿基地,又可为控制晋南地区建立一个稳固的政治、军事中心”[25][27]。
夏自胤甲迁都西河,与夏中后期活动中心逐步西移,重新经营晋南有关。中国古代建都历来有与对外发展相联系的传统。史念海说:“一国首都的选择,是应接近于当时最大的敌人的,而不应该迁就于当时的经济中心。”[28]尤其是在“当时的交通、运输等条件下……要跋涉远征毕竟是比较困难的。因此,当时选择王都的地点,不能不考虑到作战的方便,就是说,不能不从军事的角度上考虑迁都的问题”[29]。由于“后羿代夏”“太康失国”,夏王朝失去了对晋南地区的控制,未能继续向外发展。直到帝相时,夏人才开始向外发展,东征淮夷、畎夷,以后的夏代各王,大概亦主要居于伊、洛地区的阳城、斟灌、斟寻,只是有时为了东征的需要才迁居老丘。根据史籍所见,夏人的敌人似乎主要在东方,而老丘则是夏人控制东方的主要据点。[30]所以,胤甲、孔甲、皋、发诸王时夏迁都西河,将活动中心由东方移至西方,暗示出西河地区或周边地区可能又发生了某种动乱,在夏后期历史上,可能还存在一系列为史籍失载的战争。这与帝宁先都原,再迁老丘一样,是基于领土扩张或保持领土完整的军事方面的考虑,反映了夏王朝安抚西境的意图,以便于战争调度和就近指挥讨伐西河及周边的战争。同时,西河所在地区较为便利的交通条件,可资利用,这也当是胤甲等迁都西河考虑的因素。
事实证明,夏都西河的目的基本达到了,夏王朝可能又取得了对西河以及周边地区的控制权,将豫西、晋南连成了一片。有学者指出,胤甲以后的夏都西河,带来了晋南的重新复兴。从考古材料看,“晋南夏文化的复兴是在胤甲居西河之后。其特征表现于受二里头影响的东下冯中、晚期文化层中”。“在东下冯发掘的遗物中,据测定有的年代晚于二里头同期遗物并吸收其大量因素,这说明夏中、后期东方对西方有较大的影响”[31]。东下冯类型形成的时间约当二里头文化二期稍晚,帝宁为夏王朝的第六王和夏启之第五代孙,帝宁的北上扩张年代与东下冯类型形成的年代基本相当。从二里头文化三期开始,东下冯发展成为运城盆地的中心聚落和国家控制的手工业中心,这与胤甲开始至桀以前经略西河地区年代基本相当。夏迁都西河,的确起到了安抚西境、控制晋南的作用。
夏迁都西河,并长期经营,虽然在主观上是受到当时军事形势因素影响所致,但伴随都城变迁必然会出现较大规模的人口迁移,因此迁都本身在客观上就显示了夏人极强的交通能力,意味着道路开辟的发生或存在。虽然推论尚待考古学验证,但可以肯定的是,由于西河跃升为夏王朝政治和军事指挥中心,且时间较长,夏王朝以此为契机,运用公共权力和整个社会集体力量,有可能组织起较大规模的人力物力,在军事斗争的同时,对西河及其通往周边的交通道路规度和建设,直接推动和促进西河地区交通道路及其交通网络的开辟或形成。
《国语》卷一四《晋语八》载:“侨(郑子产)闻之:昔者鲍违帝命,殛之于羽山,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实为夏郊,三代举之。”《山海经·中次三经》:“又东十里,曰青要之山。实维帝之密都。北望河曲,是多驾鸟,南望蝉渚,禹父之所化。”郝懿行谓青要之山在今新安县西北二十里[32],即在崤山北路的东段。三门峡地区二里头文化遗址主要分布在涧河、青龙涧河流域,洛阳谷水也多有分布,说明自洛阳沿谷水河谷西进,沿涧河、青龙涧河,进入陕州区的道路是客观存在的。史籍载夏后皋之父孔甲死后葬于三崤山。此地正在崤山北路大道附近,与我们所说的西河夏都位置大体在同一范围。迁都西河,直接导致了夏王朝统治集团成员的迁移。孔甲当是都西河期间死亡,遂就近葬于此,这同其子帝皋死后葬于殽山南陵交通大道旁颇为类似。这条大道当与西河都城相通,说明崤山北路交通路线业已得到开发。这条道路很可能是沿用了鲧、禹父子治水的路段,在夏初已被利用,而不应如胡德经等所说的迟至商末才开发出来。
五、夏代开发崤函古道的经济动机及功用
夏代崤函古道的开发,不仅与频繁开展的军事活动密切相关,夏王朝对重要资源的攫取和管理的经济需求,也是促进崤函古道交通开发进步的重要动力。有学者指出,“二里头文化的扩张可能正是国家政治—经济战略的物化形式,而这个战略的目的就是获得国家所需要的铜、锡、铅、盐和其他自然资源”。“国家对资源丰富地区的殖民企图,显然是为了控制和运输各种各样的资源,以支持首都地区日益集中的手工业生产和大量人口”[33]。研究表明,崤函地区本身的丰富资源在二里头时期似还未被发现和重视,但与之相邻的晋南和关中则存在已被发现和利用的丰富资源,尤其是青铜冶炼所必需的铜、锡、铅及人们生活不可或缺的食盐。
晋南的运城盐池是整个黄河中游最主要的盐产地。中条山有丰富的铜、铅、锡资源,尤其是铜矿,东南距夏都二里头只有约150千米,是距离地区二里头最近的铜矿资源。铜、锡、铅等矿产资源在中原地区十分稀有,储量有限,对这些资源的控制、开发和利用,在早期国家的形成和发展时期尤为重要。[33]垣曲古城南关和夏县东下冯作为二里头文化在晋南的两个区域中心,均位于发源于中条山的河流边上,对当地的铜、盐等重要资源当负有开采与运输的重要职责。东下冯地处中条山铜矿和运城盐池之间的平原地带,距运城盐池仅30多千米。古城南关位于亳清河与黄河交汇处。铜矿就分布在中条山中,铜的冶炼也当在中条山区铜矿的附近举行,这样不仅利于矿石搬运,而且也易于得到作为燃料的木炭。从中条山发源的青龙河、亳清河等河流形成自然的通道,把铜、盐等从矿区或盐池运至东下冯和古城南关,然后通过黄河和其他支流,转运到夏都二里头。此外,垣曲盆地北部的中条山之巅历山盛产木材,是中原王朝构建殿堂廊庑的原料来源。产出的木材可沿沇河由南向北顺流而下,到达盆地最底端的古城南关后,再输往二里头。由晋南进入豫西的主要交通道路:一是南路,自运城盆地向南跨越中条山西段至平陆,在茅津渡过黄河,沿崤函古道西至夏都二里头;二是东路,自运城盆地经夏县、闻喜和绛县,折向东南方向,穿越中条山东段的横岭关到达垣曲东滩,渡过黄河,经渑池、新安,东至二里头;三是北路,由运城盆地越过中条山东段经垣曲盆地翻越王屋山经济源北渡黄河,至二里头。这三条道路中的南、东两条线路,北渡黄河后,都与崤函古道相连接。有学者分析,分布于洛阳以东的二里头文化主要是由北路进入晋南,位于中条山南麓的垣曲盆地正处于这条交通要冲上。分布于洛阳以西的二里头文化则主要是取南路和东路进入,位于中条山南麓的平陆和芮城地区也处于豫西向晋南运城盆地移动的最前沿。垣曲盆地以南、黄河以北的渑池郑窑发现有二里头三期的遗存,很可能是崤函与垣曲盆地之间相互往来的驿站。[14]晋南和崤函地区交通的发展是为了向夏都二里头纳贡而形成的,主要输送的是铜、盐等重要资源。“这些资源不仅滋润着本地区古代文化的发展,而且用于支持中原夏王朝的建立与发展,成为早期国家建立的重要物质基础”[14]。
距关中平原西部最近的商洛东龙山遗址,位于丹江北岸,距北部红岩山铜、锡、铅矿很近,是近年发现的一座大型夏商遗址,有典型的二里头文化遗存,年代属于二里头文化三四期。[34]据张天恩研究,东龙山遗址位于连接黄河与长江水系的交叉点上,南方的货物可以通过汉江和丹江从长江中游西北运抵秦岭山区,然后经过商州北部的分水岭到达洛河,最终运至伊洛盆地的二里头。[35-36]这条通道在崤函地区主要是利用了洛河。可见东龙山遗址也是夏王朝在矿产资源重地设立的一个据点,目的仍是为控制和运输该地区的铜矿资源。联系启征有扈氏新辟崤山南路,我们有理由相信,启征有扈氏、征西河,所以开发新路崤山南路,很可能与洛河航运开通,沿岸陆路交通有一定发展有关。
此外,在陕州区七里铺遗址二里头文化灰坑中出土了一件骨贝,渑池郑窑遗址出土有蚌贝。考古学家说:“贝在当时仅仅作为装饰品,抑或已具有一般等价物的社会功能,尚待研究。唯海贝在二里头等遗址的出土,意味着中原地区与遥远的沿海居民存在着某种交往和联系,这是肯定无疑的。”[37]在崤函地区不产的海贝,有可能是通过商业贸易获得的。骨贝的发现,有研究者认为,这表明“流通中的海贝的数量已供不应求,而出现了用骨仿制的贝币,说明当时贝币的使用是比较普遍的”[38]。骨贝、蚌贝在崤函的出现是夏代商业经济发展和人口往复的一种反映,这为我们理解崤函古道交通的远程联系和贸易往来提供了很好的遐想空间。
纵观夏代时期崤函地区交通开发情况,可以看出崤函古道自崤函社会进入文明时代以后迅速开发和扩展起来。在夏王朝对外扩张中,无论是向西,攫取整个陕西东部、南部的资源,还是向北获取晋南铜矿、池盐,崤函地区都是连接伊洛平原与上述地区的中间地带。出于对青铜原料和盐等重要资源的需求,二里头文化的人们往来于伊洛、崤函、晋南、关中诸地区之间,崤函古道交通线路和交通范围因此上升为国家具体的实政之一,得以有意识地开发和扩展。而崤函北路由于靠近黄河,从晋南运输过来的铜、池盐等可以方面地利用崤函北路,沿黄河谷地、涧河谷地运至首都二里头,而不必绕道更远的崤山南路。夏中后期,又在今渑池县以西陕州区以东的崤山一带建立新都西河,强力经营晋南,进一步强化和巩固了崤山北路的交通地位。由此观之,夏中后期以来,崤山北路的地位可能比南路更重要些。
郑若葵总结夏代交通发展的特点,认为“夏代的重要交通道路和设施建设,基本上是围绕治理洪水地域和军事征战路线来进行的。治理洪水发生的交通行为主要体现在夏禹任职和执政期间,而军事行为带来的交通行为则在夏启至夏桀的夏王朝统治时期表现得最为突出”[20]。夏王朝时期崤函古道的初步开发,为认识夏代交通发展特点提供了新的可能。通过相关研究,可以了解到夏代治理洪水和军事征战等交通行为持续地刺激和促进了崤函古道的开辟,但晋南铜、池盐等的南运,同样也是这一时期推动和促进崤函古道开辟的重要因素和特点,而我们对夏代交通发展特点的认识和理解,也因此可以得深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