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合作性博弈的中法关系新纪元

曾晓阳 徐娴 夏笑笑



基于合作性博弈的中法关系新纪元

曾晓阳 徐娴 夏笑笑

中山大学外国语学院

2018年，法国总统和总理先后对我国进行任内首次国事访问，法国参议院也发布首份分析“一带一路”倡议的研究报告，再加上美国持续“退群”并挑起全球性的贸易战，从双方面推动中法关系步入新纪元。总体而言，中法两国期望构建一种在竞争的基础上开展合作并寻求共赢的“合作性博弈”关系。用合作性博弈思维来取代零和博弈思维，用中法“大国梦”的共鸣来取代价值观、社会制度和治理模式孰优孰劣的争议，将会是两国携手共建全球治理新秩序、共筑“大国梦”的一个关键。

一带一路 中法关系 合作性博弈关系 贸易战

2018年，中法关系步入一个新纪元。1月和6月法国总统马克龙和总理菲利普先后访华，而且两人均是任职以来首次出访亚洲。马克龙访华折射出其亚洲政策的侧重点，同时也显露出其在英国脱欧而德国在欧盟的影响力下降的情势下，强烈希望全面重新诠释和调整与中国的双边关系，以令“法中关系进入新纪元”①，助力其“重振法国”，并引领欧盟重归全球事务治理核心地位。5月30日，法国参议院“一带一路”专题工作小组向参议院提交一份长达183页的研究报告《对法国而言，“一带一路”是简单的经济标签还是新的世界秩序》（下文简称《参议院报告》），随后向媒体发布了报告研究结果。这是法国参议院首份全面介绍并分析“一带一路”倡议的国际影响，为法国乃至欧盟提出应对建议的报告，中国官方与媒体均对该报告予以正面评价。就在中法双方均致力深化双边关系的同时，美国则继续在走“退群”路线并挑起波及全球的贸易战。美国的举措推动欧盟更加强调内部的紧密团结，同时也更加迫切地与新兴大国，尤其是中国、印度等亚洲强国加强合作以更好地反制美国。

诸多因素推动中法关系进入新纪元，但这是否就意味着法国乃至西方世界对“中国威胁”的忧虑心态有所变化？马克龙的“法国梦”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相交，会发生怎样的共鸣与角力？中法两国是否正处于一个可以同时“筑梦”并“圆梦”的时期？进入2018年，法国采取的一系列重大涉华举措显示，法国在保护自身国家利益的前提下，期望与中国构建一种在竞争的基础上开展合作并寻求共赢的“合作性博弈”关系。本文将尝试对这一关系做一探讨。

一、中法关系进入新纪元的良机

在2018年，中法关系呈现多个进入新纪元的良机。

首先，怀抱“重振法国”和“重建欧洲”的梦想，法国总统和总理先后访华，释放出加强与中国双边关系的强烈意愿。法国在英国脱欧后成为欧盟在联合国安理会唯一的常任理事国。而默克尔虽然最终组阁成功，但联盟党和社民党之间的牵制并未就此消弭，再加上新联合政府在国会失去强势地位，导致德国在欧盟事务中的主导地位受到动摇。马克龙因而雄心勃勃，希望担当起“重建欧洲”的主导者角色。他在访华期间便以“我今天来是为了告诉大家：欧洲回来了”②，宣告了自己的欧洲代言人身份。马克龙借力中国以实现其“重振法国”和“重建欧洲”梦想的想法早在其竞选总统过程中便已显露，他在《变革》一书中明确表示“中国远不应一直被视为祸害”，“中国可以是个机会”③。他特地将访华首站定在古丝绸之路的起点西安，以此积极回应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同时还许诺每年访华一次以“一步步建立信任”，充分表达了法国深化与中国合作的强烈意愿。在马克龙访华期间，中法双方发表《联合声明》，宣布两国“决定在相互信任、互惠互利原则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升紧密持久的中法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水平”。④在中法双方的共同推进下，中法关系显然迈上了一个新台阶。

其次，法国《参议院报告》对法国乃至欧盟在 “一带一路”倡议中的机遇与风险进行了全面评估，呼吁法国融入“一带一路”宏大计划。报告扉页特地引用1964年1月8日戴高乐将军在提议法国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时说的一句话：“中国如此巨大，她就在那里。当她不存在是一种盲目，更何况她的存在越来越显著。”⑤这一引言既是对开启中法建交史的戴高乐将军对中国力量做出的高瞻远瞩的判断的致敬，也是对法国是否应当加入“一带一路”倡议的肯定答复。报告先提纲挈领式地将法国和欧盟在地缘政治、经济、产业和区域行动领域应当如何应对“一带一路”倡议的21条建议单列成表，醒目地置于正文之前。报告正文则分为“‘一带一路’的成功”、“‘一带一路’的前景”和“‘一带一路’的模糊性”三大部分，将“一带一路”倡议视为中国提出的一个“强大叙事”，从中国的经济和军事实力对“一带一路”倡议提供的强大支撑、中国为推广“一带一路”所做出的努力和行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反应等方面全方位地介绍了“一带一路”倡议，并分析了“一带一路”项目的机遇和存在的风险。报告为法国提出的第一条地缘政治建议就是：“法国应在‘一带一路’建设中扮演引擎角色。法国必须成为中法双边关系的推动力，并正式融入‘一带一路’进程……法国在发展中国与欧盟关系方面也应发挥引擎作用。”第二条地缘政治建议便是：“不要以天真幼稚或咄咄逼人的态度看待包括‘一带一路’倡议在内的中国政策。”[5] 9此外，报告后附《中法双边经济关系》、《“一带一路”倡议下的基础建设项目统计》、《欧盟与欧盟安全政策外交事务高级代表的联合政治公告》和《欧盟共同讯息》4个重要文件，再次突出法国和欧盟参与“一带一路”倡议的必要性和迫切性。⑥这份报告的出台，尤其是由具有保守主义传统的法国参议院做出，显示出法国政界对中国态度的一个重要转变，不再一味盲目渲染“中国威胁论”，而是开始积极正视中国的世界影响力，并希望法国抓住机遇。

第三，美国对华的敌视态度和频繁“退群”的行为，从反面推动中法进一步加强合作。特朗普上台后，采取了一系列针对中国的举动，如开展调查美国的技术转让条件以及中国对知识产权的保护程度，建议世界贸易组织拒绝给予中国市场经济地位，在《美国国家安全新战略》中将中国定义为“修正主义强国”、“敌对的竞争对手”等，令中美关系在多方面出现紧张态势，也促使中国更多地将目光投向欧洲。法国主流媒体也指中国希望有一个“强大且团结的欧洲”来帮助自己制衡“真正的对手——美国的力量”，又恰恰在马克龙身上看到建立一个“强大的欧洲”以“抵消美国影响”的可能，因此寄望法国来“填补欧盟政治空间”。⑦另一方面，特朗普挥舞“美国优先”大旗，逐步放弃多边主义。美国相继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巴黎协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伊朗核问题协议》和联合国人权理事会五大重要国际协定和组织，对世界格局和全球治理产生巨大影响，同时也令国际社会担忧美国的“退群”行为仍将继续，因此有意寻找构建新的力量关系的途径和方法。波士顿咨询公司驻上海顾问弗朗索瓦·刚德隆（François Candelon）就强调欧洲应当抓住美国脱离多边关系的机遇，认为：“如果欧洲希望对中国有影响力，那现在就必须与中国结成合作伙伴关系。”⑧中法两国领袖在气候与全球化等问题上存在很大共识，令法国战略研究基金会亚洲部负责人瓦莱丽•尼凯(Valérie Niquet)相信同样身为核强国和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并拥有国际政治话语权和雄厚经济实力的中国像是一个为法国实现其雄心而“量身定做的伙伴”⑨。

第四，美国与中国和欧盟的贸易战双双升温，再次拉近了中法和中欧关系。美国宣布开始对欧盟征收钢铝产品关税后，马克龙疾呼：“经济民族主义，就是战争！”他肯定欧盟将“坚定地、相应地”采取反制措施。经合组织秘书长安赫尔·古里亚（Angel Gurria）也呼吁“拯救多边主义”。⑩而2018年6月25日举行的第七次中欧经贸高层对话主题便是“支持和推动全球化，深化和扩大中欧合作”。中欧均认为必须坚决反对单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承诺共同维护以世界贸易组织为核心、以规则为基础的多边贸易体制，推动经济全球化。第20次中欧领导人会晤也将在2018年7月举行，显示出中欧均致力“为中欧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注入新动力”⑪。尽管不少学者认为中欧就贸易战问题联手对付美国的可能性不大，但是美国的保护主义行为无疑推动了中欧进一步加强合作，积极有效地反制美国。

应该说，美、英、德三国有意或无意造成的“地缘政治真空”再加上中美、美欧关系紧张，的确为中法乃至中欧关系迈上新台阶创造了良机。

二、“法国梦”与“中国梦”的共鸣与角力

在此中法合作良机下，法国特别关心如何在“一带一路”倡议框架下与中国开展合作，以及中国在全球环境治理问题上的立场。从法国领导人访华和《参议院报告》中，可以观察到，法国有意全面融入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并在这条路上打造新的双边与多边关系。马克龙访华前曾接受在线媒体中国网（China.org）采访，明确肯定“一带一路”倡议的重要性及其带给世界、特别是欧亚地区的机遇。马克龙也在西安演讲中35次提及“丝绸之路”，并将两国在气候、反恐、科技等各领域的合作纳入“一带一路”框架中，希望带领法国和欧洲全程参与到这一连接中国和欧洲、穿越中亚与非洲的共同投资计划中。此次双边会晤后，法国开始着手制定本国参与“一带一路”的路线图，确定可与中国合作开展的项目以及可与中国分享的非洲经验。同年六月份法国参议院发布的研究报告也印证了马克龙所言并非是外交辞令，法国早已深度分析中国的倡议。《参议院报告》提出的首要问题便是如何看待“一带一路”倡议的根本作用，关注其能否真正促进世界经济增长，探讨中国是否有意在特定地理区域内发展地缘政治，是否会间接导致欧洲“松散”。从报告的关注点可以看出，法国对“一带一路”倡议既抱较大的开放态度，但也心存疑虑，对总统在访华期间未与中国签订关于“一带一路”的备忘录提出疑问。从马克龙在西安演讲中可见，马克龙强调丝绸之路“从未仅仅是中国的”，法中友好合作与成功的前提是丝绸之路“不能是新霸权之路，不能将它们穿过的国家置于附庸的地位”⑫。马克龙显然认为与中国合作的关键是“对等”，而未签署备忘录的一个原因可能是他当时还未寻找到建立这种对等关系的途径。

法国对“对等”的重视折射出西方国家对中国的国际发展战略的集体担忧。西方国家在意识形态上一直持反华立场，再加上当今中国已有足够信心和能力在世界舞台扮演重要角色，中国的政治和经济策略正在对全球产生重要影响，这使得“中国威胁论”在西方国家大有市场。法国社会普遍认为“一带一路”倡议首先体现了中国的扩张主义及霸权主义野心，认为中国希望借“一带一路”倡议彰显实力并打造世界头号强国的形象，而发展经济的目的反在其次。⑬《世界报》甚至使用“中国强权下的和平”（pax sinica）⑭一词来描绘“一带一路”倡议的目的，⑮显然是担心中国利用在“一带一路”途经地区重现当年的“太平盛世”，来建立一个以中国为主导的亚洲乃至世界新秩序。但是，法国前总理拉法兰在2018年3月参议院的一次陈述会上提到，马克龙已接受中国提出的两国若不处在同一发展层面上，就不可能有对等关系的观点，建议在对华发展路线图上重新定义“对等”一词，将法中关系定位为“平衡的合作”关系⑯。此举充分体现了法国在对华关系上的积极态度，愿意与中国开展对话，寻求共识。

不过，由于“一带一路”倡议涉及亚、非、欧三大洲，其中不乏与法国利益密切相关的国家和地区，使得法国担忧中国与这些国家和地区在经济、军事等领域的合作可能影响到法国乃至欧洲的利益。法国意识到中国在这些地区的投资模式比西方模式更有优势：中国通过发展基础设施为当地人民带来直观可见的实际利益和长期合作的可能，而西方倾向于定义和创建抽象的自由贸易空间，重点落在发展当地公共卫生、保护环境、支持民间社会、反腐败或促进妇女权益等方面。⑰中国模式显然更受欢迎。

具体到中法两国在亚洲的发展战略，《参议院报告》特别举出中国-巴基斯坦经济走廊作为“一带一路”计划的起点，不仅促进了中国西部与巴基斯坦的一体化，甚至还与中亚及南亚相融合。法国分析人士尼凯也认为中国希望加大对亚洲事务的操控力，成为亚洲老大。的确，法国在亚太地区有着众多战略与经济利益，对中国在该地区的拓展心存警惕,先后与印度、澳大利亚建立了战略关系，与日本也进行了高层战略对话，还广泛参与印度洋-太平洋地区的合作与对话。尼凯就明确表示法国与这些亚洲国家开展军事合作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平衡中国力量。⑱

非洲则是法国的传统合作伙伴，但近30年来，中非政治和经贸合作不断加强，不可避免会触及法国在非洲的既得利益。《参议院报告》专门研究了中国在吉布提的活动，认为中国选择吉布提作为“一带一路”在非洲的入口，一方面是因为吉布提的海运地理优势，另一方面，吉布提是多国部队的驻军地，对维护非洲和平具有重要意义。中国为保护本国利益，多次参与在非洲的维和行动，于2017年在吉布提建立了中国第一个海外军事基地，引起法国对中国在非洲的军事力量的担心。法国认为中国出于竞争思维，未在资金上全力支持法国领导的反恐行动。⑲《世界报》特别援引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王义桅的观点，指中法两国在非洲存在竞争乃至竞赛，中国进入非洲对法国在非洲尤其是在其前殖民地的势力构成威胁，但中国希望马克龙支持“一带一路”倡议。⑳不过，《参议院报告》认为法国不可能像中国一样在吉布提大力发展经济建设，而应该加强推广文化、教育和培训以及更具创造性和活力的发展政策。[21]法国参议院的建议显示，法国在对非总体战略的某些方面避免与中国正面交锋，而更倾向利用法语文化在非洲的优势，从软实力入手，经营自己擅长的领域。

对于欧洲，一方面法国非常关注中俄关系。《参议院报告》认为中俄已结成同盟，但中俄之间看起来平等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下也蕴藏着竞争，尤其是在与苏联解体后形成的独立国家的合作方面。报告认为俄罗斯要么会继续与中国加强合作，要么会对中国持谨慎态度而加强与欧亚经济联盟的合作，并在上合组织成员中拉拢印度、巴基斯坦和伊朗。因此，报告强调，重建欧盟与俄罗斯、法国与俄罗斯的对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有必要。[22]拉法兰也认为欧洲不应把普京推向中国，否则将在欧亚大陆被边缘化。[23]另一方面，法国社会十分担心中国的政治经济战略令欧盟产生分歧乃至分裂。《参议院报告》认为中国与中东欧16国一道推动的“16+1合作”涉及欧盟成员国，因此，“一带一路”倡议如何与欧盟组织机构相兼容是一个真正的问题，建议欧盟要求所有参加“16+1合作”的欧盟成员国都应遵守欧盟标准，尤其在各国分享技术且又与中国有合作的领域。报告还强调，德国部分人士也认为有必要加强“一个中国、一个欧洲”的理念，重构欧洲团结，把欧盟的立场当作未来发展的首要对象。[24]《参议院报告》体现出，法国作为欧盟的主导国，致力加强欧盟内部团结和管理，并有意拉拢俄罗斯，以保证欧盟在欧洲和国际上的优势地位，同时法国也不希望中东欧国家通过与中国合作而实力大幅上升，削弱法国在欧盟的话语权。

不过，《参议院报告》认为“一带一路”倡议虽然已取得成功，但仍存在“模糊性”。这主要体现在中国与沿线国家签订的备忘录用词十分概括和模糊，没有预先设定轮廓、内容甚至目标，似乎意在为中国主导的任何政策都提供无条件支持。[25]这其实是东西方处事哲学的差异使然，我国受东方儒家思想影响，处理问题时往往会观察事态发展再做出相应对策，相反，西方哲学则强调先设定目标再开展工作。同时，《参议院报告》还指出这一“模糊性”也体现在中国在多边及双边合作上的立场是矛盾的，中国积极参与国际多边主义组织的活动，但又全力追求“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双边关系来掣肘丝绸之路的多边化。报告认为中国的发展路线是“中国式的多边秩序”和“广泛的双边主义”，强调欧盟的立足点是寻求和平，而法国的立场可成为一种强化多边合作的力量。[26]可见，中法两国对“多边主义”的理解存在差异，双方在双边和多边事务中仍需磨合。

此外，法国认为中国将在全球气候问题上发挥关键作用。的确，中国共产党自十八大以来一直致力建设生态文明，十九大报告再次提出要“加快生态文明体制改革，建设美丽中国”，宣布将推动建立健全绿色低碳循环发展的经济体系。在美国决定退出《巴黎协定》的关键时刻，中国毫不犹豫地宣布将一以贯之地认真履行《巴黎协定》。2017年12月13日，国务院副总理马凯作为国家主席习近平的特使，出席由法国、联合国和世界银行在巴黎共同主办的“一个星球”气候行动融资峰会。同年12月19日，中国正式启动全国碳排放交易体系，建立全国碳排放权交易市场，以利用市场机制控制和减少温室气体排放、推动绿色低碳发展。中国在气候问题上的一系列举措给欧洲社会留下深刻印象。欧洲能源和气候委员米格尔·阿里亚斯·加奈特（Miguel Arias Cañete）认为，中国建立碳排放权交易市场，以及法国建议在2018年12月波兰举行的《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第24次缔约方大会上提高减排目标，发出了“一个非常强烈的信号：两个主要行动者把碳市场做成一个减排和制定碳价格的关键工具。”[27]马克龙也在西安演讲中赞誉中国有着“巨大的责任感”，强调若无中国的支持，“《巴黎协定》也许不能维系下去”。他肯定法中两国在气候领域的联合领导的必要性，希望与中国携手“重新发起气候战役”，并在2018-2019年举办“法中生态转型年”。他还充满信心地表示，法中合作“将向世界展现法中人民有能力让地球再次伟大和美丽”。[28]马克龙的这一宣告无疑回应了中共十九大建设美丽中国的规划，中法两国在气候问题上的相同立场以及加强合作的意愿显示，中法两国已在事实上成为国际气候治理的坚定合作者和实际领导者。但是，《参议院报告》也敦促中国考虑“一带一路”项目可能对环境造成的影响，切实减少污染，而不是将污染转移到境外，不要使《巴黎协定》沦为一纸空文。[29]

总体而言，中法政治外交互信基础虽然并不十分牢固，但合作空间却相当广阔。面对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法国的对策尽显在竞争基础上合作并寻求共赢的“合作性博弈”关系特点，在宣称全程参与的同时，又相当重视自身在亚非欧地区的整体发展战略和利益，其中不乏与中国角力的意味。“一带一路”倡议可能引起的地缘政治和经济的变化令法国产生怀疑、提防甚至戒备之心是不难理解的。事实上，无论法国还是中国，都意识到当今全球范围内都在发生治理危机，政治民粹主义、经济民族主义和恐怖主义等诸多因素正在深刻影响着全球秩序，中法两国在政治外交领域的合作契机正在大量涌现。因此，中法两国在保护各自国家利益的前提下，主动参与并配合对方在国际和地区层面的倡议与行动，也是两国实现各自的“大国梦”的一个关键。

三、中法双边贸易投资的合作与博弈

从中法两国国内经济形势来看，中国面临改变出口主导型生产、建立更具持续性、更注重消费和服务的经济模式等重大难题，而法国则面临提升经济增长、降低失业率、加强数字技术改革和能源结构转变等一系列挑战。从中法双边贸易投资整体情况来看，中国是法国的第八大贸易伙伴，而法国是中国在欧盟的第四大贸易伙伴。法国认为这与它在欧盟的政治地位严重不符，而且法中双边贸易在体量、地位和商品结构上都出现失衡现象。

2018年1月，马克龙正是带着这些问题展开访华行程。他在西安演讲中鼓励中国企业投资法国，但前提是为法国“提供就业和发展机会”，建立“平衡和长期的合作伙伴关系”，[30]其后又在北京强调“中国市场庞大，对整个全球化起重要影响”，警告法国若不懂得适应中国的经济发展战略就会“被遗忘”，呼吁中法双方“以互惠形式相互开放资源”，同时“建立法国企业在中国市场的更大入口”[31]。马克龙访华在航空、核能等中法传统合作领域以及电子商务等新兴产业合作上取得大量成果，其中大部分在菲利普6月访华之行中得到了落实。

由此可见，中法贸易投资合作前景广阔，但面对美国单边主义贸易威胁，中法乃至中欧能否相互靠拢、同仇敌忾，仍是值得怀疑的问题。究其原因主要有二，一方面，法国舆论长期诟病法中贸易投资存在不对等，法国经贸界十几年来对法中贸易在体量、地位和结构上的失衡积累了大量不满情绪，逐渐固化了中国“剥削”法国、“压榨”法国的负面形象。另外，法国分析人士指，随着中国实力整体上升，法中之间“政治不平衡”和“经济不平衡”同时出现。[32]法国媒体经常刻意放大这两种不平衡，引导法国社会认为中国实力的上升是建立在包括法国在内的其他国家利益受损的基础上，使得法国社会对中国的不满情绪加剧。另一方面，外资在进入中国市场、提升竞争力等方面的确碰到“水土不服”的困难，而欧盟则将这些困难解读为中国不按市场经济规则行事。

长久以来，法国社会都在非议中资“剽窃”外国先进技术、威胁外国战略利益甚至在海外进行意识形态活动，认为特朗普已向中国投资者“关上大门”，但后者却仍然受益于欧盟的开放，通过大量并购欧洲企业获取关键技术。法国舆论批评欧洲各国政府长期容忍这种“剽窃”，在与中国谈判时“表现得不够团结”，斥责有的国家如希腊、波兰“以拍卖的方式开放自己”，有的国家则表现得“过于畏缩”。[33]基于这种偏见，法国政府倾向于在欧盟层面制定一个战略行业投资范围，以提高警惕，加强监控外国投资。早在2014年5月14日，法国政府就已颁布《蒙特伯格法令》, 规定：“外国投资者在对能源、交通、电信、水力和健康卫生等核心领域的法国企业进行并购时，必须经过法国经济部和工业部的批准，法国政府对此拥有否决权。”[34]法国经济部长勒梅尔在2018年初曾表示将加强《蒙特伯格法令》，“大量拒绝涉及敏感领域的中国投资”，以更好地保护法国战略利益。[35]值得一提的是，《蒙特伯格法令》虽然明显不利于外商对法投资，出台后也未如预期般成功阻止外资并购法国企业——美国通用电气公司就在该法令颁布当年收购了法国阿尔斯通电力业务——但却博得媒体舆论和民意的一片赞誉，这体现出法国社会对外资并购的敌视态度。2017年12月，欧盟贸易总署发表一份长达466页的中国研究报告，详细分析中国经济各领域的特征，认为“法国经济已沦为“中国的附庸”，法国战略利益受到危害。[36]但与此同时，法国乃至欧盟又希望分享中国作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的发展成果，加强与中国的经济合作，矛盾心理尽显。

在此情形下，法国舆论即便对特朗普的经济民族主义路线大加鞭挞，但对美国针对中国发动的部分贸易制裁措施仍表示理解和赞同，甚至试图呼应美国的贸易制裁行动，对中国施加更多压力。2018年4月5日，世界贸易组织公布的一份文件显示，欧盟与日本联合向世界贸易组织投诉中国的歧视性技术授权规定，称美中争端与欧盟有“很大的贸易利益”关系。[37]但自2018年3月初，美国开始向包括其西方盟友在内的数个国家挥舞“关税大棒”，3月8日，特朗普签署对欧盟进口钢铝产品征收关税的公告，并在6月1日开始对欧盟进口钢铝产品开征关税。面对一意孤行的美国，欧盟只能出手反击，开始与中国共同呼吁“维护世界贸易组织规则”、“维护多边贸易体制”。这说明法国乃至欧盟虽然在初期认同美国对华制裁措施，但随着贸易战的升级，它逐渐意识到自己需要和中国联手一道反制美国。另外，无论在政治、军事还是经济、贸易领域，欧盟事实上越来越难以和中美平起平坐，亟需通过加强与中国的合作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资源与国际地位。这多方面因素决定了中法经贸关系在未来将是合作性博弈，而非零和博弈。

四、结语

中法两国在双边经贸以及气候问题、打击恐怖主义、维护多边主义等全球问题上的一致立场和合作意愿，都在很大程度上使中法在“一带一路”框架下的双边乃至多边合作的前景更加明朗。尽管所谓的“中国威胁论”仍不乏市场，连接中法两国的“丝绸之路”不会是平坦无阻的，但法国社会对中国的态度总体上从恐惧、抵制向谨慎、包容方向改变，一个更加开放、更加积极面对中国崛起的态度在逐渐显现，支持强化与华合作来助力法国重返世界中心的声音也在增强。

总体而言，中法关系不会走向以遏制和反遏制为主题的准冷战态势，而是更倾向于对话而非对立，建立合作性博弈的互利共赢关系。马克龙在西安演讲中以“我们的命运相连”呼应习近平倡导构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以“骏马外交”回应“熊猫外交”，正是对这一合作性博弈关系的阐释。而一样胸怀“大国梦”的中国，也在对内继续强化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和制度自信，对外强调互利共赢理念，旨在与各国合力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国与法国并不存在根本性地缘战略冲突，从历史上看，每一次两国关系因各种争议降温之后，经济合作总会成为两国关系回归的动力。因此，以经济为突破口，同时加强文化、教育、科技等领域的公共外交合作，对两国民间深入接触和了解，减少误解甚至敌视，促进双方关系健康发展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中法两国均胸怀世界大国梦想，两者的“大国梦”都与本国的治理经验相关联，一个国家的“大国梦”不是为了修正、抵制和取代另一个国家的“大国梦”。在美国强势推行战略竞争和战略遏制政策以确保其超级大国地位的今天，中法两国若能本着“和而不同”精神，共同主张相互的理解、承认和合作，便有可能打造大国关系的典范，携手共同“筑梦”并“圆梦”。换言之，用合作性博弈思维来取代零和博弈思维，用“大国梦”的共鸣来取代价值观、社会制度和治理模式孰优孰劣的争议，才是对人类福祉的最大尊重。

①B. Bonnefous & B. Pedroletti. “Macron prône une nouvelle ère dans les relations avec la Chine,” January 10, 2018. available at : http://www.lemonde.fr/asie-pacifique/article/2018/01/10/macron-prone-une-nouvelle-ere-dans-les-relations-avec-la-chine_5239693_3216.html.

②Emmanuel, Macron. “Discours du 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 au Palais de Daminggong,” January 9, 2018, available at : http://www.elysee.fr/declarations/article/transcription-du-discours-du-president-de-la-republique-au-palais-de-daminggong.

③Emmanuel, Macron.. Paris : XO Editions, 2016, p.210.

④ 中华人民共和国和法兰西共和国联合声明. 2018年1月10日. available at : http://www.fmprc.gov.cn/web/zyxw/t1524590.shtml.

⑤P. Allizard, G. Jourda., Rapport d'Information, N° 520. Sénat: Session ordinaire de 2017-2018.

⑥ P. Allizard, G. Jourda., Rapport d'Information, N° 520. Sénat: Session ordinaire de 2017-2018.

⑦Patrick, Saint-Paul. “Macron en Chine: décryptage express,” January 10, 2018. available at http://video.lefigaro.fr/figaro/video/macron-en-chine-decryptage-express/5706662519001/.

⑧ Fabrice Nodé-Langlois. “Macron en Chine, sur la nouvelle route de la soie,”, January 8, 2018. available at : http://www.lefigaro.fr/conjoncture/2018/01/08/20002-20180108ARTFIG00007-macron-en-chine-sur-la-nouvelle-route-de-la-soie.php

⑨Valérie Niquet.. Le Monde, 2018-01-08.

⑩“Guerre commerciale: Macron juge la décision a-méricaine “illégale”. January 6, 2018. available at : http://www.lefigaro.fr/conjoncture/2018/06/01/20002-20180601ARTFIG00042-guerre-commerciale-macron-juge-la-decision-americaine-illegale.php.

⑪高峰.中国商务部例行新闻发布会发言. 2018年6月21日. available at : http://www.mofcom.gov.cn/article/ae/ah/diaocd/201806/20180602758147.shtml.

⑫Emmanuel, Macron. “Discours du 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 au Palais de Daminggong,” January 9, 2018. available at : http://www.elysee.fr/declarations/article/transcription-du-discours-du-president-de-la-republique-au-palais-de-daminggong.

⑬Fabrice Nodé-Langlois. « Visite de Macron en Chine: contrats, climat... quels sont les enjeux? » January 07, 2018. available at : https://www.nouvelobs.com/monde/20180107.OBS0253/visite-de-macron-en-chine-contrats-climat-quels-sont-les-enjeux.html.

⑭“中国强权下的和平”是西方汉学家发明的概念，指在中国历史上的汉、唐、清等几个鼎盛时期，中国的政治、经济、军事及文化在东亚地区居统治地位，实际掌控东亚的和平。

⑮Julien, Buffet.. January 06, 2018. available at : http://www.lemonde.fr/idees/article/2018/01/06/pour-une-nouvelle-gouvernance-mondiale-aux-couleurs-de-la-chine-et-de-l-europe-avec-la-france_5238216_3232.html?xtmc=macron_chine&xtcr=5.

⑯Jean-Pierre, Raffarin. “Comptes rendus de la Commission des Affaires Étrangères, de la Défense et des Forces Armées,” March 21, 2018. available at : http://www.senat.fr/compte-rendu-commissions/20180319/etr.html#t.

⑰P. Allizard, G. Jourda.?. Rapport d'Information, N° 520. Sénat: Session ordinaire de 2017-2018.

⑱Valérie Niquet.. Le Monde, 2018-01-08.

⑲P. Allizard, G. Jourda.?. Rapport d'Information, N° 520. Sénat: Session ordinaire de 2017-2018.

⑳Sébastien Le Belzic. “La France demande à la Chine de l’aider à lutter contre le terrorisme en Afrique,”January 8, 2018. available at : http://www.lemonde.fr/afrique/article/2018/01/08/la-france-demande-a-la-chine-de-l-aider-a-lutter-contre-le-terrorisme-en-afrique_5239031_3212.html.

[21] P. Allizard, G. Jourda.?. Rapport d'Information, N° 520. Sénat: Session ordinaire de 2017-2018.

[22] P. Allizard, G. Jourda.?. Rapport d'Information, N° 520. Sénat: Session ordinaire de 2017-2018.

[23]Jean-Pierre, Raffarin. “Comptes rendus de la Commission des Affaires Étrangères, de la Défense et des Forces Armées,” March 21, 2018. available at : http://www.senat.fr/compte-rendu-commissions/20180319/etr.html#t.

[24]P. Allizard, G. Jourda.?. Rapport d'Information, N° 520. Sénat: Session ordinaire de 2017-2018.

[25]P. Allizard, G. Jourda.?. Rapport d'Information, N° 520. Sénat: Session ordinaire de 2017-2018.

[26]P. Allizard, G. Jourda.?. Rapport d'Information, N° 520. Sénat: Session ordinaire de 2017-2018.

[27]Sébastien Falletti.. Le Figaro, 2018-01-11.

[28]Emmanuel, Macron. “Discours du 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 au Palais de Daminggong,” January 9, 2018. available at : http://www.elysee.fr/declarations/article/transcription-du-discours-du-president-de-la-republique-au-palais-de-daminggong.

[29]P. Allizard, G. Jourda.?. Rapport d'Information, N° 520. Sénat: Session ordinaire de 2017-2018.

[30]Emmanuel, Macron. “Discours du président de la République au Palais de Daminggong,” January 9, 2018. available at : http://www.elysee.fr/declarations/article/transcription-du-discours-du-president-de-la-republique-au-palais-de-daminggong.

[31]« Gros contrats en vue pour la visite de Macron. » January 9, 2018. available at : http://www.lefigaro.fr/flash-eco/2018/01/09/97002-20180109FILWWW00115-chine-gros-contrats-en-vue-pour-la-visite-de-macron.php.

[32]Cyrille Pluyette.. Le Figaro. 2018-01-09.

[33]Frédéric Schaeffer.. Les Échos. 2018-01-10.

[34]. May 14, 2014. available at : https://www.legifrance.gouv.fr/affichTexte.do?cidTexte=JORFTEXT000028933611.

[35]Sébastien Falletti. « Macron à l'assaut de l'oncle Xi »,January 8, 2018. available at : http://www.lepoint.fr/monde/macron-a-l-assaut-de-l-oncle-xi-07-01-2018-2184544_24.php.

[36] Directorate General for Trade of the European Commission,. 2017-12-20.

[37]Organisation Mondiale du Commerce. “Demande de Consultations présentée par l’Union Européen, Chine-Certaines Mesures concernant le Transfert de Technologie.”April 5, 2018. available at: https://www.wto.org/french/tratop_f/dispu_f/cases_f/ds549_f.htm.

本文系2018年度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法国涉华舆情话语的情绪符号构建”（立项编号：GD18YWW01）阶段性研究成果。

（责任编辑：许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