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时时刻刻》中的女性意识发展
2018-04-03邬晓莹
邬晓莹
(大连外国语大学 英语学院, 辽宁 大连 116044)
一、研究背景
19世纪后期到20世纪早期,西方女性主义意识开始觉醒。女权运动为女性争取与男性同等的权利以及社会地位而奋斗,势要打破家庭及社会对女性的枷锁,提高女性的自我意识并改变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对女性的歧视。迈克尔·坎宁安是著名的美国当代作家,他的长篇小说《时时刻刻》发表于1998年,获得了众多奖项,同时也是他的所有作品中影响力最大的一部,奠定了坎宁安在美国当代文坛的重要地位。该小说于2002年被改编成同名电影搬上荧屏,并荣获第60届全球奖的最佳影片奖,也使该小说再次被人们熟知。
对坎宁安来说,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小说《达洛维夫人》对他意义匪浅。《时时刻刻》描述了三个不同时代、不同地点、不同身份的女性一天的生活经历,表面看似毫无关联,却因弗吉尼亚·伍尔夫的小说《达洛维夫人》而紧紧联系在一起。1923年,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正在构思创作小说《达洛维夫人》;1949年,家庭主妇劳拉·布朗正在阅读小说《达洛维夫人》;20世纪末,编辑克拉丽莎·沃恩总是被她的前男友理查德称为“达洛维夫人”。弗吉尼亚·伍尔夫是女性主义作家的代表人物,她的小说《达洛维夫人》发表于1925年,是一部影响甚广的意识流小说。伍尔夫通过对女主人公克拉丽莎一天24小时的生活描写,揭示了在男权社会中,社会及男性对女性的束缚。而迈克尔·坎宁安的《时时刻刻》则表达了更深远的主题,以三个女性寻找自我的过程展现了从20世纪初期到20世纪末女性主义意识的觉醒、反抗及最终实现。
二、 女性主义意识的逐步发展
1923年的弗吉尼亚·伍尔夫正处于第一次西方女性主义解放思潮时期。对伍尔夫来说,最后的死亡并不代表女性的屈服。恰恰相反,于她而言,这是一种出路,是一种解脱。1949年的劳拉·布朗则处于二战后,男性从战场回到家庭,试图重新统治社会。女性必须重新回到家庭,回到厨房,重新扮演温顺的妻子、慈祥的母亲角色。这对女性来说是一种禁锢,女性不能实现自己的梦想。对劳拉来说,最后的离家出走于她而言是一种解脱,只有这样她才能坦然面对人生,重新找到女性在社会的地位,实现自身的价值,为自己创造一个更好的生存空间。而20世纪末的克拉丽莎·沃恩和弗吉尼亚、劳拉不同,她的生活虽平凡无奇,但她总能从中找到支撑自己的力量。因此理查德的自杀虽令她痛心,但对她来说又不失为一种解脱,这是一种真正的解放,挣开了所有禁锢和社会及他人给她的枷锁。她给她自己创造了新的生存空间,实现了女性意识的真正解放。
1.弗吉尼亚·伍尔夫——女性意识的觉醒
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生活在1923年的伦敦。她已经在伦敦郊区的里士满镇住了八年,她无时无刻不想回到她日思夜想的伦敦。“她唯一的希望就是返回到城市生活的种种危险中去”[3]79。 然而,由于疾病的困扰,她不仅骨瘦如柴,同时为了她的新小说《达洛维夫人》更是饱受精神与身体上的双重压力,她不得不居住在禁锢她身体的牢笼似的房子中。生活虽简单平静,但是她并不快乐,头痛困扰者她,她总是会听见幻听。对她来说,她的存在对理查德是个负担。她的身体被禁锢了,她失去了身体上的自由。她无数次想回到伦敦,但是理查德对她的关怀和她的身体并不能容许她回到伦敦。伦敦对伍尔夫来说不仅是一座城市,更像是鱼儿与水的关系。伦敦是伍尔夫的精神世界,离开了水,她无法生存。在《达洛维夫人》中,伍尔夫也表达了对伦敦的热爱。失去了精神世界的她,只是带着躯壳行尸走肉般地生活。在为小说构思结局的她,其实也在为自己的生存困境寻找出口。
1923年的伍尔夫正处于第一次西方女性主义思潮的余韵中。同时,她也是女性主义作家的代表。她认为一个女人必须有自己的一间屋子才能写作,这种思想在她的《一间自己的屋子》里就有所体现。而现在的她失去了“屋子”。因此,她必须寻找一个方法来解放她自己,不被社会和任何人禁锢。“尽管里士满是同类小城镇中最出色的一个,然而说到底它终究不可否认地只是一个郊区小镇,如此而已,带有这个词所包含的一切:窗口花坛和树篱;遛狗的太太们;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报时的时钟”[3]79。伦敦象征着自由,而里士满郊区更象征了那种未开化的文明,女性主义思想无法触及到的地方。那里的人们思想顽固,不理解伍尔夫。就如仆人内丽,对她来说,每天的一日三餐才是最重要的,她是典型的传统妇女的形象,被家庭和社会禁锢,是“房中的天使”。因此,伍尔夫不愿意和她沟通。坚持让她坐火车去伦敦买瓦妮莎最爱的中国茶和糖姜。而作为新时代的女性主义作家的伍尔夫,她认为女性必须要独立,一旦失去了自由,就被禁锢了。而对于仍生活在维多利亚时期的古板思想下的女性,她渴望自由,一直寻找能让自己解放,也让达洛维夫人解放的方法。最终,她找到了。在《时时刻刻》的序言中就详细讲诉了伍尔夫自杀的情形,她装着一兜石头,沉进了河中。可是对伍尔夫而言,这并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她找到了出路,找到了实现自由的方法。这也是女性主义意识觉醒的表现,伍尔夫只能通过改变自身去寻找自由,寻找生存的空间。
2.劳拉·布朗——女性意识的反抗
劳拉·布朗是生活在1949年美国洛杉矶的一位典型的中产阶级家庭主妇。尽管住在大房子里吃穿不愁,有深爱她的丈夫和儿子,肚子里孕育着新生命,可是她却感到无比的空虚,她失去了自我,找不到自己存在的价值,一直在跟绝望做斗争。“她知道,在她住宅的房间里,很难产生对自己的信心”[3]197。直到她开始阅读小说《达洛维夫人》,这成为了影响她一生的转折点。这本书使她觉醒,激起了她埋藏已久的女性勇气,勇敢面对社会和家庭的指责,重获新生。她开始寻找解放自我并得到真正自由的途径。在家里必须承担贤妻良母角色的劳拉没有自己的空间。“她充当着他的妻子,永远被困在了这里。她必须设法在这些房间里度过今晚,然后明天早晨,然后度过又一个晚上,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她必须讨好他,她必须这样继续下去”[3]197。为此,她甚至选择去了一家旅馆去寻找平静,并试图像伍尔夫一样以自杀得到解脱。但是,她选择了继续活着,不被社会和家庭困扰。这也是女性意识逐渐发展的体现。女性不再仅仅通过身体的解放得到自由,而是上升到了精神层面,得到新生。她的离家出走于她而言是生命的新篇章,她终于实现了自我。
从小说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劳拉的挣扎。即使生活富足,家庭美满,她仍感到空虚。她之所以嫁给她的丈夫丹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追求过她或把她当个宝;……她怎么能够拒绝一个英俊的、好心肠的青年,一个几乎是家庭的一员、从死者的国度里回来的青年?”[3]35这段婚姻出于爱,出于负疚感,出于害怕孤单,出于爱国心,完全不被她自己支配。因此,劳拉受当时社会驱使不得不放弃她喜爱的书籍,选择了婚姻。在她内心深处,其实她是拒绝的。与她的丈夫之间是没有共同语言的。但是她不能拒绝一个英雄。她不得不强迫自己做一个“房间中的天使”,放弃一切,在厨房里充当贤妻良母的角色。她必须爱她的丈夫,抚养她的孩子,必须独自忍受家庭带给她的压力。因此,她“没有空闲的空间”。在以男性为主导的社会中,她没有自己的生存空间,没有自由,只有家庭带给她的枷锁。她梦想像维吉尼亚·伍尔夫那样有智慧。她想有自己的追求,可以尽情地读书。
小说中,她期望为她丈夫做出一个“和任何杂志中的任何蛋糕照片一样鲜亮华丽;它甚至比杂志里的蛋糕照片还要漂亮”的蛋糕,而她根本无法实现,现实总是跟理想有很大差距。永远不尽人意的蛋糕就象征着她那毫无希望的生活以及她的无能为力。她无法改变现实,除非彻底逃脱这种生活。当她驾车驶离那所房子,在旅馆读《达洛维夫人》时,她感到了真正的解脱。她顿悟了死亡并不是唯一获得自由的方法。她可以自己去创造属于她的生活。因此,她离开了家,去了加拿大,做了一名图书管理员,过上了新的真正属于她自己的生活。通过对社会和家庭对女性的枷锁的反抗,她得到了自由。
3.克拉丽莎·沃恩——女性意识的实现
52岁的克拉丽莎·沃恩是生活在20世纪末纽约的一名图书编辑。她与同性伴侣萨拉以及女儿生活在一起。与此同时,她正在筹备为前男友理查德获得文学奖项而举办的一场晚会。即使没有在一起,克拉丽莎却把支持照顾理查德作为自己的使命。理查德总是称她为“达洛维夫人”。不幸的是,理查德身患艾滋病,深受疾病和精神的折磨。而就在当天下午,理查德就像《达洛维夫人》中的赛普蒂莫斯一样,从窗户跃下,结束自己的病痛,也结束了对克拉丽莎的枷锁。
虽说与伍尔夫以及劳拉相比,生活在现代的克拉丽莎似乎拥有更多的自由。然而,她所背负的对理查德的责任,与同性伴侣萨拉生活的不尽人意以及女儿父亲的缺失都对克拉丽莎造成了巨大的痛苦和迷惘。作为一个女性,克拉丽莎虽在家庭中扮演妻子的角色,可家中的一切都是萨拉的喜好,尽管在一起生活了几十年,萨拉仍然不知道克拉丽莎喜欢什么。与伍尔夫及劳拉相比,克拉丽莎似乎逃脱了家庭里丈夫的枷锁。然而,对理查德的悉心照料显示了她仍被束缚着,只不过这束缚来自于她自身对自己男性角色的要求。而理查德的自杀,对克拉丽莎来说,是真的解脱。女性终于不仅从社会家庭以及男性主导下逃脱,更是将女性从她们自己潜移默化为自己带上的枷锁彻底打破。只有在理查德死后,克拉丽莎终于得到了真正的自由,终于可以面对她自己的生活实现自己本身的价值。克拉丽莎感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而又无可挽回地扯开了去的感觉”。而在《达洛维夫人》中,伍尔夫也写到:“克拉丽莎,心智健全的克拉丽莎——欢欣喜悦、普普通通的克拉丽莎——会继续生活下去,热爱伦敦,热爱自己充满了普普通通快乐的生活,而死去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精神失常的诗人,一个满脑子幻想的人。”
“六月的早晨是这样晴朗,明净如洗,克拉丽莎不由得在门槛停了下来,就像她会在游泳池停下来,注视淡蓝色的池水轻拍瓷砖,清澈明亮的阳光织成的网在池水的蓝色深处波动。仿佛在泳池边上站着,她暂时延缓了那纵身一跳,那迅速包围她的一层冰凉的膜,那浸没在水中时纯粹的震动。……它们显示新生命的力量……”[3]70小说从一开始就暗示了克拉丽莎不同的美好结局,因为她热爱生命,热爱生活,从不曾想以死亡去逃避现实的痛苦。因此,她得到了真正的自由,实现了女性身体与精神的双重独立。
三、结 语
“英美文学中的女性意识体现是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经历了漫长的历程发展来的,过程中女性意识也由浅及深,由只关注个人情感到心系国家。这个漫长的发展过程不仅对女性自身的发展有重要的意义,对社会的进步也有不可以分割的关系”[9]95。通过《时时刻刻》中对三个女主人公陷入生活的迷茫,寻找自我价值过程的描写,坎宁安为我们完美呈现了从20世纪初一直到20世纪末女性意识的发展。从伍尔夫的女性意识的觉醒,重获身体的自由;到劳拉挣脱社会和家庭的枷锁,重获自己的精神空间的女性意识的发展;最后到20世纪末的克拉丽莎,彻底摆脱了男性对女性潜在的影响,通过理查德的自杀重获完完全全的自己的女性意识的最终实现。
“今天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我们举行了晚会;我们抛弃家庭独自到加拿大生活;我们尽管才华横溢、做出了不懈的努力、怀抱着最奢侈的希望、奋力创作,但我们的书并不能够改变世界。我们过自己的日子,做不论什么事情,然后便睡觉——就这么简单平常。我们之中少数人跳楼、投河、服药自杀;稍多的人死于交通意外事故;大多数人、绝大多数人被某种疾病缓慢吞噬,或者如果我们极端幸运的话,则被岁月本身吞噬。唯一的安慰是:不是这里就是那里,尽管面对极大的困难、完全出乎预料、我们的生命似乎会有那么一个时刻突然绽放开来,给与我们所期望的一切,虽说除了孩子(也许连他们都包括在内),谁都知道这些时刻的后面不可避免地会出现其他的时刻,黑暗得多也困难得多的时刻。但是我们仍然珍爱这座城市,珍爱清晨;我们更加希望的是得到更多期望的一切”[3]216。克拉丽莎对女性意识的最终实现,对当时仍被社会和家庭束缚的现代女性来说意义重大。女性必须摆脱外界给予的一切枷锁,以积极乐观的态度,像劳拉那样以非凡的勇气直面社会,只有这样才能实现女性的真正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