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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笔下湘西典型人物形象解读

2018-04-03吴娅楠

关键词:顺顺萧萧寡妇

吴娅楠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00)

沈从文的文学创作,承载着其满满的文学梦想。笔下关于白色瓦房、碾坊,还有湘西山水的描写,更是城市“乡下人”对故土深深地亲吻。而生活在这山山水水中的湘西人,则给独特的湘西文化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无论是在外闯荡荣归故里的乡下上层人士,还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山水之中辛勤劳作的下层劳苦百姓;无论是慷慨大方的,还是质朴可爱的,他们皆是湘西这片沃土世世代代所孕育出来的子女,有着共同的闪光点——自由和不屈的人性,而这正是沈从文一直以来所追求与信奉的。因此,从作者的写作姿态出发,解读其笔下湘西世界里三类典型人物形象:湘西少女、另类女子、葆力之士,从而走进沈从文的写作世界,透视其写作意图,分析其写作价值。

一、湘西少女

德国美学家鲍姆嘉通认为“美是凭感官认识到的完善”,是完整无缺、寓杂多于同一、整体与部分的协调,且把杂多意向的明晰生动看成是“完善”的一个重要部分,也即重视审美对象的个别与具体的协调。沈从文的作品是一种凭借感官可以认识到的完善,这种完善不仅表现在小说的故事情节中,也表现在其笔下各色人物形象中。简而言之,不管是大的小说群像,还是作品里各色人物类别,这种整体与部分的协调,以及创作过程中作者人性倾向的明晰,都是“完善”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沈从文的作品无论是从整体群像描写还是局部的人物形象定义,以及写作意向的明晰生动,都符合“美”的定义。

具体来看,沈从文笔下湘西少女带给读者的感觉,就是一个美字,且这种美不经雕琢与刻画,是完善与自然的。美得纯真,美得可爱,美得灵异,美得脱俗。如《边城》里的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晒得黝黑,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堆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为人天真活泼,处处俨然如一只小兽物。人又那么乖,和山头黄鹿一样,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1]393当被人询问起时又会伸着倔强的小脖子回答道:“我是翠翠。”在生命的长河中,也会悄悄编织着“爱情”的美梦,自然而来,自然而去,时而娇怒,时而伤感,琐碎情绪在点点滴滴中浸润读者心田,仿佛春日里的一阵微风,暖暖的。而三三则是还没有长大的翠翠,与妈妈在杨家碾坊里相依为命。夏日里喜欢在热天坐到风凉的地方吹吹风,用包谷杆子做成一个个小笼子,用捉蝈蝈打发漫长的下午时间;冬日里,则同猫儿狗儿这些小伙伴蹲在火桶里,拨灰煨栗子吃。长大了后也会坐在门前,思索城里人的生活,幻想白脸人被狗吓得掉进水里的尴尬样子。如果用一朵花来定义三三,野百合则最为恰当不过,顽皮、天真、正义、善良而又霸气。

无论是天真可爱的翠翠,还是善良顽皮的三三,亦或沈从文作品里的其他纯真少女,她们皆是水一般的女子。天真无邪,会做关于未来美好的梦,会有一只灵性的小狗,会有时而娇羞时而怒斥的表情。虽生活在湘西社会底层,但给世人的精神却带来无与伦比的快乐与温暖。简而言之,这类女子是守卫湘西世界的山水精灵,是美的化身。

二、另类女子

沈从文塑造的湘西女子形象,除了翠翠和三三这般天真可爱的,还有一类不为世人所关注但却真实存在的——湘西社会最底层的另类女子:童养媳、寡妇和妓女等。这些女子,年龄不等,家庭背景不同,深受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影响,沦为社会最底层被欺辱与被践踏的人,成为湘西社会脱离正常生活轨道的另类特殊群体。但其所散发的人性却并没因身份的特殊而消退,相反,在日子的轮回中,她们用赤子之心在社会最底层演绎了一场别样的人性美。

童养媳,旧社会包办婚姻诞下的畸形早产儿。生活在社会最底层,不被需求地来到这个世界,最终在自己的回忆中不被惦念地离开。但正是这些不起眼的角色,却引起从小和姐姐相依为命的沈从文的注意与关怀,其中较为典型的如《萧萧》里的主人公萧萧。年仅十二岁的萧萧就成为别人家的童养媳,有了一个三岁的小丈夫做玩伴。他们会在溪边,会在村前的柳树下,会在任何一个可以愉快的空地留下嬉笑声。但如沈从文所言,日子是不经过的,萧萧也有长大的那一天。她会无意中迷上花狗的歌声;会想身边有了花狗,打发小丈夫离开反倒好一点;会禁不住花狗的海誓山盟、恶语赌咒一切尽了花狗的意;也会在感觉到肚子有了小血块后到寺庙里吃大把的香灰,到溪边喝大口的冷水,企图让肚子里的那个血块与自己分离;尘埃落定、岁月的轮回之后,也会为自己的私生子寻一个女子做童养媳;也会抱着自己与小丈夫的新生儿,坐在屋前的榆蜡树篱笆间看热闹,同十年前抱小丈夫又是一个模样。萧萧的故事没有传奇,没有绚丽,有的只是平淡、质朴、善良、无奈与悲哀。可见,作者在塑造萧萧这一童养媳形象的过程中,一方面有意鞭笞了古旧野蛮风俗对少女人性的迫害,另一方面却又深深讴歌了湘西纯朴的民风情调,因为恰是这种人性的闪烁,让萧萧在野蛮老规矩的夹缝中能得以求生。因此,从作者的书写姿态来讲,萧萧是被沈从文刻意安放在在这个弱者位置的,而其目的不光是引来世人的目光,更是让世人看到湘西世界最原始的人性美。

关于寡妇形象的塑造,在中国现当代文坛可谓形形色色,让人有意无意间眼花缭乱,但关于沈从文笔下的寡妇却并非如此。沈从文对待笔下的寡妇,虽未大量泼洒墨汁,但却也无心插柳柳成荫,塑造了典型的另类人物形象,流露出其对原始人性的美的高度赞扬,以及对遭受封建礼教残害群体的同情,以《三三》中三三的母亲和《旅店》中的黑猫为例。三三的妈妈在三三五岁时就一夜之间成了寡妇,披上糠灰担起了男人的担子,日子里担心的只有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女儿的婚事,还有自己的碾坊,无关欲望、财富与其他。虽在封建礼教夹缝中求生存,但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母爱与女性的光辉却从未泯灭。沈从文对这样的女性是同情、赞赏与肯定的。还有一类代表性的寡妇——《旅店》中的黑猫。黑猫的名字是睡在土里的丈夫给的,被一切过往的旅客使唤着。她有着猓猓族女人的精明与自尊,在丈夫死后选择作为寡妇活下来,她的爱从此似乎也死了。或许日子本可以平淡无奇地过下去,但就如到了春天会骚动不安的黑猫一般,某一天也有了突起的欲望,在心里头慢慢长大,最终选择了店里的驼子。不光是黑猫,还有更多的寡妇,她们都有着发自内心最渴望最强烈的情感呼唤,有着最热情的等待与最刻骨铭心的相思,或许有一天会做出违背人伦的事来,但却也似乎合情合理。这样的女性在从文先生的笔下永远是白色的,仿佛真正的猫儿一般,寂寞的时候甚是温顺,但当纯洁的欲望燃起之后,又会挣扎摇摆,最终选择最自然的方式,在关于寡妇的礼教面前遵从内心最原始的欲望,而这种欲望是干净、纯洁的,合乎人性的。总而言之,沈从文笔下的寡妇形象,典型丰满,或是恪守妇道的贞洁女子,或是追求欲望的率性女子,或是奋起反抗封建礼教的烈性女子,不管怎样,都是值得世人去同情的。

除了童养媳和寡妇之外,活跃在沈从文笔下的另类女子还有一种——妓女。无论是《柏子》里给柏子宽宽的温暖的脸蛋的女子,还是《长河》里有一颗无从拘束的心的夭夭,亦或《一个多情水手和一个多情妇人》里在晓气迷蒙中锐声喊牛保的妇女,这些女子皆生活在湘西社会的最底层,或被家人贩卖,或被人贩子拐卖,总之,都偏离了正常社会生活的轨道。但同样,她们灵魂深处对“爱”的原始追求却从未因妓女这份职业而消失,相反,她们愈加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感情,将其偷偷藏在心间,期待与盼望着自己的那个“他”归来。这种女性的率性、大胆、纯真与质朴亦是为沈从文肯定与赞赏的。

在沈从文的世界里,他所崇尚的是卢梭的原始自然主义生命论,追求的是人性的纯真与质朴。所以当他看到湘西这些另类女子时,不管是被花狗儿迷了眼的小寡妇萧萧,还是守护忠贞、遵从身心的寡妇,亦或从事“卖肉”生意的妓女,但都未曾戴着社会的有色眼镜去看待。相反,他欣赏这些另类女子所散发的独有的自然与原始的气息,他也在“新生活”到来之际回味着这种独特的气息。所以,对待这些湘西另类女子,她们虽不及翠翠或三三的简单可爱,但从沈从文的书写姿态可知,他也是爱的。

三、葆力之士

相比女性形象,沈从文笔下男性形象受到的社会关注相对较少,其中有文学、社会学等各方面因素影响(我国至今还没有成立一门真正的关于男性研究的学科,女性则不然),但这并不代表其笔下男性形象的瘪缩与缺失。相反,在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里,其男性形象是典型与饱满的:渡河的爷爷,卖力为生的水手柏子、牛保,慷慨大方的船总顺顺等,恃其劳苦、英勇健硕,与城市虚伪、病态、懒惰的知识分子、小职员形成鲜明对比。

具体来看,《边城》是一部沈从文为理想人性重塑生命形式与人生形式而创作的作品,人物角色充满原始人性的味道,散发人性的光芒。翠翠爷爷是在这世上活了70个年头的人,20出头就开始守小溪边,50年里,渡了无数过往的行人,也渡了自己的青春。虽早已到了在家中颐养天年的年龄,却还固执地守在溪边日复一日地摆渡行人。与此同时,爷爷也是一个慈爱的爷爷,从未对翠翠说一个宠爱的字眼,但却会躺在门外岩石上对着星子考虑翠翠的终身大事。这种人性的光辉,是伟大的,是任何一个读者与时代都会需求的。《边城》中关于船总顺顺的描写相比爷爷较少,但他在湘西男性中却也是一个较为典型的角色。行伍出身,在厌倦了军营以及现实生活中的杀戮后回归故里,买了几只船在茶筒小城娶妻生子过起了日子,可以算作湘西社会的上层人物,但却并未以此自居、傲视他人。相反,对待乡里邻居慷慨仗义,为边城毫无保留地贡献自己的力量;对待儿子,充满父亲源自天然的关爱。起初,顺顺并不知道他的两个儿子爱上了同一个姑娘,只是从天保口里得知天保对翠翠的喜爱,于是遵从当地儿女自助择婚的习俗,主动托杨总兵向翠翠的爷爷老船夫求亲。后来,当天保在赛歌中失败远走他乡,遇湍流而亡时,他拒绝接受害死大儿子的人来做自己二儿子的媳妇,这样的顺顺又是真实为读者所信任的。当翠翠的爷爷死去,两个儿子先后离开后,顺顺又有所醒悟放弃自己先前作为父亲的固执,想着接翠翠回寨,这样的顺顺是善良与大义的。沈从文笔下的湘西男性,类似顺顺这样的还有很多,大多善良、勤劳,虽小有积蓄却不以此自居,相反与人和睦,恃其勤苦,在这块沃土上辛勤耕种。这类男性亦是为沈从文所肯定及赞赏的,是沈从文创作中有意塑造来寄托自己人性追求以及精神向往的。

沈从文曾言:“我是个对一切无信仰的人,却只信仰生命。”水手是沈从文笔下最健壮与勇敢,最具有生命活力的一类,强悍、勤劳、禁得起风吹雨打,是水上当之无愧的葆力之士。当然,这些生活在自然里靠卖着力气生活的水手,身上也有着水手这份职业所带来的“恶德”,似乎吃喝嫖赌总有一头站得住脚,但沈从文似乎并不反感,相反,在人物塑造中,更愿意从这些方面形象逼真地描写这些血气方刚的男子。不管是《柏子》里的柏子,还是《一个多情的水手和一个多情的妇女》里的牛保,他们总喜欢在自己的腰边板带塞满铜钱,然后小心翼翼走过跳板到岸边,去那河街小楼红红的灯光里寻让自己开心的一朵花。即便是平日里只吃酸菜南瓜臭牛肉以及说点下流话的口儿,到了花儿面前也是粘粘糍糍,恨不得翻空肚里的甜言蜜语。一番云雨过后,又收起自己的不舍,带着空荡荡的板带回到潮湿的船舱,继续甩开膀子为在乎的花儿攒铜钱,做关于下次寻花的美梦。

四、小 结

无论是守护湘西、纯真质朴的山水精灵,还是有着悲惨命运却不随意低头、简单可爱的另类女子,亦或用力量诠释阳刚之美的葆力之士,这些人物形象丰满立体,感情色彩浓郁厚重,带给读者与世人的皆是不一样的人生体验。除此之外,这些典型人物形象亦是现今人类社会发展与进步的参照物与教科书,或许沈从文从一开始塑造这些人物形象就是本着这样的写作姿态与写作目的出发的——建构人性希腊小庙,召唤最原始的人性美。因此,从此角度看,沈从文的人物塑造价值又不单单只是文学价值,更是跨足于社会伦理领域,具有重要的社会伦理价值。

“不相信命运,却相信时间,时间可以克服一切”,无论是湘西少女、另类女子,还是葆力之士,在经历历史长河的一次次洗刷后,他们皆会载着沈从文最初的人性梦想,漂洋过海,永世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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