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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美人心计:戚夫人《舂歌》的另类解读

2018-04-03崔宏艳

四川文理学院学报 2018年3期
关键词:戚夫人吕雉吕后

崔宏艳

(四川文理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四川 达州 635000)

《舂歌》,又名《永巷歌》《戚夫人歌》,作者戚夫人,又称戚姬,汉高祖刘邦的妃子。此歌首见于《汉书·外戚传·高祖吕皇后》。其歌曰:“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这是刘邦逝后戚夫人被吕后囚禁时身处绝境而作,虽是宣泄情绪的哀歌,但它却给戚夫人自身及未来的大汉政坛带来了亘古未有的震动和影响。戚夫人此歌虽短但情绪复杂,有失落、有愤懑、有怨怼、有不平、更有悲苦绝望和孤弱的哀号,甚至还隐藏着某种隐隐的不甘和期待以及复仇之心。永巷哀歌的戚夫人绝不会想到,这首歌会直接给她带来一场惨绝人寰的“人彘”之祸,更想不到这竟成为把自己唯一的指望,即她的亲生儿子推向死亡深渊的导火索。

两千多年来,人们对“人彘”事件中的两大女主角态度鲜明:对戚夫人充满同情和怜惜,而对吕后的残忍行径则深恶痛绝。但历史的真相往往昭然若揭,它只是借用了这个异常事件再次证明了“宫斗”的残酷性和冷血性。所以,“人彘”之祸是两千多年来惨烈的后宫相斗的产物之一,是失败者破碎的宫庭美人心计。我们以文学的眼光重审历史,除了发现封建政权斗争本身的残酷性之外,还可以看到,作为事件的主人公在尔虞我诈的宫廷政治争斗中一步步围剿自己,毁灭别人,或被别人毁灭。

一、二女分别出发,奔赴命运交汇点

(一)发妻吕雉,苦难相随,不离不弃

吕雉,刘邦的结发之妻,家境颇好。其父吕公与沛县令素善,后者邀请沛中豪杰迎接款待初来沛县的吕公。吕公宴会上初识刘邦,便做主将女儿许配给时任泗水亭长的刘邦。吕氏为刘邦建立和巩固大汉政权做出了突出贡献。《史记·吕太后本纪》云:“吕后为人刚毅,佐高祖定天下,所诛大臣多吕后力。”[1]396根据《史记》《汉书》等相关文献,可以梳理出以下几点进行证明。

首先,不离不弃,甘愿牺牲。

其一,吕氏婚后数年亲自下田劳作、勤俭持家,任劳任怨,并为刘邦生下一儿一女,从未嫌弃过这个不务正务,“游手好闲”又喜“惹是生非”的丈夫,这是贫贱之情。其二,刘邦生逢乱世,任亭长时仍不改游侠时期的一贯作风,常越轨触法犯事,后因羁押犯人逃跑,不得已逃亡在芒、砀山泽岩石之间暂时栖身。期间,吕雉不但毫无怨言,还冒着生命危险积极寻找刘邦并送衣食接济他,这是糟糠之恩。其三,刘邦率众起义后,吕雉为夫所累被关入大牢,受尽磨难和屈辱。出狱后跟随刘邦转战各地,历经战乱与颠沛流离之苦,这是患难之爱;其四,据《史记·高祖本纪》记载,楚汉相争时,刘邦与项羽的斗争达到白热化程度,刘邦在彭城败北之后,项羽“乃取汉王父母妻子于沛,置之军中以为质”,[1]370自此,吕雉与刘邦父母一起做了两年多的人质。期间,项羽曾把吕后等人押到两军阵前,以烹杀其亲威胁刘邦,刘邦居然无动于衷,还笑嘻嘻地说出“幸分我一杯羹”这样冷酷无情的话来,这是忍辱之义。总之,为成就刘邦的大业,吕雉做出了常人难以忍受的重大牺牲。

其次,吕雉行为果敢,亲为君谋。

刘邦称帝后,江山逐步稳固,崛起的异姓诸侯王成为最大隐患。先有陈豨谋反,刘邦亲自率兵前往平叛。留守在长安的吕雉,得知韩信阴谋策应陈豨,遂与大臣萧何商议,决定骗韩信入宫并将其处死,并诛其三族。刘邦出兵陈豨,向大将彭越征兵。彭越却称病不往,被刘邦废为庶人,徙居蜀地。而吕后则认为应该坚决铲除遗患,遂指使人诬告彭越谋反,夷其宗族。通过铲除异性隐患,巩固了刘氏天下,吕雉功不可没。至此,吕雉稳稳居于后宫主动地位,并为以后吕氏执掌政权奠定基础。在经历了血与火的生死考验之后,吕雉从一任家庭主妇一跃蜕变为具有杀伐决断能力的政治家。正因为如此,刘邦也不得不顾吕雉之颜色。尤其是自刘邦在彭城大败后,对吕雉所做的牺牲是有相当触动的。《史记·高祖本纪》记云:“当是时,诸侯见楚强汉败,还皆去汉复为楚。”“汉王之败彭城而西,行使人求家室,家室亦亡,不相得。败后乃独得孝惠,六月,立为太子。”[1]372在他为汉王时就把和吕氏生的儿子刘盈立为太子,大汉立朝后,吕雉也顺理成章成为一国之母,吕、刘二人可谓患难夫妻。

(二)美妾戚姬,落难追随,温情相伴

相比较而言,戚夫人就逊色多了,她的地位完全是夫荣妻贵得来。三个方面奠定了戚姬走向深宫的命运。那么,这位戚夫人究竟有什么过人之处让刘邦敢冒悍妻之大不韪而停妻再娶呢?

首先,驻军砀郡,偶得美姬。

关于戚夫人出身,文献记载不详。在柏杨编著的《中国帝王皇后亲王公主世系录》一书里,称其为戚懿。“戚懿”一词出自清代学者陈康祺《郎潜纪闻》卷八:“乾嘉距今才百年,其时戚懿重臣,忠勇骁果如是,盖犹有开国遗风矣。”《汉典》解释为“皇室宗亲”。柏杨先生称戚夫人为“戚懿”,出处不得而知。《史记·吕太后本纪》载云:“及高祖为汉王,得定陶戚姬。”[1]395

关于刘邦纳戚姬一事,清康熙57年出版的《睢宁县志》记载云,刘邦彭城兵败之后,被项羽追得走投无路,逃入一口枯井躲过一劫,后被戚氏父女救助得以保全性命。落难的刘邦感其救命之恩,更为戚氏女的才艺品貌所倾倒,遂娶戚女为妻。此种说法颇令人质疑。根据《史记·张丞相列传》记载:“周昌者,沛人也。……是后戚姬子如意为赵王,年十岁,高祖忧即万岁之后不全也。……於是乃召周昌,谓曰:‘吾欲固烦公,公强为我相赵王。’周昌泣曰:‘臣初起从陛下,陛下独奈何中道而弃之於诸侯乎?’高祖曰:‘吾极知其左迁,然吾私忧赵王,念非公无可者。公不得已强行!’於是徙御史大夫周昌为赵相。”[1]2678可知,赵王刘如意十岁时刘邦派御史大夫周昌任赵相辅之。而根据《史记·汉兴以来将相名臣年表》记载,汉高祖九年(公元前198年)周昌为赵相。由此说明,汉高祖九年,赵王如意已经十岁,故其应在刘邦称汉王之前一年左右出生(即公元前207年),而戚刘二人相识应是在此之前。根据《史记·秦楚之际月表》,这正是秦二世二年(即公元前208年),而就在这一年,秦军大败项梁,项梁亦战死定陶。作为项梁部将的刘邦和项羽不敢贸然进军,故分兵东归,刘邦驻军砀郡,“得定陶戚姬”应是当此之时。而彭城之战则发生在两年之后,即公元前205年,故《睢宁县志》记载与史实不符。

其次,曼妙舞姿,终成爱幸。

戚夫人堪称西汉初年的歌舞名家,善鼓琴,会歌唱,精于舞蹈,《西京杂记》就载“夫人善为翘袖折腰之舞”。汉初流行楚歌巫舞,而楚地歌舞自古以来就极具浪漫主义色彩,先秦屈原的楚辞作品《离骚》《九歌》等莫不如是。楚汉以来,楚歌舞更是大行其道,项羽的《垓下歌》、刘邦的《大风歌》《鸿鹄歌》、上述之《舂歌》及汉武帝刘彻的《秋风辞》等皆为代表。从西汉墓中出土的砖石画像及流传下来的有关汉代各种画像可知,“翘袖折腰舞”是一种以舞袖、折腰为主要动作的舞蹈,即注重腰部功力的运用和袖式的灵活多变。戚姬以其年少风流的浪漫楚歌舞韵博得刘邦赏识,并使之逐渐“爱幸”至极。

第三,因爱专宠,长伴相随。

据《史记·吕太后本纪》记载:“戚姬幸,常从上之关东。”[1]395在紧张的战争间隙,温柔体贴的戚姬时刻陪侍刘邦左右,戚姬不懂政治,自然不会和刘邦谈论军国大事,她的唯一工作就是陪伴夫君,通过自己的曼妙歌舞让刘邦获得身心的完全放松,自然是给刘邦带来了完全不同于吕雉这位强势悍妻的情感体验。自此之后,刘邦宠幸戚姬直至去世,戚姬在刘邦这颗大树的庇护下度过了十余年幸福甜蜜的生活。

二、戚姬与吕后的宫廷,从此红颜遗祸

戚姬与吕后的矛盾,始于戚姬的“鸠占鹊巢”,当然这并非戚姬之错,是那个时代制度使然,却也造就了诸多家庭和社会问题,戚、吕之争斗亦由此而出。《史记·张丞相列传》记载:“居顷之,赵尧侍高祖。高祖独心不乐,悲歌,群臣不知上之所以然。赵尧进请问曰:‘陛下所为不乐,非为赵王年少而戚夫人与吕后有郤邪?备万岁之后而赵王不能自全乎?’”[1]2678这段话记载于刘邦晚年,可知,戚、吕二人之嫌隙由来已久,朝野尽知,刘邦亦为此长期忧心忡忡。

(一)糟糠被弃,饮恨深宫

刘邦和戚夫人成亲之际,正是吕后颠沛流离,受尽磨难之时。当吕后历尽凶险重新回到刘邦身边时,发现自己的婚姻格局已经彻底改变了,夫君身边早已多了这样一位美貌多姿又才艺俱佳的新人。而且自此之后,吕雉的情感地位一落千丈。事实正如《史记·吕太后本纪》所记载:“戚姬幸,常从上之关东,……吕后年长,常留守,希见上,益疏”,[1]395吕雉成为名副其实的留守太太,这样的结果让吕氏内心极为不平衡,这不能不为后来二人的宫斗埋下隐患。

(二)天下大定,夫荣妻贵

刘邦平定天下之后,政权稳定,开始尽享天伦。戚夫人也终于盼来了夫荣妻贵时刻,自此更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刘邦爱屋及乌,对其子刘如意之疼爱溢于言表。《吕太后本纪》云:(刘邦)“常欲废太子,立戚姬子如意,如意类我。”[1]395二人常在宫中歌舞作乐。《西京杂记》卷一“戚夫人歌舞”记载:“高帝、戚夫人善鼓瑟击筑。帝常拥夫人倚瑟而弦歌,毕,每泣下流涟。夫人善为翘袖折腰之舞,歌《出塞》《入塞》《望归》之曲,侍婢数百皆习之。后宫齐首高唱,声入云霄。”[2]8卷三又云:“辄使夫人击筑,高祖帝歌《大风诗》以和之。……尝以弦管歌舞相欢娱。……十月十五日共入灵女庙,以豚忝乐神,吹笛击筑,歌上灵之曲。既而相与连臂踏地为节,歌《赤凤凰来》。至七月七日临百子池,作于阗乐,乐毕,以五色缕相羁,谓为相连爱。八月四日,出雕房北户竹下围棋,胜者终年有福,负者终年疾病,取丝缕就北辰星求长命乃免。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华酒,令人长寿。菊华舒时,幷采茎叶杂黍米酿之,至来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饮焉,故谓之菊华酒。正月上辰出池边盥濯,食蓬饵以祓妖邪,三月上巳,张乐于流水。如此终岁焉。”[2]16可见,戚夫人此时的人生是相当快意幸福的,戚刘二人亦可谓知音相惜。

三、太子之争:谁动了我的奶酪

相比较戚姬依靠刘邦这棵大树好乘凉而言,吕雉依靠的完全是自己的力量。她是个极有心计的女人,又历经磨难,知道该如何替自己和儿子铺一条通关大道,这一点,戚夫人与之无法相比。所以,对于戚姬的专宠,吕氏不露声色,静观其变。直到“如意且立为赵王,留长安,几代太子者数”,[3]3937这让吕后对刘邦极为不满,遂积极寻找对策,开始逐步运筹谋划。

可以说,吕后和戚姬之间从吕氏回到刘邦身边时就开始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不过,此时表现更多的是“夺夫之恨”。深谋远虑的吕雉选择了隐忍,此时的嫉恨还不足以让吕雉对这位夺夫之人施以历史上罕见的极酷之刑。那么。吕后和戚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吕后鸠杀赵王,又乐此不疲地迫害戚姬,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这样做呢?

(一)戚姬因宠而欲,谋太子位

随着戚姬在刘邦身边呆的时间越久,其想法也就越多:首先,以吕雉之强,戚姬自知不是对手,如与吕后争权,孰强孰弱,她应该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要傍紧刘邦这棵大树;其次,母凭子贵,以刘邦对刘如意的宠爱程度,以及“常欲废太子”的想法,让戚姬似乎得到某种暗示,故其趁“常从上之关东”的有利时机,对刘邦“日夜啼泣,欲立其子代太子”。[1]395而戚夫人对此子亦十分重视,据《西京杂记》卷一“鱼藻宫”记载:“赵王如意年幼,未能亲外傅,戚姬使旧赵王内傅赵媪傅之,号其室曰‘养德宫’,后改为‘鱼藻宫’。”[2]10戚姬以“养德”和“鱼藻”命名其子宫室,期许与敬诫之意明显,戚夫人之心机可见一斑。然而,刘邦的深谋远虑可不仅仅只是保戚姬母子平安这么简单。《西京杂记》卷三云:“戚夫人侍高帝,常以赵王如意为言。帝思之,几半日不言,叹息凄怆而未知其术。”[2]106刘邦的犹豫不决也恰恰证明了这点,我们借用冯梦龙的一番话可知其详:“戚夫人之不见容于高后也,帝料之熟矣。欲全戚氏,非立如意不可。立如意,则并立戚氏;废太子,则并废高后。高后有罪,可废也,而周旋患难,濒死者数矣,尤可念也。况诸悍将大臣,非高后不能制之,此帝所以叹息凄怆而不能自决也”。[4]既要保全戚姬母子不受吕后迫害,又要借助吕后力量制衡权臣以保大汉政权稳固,故刘邦面临两难的抉择,其在《手敕太子》文中云:“吾得疾遂困,以如意母子相累,其馀诸儿皆自足立,哀此儿犹小也”,[5]可证。

(二)吕雉适时出手,彻底反击

戚姬母子的骄宠和太子刘盈的仁弱,使刘邦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决定废掉长子刘盈,改立三子刘如意为太子,《史记》中《吕太后本纪》《留侯世家》《张丞相列传》等篇有多处关于此事的明确记载。刘邦先立如意为代王,后徙封赵王,接着又多次提议欲立此子为太子。《史记·吕太后本纪》云:“如意立为赵王后,几代太子者数矣。”[1]395由此彻底激怒了吕后。因为有人要摧毁自己和儿子的未来,吕后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果断出手予以反击。吕后一旦出击便体现了她的稳、准、狠的性格特征,首先是想尽一切办法保住儿子的太子身份并坚决稳固其地位,其次便是在站稳脚跟后对戚姬母子进行残酷迫害,并最终剪除遗患。

为了稳固太子地位,吕后凭借自己的人脉和威望,打通一切关节,并游说开国功臣张良为她亲自谋划。《史记·留侯世家》对此记载颇为详细:“上欲废太子,立戚夫人子赵王如意。大臣多谏诤,未能得坚决者也。……吕后乃使建成侯吕泽劫留侯,曰:‘君常为上谋臣,今上欲易太子,君安得高枕而卧乎?’……留侯曰‘此难以口舌争也。顾上有不能致者,天下有四人。今公诚能无爱金玉璧帛,令太子为书,卑辞安车,因使辩士固请,宜来。’……”[1]2044-2045

此处的“天下四人”,即著名的商山四皓。《史记》司马贞索隐里提到,“商山四皓”谓东园公、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均年过80岁,皓发白眉,长期隐居于商山,是著名的野贤遗老,刘邦久闻其名而不得,但直到有一天,发现太子身边有此四人相伴,震惊之余遂对戚夫人叹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辅之,难动矣。吕后真而主矣”。[1]2047自此,改易太子一事终于落下帷幕。

四、胜败之果:大势已去,谁云《舂歌》

刘邦病重,戚夫人立子计划落空,处境堪危。而且,此时的戚夫人,已经觉察到了背后吕雉那双阴狠的眼睛正时时刻刻地紧盯着自己。缺乏必要的政治手腕的戚夫人只好在刘邦的歌声中“嘘唏流涕”:“鸿鹄高飞,一举千里。羽翮已就,横绝四海。横绝四海,当可奈何。虽有矰缴,尚安所施!”吕雉软硬兼施,最终迫使刘邦放弃了另立太子的决定,不仅保住还进一步稳固了太子的地位。刘邦死后,刘盈做了皇帝。吕后变成吕太后。大势已定,吕氏开始释放所有愤怒,全力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戚姬母子。

首先,囚禁戚夫人。《汉书·外戚传·高祖吕皇后》记载:“高祖崩,惠帝立,吕后为皇太后,乃令永巷囚戚夫人,髡钳衣赭衣,令舂。”刘邦一死,吕后首发制人,不再隐忍,更不会存丝毫慈悯和宽容之情,而是暴虐地发泄着多年来聚积的恼恨情绪。

西汉宫廷称未央宫,未央宫的后宫即是永巷。初时是刚入宫未分配到各宫去的宫女的住处,后来宫里那些失宠、失势的妃嫔以及犯了错的宫人也被发配到这里居住。“髡”,是古代剃光男子头发的一种刑罚。“钳”,用铁圈束住脖子。“赭衣”,古代的囚衣。根据这段记载,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幅凄惨的画面:被囚禁在永巷的戚夫人,剃着光头,铁圈箍着脖子,一身囚衣,在那里夜以继日地舂米劳作,当年那个青丝飘逸、彩袖殷勤、体态婀娜的舞者不复存在。

其次,鸠杀赵王如意。只会跳舞唱歌的戚夫人哪受过如此折磨!悲戚之余,随口吟诵着:“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当时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徙封赵王,留在封地。母子相隔数千里。绝望的戚夫人在丈夫死后,儿子成了唯一的靠山和指望,她期待着儿子来拯救她于水火之中。然而她忘了,她的儿子也不过是个未满15岁的孩子而已,从小备受父皇宠爱,何曾经过大风大浪?他们母子共同的指望和靠山就是刘邦。其实,戚夫人何尝不知道儿子也根本不可能拯救她?而她此时吟唱出这样一首歌,只是一个濒临绝境的弱女子的求生本能罢了。

此时的吕后,完全失去了当初的隐忍与宽容,她的仇恨与反击的力量如火山喷射一发不可收拾,听到这样的歌声后,她的反应异常激烈:“太后闻之大怒,曰:‘乃欲倚女子邪?’乃召赵王诛之。”[3]3938据《史记·吕太后本纪》和《汉书·外戚传·高祖吕皇后》记载,吕雉欲将戚姬母子斩草除根的目的非常明确:先是三请赵王而王不至;其次以诡计先召赵相周昌,而后召赵王进京;最后,惠帝宫中陪伴赵王,严防吕后毒手,但赵王仍遭鸠杀。《西京杂记》卷一“缢杀如意”条记载此事则稍有不同:“惠帝尝与赵王同寝处,吕后欲杀之而未得。后帝早猎,王不能夙兴,吕后命力士于被中缢杀之。及死,吕后不之信,乃绿囊盛之,载以小軿车入见,乃厚赐力士。力士是东郭门外官奴。帝后之,腰斩之,后不知也。”[2]11尽管这两处记载刘如意被害方式不同,但其死于吕后之手则确凿无疑。

第三,“人彘”之祸。吕后毁灭戚姬母子的行动并未因如意之死而停下来,相反却变本加厉继续折磨戚夫人的肉体,摧残她的灵魂。关于“人彘”,《史记·吕太后本纪》和《汉书·外戚传》都有较为详细的记载:“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熏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1]397这种近乎变态的报复手段,实在惨绝人寰。吕后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数日后还兴致勃勃地请自己的儿子参观“人彘”。当惠帝刘盈看到这个四肢俱无、光头秃顶、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只会发出诡异的惨叫声的“怪物”时,问知为戚夫人,“乃大哭,因病,岁余不能起”。并对太后说“此非人所为。臣为太后子,终不能治天下!”惠帝不但心惊而且更心寒,弱弟之鸩死,庶母之惨境,亲母之残忍,如此惨烈的宫廷斗争让年轻仁厚的惠帝再也无法承受,遂“日饮为淫乐,不听政,七年而崩”。[3]3938

戚夫人的对手吕后,不仅是一个刚硬善妒的女人,还是一个政治家与谋略家,一个阴狠险毒的铁血政客。所以,戚夫人以卵击石下场惨烈。但赵王刘如意已死,戚姬每日戴着镣铐舂米做歌,早已构不成对吕氏母子的威胁了,而吕雉为什么还要如此残忍地将其变成“怪物”,并折磨他数月之久呢?我们或许从刘邦的另一位夫人薄姬身上找到相反的论证。

薄姬原为项羽部将魏豹之妻,后为刘邦所得充之后宫。薄姬姿色歌舞不及戚夫人,心机谋算不如吕后,但一次偶然的机遇让薄姬受到刘邦的一夜垂青,毕生唯一的一次宠幸,遂成就了一代明君汉文帝。据《史记·外戚世家》记载:“其后薄姬希见高祖。高祖崩,诸御幸姬戚夫人之属,吕太后怒,皆幽之,不得出宫。而薄姬以希见故,得出,从子之代,为代王太后。”[1]1971吕雉对薄姬似无仇恨,自然是与刘邦和薄姬的疏淡关系有关,也必与薄姬表面上所显现出来的性情宽厚、与世无争有关,所以保全了母子性命,而戚夫人之属,尽管“皆幽之不得出宫”,但这些妃嫔们在历史典籍中并没有被吕氏迫害的记载,唯独对戚夫人一事记载分明,想必其中颇有隐情。

通过上文的分析,从吕氏对戚夫人的迫害程度来看,刘邦在世时,戚夫人想必经历了这样一条后宫之路:因爱而宠,恃宠而骄,骄后而欲,欲而不得,愤而怨生,终于一步步激怒了野心勃勃的强大对手吕雉,遂引来这场悲惨的“人彘”之祸。人彘之祸不仅断送了戚姬母子的性命,同时也间接害死了病弱仁厚的刘盈,刘氏天下遂彻底为吕后掌控,进而又引发整个朝野的刘、吕势力倾轧及诸吕之乱,翻演出一场又一场血淋淋的政治灾难。

五、结语

尽管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凄楚悲凉的《舂歌》所传达出来的信息依然让我们触目惊心。清代学者赵翼《廿二史劄记》卷三《史记汉书》云:“盖嫉妒者,妇人之常情也。然其所最妒,亦只戚夫人母子,以其先宠幸时,几至于夺嫡,故高帝崩后,即杀之。”[6]而这也仅仅是两千多年封建王朝后宫争斗的一个小小缩影而已。苏轼《汉高帝论》云:“盖读其书至此,未尝不太息以为高帝最易晓者,苟有以当其心,彼无所不从,盍亦告之以吕后太子从帝起于布衣以至于定天下,天下望以为君,虽不肖而大臣心欲之,如百岁后,谁肯北面事戚姬子乎?所谓爱之者,只以祸之”。[7]戚、吕之成败,苏轼之言更具客观性,但也更说明了宫斗的实质属性。历史的是是非非早已远去,我们用柏杨先生的《皇后之死》中很形象的描述作为结束语:“冤狱是中国传统文化之一,而尊贵的皇后们往往更是与之直接相连。生活在深宫中的女人们,其生活的核心内容就是永无休止地夺床斗争,夺床的本质又不外一个权字。她们不是漂亮和不漂亮的差别,而是漂亮和更漂亮的差别,每一个如花似玉的对手都是另一位如花似玉。这些美女被投入到蛇蝎宫廷,她自己也就变成了蛇蝎,而最终的命运还难免被另外的蛇蝎咬死”。[8]

参考文献:

[1] (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2] (晋)葛 洪.西京杂记全译[M].成 林,程章灿,译注.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

[3] (汉)班 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4] (明)冯梦龙.情史[M].长沙:岳麓书社,1986: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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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宋)苏 轼.苏轼文集[M].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6:121.

[8] 柏 杨.皇后之死[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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