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彘

卢嘉仪

（一）

吕氏被册立为皇后，连带着她娘家的一大票人也跟着加官进爵，吕家顷刻间成为了举足轻重的名门望族。她已贵为国母，一个女人能做到如此已是极致，但她仍不满足。

听说陛下为戚夫人建造了桐花台，专供她跳舞。

听说……

名贵的龙涎香在镏金铜炉里腾起袅袅云烟，浓重的香味呛得吕氏更加心烦意躁，她嫉妒着戚夫人如同仙子般的美貌，嫉妒着刘邦对她的宠爱，这使她恨不得马上扒下戚夫人的皮。一位宫人战战兢兢地上前为吕氏献上时令的水果，不料却被她掌掴，娇嫩的脸蛋被尖利的指甲划出一道不小的伤口，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吕氏盯着她，漆黑的瞳孔里仿佛要喷出火焰，她狠狠地捏住宫人的下巴，掐着对方细嫩的肌肤，道：

“瞧你这狐媚样子，跟戚夫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下贱。“

“迟早，我会划花她的脸，让她再有胆子勾引陛下。“吕氏摸着宫人已经略微凝固了的暗红色伤口，轻轻地吐出这一句话，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微笑。

宮人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翻滚，摇摇欲坠，却只能吞下这般委屈，默不作声地退下了。

谁叫她是个卑贱的下人呢。

（二）

拾栀闷闷不乐地溜出了椒房殿，路过桐花台时，她看见戚夫人正在跳舞。

她柔软的腰肢款款摆动，释放出无限的风情，娇艳的粉色映衬着她如雪一般的肌肤，粉裳飘飘，宛若一名误落凡尘的桃花仙子，颔首回眸，连春花都失去了颜色。

拾栀怔怔地站在桐花台前，纤细的手不敢相信地摸上自己的脸。

她分明觉得，自己和戚夫人长得一模一样！

难以言表的狂喜不可抑制地攀上了拾栀的眉峰，她的心几乎要提到了嗓子眼，迫使她尖叫出来，但她转念一想，心情又瞬间荡到了谷底。

明明是一样的脸，却是不一样的命运。别人是身份尊贵的娘娘，自己却是个卑微的下人。拾栀苦涩地牵住一个笑容，转身要走，身后却传来了戚夫人温柔的声音：“你等一下。”

话音刚落，她的四周便飘来了清新淡雅的桃花香，戚夫人在她面前站定，眉眼细看之下更有成熟女人的妩媚。

“你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呢！太不可思议了。”戚夫人惊叹出声。

“娘娘如此尊贵，拾栀怎敢与您相提并论。”拾栀垂着头，恭敬地回答。

“有一张漂亮的脸，总归是好的。”

那又怎样呢？拾栀在心里愤愤不平地想。

美又怎样，当娘娘的又不是她。

（三）

没想到吕氏真的划花了戚夫人的脸，高祖勃然大怒，扬言要废后。

拾栀躲在椒房殿的后厨，不敢进殿去伺候，索性窝在这儿听听流言也好。听说戚夫人那张艳绝天下的脸被吕氏用金簪划出了一道长长的伤口，当即血流不止，她在刘邦的怀里哭了三天，美人落泪，如同梨花带雨，格外惹人怜惜。刘邦听得心如刀割，差点要挥剑砍了皇后的头。

拾栀感叹连连，不想戚夫人忽然传召她。

桐花殿内金碧辉煌，甚至比皇后的寝宫还要气派，戚夫人蒙着面纱，坐在主位上，裸露出来的双目红红肿肿，可见是哭了许久。

“你想成为我吗？”戚夫人开门见山地问。

拾栀心里猛然一颤，她抬起头，不确定地问道：“什么意思？”

“你想成为娘娘吗？”

戚夫人的话，宛如给了拾栀当头一棒。

成为娘娘，这四个字太让她心动了。拾栀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自己佩戴着珠翠金饰，穿着昂贵的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被奴仆们簇拥，被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放在手心里宠爱，从此衣食无忧，但这也只是幻想罢了，她从不觉得有机会可以实现。

见拾栀犹豫着不说话，戚夫人也是个心思通透之人，连忙向她保证：“你长得和我一模一样，与我交换一段时间，是不会有人发现的，三个月后等我出宫治好了脸，就马上和你换回来。在此期间，我宫里的任何一件宝物，你都可以拿走。“戚夫人的话充满了诱惑，蛊惑着拾栀原本就摇摆不定的心，诱使她作出回答。

才三个月，不会有危险的。拾栀在心里劝服自己。

她抬起头，咬着唇，下定决心地回答道：

“好。“

（四）

一切都如同计划好的那样顺利，只是刘邦身子状况愈下，并且朝政又十分繁忙，因此不能常来看“她”了，但还是照例赐给“她”许多奇珍异宝。

拾栀在戚夫人的宫里拣宝拣得眼花缭乱，竟然连三个月已经过了都不知道。

刘邦驾崩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了整个后宫，当天边朦朦胧胧地翻起了鱼肚白，一轮旭日缓缓东升时，“戚夫人“的桐花殿前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拾栀抱着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宝物，目光呆滞地看着那些手里执剑的士兵，容颜一下子像苍老了十岁。

公元前195年，高祖崩，吕氏操控惠帝刘盈即位，同年对高祖的爱妾戚夫人施以极刑。

吕氏剐去“戚夫人”双眼，以热铜注其耳使之聋，又切下“戚夫人”的琼鼻，割其舌，废手足，灌入哑药，遂弃之厕，称其为“人彘”。

拾栀到死才明白，戚夫人为什么不回宫。

吕后如此阴险，谁愿意成为一个有权又善妒的女人的心头恨呢。

任何美好的事物，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啊。

评委意见

故事新编在此次“放胆”中并不罕见，可是能让人耳目一新的却为数不多。此文以其独特的切入点在获奖名单中占有了一席之地。当然一篇佳作不能只有一个独特的视角，还应具备其他的闪光点才足以取胜。

当此文的当之无愧不仅仅因为那以“宫女”的身份讲述故事的独特视角，还因为此文中不但有细致传神的刻画，还有生动细腻的心理描写；不仅有准确简练的用词，还有寓意深远的主旨。如果这些还不够，那么，再加上洞穿人心贪婪的睿智——如此揭示人性，让本文的厚度更上层楼。

（苏 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