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业型大学:高等教育体制改革的破冰之旅
——《创业型大学本土化的中国模式研究》引论
2018-04-02付八军
付八军
(绍兴文理学院 教师教育学院,浙江 绍兴312000)
2010年7月,在浙江农林大学第一次党代会上,提出“到2020年把学校初步建设成为国内知名的生态性创业型大学”的发展战略目标。2011年9月,笔者以一名中层干部管理岗位的身份,正式加盟浙江农林大学,很快跟随学校领导融入到热火朝天的创业型大学实践中。2013年,在校党委书记宣勇教授的直接领导下,笔者具体策划了一次全国性的创业型大学建设高峰论坛。会后,笔者根据论坛报告者的发言录音,按照口语化的方式整理出版了一本著作,将其命名为《纵论创业型大学建设》。2014年9月,由于特殊原因,笔者离开了浙江农林大学,以专任教师的岗位身份来到绍兴文理学院。2015年,为了完成几年前主持申报的国家社科基金(教育学)项目“教师转型与创业型大学建设研究”,笔者撰写了一部关于创业型大学的论著——《教师转型与创业型大学建设》。在课题完成之后,有几位同仁关切地问,“你还会继续研究创业型大学吗?”确实,学界对于创业型大学的讨伐声音此起彼伏,曾高举创业型大学旗帜的南京工业大学于2013年将办学定位更改为“综合性、研究型、全球化”高水平大学,笔者也不在创业型大学的管理岗位上工作了,研究创业型大学还有必要吗?虽然绍兴文理学院同样属于浙江省建设创业型大学的7所试点高校[注]浙江省人民政府办公厅2011年文件(浙政办发[2011]54号),提出了关于创业型大学建设试点的省级教育体制改革项目,并确定浙江农林大学为我省7所试点高校之首,其他六所高校依次是浙江万里学院、杭州师范大学、绍兴文理学院、义乌工商职业技术学院、浙江工贸职业技术学院、浙江大学城市学院。之一,但本校远远没有笔者以前工作过的浙江农林大学那样,随处可见“创业型大学”的宣传性或者纲领性的字眼,甚至让人感觉到绍兴文理学院与创业型大学没有一点关系。显然,处在这样的背景、心景与场景,笔者容易被同仁作出如此的判断:“他应该不会再研究创业型大学了。”事实上,在完成《教师转型与创业型大学建设》一书的撰写后,笔者随即谋划另一部关于创业型大学论著的创作。这部论著,不是囿于完成某个课题的压力,也不是为了成果而写作,而是内心自然涌现的强烈意愿使然。经过近三年时间的精心打磨,笔者终于推出了这部承载夙愿的作品——《创业型大学本土化的中国模式研究》。基于不同价值追求而产生的作品,必定有着不同的品性与意义。为此,笔者想在引论中说明这样三个问题:一是推出本书的主要因素有哪些,既用来回答那些关切笔者的同仁,也表达笔者对创业型大学的基本立场;二是该书是如何展开论述的,由此可以获悉本书的逻辑结构以及基本观点;三是该书到底有什么样的特点、新见尤其价值,这是笔者要将此书特别推介出去的理由所在。
一
从笔者以前的研究历程来看,每换一个工作场所或者更换一种岗位身份,笔者的研究主题就会发生一次变更。例如,硕士毕业后在湖南省教科院工作,基于岗位工作需要,笔者主要关注高等教育质量与学历证书管理的研究;随后全脱产在厦门大学教育研究院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主要关注教育基本理论问题,完成了博士学位论文《高等教育属性论》;在高校工作的前五年,笔者经历了从一线专任教师到中层干部“双肩挑”岗位身份的变化,研究方向也随之从教师教育研究转到关于大学教师的研究,最后完成了论著《大学教师的培养与成长》。以上对于每一个主题的持续研究,都没有超过五年时间。但是,从浙江农林大学到绍兴文理学院,如前所述,工作场所与岗位身份均发生了变化,持续研究时间亦超出了五年,可笔者对创业型大学的研究热情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强烈。个中原因,到底是什么呢?笔者认为,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的因素。
其一,关于创业型大学基本问题的研究尚未完成。2015年撰写的《教师转型与创业型大学建设》一书,属于笔者前期对创业型大学持续研究的阶段性成果。该书基于“教师转型与大学转型具有天然关系,只有教师转型才能带来大学转型”的理论视角,从教师转型的障碍与路径出发,探讨了创业型大学建设的核心路径。然而,该书为了完成国家课题的预期研究任务,主要是从教师转型这个视角推导出创业型大学建设的一般规律,并没有让我们很好地理解“到底什么是创业型大学”“创业型大学有哪些类型”等基本问题。更重要的问题是,创业型大学具有多样化的实践模式,该书未能亦不能为创业型大学的中国实践提供针对性的方案。因此,在完成《教师转型与创业型大学建设》一书之后,笔者立即开始了更高追求的创作工作,希望能将个人近十年对创业型大学的研究融通起来,产生一部既能通俗解答创业型大学的本质是什么,又能有效地指引创业型大学在中国怎么建的理论著作。应该说,《创业型大学本土化的中国模式研究》一书就是在这样一种学术追求中诞生的。
其二,创业型大学研究与实践的意义被严重低估。20世纪末,美国两位学者伯顿·克拉克(Burton R. Clark)和亨利·埃兹科维茨(Henry Etzkowitz),分别依据欧洲的华威大学等教学型院校和美国的麻省理工、斯坦福等研究型大学,几乎不约而同地提出了“创业型大学”(entrepreneurial university,简称EA)。应该说,不论是这两位作为“创业型大学”的理论奠基者,还是国内外众多针对创业型大学的后来研究者,都对创业型大学的未来充满希望。例如,麻省理工学院(Massachusetts Institute of Technology,简称MIT)被视为创业型大学的典范,埃兹科维茨曾指出:“将基础研究和教学与产业创新结合在一起的MIT模式,正在取代哈佛模式成为学术界的榜样”[1]。伯顿·克拉克在《大学的持续变革:创业型大学新案例和新概念》深入研究了14所案例高校,最后概括性地指出,创业型大学正是自力更生的大学,“大学的未来取决于它们的自力更生”[2]。又如,复旦大学前校长杨玉良院士曾经提出:“‘创业型大学’这个提法名字可能不是最好听,但这将是大学未来发展的一个重要阶段,如果复旦大学要成为世界一流大学,按照现在大家提出来的概念,就是创业型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就是复旦最好的榜样”[3]。2017年9月26至29日,教育部学校规划建设发展中心在杭州举办了创新创业型高校建设高级研修班,得到了全国近50所高校的积极响应。2017年,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将每年4月21日指定为世界创意和创新日,并呼吁各国支持大众创业、万众创新,这意味着中国的“双创”理念得到世界的响应与肯定。但是,从总体而言,由于对创业型大学的理论误解或者安于现状的惰性心理,学术界对于创业型大学的否定与抵制远远强于肯定与推崇,中国高校在推动创业型大学本土化的过程中亦是冷观大于行动。作为一位以多重身份在多个高校、多种岗位甚至不同性质的单位有过丰富体验的高等教育研究者,笔者深信自己对中国高等教育存在的根源性问题、突出性问题等都有清醒的认识。当仔细品读伯顿·克拉克与埃兹科维茨关于创业型大学的论述之后,笔者觉得创业型大学理念为解决中国高等教育的这些根源性与突出性问题提供了极富针对性的思想武器。对此,笔者在正文中有全面而深入的论述。笔者甚至认为,若能推动国内若干所高校尤其是我国政府转变观念,按照伯顿·克拉克与埃兹科维茨两位学者倡导的办学理念推进创业型大学建设,那么,笔者这辈子对我国高等教育理论与实践所作的学术贡献,个人就非常知足了。可见,创作《创业型大学本土化的中国模式研究》一书,远远不只是完成未竟的研究任务,而且基于理论工作者的社会责任与学术使命。
其三,走到创业型大学外围重新审视会更加客观。笔者离开高举创业型大学旗帜的浙江农林大学之后,曾经思考过要不要更换自己的研究方向。但是,笔者没有找到比创业型大学这个主题更有价值与意义的研究方向。在新的单位与新的岗位,笔者或许会产生新的研究主题,但不会放弃创业型大学这个主题。有人说,创业型大学是一个小众话题。通过本书的论证,笔者将告诉大家,创业型大学不仅不是一个小众话题,而且是一个革命性、发酵性话题,只要准确理解与正确运用,必将搅动思想,结出硕果,带出大量的各种理论与实践话题,最后成为一个大众话题。如果我们硬要将创业型大学判定为小众话题,那只能表明当前我国对创业型大学的价值与意义发掘不够,研究人员太少,实践案例不足。这反而证明,创业型大学更值得我们关注与研究。有文提出,创业型大学在西方的研究热潮已经过去,不再是国际高等教育的热点主题与最新前沿,而是属于渐弱型前沿[4]。这种基于文献统计而得出的热点与前沿问题,不是我们确定某个主题是否具有研究价值的依据。高等教育研究的重大主题,要从当代实践与未来社会中寻找。事实上,正如笔者在上一本专著中所说的:“在中国,关于创业型大学的研究不属于渐弱型前沿,而是正处在爬坡状态,远没有达到研究高峰”[5]。例如,在中国知网上以“创业型大学”作为篇名来精确查找学术论文,自2001年1篇开始,发文数量总体上呈现增长趋势,2015年达到峰值77篇[注]经查证,该年度关于创业型大学的期刊论文发表数相对较高,与几次学术会议的召开不无关系。例如,辽宁省高等教育学会2015年学术年会暨第六届中青年学者论坛组编了创新创业教育征文活动的大量成果,且这些成果可以在中国知网上进行查阅。又如,2015年11月,浙江大学和中国工程院教育委员会联合举办了一次国际学术会议,主题正是“创业型大学——国际视野与最佳实践”。,随后逐年有所下降,2016年68篇,2017年51篇。对于一个如此重要的话题,学界关注度如此微弱,更加促使笔者把研究热情投入到这个领域中来。只不过,笔者得好好琢磨,中国如此需要创业型大学却又为什么对其如此冷漠。当从熟悉的创业型大学圈里走出来,摆脱了中国行政层级文化的身份束缚之后,笔者更能本着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客观与理性地研究创业型大学。这种研究,落脚点就在于创业型大学本土化的中国模式研究。
二
教育领域中的许多主题,既依存理论研究,又归于实践改革,还涉及价值判断,可以采取本体论、实践论与价值论三维模型来构建理论框架。创业型大学本土化的中国模式研究,主要回答在中国语境下的创业型大学是什么,都有哪些类型,到底如何建,以及时代价值与未来走向。显然,本书探讨的这个主题,采用本体论、实践论与价值论“三位一体”的理论框架是最好不过的。在本体论部分,主要明确在中国语境下创业型大学的内涵与外延问题,这是开展创业型大学中国实践的理论前提;在实践论部分,需要根据本体论研究的基本结论,来寻找创业型大学中国实践的适切模式。只有理顺了在中国语境下创业型大学是什么、有哪些,以及建什么、如何建,我们才能更好地讨论创业型大学在中国的时代价值与未来走向,这便是本书最后探讨的价值论部分。为了进一步梳理本书的逻辑结构,同时引出基本观点,笔者在此对本书主体部分的上中下三篇依次予以较为详尽的论述。
上篇“本体论”,主要回答在中国语境下创业型大学的内涵与外延问题。该篇共有两章,即第一章“创业型大学的内涵”与第二章“创业型大学的类型”。在第一章,本书主要是从创业型大学这个概念传入中国之后产生的各种误解切入,分析创业型大学本土化进程中的种种理论误解,以便有针对性地回应社会各界对创业型大学的片面认识或者极端批判;然后再从创业型大学这个概念的提出者——伯顿·克拉克与埃兹科维茨两位学者入手,分析他们对于创业型大学的相应论述,为我们获悉创业型大学的确切内涵进行溯源性解读;最后在前面两种寻找创业型大学内涵途径的基础上,根据创业型大学中国实践的现实需要,发掘并诠释创业型大学本土化的基本内涵。通过这一章的论述,我们能够认识到:将创业型大学的涵义局限于埃兹科维茨或者伯顿·克拉克的阶段性观点是不恰当的,将学术资本主义而不是学术资本转化视为创业型大学的组织特性不利于彰显创业型大学的历史使命,将创业型大学的学术资本转化局限于科研成果向生产力的转化忽视了创业型大学作为大学的本质特征与育人使命;同时,从伯顿·克拉克与埃兹科维茨两位学者的相关论述出发对创业型大学内涵进行溯源性的解读,实质上正是寻找两位学者关于创业型大学内涵的最大“公约数”,从这里出发,我们能够发现,营利性、商业化、企业化、创收型等都不能成为创业型大学的组织特性,而带有价值无涉、具有行动指向的学术资本转化、知识应用、自力更生等才能成为创业型大学的组织特性,这也正是各种类型的创业型大学或者说各种创业型大学模式的唯一“公约数”。在第二章,本书主要根据创业型大学学术资本转化的三大领域[6],再结合中国国情与校情,在第一章研究得出的有关创业型大学基本理论的支持下,将创业型大学分成两大类:教学服务类与学术应用类。每类创业型大学,都可以再细分为营利型与公益型。明确了创业型大学的类型(两类四型),我们就能清楚地明白:创业型大学≠创收型大学,创业型大学≠商业化大学。
中篇“实践论”,主要寻找创业型大学中国实践的适切模式。该篇共有两章,即第三章“创业型大学的中国实践”与第四章“应用型大学的自力更生”。在第三章,根据本体论研究得出的相关基本结论,本书主要是从中国推进创业型大学建设存在的各种实践误区切入,以此来说明我们在推进创业型大学本土化过程中走偏了方向,然后再来分析中国建设创业型大学一直难有实质性突破的关键因素,最后根据中国实际情况寻找创业型大学本土化的适切模式。通过这一章的论述,我们能够认识到:凡是不能真正推动教师从传统型转向创业型的所有努力都不可能让大学从传统型转向创业型,以直接筹措经费作为主导目标的创业型大学模式不适合占主体地位的中国公办普通本科院校,仅仅关注学术资本向现实生产力的转化而无视创造性人才培养的创业型大学建设不可能实现可持续发展。同时,在这一章,本书提出并论证了一个核心观点:对于中国公办普通本科院校而言,创业型大学本土化的最佳实践模式正是经过双重改造的应用型大学。其理由在于:我国普通本科院校向创业型大学转型的适切模式,正是学术应用类公益型的创业型大学;而且,无论在科学研究,还是人才培养上,创业型大学都以学以致用而不是学以致知作为学术目标。至此,我们发现,该类创业型大学与国内近年兴起的应用型本科院校何其相似。只不过,当我们采用更具涵盖性的“应用型大学”概念之后,应用型大学要从两个方面进行改造:在科学研究上更加突出科研成果的转化,在人才培养上更加突出创造性人才的培养,最后能以自身的学术声誉走上自力更生的道路,与创业型大学实现殊途同归。在第四章,本书正是具体论述应用型大学的双重改造,亦即如何强化应用型大学的科研成果转化与创造性人才培养,同时探讨应用型大学的经费结构现状以及多元化收入来源,最终建成中国化的创业型大学。
下篇“价值论”,主要讨论创业型大学在中国的时代价值与未来走向,为创业型大学的中国实践提供精神动力与方向指引。该篇共有两章,即第五章“创业型大学的历史使命”与第六章“创业型大学的未来展望”。在第五章,基于世界高等教育演进的一般规律,再从社会各界对于创业型大学的价值分歧出发,结合前面“本体论”与“实践论”的基本观点,全面而又深刻地揭示创业型大学中国实践的时代意蕴。通过这一章的论述,我们可以看到,无论在理论研究还是实践运作上,符合人类历史发展潮流的创业型大学,至今还处在风口浪尖的两个极端。从理论上看,许多学者高度赞扬并极力倡导创业型大学,然而,学界对于创业型大学的质疑甚至抵制从未中断过。从实践来看,没有哪位学者否认正是创业型大学模式成就了华威大学、MIT、斯坦福大学等世界一流大学的地位,然而,国内那些高举创业型大学旗帜的地方高校则是掣肘甚多,困难重重,以致南京工业大学一度更换“创业创新型大学”的战略目标地位。同时,当我们理顺中国语境下创业型大学的内涵与类型、明确创业型大学中国实践的适切模式之后,我们不难知道,建设创业型大学不仅有利于“促进高校办出特色”,克服同质化倾向,而且有利于推动科技成果转化、培养创造性人才,将高等教育的社会贡献度落在实处与明处。事实上,建设创业型大学最大的价值在于,有利于解放思想,打破僵化统一的办学模式,通过各方面的努力,最终实现高校真正成为面向社会自主办学、自力更生的法人实体。简言之,中国迫切需要一批创业型大学来倒逼高等教育体制的改革。然而,达此最终目标,并非一蹴而就,必定经历若干发展阶段,这也正是本书第六章探讨的问题。在第六章,本书分析了创业型大学本土化的三个发展阶段,并且从历史与现实、中国与外国等多个角度论证了创业型大学这个概念最终逐渐消亡,根本原因在于未来的大学就是学习者提升能力的地方,而不再是获得出身的地方,不能在政府的庇护中成长。也就是说,未来的大学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获得生存与发展空间,只不过不同的高校凭借的竞争优势各不相同,最终都属于面向社会自主办学、自力更生的法人实体,从而“创业型大学”这个概念因为完成了解放人们思想观念、推动高校类型多元的功能与使命而退出历史舞台。若中国政府能够顺应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最近提出的以“共同利益”而不是“公共利益”作为教育决策的价值基础,那么我们能够加快创业型大学三个发展阶段的演进,早日让“创业型大学”这个概念“功成身退”。那个时候的中国高等教育世界,每所大学都是依法办学的市场主体,只要符合社会发展需要,它们可以坚守学术本位,亦可以奉行实用主义,体现出争奇斗艳的多元化办学模式。不过,值得我们警惕的是,在中国阻碍创业型大学推进的因素同样强大,“创业型大学”这个概念也许会因各种原因走向“夭折”而不是“善终”,呈现创业型大学概念消亡的第二条路线。总之,从世界范围来看,“创业型大学”这个名字或许会变,但这种发展方向不会改变。哪所大学最先觉醒,哪所大学就能更早地跟上时代步伐,就像华威大学、麻省理工学院与斯坦福大学一样,在未来社会变革的某一天,顺利地走在时代的前列。
三
一个人一旦成名,他的任何一部作品,都有可能成为经典。事实上,如此功利化与组织化的时代,这些作品所承载与反映的内容,或许已经超越了作者的情感与主张。2016年5月,浙江大学邀请到了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Jean-Marie Gustave Le Clézio)与中国作家莫言两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就文学的许多问题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座谈会。在座谈会[7]上,勒克莱齐奥先生提到:“我在写作的时候基本上不考虑读者,很多硕士博士写论文研究我的作品,我读的时候觉得很奇怪,他们写的好像不是我。”莫言也说,“有不少硕士生或者博士生把我的小说作为他们论文的研究对象,但当有人当面来请教的时候,我告诉他立刻换题,因为我说我没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他们的问题都好深奥,如果不承认显得我浅薄,如果说实话大家会很失望。其实我写的时候,很多的‘意义’并没有想到。”当然,两位先生说得非常谦虚。任何一部优秀的作品,至少都有一个事先瞄准的主题,亦即小说蕴含的最大“意义”,否则写下来就像无头苍蝇断线风筝。尤其对于一部学术论著而言,如果没有独特之处与创新所在,那么就相当于一个人没有思想与灵魂,这样的论著怎么会被一群思想高深与灵魂自由的学者们捧为经典呢?那么,这些独特之处与创新所在,是由伟大的读者寻觅得到的,还是由平凡的作者事先预设的?卡尔·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有一段经典的话广为人知,体现了事先预设的创造性与人类性。他说:“蜘蛛的活动与织工的活动相似,蜜蜂建筑蜂房的本领使人间的许多工程师感到惭愧。但是,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就比最灵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建房以前已经在自己的头脑中把它建成了。”在撰写这部著作之前,笔者就知道该用哪种范式来研究创业型大学,能将研究工作推进到什么样的阶段;在完成这部著作之后,笔者就知道该书有哪些独特之处与创新所在,已经把研究工作推进到了什么样的阶段。在笔者看来,这也许是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与自然科学研究的最大不同之一。人文社会科学研究更多地依赖人文社科学者的阅历(直接经验)、学识(间接经验)、智慧(思维素质)与德性(价值追求),而自然科学研究要取得重大业绩,除了人文社科学者的这些积累与品质外,更多地依赖自然科学工作者的敏锐、尝试与幸运。作为一位处在学术平台洼地的思考者,笔者从不奢求也不在乎伟大的读者发掘笔者每一部作品的独特之处与创新所在,只在乎个人享受这种创作的状态,追求内心的宁静与淡泊。但是,本书所探讨的主题与倡导的观点实在太重要了,当中国高等教育被政府玩戏法似地变换服装、唱着老调使劲地推着赶路的时候,笔者越来越觉得只有被广大学者误解的创业型大学理念才能为喧嚣却又沉闷的中国高等教育打开一扇天窗,呼吸到清新的空气,最终让中国更多的大学苏醒并站立起来,在政府办教育而不是办学校、重扶持而不是强捆绑的条件下,成为面向社会自主办学、自力更生的法人实体。正是这种学术责任、学术德性与学术追求,让笔者情不自禁地将本书的特点、新见与价值,通过作者而不是读者之口传达出来。
选题上的时代性、切题上的针对性、体系上的完整性、论证上的逻辑性、语言上的流畅性、内容上的全面性、方法上的适切性、观点上的辩证性、结论上的新颖性,可以成为本书的创作特点。国家近年如此密集地发布文件,鼓励各种形式的学术创业,这在中国其他领域并不多见。例如,2015年国务院印发《关于发展众创空间推进大众创新创业的指导意见》,鼓励科技人员创业;2016年出台《关于实行以增加知识价值为导向分配政策的若干意见》,允许教师适度兼职兼薪。2017年,国家领导人再次提出,“双创”并非权宜之策,而是长久之计。但是,自2008年国内第一所普通本科院校高举创业旗帜以来,创业型大学十年实践并未取得实质性突破,亟需我们寻找创业型大学本土化的中国模式。可见,本书在选题上具有时代性,在切题上具有针对性。至于体系上的完整性、论证上的逻辑性、语言上的流畅性,乃至观点上的辩证性,在文字表面上能够体现出来,看一看读一读就知道答案。内容上的全面性、结论上的新颖性,需要专业的眼光才能辨识。但是,这在下文概述本书的价值时会提到。在此,笔者想说说方法上的适切性。思辨与实证,或者说“人文的与科学的”[8],是教育研究的两种基本方法。有文指出,西方国家的教育研究,曾经走过实证主义的研究路线,但是,“现在这一方法正在西方走向黄昏,而在我国的教育学领域,实证研究方法却刚刚是黎明”[9]。笔者觉得,作为两种基本方法之一,实证与思辨一样都不会走向黄昏。不过,笔者相信,“美国教育学是以经验研究为主导,但已不囿于量化的实证研究,而是扩展到质性的研究,逐渐形成了量化和质性结合的混合研究方法,且未放弃教育的哲学分析”[10]。在研究方法的选择上,笔者向来主张,一方面,我们不能为了实证而实证,甚至通过一个错综复杂的模型、一堆真假难辨的数字来演绎一个常识性的结论,另一方面,我们也“不应以思辨作为研究的最高境界,以书斋为研究的惟一场所,以难读、难懂为研究的主要表达方式”[11]。进一步说,我们应该根据研究对象、研究内容来选择研究方法,便于揭示矛盾、寻找规律、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适切的方法。而且,在具体的行文过程中,我们还应该从有利于阅读与理解的角度来进行表述。笔者正是基于这种研究范式,完成本书的创作工作。例如,在研究创业型大学的过程中,笔者在高举创业旗帜的高校中开展过问卷调查,采取过正式的座谈调研,根据需要进行了大量的非正式访谈,但是,这些过程性的研究都消融于笔者的思想观点中,在撰写本书时有选择性地予以运用。
本书命名为“创业型大学本土化的中国模式研究”,除了研究成果应该“为中国所用”的本位价值取向外,还在于本研究较少关涉国外后来学者对于创业型大学较具个性化的观点,更多地是基于国内学界的研究与实践。创业型大学作为一个舶来品,本书对其外源性的解读主要是从其概念的提出者与理论的奠基者进行,同时能够抓住国外学界关于创业型大学理论研究的基本观点与主要结论。不过,从国内关于创业型大学的研究现状来说,本研究不仅把握了概况与全貌,而且洞悉了细微与具体,从而能够知道本书有什么样的新见。也就是说,本书在此强调的新见,虽然不敢称是国际上关于创业型大学研究的创新,但必定是国内关于创业型大学研究的创新,体现了本书在研究结论上的新颖性。在上篇“本体论”部分,通过对创业型大学内涵的溯源性解读,本书第一次对创业型大学的外延进行了全面梳理,并将创业型大学分成教学服务类与学术应用类两类,每类又分成营利型与公益型。在中篇“实践论”部分,通过对创业型大学中国实践的理论分析,本书第一次提出,普通公办本科院校建设创业型大学的适切模式是经过双重改造的应用型大学。换一个角度来看,中国应用型本科院校在致力于实现“科研成果向现实生产力转化、培养创造性人才”的双重改造之后,可以逐步转型为创业型大学。[注]主张应用型大学向创业型大学转型,类似观点在国内并不少见。详见王天力:《应用型大学向创业型大学转化刍议》《长春工业大学学报(高教研究版)》2012年第4期;张维亚、严伟:《创业型大学:应用型本科院发展模式选择之一种》《文教资料》2013年第28期。当然,这是基于中国应用型大学建设的立场出发,而不是为了推进创业型大学本土化的中国实践,只不过两种建设模式最后实现了殊途同归。在下篇“价值论”部分,通过对世界高等教育演进的规律探寻以及学界关于创业型大学价值分歧的梳理,本书第一次从“解放思想,打破僵化统一的办学模式,倒逼高等教育体制改革”的视角高度强调了创业型大学中国实践的时代意蕴;第一次将创业型大学本土化的建设过程分成三个发展阶段,并且论证了“创业型大学”只是一个阶段性的概念;第一次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最近提出的由“共同利益”取代“公共利益”作为教育决策的价值基础进行了深入的解读,并且指出如果政府能够顺应该种教育理念的变革,则有利于加快创业型大学本土化三个发展阶段的进程;第一次根据创业型大学中国实践的相关因素分析,提出了创业型大学概念在中国的两条消亡路线;等等。
新见,不一定都是有价值的;有价值,也并非都属于新见。但是,本书提出的各种新见,均建立在严谨的论证与确凿的事实基础之上,属于具有理论价值与实践意义的新见。那么,除了以上论及的新见外,本书的价值还体现在哪些方面呢?有没有作者基于某种学术追求而特意赋予的作品价值呢?在此,笔者就针对这两个方面的问题来强调本书的这两大价值。一是从个人来说,本书是笔者这些年来研究高等教育的一个系统化与综合性成果,较为集中地体现了笔者的大学理念与教育主张。没有新观点或者新路径,仅仅体现在内容的综合性与系统化,还不能纳入新见范畴。但是,不少这样的系统综合,确实是很有价值的。“综合就是创新”,或许应该从这个角度来理解。也正为如此,笔者在前文将内容上的全面性列为本书的创作特点之一。可以说,本书厚积薄发,把笔者近十年来对于创业型大学的研究成果、近二十年对于高等教育的研究心得、建立在教育实践与学术探究基础上的个人教育价值观都融入进来了,化解于无形,渗透在每一句话、每一个观点之中。进一步而言,本书既是笔者关于大学理念与教育主张的一次理性呈现与思想集结,也是人们从浩如烟海的创业型大学理论文献中寻找创业型大学中国化模式的精简读本。二是从社会来说,本书最大的价值不止于创业型大学本土化的学理贡献与实践意义,还在于本书揭示的该种创业型大学理念及其成功实践将对撬动和倒逼高等教育体制变革、真正确立中国高等院校独立自主面向市场办学的法人地位起着重要的作用。这是笔者在完成创业型大学系列论述与离开创业型大学实践平台再次撰写本书的情感动力与学术追求,故而笔者会在本书的多处地方从不同角度不厌其烦地强调这个问题。创业型大学真有这么神奇吗?这种神奇的功效是通过什么机制一步一步实现的?对此,本书正文中自有论述。在此,笔者只想从最为熟知而又可以简要表述的三件事来唤起国人对于高等教育危机感与体制改革紧迫感的认识。试想,大量大学教师缺乏教学热情且大学生找不到学习乐趣,课堂上死气沉沉,“低头族”群体日趋庞大[12],通过这种教学渠道达成的人才培养质量会高吗?大量“高大上”的应用性科研成果被极高成本地供奉着却不能走下神龛服务苍生,而且还让多方力量趋之若鹜乐此不疲,这样的科学研究能称之繁荣与强大吗?大量的中国家庭将不同年龄段的孩子送到国外读书,而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的中国却未能成为世界上重要的教育服务贸易出口国,这样的教育质量能与我们的国际地位相提并论吗?“大量”,还用得着需要一个确切的数字来说明吗?总之,破除铁板一块而又让人躁动的高等教育体制,我以为,“创业型大学”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