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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师不再 荣光流传

2018-04-02龚天羽

师道(人文) 2018年9期
关键词:中师师范教育

龚天羽

“中师”是中等师范学校的简称。大约从1981年开始,为了缓解农村小学师资严重不足的压力,国家实行了从初中毕业生中招收学生就读中等师范学校、毕业后到城乡小学任教的招生政策。

对现在的很多年轻人来说,“中师生”是一个陌生的名词。然而在当时, “中师生”这个称呼荣极一时,是一个令人向往的身份,多少人期盼成为其中的一员而不可得。我父亲便是1983年的中师学生,那时候的中师生几乎都是各个初中的翘楚。当年教过父亲的老教师后来又成了我的班主任,每当我学习懈怠时,他便把我拉到一旁,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天羽,你父亲当年也是我的学生。那时操场上放电影,全班几乎都去看了,但你父亲能够坐在班级里继续复习。他少看了几场电影,却走出了农村。”爷爷是村子里为数不多能够识文断字的,父亲更是他一生的骄傲,爷爷常和我说: “你爸初中读书,就成绩而言,旁人无出其右,他把第二名远远地甩在身后。”

“那为什么没读大学呢?”那时的我还小,自然无法理解,为什么优秀的学生却没有去读大学,爷爷把我拉在怀里,抚摸着我的脑袋,讲起了那些年的故事。

“那时候,家里真的太穷了,穷得家里老人生病了没钱医治,双双过世;两个儿子都在长身体,家里粮食供应不上。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你爸和你叔的成绩都很优异,但我们这样的人家,无论如何也供不起两个大学生的。你爸主动提出愿考师范,无论对于家庭还是个人,都是一条很好的出路。”

那时候的人,真的很单纯。爷爷奶奶一辈子扎根农村,穷怕了,也苦怕了,他们能够看到孩子走出去,就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了。父亲告诉我,他刚进师范时,内心非常自卑,因为身边大部分都是城里人,虽然衣着算不上多么光鲜,但起码干净整齐,而我爸来自偏僻的农村,最好的衣裳也有几个补丁;学生每个月可以回趟家,其他同学多多少少可以带点荤菜,但我爸却是雷打不动的咸菜萝卜。每次用餐都是他最尴尬的时候,虽然学校每月都有补贴,但他始终小心盘算着为数不多的钱,一部分用来买书,一部分给弟弟改善生活,剩下的才是自己的伙食费。每次说到这里,父亲都会流露出感激的神色,因为当他远远避开其他同学,坐在角落吃饭时,总有人主动坐到他旁边,把自己带的好菜与他分享。其实那年月大家都不富裕,同学们也都是趁着回家,才稍微改善下伙食。父亲至今仍然感念那帮同学们,他对我说: “那一段生活很苦,但同学情谊是一盏灯,照亮了我,也温暖了我。”

中师生活不仅给了父亲温暖的同学情谊,更助他练就了一身 “武艺”。中师的老师都是一群身怀绝技、德学兼备的高士,父亲的第一任语文老师是张佳茂先生,是吴文化专家,后来负责编写 《苏州市志》的 “方言卷”。老先生博览群书,在课堂上引经据典,不仅具有深厚的古文底蕴,说到当代文学时,对 “新时期文学” “中国先锋文学” “中国自由文学”以及 “通俗流行文学”的作家及其代表作品也是如数家珍。并敢于对官方文学体制所培养出的大量庸俗腐朽、阿谀逢迎的体制内作家大胆批判,这在当时颇为不易。他还写得一手好书法,在黑板上用粉笔挥洒自如,转眼便呈现出一幅精妙的艺术作品。正因为他的启迪,我父亲从未谙世事的农村孩子,变成了文学爱好者、书法爱好者。及至后来,我们每次外出游览,凡看到好词佳句,父亲便默默吟诵,左手作纸,右手为笔,慢慢描摹。他对我说,如果他的书法还有可取之处,那都是佳茂先生之功。

佳茂先生看我父亲家道艰难,却十分上进,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便多有接济,父亲坚辞不受。先生多次把他请到家中吃饭,还主动将自己的书房开放给他: “你可以从我这里借书,但归还时,必须奉上一篇读书心得。”就是那时,父亲读完了 《公民的诞生》 《教育的艺术》 《给教师的一百条建议》《民本主义与教育》 《学校与社会》等一系列教育专著,逐步加深了对教育的理解。先生每次读完父亲的心得,皆有眉批、旁批,一份份泛黄的纸片虽然已经干裂,但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仍然是父亲的至宝。

父亲常说,刚入师范,想到的是 “工作包分配,食宿有补贴”;当走进中师之后,他更深刻地感受到了教育的力量,老师的关怀。他立志成为像佳茂先生一样的教师,激发向学意愿,抚恤贫困学生。

三年学成,毕业以后,父亲主动要求回到农村。当时村里几乎都是代课教师,校长看到这位中师毕业的年轻人,十分高兴,因为来了一个中师毕业生就意味着学校又多了一名全科教师。上世纪80年代的农村学校不像现在这么规范,没有督导、考核,职称晋级制度也尚未完善,因此很多老教师对于专业发展都是非常迷茫的,更别提刚毕业的年轻人了。一次偶然的机会,多校联合活动,父亲外出监考,第一次接触到了 《江苏教育》杂志,看到了新苏师范的同学薛法根老师发表的文章,心窃慕之,便自费订阅;同时订阅的还有老牌的 《江西教育》和 《人民教育》,这在当时要花去将近两个月的工资。在阅读这些期刊的过程中,他学习优秀教师的教学方法,同时寻找自己的研究方向,逐步从新手教师向 “科研型”教师转变,组织孩子们图书漂流,循环日记,野外采风……在偏僻的小村子里不断地进行着自己的教学尝试,并形成文字反思。2005年, 《师道》第一次发表了他的文章;有意思的是,十三年后的今天,他的儿子也收到了 《师道》的用稿通知,冥冥之中,也是一种传承。

1996年,也就是父亲毕业的第十个年头,因为科研能力出众,他从村小调出,来到了工作至今的实验小学。在教学中,他追求高效课堂,反对机械训练,带领学生通过广泛阅读和生活实践寻求语文本身的趣味;他将家里的图书全部捐出,扩充学校的图书馆;一个孩子的父母因为车祸遇难,跟着爷爷奶奶过活,父亲便主动承担他的全部学费,直至小学毕业……作为学校的教科室主任,他以身作则,努力营造学校的科研氛围,帮助年轻人立项课题,推动微型课题的普及,胜浦实小成了地区科研的一面旗帜,父亲也被授予了 “教科研能手”的荣誉。

得到了区域领导的认可后,他工作更加卖力,废寝忘食,夙兴夜寐。凌晨的苏州满城漆黑,一盏孤灯照着忘了寒冷的父亲,星星之火承载着他的教育之梦。和着第一遍鸡鸣睡去,伴着第三遍鸡鸣而起,书桌为床,棉衣为被,趴着就是一觉,醒来继续整理材料,修改文章。这一干又是二十年。在这二十年里,他完成省市级课题十余项,发表文章逾百篇。五十岁时,因身体原因实在难以为继,他便申请退居二线,回归到自己喜爱的教学工作中。虽然老将解甲,但这二十年里,实小涌现了一大批优秀的科研人才,至今仍是区域科研的领头羊。

我高中毕业那一年,填报志愿时,完全不同于当下 “老师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读师范”的现象,父亲非常固执地 “建议”我选择 “汉语言文学系师范专业”,因为语文是他一生的挚爱,教书育人更是他毕生的追求。直到现在我和他开玩笑时,还对他说: “老爸,你让我当老师真的有点 ‘自私’啊,你喜欢教,就让你儿子也干这行。”他轻呷一口淡茶,郑重地说: “你的语文素养还不错,我希望不要荒废,如果能够用来教书,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相信你会乐在其中。”“老爸,你的眼光太毒了。”听了我的话,老爷子露出了狡黠的笑容。面对父亲当时的 “建议”,起初我是有些怀疑的,但现在,我唯有感激,因为在人生迷茫的时刻里,他为我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也许真的是缘分使然,若干年后,我在一个完全无关教育的场合里,与我的爱人一见钟情,她是同区另一所学校的老师;更为巧合的是,她的父亲也是一名 “中师生”。现在,每周的家庭聚会就变成了 “业务考核”,两位老爷子向我们询问最近读了什么教育类书籍,教育教学中有何收获,有没有不断思考,记录心得……而我们则像小学生一样,一一汇报。母亲和岳母看到这个场景,经常嘲笑我们把教科室搬到家里来了。虽是玩笑,其实不假,两位老人在教科室里加起来待了将近半个世纪,他们对我而言是无比珍贵的 “矿藏”。每一次悉心指导,都让我受益匪浅,使我的日常教学发生一些细微的改变,久而久之,我的教学水平真的提高了很多。

人们常说,老一辈的中师毕业生有着特殊的教育情怀,因为中师赋予了他们不一样的格局,一个更广阔的舞台,一段更动人的人生,而他们也为教育倾尽了所有。这是一种相互的成全,在这种相互的成全中,成就了一代非凡的教育盛世。很多人说中师上世纪90年代后期已经式微,是的,但那里曾经走出了四百多万的优秀教师。在教育岗位上,他们默默地奉献着自己的青春,驻守着我国的基础教育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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