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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析第巴·桑结嘉措与拉藏汗的权力角逐

2018-04-01尕玛丁巴江措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8年6期
关键词:达赖喇嘛康熙蒙古

尕玛丁巴江措

清崇德七年(1642),固始汗先后推翻白利土司和第悉藏巴政权之后,呈献十三万户予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并建立起以达赖喇嘛寝宫为命名的“甘丹颇章”政权。固始汗深知在西藏这片土地上,既要得到世俗统治势力的支持,也要得到宗教上层的护佑,就必须借助宗教和军事双重力量才能长治久安。但是他又不想失去政治上的独断专权,故沿袭以往地方职官制度,即利用在藏族上层中设立“第巴”一职,使自己的势力不被其它蒙古势力左右。此间,由于索南绕丹政治上的表现,被任命为首任第巴,但其职位权限在固始汗和达赖喇嘛之下。

不久,后藏的残余势力及以竹巴噶举为主的不丹和拉达克势力也纷纷被征服,经过了五世达赖喇嘛和历任第巴的经营,由格鲁派和蒙古和硕特部落联合的政权日益稳固,再经过固始汗、达延汗、达赖汗等蒙古汗王的权力交接,蒙古和硕特部在藏政治势力日渐提高,第巴的权力也仅限于管理宗教事务。尤其到新任第巴·陈列嘉措('prin Las rgya mTsho),“他于康熙八年(1669)死去,其表现只不过供奉寺庙,保护一切宗教活动,而丝毫没有与闻政事。他的继任者罗桑图道(blo Bzang mThu sTobs)也是一样。”[1]其后,西藏历史上最著名的第巴·桑结嘉措登上了政治舞台,同一时期蒙古和硕特部拉藏汗是青海几位大的台吉之一,当他被多尔济喇嘛“屡屡派人威吓……致使拉藏等出逃。”[2]从此,第巴·桑结嘉措与拉藏汗之间在西藏的权力角逐将不可避免地拉开了大幕。

桑结嘉措于顺治十年(1653)生于拉萨北郊的大贵族仲麦巴家庭,自小接受了很好的教育,又因五世达赖喇嘛的精心培养,于康熙十八年(1679)出任第五任第巴高职。有的学者认为五世达赖喇嘛是桑结嘉措之父,此传说并非正确。因为五世达赖喇嘛阿旺罗桑嘉措是顺治九年(1652)三月离开达木(经当雄)地区,故认为他在此由蒙古贵妇陪侍过夜后,第二年桑结嘉措出生于当地,此说法不符合历史事实,是没有依据的谣言。在达赖汗去世之后,拉藏汗由于其父逝世及种种原因,最终来到了拉萨。起初拉藏汗与第巴之间的关系并未有很大矛盾,康熙四十年(1701),第巴·桑结嘉措将前藏商上百余户蒙古喀尔喀人分给拉藏为差户,又于翌年“派台吉拉藏、达克咱等施主以及第穆呼图克图、善巴陈布呼图克图为首上师等,为的是求达赖喇嘛授戒。”[3]由此可以看出,此期第巴和拉藏汗的关系还是较融洽的,不久(1703)拉藏继汗位。

在拉藏继汗位之前,桑结嘉措因与蒙古和硕特部汗王的矛盾,欲借助自己昔日的同窗同学——准噶尔汗王噶尔丹的军事势力巩固自己在藏的势力,进而削弱敌对的势力。这一举动不仅让和硕特部众不满,尤其当康熙三十六年(1697)清政府打败噶尔丹,康熙帝听闻五世达赖喇嘛圆寂多年的消息之时,此间15年间第巴以达赖喇嘛的身份向朝廷请求册封:“今以其身已老,国事皆第巴主之,乞封第巴授之印信,以光宠之为之恳请。”[4]谕旨:“赐第巴金印,印文曰:掌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教弘宣佛法王布忒达阿白迪之印。”[5]第巴在努力提高自身政治和宗教双重合法地位的同时,对于秘不发丧十余年也向清政府作了禀报和解释。在承认既成事实之余,清中央政府承认了五世达赖转世灵童仓央嘉措。在如此的三角政治关系中,朝廷的态度是在不危害国家利益前提之下,尽量缓和蒙藏统治者之间的争权夺利,这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清朝管理地方政府的能力,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强势的一方。

关于第巴·桑结嘉措被戕一事之原因,在相关的著述当中有几种版本。其一是,拉藏汗“一直怀疑第巴·桑结嘉措主谋毒死他的父亲达赖汗,又疑惑他是不是正在对自己下毒手,裂痕日深,矛盾日益尖锐。五世达赖喇嘛丧事的公布,六世达赖的寻获与坐床都使拉藏汗忿满。”[6]但其中并未说明关于毒死拉藏汗哥哥旺扎勒这一事件,只是笼统的叙述了矛盾加深的原因,这时又不得不转向另一件让人疑惑的事件,就是关于旺扎勒一死的相关叙述:“1703年他的弟弟拉藏鲁白发动政变,毒死旺扎勒,夺取了汗位。”[7]旺扎勒实际的汗位只有两年,即1701-1703年。松巴堪布·益西班觉所著《如意宝树史》记载:“丹增旺杰之后,宝王之幼子拉藏即位,但因丹增旺杰被毒毙,诅咒格鲁派上师和施主蒙古汗王、拉藏被驱赶到那曲等原因,拉藏引兵五百进攻藏地,以鹞捉小雀之势击败三十万户及工布等地大军,于木鸡年杀死大第巴·桑结嘉措,复做藏王十三年。”[8]其中所载内容可分为几个事件,且年份均不同:首先是丹增旺杰被毒毙时间为康熙四十三年(1704),拉藏汗被赶至那曲地区和第巴被杀都为不同时段。而拉藏汗在六世达赖喇嘛的支持下于康熙四十二年(1703)继位,这时期的两个汗王的位置是重合的,故丹增旺杰实则未当蒙古汗王,拉藏汗也没有毒死自己哥哥的理由。但在意大利藏学家图齐所著《西藏中世纪史》一书中,关于丹津旺扎一死是这样描述的:“次子拉藏(lHa bzang)贪嗜权力,为了掠夺和硕特汗位而杀害了丹津旺秋。”[1]这和上述《如意宝树史》相近,这一说法与藏文史籍中的说法吻合,可见图齐所考述的内容受藏文文献的影响。

其二是,在清代官方档案中记载了不同于上述历史的事实,根据朝廷派驻西宁喇嘛商南多尔济奏呈:康熙四十二年(1703)六月十四日,青海亲王扎什巴图鲁遣人状告商南多尔济,六世达赖喇嘛遣使青海诸台吉称“第巴与众人不合……达赖汗之位,欲令其长子丹津旺扎勒继承,然伊有病,不明事理,故令其弟拉藏汗继位。”[9]至翌年初旺扎勒在拉萨病死。[10]上述史料中反映出汗王的位置又空闲两年余,达赖汗长子丹津旺扎由于体弱多病不能执政,外加这时和硕特部汗王之影响力也不能同日而语,此时的西藏政教大权操掌于第巴·桑结嘉措手中,而年轻的六世达赖喇嘛不愿干预政治事务,不喜欢被约束。

康熙四十年(1701),拉藏汗惊悉达赖汗去世复往拉萨,起初他只是作为和硕特部的台吉之一的身份在藏谋事。两年后,第巴和仓央嘉措请他作为汗王参政,开创了他在西藏的政治生涯。康熙四十四至四十六年(1703-1705),是桑结嘉措与拉藏汗之间权力角逐的白热化阶段,第巴作为西藏地方的实际统治者,也是“甘丹颇章”政权的全权代表人物,权威和权力对于他来说是稳固达赖喇嘛留下的土地、百姓和政权最为重要的。而早年在青海游牧的和硕特台吉拉藏当上汗王以后,享有其祖辈固始汗在藏的地位、权力,而其后发生的争权互斗的史实,其实很早就隐匿在最初统治者建构的权力之下了。

根据上文的分析,拉藏汗之兄长旺扎勒是因病逝世的,而说是第巴将其毒死作为整个事件的导火线是没有事实依据的,也是对历史事实研究不够深入的误传。康熙四十二年(1703),拉藏汗掘取汗位,“但两个兄弟因为(财产)等事而产生矛盾,后来又经过第巴·桑结嘉措出面,让‘仲译’(秘书)公却调停,说你们如果这样,那么你们的政权就会一分为二,后议定由‘甘丹颇章’政府向拉藏汗支付适当的应得财产,二人同意了第巴的命令。”[11]但是拉藏汗是一位政治野心极强的人,“想在西藏复兴其祖先(霸业),为本家族取得得统治”。[1]他来到拉萨初期,与第巴之间的关系可以说还是不错的:“康熙四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乾清门侍卫喇锡等传宣谕旨:……今更改第巴给拉藏之成吉思汗名,给予其父之达赖汗之号,送达赖喇嘛至此,朕观达赖喇嘛之真假后,或立为察奇尔巴顿汗,或封为达赖喇嘛之处,观后决定。”[12]可见,至少此时(1705),两人的关系较为和睦,只是由于朱批谕旨在马递西藏途中所耗时间,具体时间还应提前两年。

拉藏汗与第巴之权力角逐实则从康熙四十二年(1703)之始,史书上记载拉藏汗投毒被发现,由此引发尖锐矛盾。投毒原因在相关史料中记载:“1703有一天夜里,达赖喇嘛身边受宠的随从塔尔占鼐被害,其尸骨被扔到路边。其弟也被刺伤,达赖喇嘛幸免,逃到第巴家,说如无第巴之命,那些人不敢如此大胆。另第巴查出嫌犯交给达赖喇嘛,第巴虽然答应了,但事后告知达赖喇嘛,嫌犯未能查出。此后达赖与第巴交恶。”[13]其中所说塔尔占鼐实则是六世达赖喇嘛的益友,因其经常与仓央嘉措射箭等,将达赖喇嘛带坏,又经常更换袈裟为之打掩护,故第巴早有想法将其除之。“仓央嘉措经过数月的调查,破了案,将其杀手交付拉藏汗处死。因五人皆为第巴同党,故第巴为他们请命,但拉藏汗未予理睬,处死了五人。”[14]拉藏汗此举撼动了第巴的权力,第巴深知此汗王并非善类,故派人将其毒死。但重要的一点是桑结嘉措之前就与准噶尔部汗王是同窗同学,彼此关系甚好,这让青海和硕特部贵族及拉藏汗心生不满。这与《青海史》和《西藏中世纪史》中一位名叫德西德里的外国传教士所记述的几近相同:“蒙古拉藏汗曾经两次几乎被桑结嘉措毒死,这不是不可能的,因为在致力追求绝对权力的狡诈多端的第巴同固始汗的孙子的关系上想必早发生了裂痕。”[1]第巴为了防止冲突加剧,于当年宣布不担任第巴一职,由阿旺仁青任该一职。

然而,二人的矛盾随之加深。康熙四十四年(1705),在拉萨每年一度的“莫朗”大法会上,拉藏汗寻衅滋事且事态发展到流血的地步,第巴迅速派人制止了骚乱,将凶手抓捕。由此,西藏上层和蒙古贵族之间的矛盾日趋激烈,最后发展到兵戎相见地步。后由于西藏三大寺代表和六世达赖喇嘛等出面调停,尤其经过拉藏汗的上师嘉木样久美旺布的公开出面调停:“大法会期间,第司(巴)与汗王不合,通知哲蚌寺和色拉寺的喇嘛们到场,那位尊者(嘉木样久美旺布)也已到场,按照护法神的预兆,决定让拉藏汗回到青海湖。第司对喇嘛们问:可否抓拉藏汗,其他喇嘛都未回答,只有嘉木样活佛回答:如果要抓他,就当我未参与会议,如果抓拉藏汗,他在青海的亲戚会对我们不利。其余喇嘛认同此说法,所以第司未抓拉藏汗。”[15]结果第巴·桑结嘉措退回至山南,由其子阿旺仁青代理第巴执政。拉藏汗离开拉萨回到青海,二人同意执行上述决议,但好景却不长。

拉藏汗实则未回到青海,而是辗转当雄、那曲南部地区等地,一面联系当时驻青海和硕特部军队,一方面在拉萨寻找借口以便实施下一步计划,终将事态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此时第巴也召集了一些兵力。拉藏汗不再听劝,在经过几次回合后,精锐的蒙古骑兵兵分两路攻向拉萨,血战几日,死伤众多,第巴的军队未能抵御拉藏汗的骑兵,沿着拉萨河逃向山南,拉藏汗的妻子次仁扎西闻其撤兵线路,立即派遣一精锐部队前往追捕,桑结嘉措后于贡嘎被捕,被押送至拉萨堆龙处死,时至当年(1705)年中旬,清朝前期蒙藏上层之间争权夺力的斗争宣告结束!第巴·桑结嘉措出任第巴之职,历时26年之久,他毕生才艺过人、博学多识,在藏医学、天文历算和藏族建筑上造诣颇深,为西藏社会及藏族传统文化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此后,拉藏汗继续着对西藏的统治,当然他还想着获取对当地统治的合法性。由于清政府认为西藏上层与蒙古和硕特部汗王一向争权夺力、秘不发丧等事情而对第巴心怀不满,遂封拉藏汗“翊法恭顺汗”[16]。拉藏汗趁机上奏朝廷仓央嘉措的不合法,私立了新的达赖喇嘛益西嘉措。康熙四十九年(1710),谕敕益西嘉措“给以印,册封为六世达赖喇嘛。”[17]但西藏上层贵族和三大寺的高僧们予以坚决反对,掀起了整个藏区对此事的不满和愤恨。拉藏汗在建立自己政治、宗教地位的同时,忽略了达赖喇嘛在藏族及蒙古民众心中神圣的地位,他私立的伪达赖当然不能与仓央嘉措同日而语,他为自己的私欲所立的“假达赖”实际上是其阴谋施政西藏的工具罢了。其后,当《仓央嘉措情歌》中预言后辈转世时,其实七世达赖喇嘛已在康区理塘出生,噶厦地方政府通过合法的灵童寻访程序找到,并先后秘密安排在康区道孚及青海塔尔寺等地保护培养,直到清朝第二次(1720年)出兵西藏平定准噶尔后公之于众。此时,和硕特汗王在藏的势力已荡然无存。

综上所述,将第巴与拉藏汗之间的权力斗争和清朝的政治态度置于一个更大的历史背景中,不难看到这实则是西藏历史长河中三方政治关系博弈中的一段插曲。这种三方政治关系一直延续至清军再次入藏、驱逐准噶尔骚扰西藏之后,蒙古汗王在当地的政治干预变成清中央政府的直接管辖。而当初实际掌有军事实力的蒙古人在分享权力时,意欲驾驭在第巴之上,同时又缺少对西藏神圣王权的深度认知和敬畏之心,最终不能以和平的方式解决,只能采取军事行动,企图将青藏高原集政治、宗教、经济等为中心的重地以蒙古铁骑轻易占领,然而蒙古汗王又深知离不开藏传佛教的信仰和对下属统治的重要性,这是蒙古王权体系建构下不可逾越的政治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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