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历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之遴选
2018-04-01叶小琴
叶小琴 陈 潘
一、前人对于历任委员长的遴选过程及趋势的分析
对于历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的遴选原因与过程,魏少辉的《试论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之遴选》一文已有较为详细的论述。[1]该文指出,阎锡山、马福祥和石青阳三位委员长的遴选,主要与国民政府当时内部的权力格局有关。其中,在中原大战前夕,关系到蒋介石与冯玉祥、李宗仁、李济深等地方实力派的权力博弈,为了拉拢阎锡山,蒋介石任命其为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同时,由于与藏传佛教有着深厚渊源的五台山、雍和宫位于阎锡山的势力范围之内,且阎锡山本人与章嘉活佛、九世班禅、贡觉仲尼等人有过一定的接触,尤其与蒙古僧俗上层人士有着较为密切的关系,因此决定了阎锡山能够成为蒙藏委员会首位委员长。马福祥能够接替阎锡山成为第二任委员长,从蒋介石的角度来说,主要在于马福祥本人对于蒋介石的支持,并且还动员子侄马鸿逵、马鸿宾服从蒋介石,同时由于其对于蒙藏事务尤其是西北地区的了解与话语权,且与阎锡山关系较为密切,有着换帖兄弟之谊。石青阳能够成为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与国民党内部的权力斗争有关,孙科、汪精卫等为了与蒋介石相抗衡,拉拢非蒋系的石青阳,此外也与石青阳对于康藏纠纷的态度及其与刘文辉的关系有关。黄慕松担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则是由于蒋介石面对十三世达赖喇嘛圆寂之机,为便于“直接掌握西藏情况”、实现自己的意图,相机解决西藏问题,需要任用自己的嫡系执掌蒙藏委员会,以改变该会成立以来一直由地方派系或其他政治派系掌管的局面,故蒋介石乘此机会派遣军事专家黄慕松为致祭专使入藏致祭十三世达赖喇嘛,并于返京后顺理成章地接替石青阳成为新一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在该文看来,吴忠信担任蒙藏委员委员长与前几任不同的是,其在任该职前并没有处理蒙藏事务的经历,因此其能够在毫无蒙藏事务经历的情况下出任委员长,与蒋介石对蒙藏地区的重视以及蒋介石对吴忠信的倚重有关,尤其是吴忠信总是在紧急事件中为蒋介石担任善后的“救火员”,深得蒋介石依赖。而罗良鉴接替吴忠信成为委员长,也是与蒋介石与吴忠信的关系有关的。因此,从黄慕松、林云陔到吴忠信、罗良鉴,这一时期的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之遴选,主要反映了蒋介石希望直接控制西藏事务的意图。至于最后三任委员长则与国民政府面临的内外交困、覆亡难免的颓势有关。其中,许世英能够担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与张群组阁担任行政院长有关,因为许与张关系颇为密切。接替许世英的白云梯之所以能够担任委员长,与此时国民政府面对颓局意图团结蒙藏人士、安定蒙藏地方有很大关系,同时还与粤派政治势力上台有一定关系,因为白云梯与孙科关系较好。至于关吉玉最后一任担任委员长,则是国民政府为处理十世班禅坐床的应急举措。
二、再论历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的遴选过程
可以说,《试论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之遴选》一文对于历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的遴选过程及趋势分析已颇为详尽,不过由于资料等限制,其中某些细节尚待进一步厘清,对于某些委员长的遴选原因的分析,亦有值得商榷之处。故笔者在其基础之上,同时结合在台湾地区所查阅的若干新资料,拟对历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的任职原因与过程尝试略加补充如下:
从现有资料来看,阎锡山对佛教似颇为尊崇[注]关于阎锡山与佛教、五台山的渊源,多有一些逸闻轶事流传。具体参见李青波编辑:《阎锡山与五台山的佛缘》,“中国网”:http://jjsx.china.com.cn/lm1689/2015/355250.htm, 2017年3月2日。笔者以为,关于名人对佛教尊崇与否,或者说究竟何种程度方谓为“尊崇”,可以说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信佛”与“敬佛”往往没有严格的边界,不仅旁观者难以判断,连当事人亦难以完全区别开来。包括戴传贤、吴忠信、刘湘等在内的众多民国名人,对于佛教及僧侣均十分敬重,但很难说他们对佛教的尊崇不夹一丝杂念。实际上,政治人物与宗教的关系历来微妙复杂,除了信奉佛教以外,(佛教)宗教的强大社会动员性亦是为政治人物所看重的。。尽管从蒋介石的角度来说,这并非其任命阎锡山为蒙藏委员会委员长的关键原因,但对于阎锡山本人而言,这是其与藏传佛教发生联系的一个重要基础,同时又反过来促进了这种联系。譬如,阎锡山与七世章嘉呼图克图的关系可谓十分密切,早在阎锡山担任山西大都督时,为了进一步巩固和开辟绥远、包头直至整个内蒙古,便与常住五台山镇海寺的章嘉活佛建立了友好关系。1917年,阎锡山就邀请章嘉共同解决过五台山菩萨顶对五台、繁峙、代县三地人民需索过繁的问题;1929年8月间,章嘉率领僧俗官员下五台山,往张家口拜谒班禅,途经太原,与阎锡山会晤,谈蒙民内向及改善蒙民待遇等问题。据媒体报道阎对章嘉极优待,二十晨亲往答访,谈半小时。此后又协助章嘉活佛在五台山镇海寺设立蒙旗宣化行署办公处,下设办公室、秘书处、电台服务处,内有处长、副官、秘书等办事人员二十多名。1932年,阎锡山向国民政府请示,给章嘉驻地镇海寺配备两个步兵连、一个骑兵连的枪枝、弹药和军饷进行保卫。与此同时,还为章嘉活佛在太原也设立了驻晋办事处,并推荐自己的亲信、军需处长张平衡任办事处处长。1937年9月30日,阎锡山回到五台山,与章嘉相见,密谈时局变化,并劝章嘉随自己出走。太原解放时, 阎锡山安排章嘉辗转逃往南京、上海等地,最终前往台湾。[注]参见辛补堂等:《历世章嘉活佛传略》,《文史月刊》1997年第1期;萧宇:《章嘉呼图克图与五台山佛教》,《五台山研究》1990年第4期;谢海涛:《南京国民政府初期与七世章嘉的关系研究:以章嘉案为中心》,《民族研究》2013年第2期。尽管阎锡山与蒙藏地区僧俗上层的密切联系是蒋介石考虑任命其为蒙藏委员会委员长的一个主要原因,或者说是一个远因。但笔者以为,最直接的原因,还是在于1928年12月27日阎锡山辞去内政部长后[注]“十二月二十七日,国民政府令:阎锡山准辞内政部长,特任赵戴文为内政部长”,参见阎伯川先生纪念会编:《民国阎伯川锡山年谱长编初稿》(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1074页;李青波编辑:《阎锡山与五台山的佛缘》,“中国网”,http://jjsx.china.com.cn/lm1689/2015/355250.htm, 2017年3月2日。,一时之间没有合适的职位安排,当时又恰逢蒙藏委员会改制成立,尚未物色到合适的委员长人选,蒋介石联想到阎锡山与蒙藏僧俗上层的特殊关系,于是以其为委员长。据《蒋中正总统事略稿本》记载,1928年12月12日至19日,蒋介石与阎锡山曾多次会晤。譬如,12月12日,“阎锡山到京来见,会谈甚欢”,并决议召开政治会议。[2]12月14日,“下午,与阎锡山、冯玉祥欢谈”。[2]12月15日,“下午,往汤山招冯玉祥、阎锡山在汤山商议编遣委员会办法,意见颇洽。阎氏决辞内长职,公允以由赵戴文升任内长。”[2]12月19日,“开政治会议议决:一、通过编遣委员会组织条例。二、通过民法总则篇立法原则。三、江宁县治决暂缓撤废。四、蒙藏委员会改委员长制。委员额定由九人至十三人。加任阎锡山、恩克巴图、班禅、李培天、诺那呼图克图为委员。并任阎锡山氏为委员长。”[2]从上述资料来看,蒋介石在与阎锡山的数次晤谈中多与编遣会议有关,而并未直接谈及蒙藏委员会之事,不过笔者以为,当时的具体情况可能是,在上述几次晤谈中,二人曾谈及8月间蒋介石曾在北京雍和宫与贡觉仲尼会面并谋求改善西藏与中央关系,考虑到阎与其关系尚佳,同时阎锡山经常不在南京,内政部长一职又比较重要,因此互相讨论,决定由阎辞去内政部长,而于27日改任18日已正式成立但尚未确定首长的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一职。更为具体的细节或许有所出入,但其逻辑过程大致如此。从1929年6月1日蒙藏委员会邀请贡觉仲尼来京参加孙中山“奉安大典”,并于8月在山西与阎锡山见面,“说明达赖喇嘛并无联英之事,亦未仇汉,愿迎九世班禅回藏”,9月3日阎再到南京与蒋介石见面等,从一系列事情来看,蒋介石的确曾考虑到阎锡山与蒙藏僧俗的特殊关系对于解决西藏问题具有一定的效果。当然,蒋介石迭电阎锡山尽早来京,最重要的目的还是商讨编遣问题,蒙藏问题对蒋介石当时而言还是居于次要地位,为了促使阎锡山尽早来京,蒋介石还曾请吴忠信、戴传贤等人与其一同前来,使其“情不可却”。[3]
马福祥在担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之前,已于1929年9月23日担任副委员长一职。1930年4月2日阎锡山被免职以后,马福祥并没有立即被任为委员长,而是在5个月之后的9月8日才开始任此职。马福祥能够担任委员长,从最近的因素而言,主要在于第三次康藏纠纷的发生,而其与十三世达赖喇嘛私交尚好亦是另外一要因。有论者指出,马福祥曾于1906年在塔尔寺替十三世达赖喇嘛解围,“马福祥在西宁镇总兵上任之初,时值英国入侵西藏,西藏宗教界的两大领袖班禅与达赖发生矛盾。达赖喇嘛受俄国人煽动,出走外蒙古的乌兰巴托,之后于1906年9月返回青海塔尔寺。从此,外蒙、西康、西藏、青海等地的僧众前来膜拜者络绎不绝。塔尔寺活佛阿嘉呼图克图难以容忍达赖的做法,认为他盛气凌人,客身压主。为此塔尔寺活佛与达赖矛盾日益尖锐。再后来,塔尔寺的阿嘉呼图克图突然暴病死亡。”“当时,有谣传说塔尔寺活佛之死系达赖部下放咒而死,塔尔寺僧众2000人持枪持棒,遂与达赖喇嘛的卫兵发生械斗”。马福祥一面“阻止青海办事大臣调动大军”,认为“塔尔寺之事,是内部纠纷”,一面“带少数随从前往现场,对塔尔寺僧众进行开导,最终塔尔寺之争得到了和平解决”,“当天,十三世达赖喇嘛与马福祥亲切握手,以感谢马福祥的解围”。随后马福祥又“劝说达赖在塔尔寺再居住一段时间,以缓解达赖与方方面面的误会”,于是“十三世达赖喇嘛在塔尔寺继续滞留了一年多的时间。这期间,马福祥常常前往塔尔寺看望、拜会,作为一个穆斯林,他与十三世达赖喇嘛结下了深厚的情谊……十三世达赖喇嘛与马福祥在塔尔寺的这段友谊保持了一生。20多年后,马福祥在南京就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期间,曾与十三世达赖喇嘛就西藏地方的有关事宜、纠纷有过频繁的对话。这些对话的基础,都源于马福祥与十三世达赖喇嘛在西宁塔尔寺的际遇。”[4]笔者以为,尽管上述关于马福祥与十三世达赖喇嘛的一段因缘叙述得过于文学化且在论证和结论上有失偏颇,但上述文字还是反映了一个事实,即马福祥与十三世达赖喇嘛有一定的私人关系,且这种私人关系的确是双方后来进行对话的一个重要基础。蒋介石以马福祥担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似应有这一因素。此外,马福祥担任副委员长一职,阎锡山亦曾施加过影响。据阎锡山与马福祥之间的往来文电显示,1929年3月22日,阎锡山复马福祥养电,催促其立即就任蒙藏委员会副委员长,“南京蒙藏委员会转马副委员长云亭兄勋鉴:皓云诵悉。我兄众望素孚,此次政府简命为本会副委员长,会务可庆得人,即请勉抑高怀,早日任事为盼。阎锡山养印。”可见马福祥曾因此事致电阎锡山。9月19日,马福祥再致电阎锡山宥电表示不愿担任,“太原阎总司令钧鉴:诏密巧电奉悉,西北军困难,时荣钧念,提□维持,无所不至,仁言蔼如,钦佩无以。今日报载,政治会议通过任祥为蒙藏委员会副委员长,即晤赵院长云,系我公迭电推□。自维棉薄,难胜巨任,赵院长资深望重,全国共仰,祥颇愿以委员资格赞助万一,请电政府及赵院长仍旧负责,万难推让,至所感祷。惟对边防有见到之处,自当追随骥尾,以答殷眷如怀。马福祥叩皓印。”阎锡山于9月26日复电请其就任:“南京蒙藏委员会转马副委员长云亭兄勋鉴:诏密皓电诵悉,我兄众望素孚,此次政府简命为本会副委员长,会务可庆得人,即请勉抑高怀,早日任事为盼。阎锡山宥印。”[5]因此,综合以上因素,从蒋介石的角度考虑,以马福祥为委员长是十分合适的。然而,马福祥当时正担任安徽省主席,并兼任蒙藏委员会副委员长。对于担任委员长一职,马福祥最初是不情愿的,他9月在《呈为才疏学浅难膺繁剧恳乞收回成命另简贤能事》中写道:“蒙藏委员会为管理蒙藏行政之机关,委员长由综理本会事务之职责。值兹外蒙尚未归附,内蒙亟待振兴,万绪千头,均劳擘画。西藏则自民国以后讫未就我范围,近日达赖所派专员甫经到达,折冲因应,尤感困难。以祥不才,讵能胜此重任,与其贻误于他日,何如审慎于事先。再四思维,惟有恳请俯鉴愚衷收回成命,主持会务,另简贤能。”[6]据资料显示,马福祥此时虽为副委员长,但已实际上负责会务。从《蒙藏委员会公报》会议纪录来看,从1929年9月马福祥接替赵戴文[注]赵戴文(1866-1943),字次陇,山西五台人。山西辛亥起义的主要领导人之一。官至山西省政府主席,国民政府内政部长、监察院长等。担任蒙藏委员会副委员长以后,常务会议已由其主持,并主持讨论、形成相关决议。为了更加名正言顺和切实负责,故任为委员长。
石青阳担任委员长的近因,一方面是因1931年12月17日行政院呈报国民政府马福祥辞职[注]《试论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之遴选》称,因为马福祥倾向于蒋介石,所以被免委员长之职,而以石青阳取代之。笔者以为不能简单而论,马福祥起初就因为蒙藏事务难以处理而不愿担任委员长,而此时由于康藏纠纷处理中唐柯三于11月与藏方签订的八项条件而遭受非议,加上石青阳对于康藏纠纷的处理又跃跃欲试,于是辞职。参见康欣平:《石青阳的西藏观及筹藏策略探论——以〈藏事纪要〉为中心》,《青海民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42卷第1期;魏少辉:《试论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之遴选》,《民族论坛》2016年第8期。, 一方面是孙科组阁。而孙科之所以看中石青阳,除了拉拢其对抗蒋介石以外,这与石青阳自身的经历亦有很大关系。石青阳,四川巴县人,早年参加辛亥革命,颇得孙中山信赖。[注]从孙中山与石青阳的几分往来文电,可窥见石青阳与孙中山的关系。譬如,1917年10月12日,孙中山致黄复生、卢师谛、石青阳电曰:“欣悉已组成四川国民军,即任命复生为总司令,为师谛副司令,该军称中华民国军政府四川国民军,青阳在綦江另任命为中华民国军政府川军招讨使。”1917年11月7日,孙中山致唐继尧电曰:“……石青阳在綦江亦组民军,已任为川东招讨使。关于牵制逆军及调和川军,此三人均为可用,请量以援助。”1919年9月8日,孙中山致黄复生、石青阳、卢师谛等电曰:“近日国事仍晦冥否塞,此后涤荡廓清之责,端赖吾党诸同志努力负荷。闻兄等在川整顿军务,孳孳不懈,闻之甚为欣慰。文前于南中军阀难以为善,故辞去总裁虚名,然于救国天职,始终不敢自懈。此后仍愿于兄等贯彻初志,协力进行,以期□出瑕秽,根本改造,建设真正共和,此文于诸同志共同之责,尤望兄等努力者也。兹嘱张左丞兄归川,接洽一切,此间情形,左丞多能言之,当能面罄,手此奉闻,并颂毅祉。”参见四川省文史研究馆编:《四川军阀史料》第2辑,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225-226、244页。以后在川军任职,1922年更升至第三军军长。“1929年,康藏地区发生骚乱,石青阳撰经营西康计划三万余言上书国民政府。国府以石青阳熟悉康藏情况,特委为滇康垦殖特派员。1931年12月在国民党四全大会上,再次被选为中执委。”[注]任一民主编:《四川近现代人物传》第6辑,四川省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年,第194-198页。此外,此处所言“四全大会”应是指1931年11月18日至12月5日在广州召开、由孙科主持的粤派“四全大会”,除此之外,尚有1931年11月12日至23日在南京召开的蒋派“四全大会”和1931年12月3日在上海法租界召开由汪精卫主持的汪派“四全大会”。值得注意的是,1929年9月18日,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批准戴传贤、胡汉民等人提议由石青阳补为蒙藏委员会委员,[注]根据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1929年9月18日第196次会议决议,批准戴传贤、胡汉民提议由石青阳顶替白云梯担任蒙藏委员会委员。不过从《蒙藏委员会公报》蒙藏委员会会议纪录来看,石青阳1929年9月23日正式成为委员以后,只参加过几次常务会议,而根据1933年其所著《藏事纪要》“青阳任蒙藏委员会委员即将三年,承乏委员长又一年有半”的记载来看,其一直担任蒙藏委员会委员并未间断,作为委员而几乎未出席常务会议,笔者推测这可能与蒋、粤派之间的权力斗争有关。参见石青阳:《藏事纪要》,张羽新、张双智编纂:《民国藏事史料汇编》(第十六册),北京:学苑出版社,2005年,第305页。而这可以说为1931年12月30日担任委员长奠定了基础,蒙藏委员会委员的任职经历必然使其升任委员长更有说服力。更为重要的是,这也透露出石青阳与戴传贤、胡汉民等人的关系,换言之,我们有理由推测戴传贤等人或曾在其间予以帮助。
黄慕松担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之前,曾于1913年任国防考察委员,曾赴蒙古、新疆实地考察。正因如此,1933年新疆“4.12”事变之后,蒋介石、汪精卫等派其前往“宣慰”,[注]国民政府之所以派遣黄慕松赴新疆,其中一个因素在于盛世才1929年曾在参谋本部第一厅第三科任科长,与同在参谋本部任测量总局局长的黄慕松应该有所接触。据资料显示,1927年盛世才回国后投入贺耀祖部下任参谋,1928年代理行营参谋处科长,1929年调参谋本部第一厅第三科任科长,1930年去了新疆。而黄慕松1929年8月任参谋本部测量总局局长,因此两人应该有一定的交集。参见包尔汉:《盛世才在新疆》,载《文史资料选辑》第79辑,第2页。并于1934年1月任致祭达赖专使奉派赴藏并主持册封大典,其任务也在于乘此机会在藏调查、了解藏情。黄慕松从西藏返回以后,便顺理成章地接替石青阳成为新一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正如《试论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之遴选》所言,黄慕松接替石青阳成为新一任委员长,这反映了蒋介石希望直接掌控西藏局面。的确,石青阳担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时,蒋介石不愿由其直接指挥的参谋本部边务组与蒙藏委员会合并,使其受制于行政院长汪精卫,但蒋介石1935年底担任行政院长之后,随即撤销参谋本部边务组,将其划归蒙藏委员会管理,而1935年3月15日黄慕松已接替石青阳担任委员长,这也从侧面说明黄慕松担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与蒋介石关系颇大。1935年2月底,黄慕松曾致电蒋介石表示“先至蒙藏会视事并酌调边务组数人先健全总务处其余徐图整理”;3月,其再电蒋介石请示“可否另派干员接替参谋本部边区组长”,蒋介石复“盼照常兼顾参谋本部边务组与蒙藏委员会职务”。[7]可见,蒋介石对于直接掌控蒙藏委员会的心理颇为强烈。另外,贺耀祖对于黄慕松担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亦起到了重要作用。据台湾地区“国史馆”档案显示, 1935年2月间,贺耀祖等数次致电蒋介石建议“黄慕松熟悉边情可向行政方面推荐有其专管边务”“查黄慕松熟悉边情宜为专管边务”,3月中旬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决议“以黄慕松继任蒙藏委员长”。大约为了补偿石青阳等川派势力,在中政会决议前后,蒋介石曾致电林森谓“将来国府委员有缺时拟请以石青阳补任”。5月上旬,杨永泰亦致电黄慕松表示“可否即请推荐邱甲简补张必果之遗缺”,黄慕松表示“承介邱君极愿延揽惟张委员向不支薪而行政院已有出缺不补之决议恐尚须考虑”。随后,杨永泰再电黄慕松表示“请设法提补张笃伦遗缺以藉慰川省当局”,不过黄慕松仍表示“行政院拟将蒙藏委员名额缩减缺员不补此时邱甲呈补不易办到拟暂缓待时机设法”。[8]
吴忠信担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从近因来看,具有一定的偶然因素。1936年,时任贵州省主席的吴忠信迭次呈请辞去该职,直到8月2日其辞职才被批准,“中央昨日命令准余辞贵州省政府主席”而“以顾默三继任,不甚欣慰之至”。[9]当时,吴忠信自贵州返京已近月,[注]“辞去贵州省主席职务不到两个月,1936年8月8日吴忠信又被蒋介石任命为国民政府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主持边政”,参见丁剑:《吴忠信传》,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27页。而时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林云陔于7月29日才任该职,8月8日国民政府即以吴忠信代之。由此可见,蒋介石也并非早就决定以吴忠信为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因为林云陔改任他职,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最合适的人选,而吴忠信又赋闲在京,于是决定以“毫无蒙藏事务经历”的吴忠信担任委员长一职。据台湾地区“国史馆”档案显示,1936年7月22日,蒋介石电于右任,“对吴(忠信——笔者注)任审计部长事尚请暂缓提”。7月27日,蒋介石进一步指示,“拟林云陔调任审计部长”,并谓“先调为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并征得于右任同意将任为审计部长”。这就说明在蒋介石眼里,林云陔任职蒙藏委员会原本便具有很强的临时性。同时亦表明,在蒋介石心目中,黄慕松调任广东时,吴忠信并非蒙藏委员会委员长最佳继任者,只是因否决了于右任关于由吴忠信担任审计部长之提议且决议以林云陔调任时,恰好委员长一职出缺,于是以吴忠信任之。此外,黄慕松对吴忠信担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可能有所影响,1936年黄慕松曾致电蒋介石谓“如有吴忠信适当职务当呈请核用”。[10]对于调任蒙藏委员会,吴忠信的态度是,“甚乐□,随致电蒋道谢”。[11]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此时吴忠信的关注重心还是在于调和蒋桂矛盾,“晤张伯璇。仍拟对桂方作最后调人。据□云桂方态度强硬。现在设法言和。有看将来机会为何耳。”[11]当然,蒋介石以吴忠信为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应当也是看中其善于调和各方矛盾的能力,因为此时正是班禅返藏各方矛盾重重的时刻。
在笔者看来,罗良鉴并非简单如《试论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之遴选》所言“应对热振事件不力而被撤职”。[1]1946年5月20日,吴忠信面见蒋介石,谈及罗良鉴年老不适宜担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蒋当即要求吴忠信回任,但两人并未达成共识。[12]7月11日,吴、蒋再次见面,吴忠信再替罗良鉴请辞,蒋介石表示“俟国府改组时或应他方要求,将以蒙藏委员会位置他方人员,目前仍由俈子维持。”[13]1947年2月28日,吴忠信再与蒋谈及罗良鉴辞职事,建议“罗俈子先生年老不能再任蒙藏委员会事宜,另任委员长”[14],蒋介石默许。4月23日,“蒙藏委员会改派徐世英先生担任,因此罗先生可以摆脱,我亦可以不再重新担任,最合吾人之理想。”[15]从此情形来看,罗良鉴不再担任委员长,是因年龄太大而主动请辞,并请吴忠信代为说项,而其辞职的原因除了年龄之外,与包括热振事件在内的蒙藏事务纷繁复杂而又处处受制掣不无关系。同时,从1946年7月11日蒋介石与吴忠信的对话也可看出,许世英担任委员长,的确是国民政府改组时“应他方要求”“位置他方人员”。实际上,面对罗良鉴1946年以来的屡次辞职,蒋介石一直希望吴忠信回任,希望将蒙藏委员会掌握在自己绝对信任的合适人选手中,对于吴忠信先后建议的杨森、姚琮、顾祝同、朱绍良等继任委员长人选,蒋介石都没有答应。吴忠信因为“蒙藏委员会地位不够我应付,最好以国府委员或行政院副院长兼蒙藏会”而不愿继续担任委员长,对此蒋介石表示不易办到,最终回任之事只得作罢。而此时正好粤派看中了许世英,于是最终许得以继任委员长。[13]从专业角度而言,白云梯是唯一一位具有蒙藏专门背景的专业人才[16],也是唯一一次由蒙藏少数民族担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的例子。至于关吉玉担任委员长,除了是应急处理十世班禅坐床外,其对于边疆应当还是比较了解的。1944年1月30日,鲁佩章介绍关吉玉与吴忠信见面,吴称赞其“对于西南各省情形甚为熟悉,人颇干练,是很好行政人才”。[17]
三、结 语
的确,如《试论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之遴选》所论,阎锡山、马福祥、石青阳的遴选反映了国民政府内部的权力格局与博弈,黄慕松、吴忠信、罗良鉴反映了蒋介石面对复杂的蒙藏局面意欲通过控制委员长的人选而直接掌控局势,许世英、白云梯、关吉玉的遴选则反映了国民政府所面临的局势。笔者以为,与这一特征相对应,历任委员长的遴选从总体上经历了从重实力到重政治再到重专业的微妙变化过程。具体而论,初期的委员长“武人”色彩更为浓厚,是实力与声望并存的地方实力派代表,他们使用自身的影响力,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对其控制地方及其所能辐射之边疆区域政教势力的团结或影响。同时,在某种程度上,蒙藏委员会沦为了“安置地方势力的部门”和“军阀政客政权夺利之工具”。[注]此外,关于蒙藏委员会的权力博弈工具化倾向,我们还可以从蒋介石主导下的国民政府对于各部会长官是否亲自到职视事的前后态度窥见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初期各派势力权力博弈的一个侧面。1928年12月19日国民党中央政治会议决定以阎锡山为首任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与此同时阎锡山还担任山西省主席。1929年10月28日蒋介石任命阎锡山以后,却规定“在中央有职务者不得再兼省职,国务委员应在京,无事不得离职”。前后态度可谓大相径庭,尤其是关于国务委员无事不得离京的规定,虽然该规定并不涉及各部会首长,但相对于此前对于阎锡山作为蒙藏委员会委员长却常年不亲自到会主持会务的极度宽容,甚至不惜以《蒙藏委员会组织法》特别规定“委员长因事不能执行职务时,以副委员长代理之”为其解套。正如《试论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之遴选》一文所言,“国民政府明知阎锡山不能长期驻京仍任命其为首任委员长”,此规定着实反映了蒋介石主导下的国民政府变得更加苛刻。实际上,阎锡山自1929年正式担任委员长以后,在京不足两月,便于1929年2月4日抵沪,2月9日北抵太原。在蒙藏委员会的实际运作过程中,阎锡山也并未因此受到国民政府的任何施压。不得不说这是蒋介石政治权术的又一次利用,也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初期的蒙藏委员会具有权力博弈工具化的倾向。参见魏少辉:《试论蒙藏委员会委员长之遴选》,《民族论坛》2016年第8期;《关于蒙藏委员会之改组》,《康藏前锋》1933年第2期;阎伯川先生纪念会编:《民国阎伯川锡山年谱长编初稿》(三),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1215页。中后期的委员长则是具有较大社会声望但并没有形成自己的强大势力集团的“政客”,他们一般都在辛亥革命中积累了较高的社会声望,但由于缺乏强大的个人势力,因此必须借助强权人物作为后盾,其处理复杂的边政事务主要依靠政治权谋的运用,也就是吴忠信经常所提及的“政治的方法”,以政治权术为核心特征,这与国民政府这一时期政治与军事交叉使用的边疆策略是大致重合的。晚期的委员长则具备一定的专业背景,具有“官学结合”的特点[注]白云梯、关吉玉等委员长,均曾接受过新式教育,具有专业背景,在学术研究领域亦颇有建树。譬如,关吉玉为柏林大学博士,曾著有多部学术著作,如关吉玉、刘国明:《田赋会要第三篇:国民政府田赋实况》,正中书局,1944年;关吉玉:《中国税制》,经济研究社,1945年;关吉玉:《中国粮食问题》,经济研究社,1948年;关吉玉:《经济学》,台北:台湾“经济研究社”,1962年。,这一点在此之前恰好是居于较为次要的地位的,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对于已处败亡边缘的国民政府,边疆与边政已不再具有与前一时期相当的国防战略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