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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世界的恐惧转变为世界的希望

2018-03-30金寿铁

江汉论坛 2018年3期
关键词:档案

摘要:从1918年发表《乌托邦的精神》到1975年发表《世界的实验》,布洛赫的哲学创作横跨整整一个世纪。凭借源源不绝、永无止息的创作灵感,布洛赫作品百科全书式地描写了社会、文化、政治、宗教等一切人类生存领域中人的希望图像和梦想图像。布洛赫作品是20世纪庞大而出类拔萃的精神遗产。1979年,在布洛赫故乡莱茵河畔路德维希港建立了恩斯特·布洛赫中心,通过布洛赫图书馆和档案以及科学遗稿和私人遗稿,该研究中心为世界各国的布洛赫研究项目持续提供第一手文献资源。布洛赫思想为20世纪精神史打上了多方面的烙印,在人文科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和艺术学等领域里,人们都可以找到他的思想的踪迹。

关键词:恩斯特·布洛赫;遗稿;档案;社会效应

中图分类号:B516.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854X(2018)03-0051-10

一、追忆恩斯特·布洛赫

1885年7月8日,德国马克思主义哲学家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出生于德国路德维希港。据布洛赫回忆,他与自己出生的这座城市的关系充满着一种爱恨交加的感情:一方面,他与其父亲以及学校糟糕的证词之间处于持续不断的冲突中;另一方面,他与对其毕生思想具有重大意义的文化传统之间处于持续不断的冲突之中。但与此同时,他对自己的家乡也寄予厚望。在1928年的一篇论文中,布洛赫把路德维希港称作“陆地上的第一个海港,它的命运起伏不定,充满了机遇,与变幻莫测的大海共生息”①。在他看来,可以把水的流动性纳入到我们的考察当中,就是说,具有创造性的永不停息的精神把我们从僵化的观念中拯救出来,使得我们把目光转向涌动的波浪和充满新的理念与可能性的非静止的海岸。

布洛赫先后在慕尼黑、维尔茨堡攻读哲学,发表了《关于尼采问题》(über das Problem Nietzsche, 1906),等一系列重要学术论文。1909年,他以《关于李凯尔特与现代认识论问题的批判性讨论》这篇论文获得了博士学位②。之后,他试图获得大学授课资格,但未能如愿以偿。于是,他开始了一个自由作家的生活。在柏林,年轻的布洛赫结识了格奥尔格·齐美尔;在海德堡,他与格奥尔格·卢卡奇结成了终身的友谊。

第一次世界大战末,他的第一部代表作《乌托邦的精神》③ 出版。无论思想内容还是表达方式,这部作品都反映了表现主义时代的世界观。宗教末世论与社会期待、艺术与道德以及人道主义与时代批判交相辉映,形成一曲雄浑狂放的狂想诗。在此,这位哲学家锐利分析了“尚未被意识到的知识”,并首次把“乌托邦”(Utopie)设定为自身哲学的恒久主题④。在此期间,作为和平主义者,他除了为《自由新闻》、《瑞士乌托邦与政治节目》等报刊撰写政论文章外,还广泛阅读了马克思、卡尔·考茨基、罗莎·卢森堡等人的革命著作。他为俄国革命的胜利欢欣鼓舞,为魏玛共和国的诞生欢呼雀跃。由于积极投入各种社会政治活动,深入钻研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著作,他开始转向马克思主义,所以,他于1921年发表《作为革命神学家的托马斯·闵采尔》⑤ 一书决非偶然,更非心血来潮,一时冲动。

20年代,布洛赫主要生活在柏林,他与一大批作家、作曲家和戏剧家,例如,瓦尔特·本雅明、贝托尔特·布莱希特、汉斯·艾斯勒、奥托·克伦佩勒等交往,并为《法兰克福报》、《世界论坛》等报刊撰写新闻稿件。这个时期,他以文会友,政治工作暂居次要位置。

希特勒上台后,布洛赫不得不逃离德国,因为他作为马克思主义者,作为犹太人被纳粹政权视为具有双重危险的人物。1934—1936年,在欧洲流亡途中,布洛赫整理了一部内容广博的手稿:《物质概念的历史与内容》,为“乌托邦—物质”(Utopie -Materie)这一全新的物质逻辑奠定了坚实基础⑥。1934年他与卡萝拉·皮奥特考斯卡,一位波兰建筑家结婚。婚后不久,他们带着儿子从苏黎世途经维也纳、巴黎、布拉格,最终到达美国马萨诸塞州的坎布里奇。在艰难而漫长的流亡岁月里,作为忠实的伴侣,卡萝拉与布洛赫相濡以沫、风雨同舟。在美国,布洛赫并未发现任何出版作品的可能性,但他从容不迫、极富创造性地致力于创作一部包罗万象、内容丰富的手稿,其代表作《希望的原理》、《天赋人权与人的尊严》以及关于黑格尔的书《主体—客体:对黑格尔的解释 》⑦ 都是这一时期的作品。

1948年,布洛赫结束长达十年的美国流亡生活,回到新生的社会主义国家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任莱比锡大学哲学教授。他几乎把流亡经历与莱比锡大学的任命抛诸脑后,风尘仆仆投入火热的教学与公共活动。一开始,布洛赫受益于年轻的东德较为宽松的文化政策。在大学生当中,他是一位倍受爱戴的教授,不仅如此,他的积压很久的手稿还打印成书,终于由柏林建设出版社出版。但是,“天有不测风云”,1956年匈牙利起义后,东德的反对派,尤其是知识分子受到了东德“国家党”(Staatspartei)的残酷镇压。事实上,布洛赫从未加入共产党,他反对苏东“教条主义的共产主义”。然而,他崇尚马克思主义的自由精神,主张建立一种“有人情面孔的社会主义”⑧。这样,在东德瓦尔特·乌布利希(Walter Ulbricht,1893-1973)政权的意识形态高压管制下,布洛赫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被定性为“反马克思主义的”、“修正主义的”哲学。与此同时,布洛赫本人的人身安全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他被列入东德国家安全局的重点监视对象。他被勒令提前退休,禁止继续授课和出版作品,他的许多学生被捕或被迫逃亡⑨。

1961年值柏林墙建立之际,布洛赫不得不再一次告别故土,他以76岁高龄移居西德,在图宾根大学重新开始教授生涯。所有物品、家具、藏書、信件、相片等都留在了莱比锡,只有一摞摞手稿得以秘密地带了过来。20世纪60—70年代,布洛赫及其作品的效应达到了顶峰:除了著书立说,传授知识,他还接受国内外各种媒体采访,深入各大学巡回演讲,现场人山人海,场场爆满,使他赢得了国际声誉。这期间,从日本、韩国到拉美,从斯拉夫世界到阿拉伯世界,布洛赫作品被翻译成世界多种文字出版,通过文献翻译和二次文献,布洛赫作品产生了世界范围的效应。1977年,苏尔卡姆普出版社出版了布洛赫自编全集16卷。同年8月4日布洛赫因心脏麻痹死于图宾根,享年92岁。

二、布洛赫遗稿与档案

1979年,在布洛赫故乡莱茵河畔路德维希港建立了恩斯特·布洛赫中心(Das Ernst-Bloch-Zentrum)⑩,通过布洛赫图书馆和档案以及科学遗稿和私人遗稿,该研究中心为世界各国的布洛赫研究项目源源不断地提供第一手文献资源。在此,研究者不仅可以围绕传记史、作品史问题,而且可以围绕一般哲学问题乃至跨学科问题,直接查阅原始资料,并实地运用图书馆库存。除此之外,研究者还可利用布洛赫—信息和搜索系统(BISS)中心这一数字化资料基地,跟踪国内外研究现状和进展,进行自由、开放式对话与交流{11}。

从恩斯特·布洛赫中心成立之初,科研用户——首先是青年一代(大学生、博士生),但也有教授——就可以充分利用相关档案。在大多数情况下,由档案用户提出工作主题。但也有例外。在谈话中,当事人展开新的工作侧面,从而移动内容并改变重点。根据布洛赫全集无所不包的广度,主题设置是多种多样的:除了理论与实践哲学之外,也有关于人文社会科学专业,从神学、历史、政治学到文学以及艺术史和建筑学等,风格各异,内容十分广泛、无所不及。

在布洛赫研究中心,依据档案材料以及有关研究结果,例如,论文核心章节等,研究者均可在“布洛赫档案”中得到出版资金支持。同样,“布洛赫在讨论中”这一系列讲座为科学家们提供一个论坛,以便他们报告其阶段性工作结果和最终研究成果。

2000年该中心与特里尔大学媒体和文化哲学研究院签订了合作协议,开辟了新的研究途径。凭借路德维希港的天时地利,这所研究院将把哲学、文化科学以及媒体教学法与布洛赫中心紧密联系起来。其任务是在文化背景中,研究哲学概念的媒体关联,进而分析20世纪文化概念和媒体概念。以“恩斯特·布洛赫与媒体性”之名,研究计划也包括业已发表的作品、遗稿以及文本关键词系统的数据技术开发(Bloch-Index)。这项工作应在与布洛赫档案的紧密合作中逐步实现。为此,特里尔大学在布洛赫中心设立了分支机构,这使得研究生、博士生和研究者能够就地踏踏实实地工作。

作为国际文献与研究基地,恩斯特·布洛赫中心在该中心基金会框架内还设有奖学金方案,计划扶持来自海内外的年轻而高素质的男女科学家们从事这个项目的长期研究。尤其是聚焦培养海内外硕士研究生,为培养未来布洛赫研究专家奠定牢固基础。

与这种现实性相平行,基础研究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这项研究首先涉及所有布洛赫作品研究的语言版基础,因为没有可靠的文本、年代确定等,就不会有对一种哲学的任何恰当解释。从1959年苏尔卡姆普出版社出版布洛赫作品以来,迄今发现了大量未发表的文本,此外,也不乏许多变体文本(例如早期版本)。这些变体文本对于理解布洛赫思想的形成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对此,布洛赫中心将通过布洛赫遗稿提供进一步研究支撑。苏尔卡姆普出版社也正着手出版一部约25—30卷的新的批判版布洛赫全集。其他首要出版计划是专题形式的布洛赫传记(经登记的至少有4000种)以及基于最新资料而再三斟酌的恩斯特·布洛赫科学传记。

作为一项独立的特殊研究计划,图书馆主要通过原始文件整理布洛赫遗稿,从广泛收集和深度开发原始资料入手,让读者和研究者现场观摩布洛赫生平及其作业场所。库存文献共计6000多种媒介物,包括1979年以来系统获取的文献资料以及未来连续补充的一次乃至二次文献资料。图书馆拥有全部布洛赫作品的第一个版本,还有稀有孤本。再加上各种布洛赫作品译本(迄今有20种世界各国语言)以及献给部分著名同时代人的亲笔题词和题词本。此外,还有尚未公布的布洛赫300多篇论文、致词、访谈等。还有100多份标有众多年份的杂志,布洛赫曾经在这些杂志中发表过作品,其中有些作品年代久远,例如,来自30年代流亡时期的《新世界论坛》、《字》等。

根据国际二次文献(其汇编也不是书店中得到的书名),读者可以直接读取诸如大学文凭和硕士论文一类的文献。按照主题与国别,这些文献包含着国际学界与布洛赫论争的要点。与盎格鲁—萨克逊人的区域相比,布洛赫哲学在罗马尼亚,尤其在意大利受到更广泛的接纳。在此,支持和反对布洛赫的美学、神学理论家、流亡文学研究者、保守主义批评家如雨后春笋般纷纷亮相。从大学授课资格论文到座谈会纪要,从杂志特别号到博士论文,从1956年到今天,从圣保罗到叶卡捷琳堡都能找到布洛赫思想的踪迹。

遗稿包括全部已获得的布洛赫作品手稿的库存,被整理为227个文件夹,大约占十平方米的货架空间。遗稿给科学家们提供迄今未发表版本的原始手稿,用以文本批判、文本比较或编辑。未来的研究还包括已计划的批判版布洛赫全集。对于批判版全集而言,遗稿中大部分未发表的(约占40—50%)作品构成其必不可少的基础。

库存包括哲学家毕生的材料。这些库存大都来自作者的图宾根晚期生活(1961—1977年)。此外,还有作者的莱比锡时期(1948—1961)的手迹、来自美国流亡时期(1938—1948)的作品以及一小部分20年代的作品。最悠久的作品日期是1921年——纪念艾尔泽{12} (文件夹109.1)和1923年所谓若干村庄手稿(文件夹1.1)。

在个别情况下,作品形成时间并不很清楚。例如,按美国格式撰写的作品未必就是在美国撰写的作品,因为返回东德后,布洛赫曾经继续利用这些纸张进行写作。另外,不少书页还标有两个日期,还有助手布格哈特·施密特标注的扑朔迷离的二重边缘注释,例如“关于认识论”、“关于伦理学”等。对这一切进行全面审查将是一项长期研究项目。

布洛赫死后,在德国研究协会资助下,恩斯特·布洛赫中心開始着手整理布洛赫遗稿,具体方案是,通过修订者,一位布洛赫学生汉娜·格克勒(Hanna Gekle),促进为期3年(1978—1981)的开发项目。对库存经过详细审查后,该项目主持人决定,手稿将不按时间顺序进行编排,而是根据苏尔卡姆普全集单个作品的联系性,按字母顺序进行编排,即从A=《基督教中的无神论:关于出走与王国的宗教》{13} 到Z=《哲学史世界中的中间世界》{14}。当然,这种编排系统并不覆盖全部遗稿,从而研究者也可以按时间顺序系统得出“无神论”、“辩证法”、“认识论”、“逻辑学”等一类的学科结论。

迄今,人们对布洛赫的传记材料相对知之甚少。在遗稿中,人们也发现了一些十分珍贵的文献资料。在此,人们可以了解到他的第一任妻子艾尔泽·冯·斯特里茨基(文件夹109.1)的生平事迹。在一封未发表的书信中,布洛赫这样动情地描写了艾尔泽:“这个罕见地直观的女孩……我越是结识艾尔泽,我就越是感到惊奇:这个有趣的、精巧的、非常美好的、激情飞扬的女孩,尤其是,以前我的耳朵、眼睛、心灵和思想曾经拥有过的那个非常直观的女孩。这些都是了不起的成就,一切都变得无比甜美圆润。”这是布洛赫1921/1922的纪念图书的原始文本,是所有遗稿中最古老的文献。尤其是,在像文件夹53.4中,不乏富于间接启发意义的手稿,即“问题”。例如,其中有篇手稿这样写道:“历经22年的‘尚未的发现”;此外,还包括1975年接受巴黎采访时留下的大部分未经发表的访谈版本(文件夹57)。这些访谈文本中,包含着布洛赫与其知交安德烈·纪德(André Paul Guillaume Gide, 1869-1951)进行的关于《30年代文学艺术的谈话》,这是关于一部未来布洛赫传记的新的详实材料。

晚年布洛赫积极参与公共生活,留下了一大批莱比锡演讲和图宾根演讲的文献资料。包括关于物质、关于阿图尔·叔本华的未经发表的诸多演讲(文件夹54、55),这些演讲中包含了大量手写报告。

鉴于公众心理效应,像报告一类的文本被归入广播电视采访中,这里有准备好的笔记以及广播副本。鉴于付诸印刷,大部分是校对校样。在广义上,这部分还涉及外文翻译,所以包括1973年为《希望的原理》日文版所写的前言(文件夹2.4)。

作品手稿构成大部分布洛赫遗稿。在此可以发现其思想不同的发展阶段。汉娜·格克勒用整理过的便签表明了这些阶段,例如,关于宗教的162个大大小小的便签(文件夹16)。在这种情况下,无法精确地标明日期。因此,这部分遗稿需要进一步拟定章节长度,并借助完整的机打稿样方可脱稿并付诸出版。

以下是若干库存文本摘选:

《世界的实验》{15}。这是图宾根时期最后一部得以完整保存的伟大作品。在此,手稿主要是布洛赫的助手布格哈特·施密特的手迹,但也有出自30年代计划的一些古老手迹。据汉娜·格克勒所言,其他所显现的相关便签(登记为文件夹118)并非总是完全可确定的。

《唯物主义问题》{16}。在此,出现另一部布洛赫流亡时期的未发表的打字稿和手写修订稿,这是当时作者根据阿多尔诺信封上的地址和姓名,想要寄送伦敦的。打印文本恰恰出自这个完全可理解的版本(文件夹84—86)。

《天赋人权与人的尊严》{17}。作为手迹,只有1961年前言被包括在这份遗稿中(文件夹96)。这里补充了遗稿和档案,因为布洛赫档案拥有两个异文(1952年和1960年)的全部文本。

《希望的原理》{18}。遗稿只包含美国流亡时期的两个旧目录(文件夹101),但是,档案拥有50年代初期带有“希望:其功能与内容”标题的预备阶段的目录,尤其是拥有关于第一卷的复杂手稿。追寻这部主要著作错综复杂的文本起源,将形成对一个独特的研究计划的分析。

《图宾根哲学导论》{19}。正如遗稿一路伸展的一样(文件夹96),这部手稿的内容一直追溯到30年代。

根据恩斯特·布洛赫研究中心的报告,布洛赫遗稿包括全部房屋库存家具,其中有供展览用的“图宾根工作室”,拥有3600本馆藏的私人图书馆以及所获得的通讯录,约7000封恩斯特·布洛赫与卡箩拉·布洛赫{20} 的书信往来以及生平文件、照片等。

书信库存是重要的文献材料。通过德国研究协会推动的为期一年的发展计划,1997/1998年的书信库存的关键部分已被编成目录,研究者通过输入目录,可在数据库中查找这一时期的书信往来。尤其是,50年代的书信往来对于相关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1961年,布洛赫“逃离共和国”{21} 之后,前东德国家安全部接管了他在莱比锡的房屋。之后,通过“高克(Joachim Gauck, 1940-)机构”和布洛赫平台见诸遗稿中的书信为日后的研究提供了重要传记素材。例如,下述众多通信伙伴部分地保存了内容广博、卷帙浩繁的书信:建设出版社、柏林德国科学出版社、苏尔卡姆普出版社、东德大学等。此外,还有一大批著名的寄信人和收信人:泰奥多·W·阿多尔诺(Theodor WiesengrundAdorno, 1903-1969)、约翰内斯·R·贝歇尔(Johannes Robert Becher, 1891-1958)、海因里希·伯尔(Heinrich B■ll, 1917-1985)、贝托尔特·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 1898-1956)、保罗·德绍(P. Paul Dessau, 1894-1979)、约翰内斯·迪克曼(Johannes Dieckmann, 1893-1969)、伊林·费切尔(Iring Fetscher, 1922-)、克劳斯·居西(Klaus Gysi, 1912-1999)、库特·哈格尔(Kurt Hager, 1912-1998)、沃尔夫冈·哈里希(Wolfgang Harich, 1923-1995)、阿尔弗雷德·坎托诺维茨(Alfred Kantorowicz, 1899-1979)、格奥尔格·卢卡奇(Ceorg Lukacs, 1885-1971)、沃纳·迈霍费尔(Werner Maihofer, 1918-2009)、托马斯·曼(Thomas Mann, 1875-1955)、汉斯·迈耶(Hans Mayer, 1907-2001)、施洗約翰·梅茨(Johann Baptist Metz, 1928-)、君特·嫩宁(Günther Nenning, 1921-2006)、盖亚·彼得罗维奇(Gajo Petrovi■, 1927-1993)、赫尔穆特·普列斯纳(Helmuth Plessner, 1892-1985)、道尔夫·斯特恩贝格(Dolf Sternberger, 1907-1989)、保罗·蒂利希(Paul Tillich, 1886-1965),等等。相关个人和社团文件包括约2000项登记内容。

1981年以来,恩斯特·布洛赫档案馆出版作为年度期刊的布洛赫年鉴。这部年鉴的宗旨是坚持“全面开花,不留余地”,让布洛赫研究的各个领域全都讲话。年鉴不仅思考布洛赫的语言学,而且思考布洛赫的立场,例如,在语言学、美学等特定视角框架中,布洛赫思想的进一步发展。在再现布洛赫作品的原始语言中,在表达布洛赫思想的德语、英语或法语中,年鉴将作出重要贡献。《布洛赫年鑒》发行量突破1000册,订户已遍及欧洲与海外的众多大学、特殊图书馆。当前已出版的年鉴20卷包括总计近4000页的布洛赫研究概要。总之,年鉴将为不同国别、不同专业的读者提供内容广泛、形式多样的话语空间。

这样,迄今许多鲜为人知的档案以及在年鉴中可接近的原始文本,正唤起人们与日俱增的科学兴趣。例如,1905年布洛赫题为“关于宗教问题的思考”的毕业论文就有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他的早期作品,而《哲学史莱比锡讲座》{22}、《公开信:对统一社会党领导诽谤的抗议》{23} 等有助于读者深入体验布洛赫在东德的学术研究和政治处境。关于布洛赫与同时代众多哲学家、作家的关系问题乃是迄今尚未完成的研究领域,例如,布洛赫与彼得·魏斯(Peter Ulrich Weiss, 1916-1982)的艺术主题、或布洛赫与埃里希·弗洛姆(Erich Fromm, 1900-1980)的希望概念等。这些原始文件对研究者具有无与伦比的价值,例如“恩斯特·布洛赫与建设出版社:信件目录”。尤其是,作者书目通信中的最新二次文献(论文),将为研究者提供有价值的信息。

三、布洛赫作品的效应

在《关于李凯尔特与现代认识论问题的批判探讨》(Kritische Er■rterungen über Rickert und das Problem der modernen Erkenntnistheorie, 1908)的博士论文中,布洛赫发现了自身独立作品的出发点:“尚未存在”(Noch-Nicht),即主体中“尚未被意识到的东西”(Noch-nicht-Bewu te)与世界中“尚未形成的东西”(Noch-nicht-Gewordene)的双重运动。

在首部作品《乌托邦的精神》中,布洛赫精辟地表述了乌托邦的、充满希望的东西渗透到尚未存在的未来事物中。这一点不仅关系到我们从可能性的视域中发现我们自身,也关系到我们从尚未存在的视域中弄清前进路上的希望。在此,希望原则上是开放的,但它并不是凭空想象的。在“卡尔·马克思,死亡和启示录”一章中,布洛赫根据马克思的社会形态学说,把类似的观点引进《乌托邦的精神》的思维大厦中。马克思规定了社会经济条件的变化必然引起社会经济制度的变化,然而,他并没有规定所有超越的社会变化契机,尤其是,并没有规定“曝光了的生命的新的、本真的冒险:为何?”因此,必须把马克思的社会结构理论引进某种形而上学的远景中,这正是布洛赫所规划的全部后期作品的方案。在此,这一末世论意义上的“启示录”(Apokalypse),无论它会熄灭或充满,它都是全面开放的。但是,我们的希望仍然保持着我们人自身中成熟起来的神。于是,布洛赫在犹太教—基督教传统中,阐明了“元宗教”(Meta-Religion)这一遗产中的宗教。

布洛赫哲学创作的另一个重要阶段是《这个时代的遗产》,在这部广受国际学术思想界关注的作品中,布洛赫与希特勒的国家社会主义运动展开论战,追问其社会历史根源。在此,他令人信服地证明,从德国社会民主党到德国共产党的魏玛共和国左翼恰恰患有“一种社会主义想象力的营养不良症”,并且一路追问,是否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纳粹才有机会把充满矛盾的“非同时性”(ungleichzeitigen)社会中的炽热能量轻而易举地用作实现其罪恶目的的手段?

《希望的原理》,布洛赫写作于美国流亡期间,1954年、1956年首先由东柏林建设出版社出版第一卷、第二卷,后来1959年西德美因河畔苏尔卡姆普出版社出版了全三卷。在这部人类梦想与希望的百科全书中,布洛赫重新吸纳了源自《乌托邦的精神》的弥赛亚主义冲动:“我们是谁?我们来自何处,我们走向何方?我们期待什么,什么东西在迎接我们?”这部1655页的皇皇巨著从“小小白日梦”(kleinen Tagtr■umen)开始,准备了向未来的转变;第二部分上升到基本原则的高度,即“预先推定的意识”(antizipierenen Bewu tsein);然后是第三部分:“镜中的愿望图像”(Wunschbilder im Spiegel),从橱窗陈列、童话开始,一直延伸到旅行、电影、戏剧舞台等;第四部分是“一个更美好生活的平面图”(Grundrisse einer besseren Welt);第五部分是“实现了的瞬间的愿望图像”(Wunschbilder des erfüllten Augenblick),在此,这幅愿望图像不断提供人性路径的新的横断面,从社会乌托邦着手,越过技术乌托邦、建筑乌托邦,越过绘画、歌剧、文学创作,朝向作为“永恒的智慧与过程”的哲学史;最后,布洛赫到达“最强大的反乌托邦:死亡”,以便展开宗教世界史。就像40年前的《乌托邦的精神》一样,这部鸿篇巨著也以关于“卡尔·马克思与人性”一章宣告结束。

《希望的原理》一书的宗旨就是要阐明整个人类精神史的中心在于预先推定一种“更美好生活的梦”,即一个没有贫困、剥削、压迫和异化的社会制度。在作者看来,作为人类学范畴的“希望”(Hoffnung)集中体现了人类走向更美好未来的意图。布洛赫纵观人类历史,发现在所有文化中,人们都梦想一个更好的生活并构筑各种乌托邦。乌托邦的梦想存在于诸如艺术、诗歌、戏剧、音乐和绘画等形式中,并出现于孩子们的梦想、童话故事、民间传说等基本形式中。乌托邦冲动也出现于建筑、医药、体育、舞蹈和马戏,特别是乌托邦文学和整个宗教史中。有些乌托邦直接涉及私人目的,但是较高类型的革命性乌托邦则想象人类苦难的结束。对全书作一简要概括是很困难的,因为《希望的原理》包罗万象、囊括万物,具有百科全书式的广度。看上去,本质部分似乎就是该书那段结束语中意欲的东西,这正是他的早期著作中一再强调的思想,即“开始”与“结束”的悖谬的统一:“人到处都还生活在前历史中,所有的一切作为某种完善的东西都还处于创世之前,现实的起源不在于开始而在于结束,而且这种起源始于社会和此在天翻地覆之时,亦即始于根源上把握了社会和此在之时。但是,社会的根源乃是劳动着的、创造的、改造现实的和超越现实的人。当人领会这一根源,同时无放弃、无异化地把存在奠定在真正的民主之上时,世界中就会出现某种只在童年时代出现而尚无人到达过的地方:家乡。”{24}

布洛赫全集具有高度的综合性和多样性特征,对此,我们只能极其扼要地提示一下。例如,他的《图宾根哲学导论》将哲学基础知识与自身特有的思维立场有机结合起来,使之优势互补、相得益彰;他的《唯物主义问题,它的历史和实质》回溯从亚里士多德、莱布尼茨到黑格尔的全部物质(自然)的起源问题,从哲学史视角重塑“物质”(Materie)概念的全部丰富内涵,使之焕然一新、有血有肉;他的后期著作《世界的實验》通过范畴学说,特别是通过“可能性”(M■glichkeit)范畴,聚焦探讨历史哲学的基本命题:“世界是拯救实验室”;在法哲学著作《天赋人权与人的尊严》中,布洛赫批判地继承天赋人权传统,立足于“从下的”权利概念,首次把“人的尊严”(menschlich Würde)、“直路”(aufrechter Gang)置于马克思主义权利理论的核心;对神学发生世界性反响的作品当推他的宗教哲学著作《基督教中的无神论:关于出走与王国的宗教》,在这部划时代的作品中,布洛赫把被蔑视者和被侮辱者的革命之梦,亦即包括马克思主义在内的社会乌托邦内容与圣经中的叛逆和反抗内容结合起来,颠覆性地解释了从创造主到“出走”(Exodus){25} 的神话;最后,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布洛赫最优美的作品《痕迹》{26}:它汇集了短小精悍、脍炙人口的故事文本,常以寓言体形式,显现某种耐人寻味、意味深长的哲学“标记”。作为纲领性的作品,作者有充分理由将《痕迹》置于作为全集开端的第1卷。

自古以来,哲学的使命就是持续不断地讨论“终极问题”,无休无止地思索世界的整体。或者,通过试举各种事例,追问人的本质和社会实践的本质。在这种本质设问的语境中,我们一再遇见柏拉图或康德、阿多尔诺或布洛赫的某种学究气的、老套的答复。“为什么一定存在某物而不是无?”由于这个圆圈,人们很难从中走出来。这个尚不熟悉的“世界之谜”(Weltr■tsel)不仅可以包括十分强大的对象,而且把我们一再带入引人注目的惊奇和提问之中。布洛赫用“经历过的瞬间黑暗”(Dunkel des gelebten Augenblicks)一词标明这个地域:人借以感受生命中最高幸福的瞬间乃是黑暗,这种瞬间之所以黑暗,是因为在瞬间中实现了的渴望朦胧不清、不甚明了。因此,布洛赫把这种人的朦胧的生存体验表述为“实现的忧郁”(Melancholie des Erfüllens)或“实现的窘迫”。在“一种自我相遇(Selbstbegegnung)的尝试”这一概要性范畴下,布洛赫通过“自我期待”(Sich-Entgegensehen)、“自我着手”(Sich-Entgegenschreiten),阐明了“经历过的瞬间黑暗”这个蔽而不明、令人陌生的地域{27}。

布洛赫驰名遐迩。就像为数不多的20世纪德国知识分子一样,他的公众效应早已超出了德语全体读者。作为一位时代哲学家,布洛赫始终站在自身时代的前列。对于他来说,思维就意味着超越,就意味着行动。他总是立足现在,放眼未来,提出各种超前预言,对于政治问题他总是毁誉不惧,直言不讳。他特别强调青年一代的觉醒意识,抗议德国的反犹运动,抨击核武器生产,反对国家“紧急状态法”(Notstandsgesetz),谴责美国的越南战争和以色列的攻击性,批判斯大林主义的恐怖,反对波兰、捷克的反犹运动,如此等等。

布洛赫作品获得了世界性效应,这一点,从其作品的翻译介绍中可见一斑。他在世时,他的作品就被译成多种文字,特别是拉丁语国家文字。如今人们可以阅读多达20种语言的最重要的布洛赫文本,其中有希伯来文、希腊文、阿拉伯文、斯拉夫文、波斯文、芬兰文、韩文和中文 {28} 等文本。其中的一些作品因其简明扼要、精确优美而被授奖,例如,《希望的原理》日译本荣获日本文化奖。

布洛赫思想为20世纪精神史打上了多方面的烙印,在人文科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和艺术学等领域里,人们都可以找到他的思想的踪迹。他的哲学之所以激发人们的广泛思考,是因为这种哲学从未描画人的希望与愿望想象的目标实际上应是什么样子。在布洛赫哲学中,这些希望和愿望仅仅作为一种趋势存在,而这种趋势只有通过所有历史的、百科全书式的广泛实验才能呈现其某一目标的实现。“希望是反对恐惧和害怕的期待情绪,因此,在一切情绪活动以及只有人才能到达的情绪中,希望是最为人性的东西。与此同时,希望与最辽阔的、最明亮的视域相关联。”{29} 布洛赫的不朽功绩在于把希望的原理当作“一种更美好生活的梦”植入我们的思维之中,从而创造了一种像一件艺术品一样始终如一、尽善尽美的理念。然而,一种理念唯当掌握许多人时,它才会变成物质力量。这不是关于哲学的一项课题,而是关于日常实践的一项课题。

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写道:“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30} 与马克思这一改变世界的哲学命题相一致,在《希望的原理》中,布洛赫也强调哲学的党性原则:“哲学将成为明天的良心,代表未来的党性,拥有未来的知识,或者将不再拥有任何知识。马克思开启的新哲学乃是关于新东西的哲学,这新东西就是我们大家都期待的、消灭的或实现的本质一样的东西。”{31} 布洛赫哲学不是停留在单纯静观上,而是呼吁并诉诸行动。在早期作品《乌托邦的精神》中,他就强调:“我在。我们在。这就够了。现在我们要开始了。生命掌握在我们的手中。这生命本身早已变得空虚而渺小。这生命无谓地摇摇晃晃、徘徊不定,但是我们站稳脚跟,而且从中我们要成为它的拳头、它的目标。”{32} 简言之,人的命运掌握在人的手中。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哪里有希望,哪里就有宗教”{33}。他的宗教哲学作品《基督教中的无神论:关于出走与王国的宗教》涉及这样一种划时代的工作,那就是进一步刻画《希望的原理》所展示的宗教愿望图像的价值,并且表明从中所包含的人类对圆满实现的追求是完全合情合理的。

这也从侧面说明了为什么布洛赫的希望哲学在当代神学家当中产生如此强烈而持久的反响。按照布洛赫的圣经解释学,圣经是旨在显现被隐蔽的人性的一部“革命之书”,因此,一个读了圣经而不做革命之梦的人是误读圣经的人。“圣经中的目标回响,那个颠覆性的激进之梦当然不是源自麻痹人的意志的鸦片,而是源自未来的警觉、光的维度,恰恰借助于这种维度,世界已经怀孕,得以怀孕。”{34} 这样,所谓无神论“就是消除神自身(Eliminierung des Gottes selber)”,所谓“神的王国”就翻转为马克思意义上的“自由的王国”(Reich der Freiheit)所能意欲的某种乌托邦概念。布洛赫宗教无神论的根本使命是创建“一个没有神的弥赛亚王国” (ein messianisches Reich Gottes-ohne),宗教无神论的根本命题是“出走耶和华神自身(Exodus aus Jahwe selbst)。从布洛赫的这一颠覆解释学中,约翰·B·梅茨、于尔根·莫尔特曼等人的“希望神学”乃至拉美“解放神学”都获得了巨大的思想灵感和有益的精神启迪。

四、布洛赫作品的现实性

众所周知,自从德国历史形态学家斯宾格勒(Oswald Spengler,1880-1936)发表《西方的没落:世界历史形态纲要》(1923)以来,各种“时代危机论”、“历史悲观论”、“文明终结论”等论调如同恶魔的符咒一样时刻伴随着对世界历史的解释。斯宾格勒率先把人类文明描写成像植物一样开花、死亡,而且自生自滅。在他看来,“文化是有机体,世界历史是它们的总体传记”。文化是所谓巨型植物,它从母体景观中孕育而生,依次经历成长、成熟到最终衰败凋零。按照他的历史形态学,每一种高度发达的文化都持续了1000年左右。在过去5000年历史中,总共出现了包括现今西方文明在内的“八个历史有机体”{35}。尽管每一种文化拥有不同的世界观,不同的风格和形式,但最终都逃脱不了这一出生、成长到死亡的厄运。据此,他把“灾难”(Katastrophe)和“没落”(Untergang)置于世界历史、人类学以及人类现象学的轴心,把文明视为文化的不可避免的历史命运,即文化达到顶点后转而被文明所取代,其实质是极端的文化宿命论和历史悲观主义。

与斯宾格勒等人的这种文化宿命论和历史悲观主义针锋相对,布洛赫把“劳动着的、创造的、改造现实的和超越现实的人”视为世界历史和人类社会的根源。在《希望的原理》(1959)中,布洛赫首次将“希望”置于历史、人类学以及人类现象学的核心位置,把“世界的恐惧”转变为“世界的希望”,从而一举逆转了历史悲观主义的世界历史图式,这正是布洛赫作品的独创性所在。布洛赫拨开迷雾,一扫恐惧,驱散了笼罩在人类头顶上的重重乌云,为世界历史注入了新的希望和活力:“问题取决于学习希望。希望的工作不知灰心丧气,希望的工作不爱失败而爱成功。‘希望高于恐惧,与恐惧不同,希望既不是消极的,但也不是关闭在某种虚无之中。希望的情绪不再胆怯,它不是使人的心胸变得狭窄,而是使其变得辽阔。”{36} 在哲学的贫乏时代,正是通过希望哲学,布洛赫全面扩充了世界内容,详细说明了世界内容的象征形象和模型形态,从而使形而上学重新成为真理与现实{37}。在此意义上,当代德国哲学家于尔根·哈贝马斯(Jürgen Habermas,1929-)指出,布洛赫哲学创作是20世纪庞大而出类拔萃的精神遗产,尤其《希望的原理》是“20世纪一座飘忽不定的思想山脉,足够几代人去苦干、攀援和加以完成”{38}。当代德国文学评论家克劳斯—L·博尔格汉(Klaus L. Berghahn,1937-)这样评论说:“布洛赫的《希望的原理》是一部包含全部乌托邦宝库的‘希望的百科全书。作者提供了‘哲学的全部总体性,以便从历史学、人类学、存在论、逻辑学、伦理学、社会学、乃至美学的视角全面奠定乌托邦的功能。在人类生活的所有领域,布洛赫都发现了希望的痕迹和乌托邦的思想。据此,他赋予了乌托邦思想一种史无前例的广度和多样性。在《希望的原理》中,他一再强调压迫、贫困和饥饿是乌托邦功能的原动力。由于这种压迫和匮乏正是乌托邦思想的开路先锋,所以没有对占统治地位的社会关系的批判,就没有对一个更美好世界的预设。即使是乌托邦的反对者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不乏各种贫困和苦难,资本主义存在着巨大的社会裂痕和缝隙,使得乌托邦思想得以在其中筑巢做窝,产卵育雏。因此,向乌托邦思想和布洛赫的希望哲学告别,也许就是听天由命、悲观绝望的一个标志。因为对于文学而言,布洛赫的哲学和美学的文献价值远未消耗殆尽,并且,对于我们理解现代文学而言,他的扩大了的乌托邦概念远未被充分利用。”{39}

根据布洛赫的理解,马克思主义独一无二的力量恰恰植根于现在之中,它赋予了人类一种完整和一致的未来观念。因为马克思主义认识到,过去只是在一定程度上仍然影响现在,就其基本趋势—潜势上,它完全是朝向未来的。马克思主义并没有确切地预测未来的社会,但是,它立足现在,展望未来,能够动员人类有意识地参与到导致社会变革的历史进程之中。未来的新社会将摆脱异化和阶级划分,因而也将实现人与自然的最终和解。作为一种“新近出现的、普遍发生的事情以及变化的科学”,马克思主义克服了“是什么”(Was ist)与“应该是什么”(Was sein sollte)之间的对立:马克思主义既是关于未来理想社会的一种理论,也是关于创造这种社会的一种方法。虽然马克思主义也是一种乌托邦,但因其“具体性”,它必然区别于所有以前时代的乌托邦。因此,布洛赫寄希望于“具体的乌托邦的实践”(die Praxis der konkreten Utopie):“社会主义乃是具体的乌托邦的实践。所有非幻想的希望图像,所有‘现实的可能性(Real-M■-gliche)都通向马克思。尽管依据具体境况,各种希望图像总是变化无常、参差不齐,但都为社会主义的世界变化而工作。借助于此,希望的建筑艺术实际上成为某种与人类(迄今他们把希望仅仅当作梦想,当作高不可攀的、遥不可及的先现图像)息息相关的、某种与新的地球息息相关的建筑艺术。其实,在更美好的生活的梦中,总是业已询问某种幸福的形成问题,然而,只有马克思主义才能开启人类如何通向幸福的彼岸。在教育学和内容上,希望图像将为创造性的马克思主义提供一条新的通道,而且这条通道是从新的前提以及主观类型和客观类型出发的。”{40}

20世纪80—90年代苏东社会主义国家相继解体,世界范围内的乌托邦实验遭受了重创,乌托邦的精神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严重玷污。一方面,乌托邦遭到各种否定性批判和负面判断;另一方面,各种乌托邦终结论满城风雨、甚嚣尘上{41}。这方面,也涉及布洛赫创作的效应,尽管他的大跨度的乌托邦概念与前苏东“现实的社会主义”风马牛不相及,二者毫无共同之处。事实上,乌托邦是人类改造现实世界的能动原则,也是人类社会发展必不可少的精神支柱和希望之源。按照布洛赫的理解,“乌托邦是破坏和打碎现有社会或准备打碎它的那些集团的想法,并梦想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一个更美好的社会”{42}。然而,在当今消费社会里,乌托邦仅仅被视为一种遥不可及的“极限值”,对此,人们简直不敢越雷池一步,更不敢有任何非分的奢望。于尔根·哈贝马斯一针见血地指出:如果乌托邦的绿洲干涸枯竭,一个“平庸的沙漠和不知所措的迷惘”就会不可遏止地扩散开来。作为“一位马克思主义的谢林”,布洛赫毕生所开拓、耕耘、守望和坚守的正是这块人类性命攸关、须臾不可或缺的“乌托邦的绿洲”{43}。

根据布洛赫的观点,乌托邦并不是任何地方都不存在的国度,而是像“物质”一样存在于人的内在动因中。在辩证物质的全部历史、全部宇宙以及终极目标设定中,不仅蕴含着“乌托邦的全体”,也蕴含着乌托邦与物质结合在一起的可能性。通过“乌托邦与物质的联盟”(Union:Utopie und Materie)这一神圣联姻,精神华丽蜕变为物质,从而在此形成所谓最绚丽多彩的“辩证法与物质的婚礼”(Hochzeit Dialektik-Materie)。在此,不仅形成“辩证法与物质之间的结合”(Verbindung zwischen Dialektik-Materie),而且形成其结合的理想范例:“历史的—唯物的—辩证的—人道主义物质”{44}。作为我们之中强大的内在动因,乌托邦不断推动环绕我们的东西,即未完成的东西、非正义的东西和看不透的东西。如果人是一个朝向未来的存在,一个未完成的存在,那么他的尊严就势必积极地伸展到尚未形成的东西之中。因此,对于创造性的马克思主义而言,对于人的图像和自我理解而言,布洛赫的“乌托邦—物质”、“辩证法—物质”等思想无疑是对马克思意义上“人的自然哲学”和“自然的人的哲学”的一个持久而有益的贡献。

正因为如此,德国当代哲学家阿尔弗雷德·施密特(Alfred Schmidt,1931-)强调指出,布洛赫“对哲学及其历史具有一种富有成果的、多方面的创造关系”。他把布洛赫视为“最后一位马克思主义形而上学家”,并把他的创新的唯物主义立场称之为一种“思辨的唯物主义”{45}。同样,德国当代社会哲学家奥斯卡·内格特(Oscar Negt,1934-)也认为,“在争取一种新的无阶级的社会主义的斗争中,布洛赫的唯物主义哲学是一种可靠的确定方向的工具”{46}。因此,布洛赫既不是单纯的“思辨自然哲学家”,也不是“庸俗的唯物论者”,更不是“前苏东教条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应该说,布洛赫是一位理论联系实际,运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论,卓有成效地探讨思辨唯物论和浪漫主义自然哲学的20世纪“批判的体系哲学家”{47}。

注释:

① Ernst Bloch, Erbschaft dieser Zeit, Erweiterte Ausgabe,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1962, SS.208-212.

② Ernst Bloch, Kritische Er■rterungen über Rickert und das Problem der modernen Erkentnisthorie(gedruckt 1909).

③ Ernst Bloch, Geist der Utopie, Faksimile der Ausgabe von 1918,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1976;Ernst Bloch, Geist der Utopie, Bearbeitete Neuauflage in der Fassung von 1923,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 1964.

④ Vgl. Silvia Markun, Ernst Bloch in Selbstzeugnissen und Bilddokumenten, Reinbek bei Hamburg1977, SS. 25-30.

⑤ Ernst Bloch, Thomas Münzer als Theologe der Revolution,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1969.

⑥ Ernst Bloch, Logos der Materie, Eine Logik im Werden, Aus dem Nach 1923-1949, Herausgegeben von Gerardo Cunico,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2000.

⑦ Ernst Bloch, Subjekt-Objekt, Erl■uterungen zu Hegel,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1962.

⑧ Vgl.Klaus Kufeld, Bloch-Almanach, Folge 33/2015, Talheimer Verlag, M■ssingen-Talheim 2015 (zusammen mit Frank Degler).

⑨ Vgl. Arno Münster, Ernst Bloch, Eine Politische Biographie, Berlin/ Wien, Philo2004, SS.275-301.

⑩ 恩斯特·布洛赫中心第一任主席為恩斯特·布洛赫的私人秘书和助手布格哈特·施密特(Burghart Schmidt)教授,现任主席为克劳斯·库费尔德(Klaus Kufeld)教授。

{11} Vgl. Ernst-Bloch-Zentrum der Stadt Ludwigshafen am Rhein, Zukunft als Programm, 2002.

{12} 艾尔泽·冯·斯特里茨基(Else von Stritzky,1883—1921),布洛赫第一任妻子,诺斯替主义者(Gnostiker)。受其影响,布洛赫把早期作品《乌托邦的精神》(Geist der Utopie, 1918/1923)题词献给了她(Dem immerw■hrenden Gedenken an ELSE BLOCH-VON STRITZKY 2.1.1921)。

{13} Ernst Bloch, Atheismus im Christentum, Zur Religion des Exodus und des Reichs,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1968.

{14} Ernst Bloch, Zwischenwelten in der Philosophiegeschichte,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1977.

{15} Ernst Bloch, Experimentum Mundi, Frage, Kategorien des Herausbringens, Praxis,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1975.

{16} Ernst Bloch, Das Materialismusproblem, seine Ge-schichte und Substanz,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1972.

{17} Ernst Bloch, Naturrecht und menschliche Würde,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1961.

{18} Ernst Bloch, Das Prinzip Hoffnung,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1959.

{19} Ernst Bloch, Tübinger Einleitung in die Philosophie,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1970.

{20} 卡萝拉·布洛赫(Karola Bloch, 1905-1994),布洛赫第三任妻子,原名卡萝拉·皮奥特考斯卡(Karola Piotrkowska),德国建筑师、记者、共产主义活动家,生前曾积极参与妇女运动、环保运动和反核运动。著有《人的渴望,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演讲与作品集》(Die Sehnsucht des Menschen, ein wirklicher Mensch zu werden: Reden und Schriften, 1989)、《来自我的生活》(Aus meinem Leben,1990)等。

{21} 1961年柏林墙建立之后,布洛赫携妻子、儿子离开东德,移居联邦德国。

{22} Ernst Bloch, Leipziger Vorlesungen zur Geschichte der Philosophie1950-1956,(Hrsg.), Ruth R■mer und Burghardt Schmidt, bearb. von Eberhard Braun, Beat R. Dietschy, Hanna Gekle, Band1: Antike Philosophie; Band2:Christliche Philosophie des Mittelalters, Philosophie der Re-naissance; Band3: Neuzeitliche Philosophie I.Von Descartes bis Rousseau; Band4: Neuzeitliche Philosophie II.Deutscher Idealismus, Die Philosophie des 19. Jahrhunderts.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 1991.

{23} Ernst Bloch, Offener Brief. Protest gegen Anwürfe der Parteileitung der SED am Institut für Philosophie der Karl-Marx-Universit■t Leipzig (22.1.1957).

{24}{29}{31}{36}{40} Ernst Bloch, Das Prinzip Hoffnung,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1959, S.1628, SS.83-84, SS.5-6, S.I, S.16.

{25} Exodus,旧约圣经中的《出埃及记》,叙述以色列人在摩西带领下出走埃及的故事,中文亦譯作“解放”。

{26} Ernst Bloch, Spuren, Neue, Erweiterte Ausgabe,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1969.

{27} Ernst Bloch, Geist der Utopie(1923),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1964, SS.15-287.

{28} 参见 [德]恩斯特·布洛赫:《希望的原理》第1卷,梦海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版。

{30}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57页。

{32} Ernst Bloch, Das Prinzip Hoffnung,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1959; Ernst Bloch, Geist der Utopie(1923),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1964, S.10.

{33}{34} E. Bloch, Atheismus im Christentum, Zur Religion des Exodus und des Reichs,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 1968, S.346,S.345.

{35} Vgl. Oswald Spengler, Der Untergang des Abendlandes, Umrisse Einer Morphologie der Weltgeschichte, C.H. Beck, München 1923.

{37} Vgl. Silvia Markun, Ernst Bloch in Selbstzeugnissen und Bilddokumenten, Reinbek, Rowohlt bei Hamburg1977, S.122.

{38}{45}{46} Karola Bloch/ Adelbert Reif(Hrsg.), Denken hei t Uberschreiten: in memoriam Ernst Bloch 1885-1977, K?ln, Frankfurt/Main 1978, S.316, SS.62-66, SS.282-283.

{39}{41} Klaus L. Berghahn, Zukunft in der Vergangenheit-Auf Ernst Blochs Spuren, Bielefeld, Aisthesis Verlag2008, SS.14-15, SS.161-169.

{42} Ernst Bloch, Abschied von der Utopie? Gekle, Hanna (Hrsg.), Frankfurt/Main, Suhrkamp 1980, S.70.

{43} Jürgen Habermas, Ernst Bloch, Ein marxistischer Schelling (1960), In:Philosophisch-politische Profile(Erweiterte Ausgabe),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 141-159.

{44} Ernst Bloch, Tübinger Einleitung in die Philosophie, Frankfurt/Main, Suhrkamp Verlag1970, SS.202-209.

{47} Vgl. Matthias Mayer, Objekt-Subjekt, F. W. J. Schellings Naturphilosophie als Beitrag zu einer Kritik der Verdinglichung, Bielefeld, transcript Verlag2014, S.135.

作者簡介:金寿铁,德国图宾根大学访问学者,吉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吉林四平,136000;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哲学与文化研究所研究员,吉林长春,130033。

(责任编辑 胡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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