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柴火垛
2018-03-30李兴柏
李兴柏
俗话说“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被摆在了七件事之首,说明了它在百姓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没有在农村生活过的人,可能不知道柴火垛是什么。其实,柴火垛对于从小就生活在农村的人来说,是极其普通的东西了。柴火垛就是将谷草、稻草、稗草、野草、玉米秆、高粱秆、芝麻秆、豆秆、麻秆、茄秆、麦秸等堆在一起。也是收割后,把这些晒干打捆集中堆放在一起,堆成像一座小山包,成为乡下人家院里独特的风景线。
上世纪六十年代,东北的乡下,家家烧水炖菜做饭都用柴火。每户门前或院外都有一两个或两三个柴火垛,保佑了父老乡亲,让人亲切,给人温暖。
那高低不一、有大有小、形状各异的柴火垛,宛如一个个清香温软的馒头,喂养着乡下的生灵,撑起了农民的尊严和底气。
柴火垛,是庄户人家的脸面,谁家的柴火垛码得大、堆得高,就说明这家人勤快,它还是一个家庭经济力的象征。母亲常说,有了柴火垛,冬天就不愁了。
每到秋收季节,不仅粮食颗粒归仓,生产队用马车给各家把苞米秆子送到家。农民们抽空把用镰刀割下的稗草、苇子、苍耳、艾蒿、灰菜秆、“蚂蚱腿”等柴草晒干整回家,还要把生产队分的豆秆、“高粱挠”等柴火运回家。不晒干的柴火不能堆垛,否则堆进垛内容易焐烂。只有彻底晾干,才能堆起成垛。
要把柴火垛堆得有模有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父亲是堆柴火垛的高手,码垛底非常耐心,也非常讲究。堆柴火垛是个技术活,讲究的是整整齐齐,不偏不松,不留缝隙,美观结实,四个角高度一致。父亲把柴火垛堆得浑然一体,柴草根部朝外,一边堆垛,一边“勾心”(就是一颠一倒有次序摆放)。他不断用双脚向下踩,用全身重量向下压,柴火垛就瓷实了。被踩、压、码、拍的柴火垛,想从垛上抽出一根柴火都是很难的事情。堆垛时发现收窄,下一行必须适当放宽点儿,进行一下补救。垛上垛下两个人讲究配合,垛上的人堆每捆要时刻观察,各个角度不能有高有低。垛下的人也要勤细看,堆出的多余部分,要用铁锹使劲把根部拍进去,使其垛面整齐。
柴垛越码越高,双手扔不上去,只好使用长把两个短齿的垛叉子向上甩。父亲堆垛用心,边干边看是不是有苞米秆子遗漏的小苞米棒或“瞎子”,如有便掰下来,留着喂猪和鸡。父亲一边干一边看,地上柴火剩少了不行,不够码“尖”;剩多了也不行,不但占地方,而且不好看。柴火堆到顶尖呈“人”字形时,顶上一定要盖严。如被雨淋湿,柴火发霉变黑,轻则受潮,不好点燃,重则焐烂,浪费了柴火。
父亲在苫柴火垛上心很细,从未漏过雨,直至用到最后的柴火也是干爽的。他有时用稻草苫,有时用旧炕席做盖。为防止大风掀走上盖,必须把木头、砖头或石头这些沉重物体用草绳子拴在一起,压在上面,这才能保证上盖不被风刮开,整个工序才算结束。堆好的柴火垛,像被修剪一新的头发,根根都焕发神采。
高大的柴火垛,站立在农民的房前屋后,像一位朴实憨厚的庄稼汉子,在守护自己的家园。柴火垛,堆积起宁静,堆积起安稳,堆积起饱满。家里有高大的柴火垛,一家人心不慌了,不会担心房顶上的炊烟断顿,也不会担心睡在凉炕上做不出温暖的梦来。
乡下人过日子,犄角旮旯,也会用镐头理一理,栽种点东西。谷雨过后,母亲会利用柴火垛的高度,不用搭架子,在柴火垛下刨坑种下南瓜、葫芦、气豆等。过上个把星期,种籽发芽,顶出泥土,高举两片肥厚的绿叶。夏日,在母亲的哺育下,绿色蔬菜的触角伸进柴火垛,顺着垛面一路攀升,你追我赶,垛面和垛顶被各种秧棵染成浓绿一片。秋天,柴火垛又是另一番景象,回报的知遇之恩是,金黄色的南瓜,白绿色的葫芦,腆着大肚子,叶子遮也遮不住,深紫色的气豆花楚楚动人。母亲每收获一回就夸一回,比夸自己的孩子还来劲。
柴火垛是儿时欢乐的天堂。最常玩的是捉迷藏,大都采取用手出“石头剪刀布”的办法,决定先后顺序,而最佳藏匿地方就是柴火垛里;其次是爬上四五米高的柴火垛顶上,这是胆大孩子敢做的事;最次是藏在柴火垛背后,这是最简单的方法。孩子们你追我赶,吵吵闹闹,直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才肯坐下来歇息片刻。等到身上的汗见干了,又接着玩耍嬉戏起来,浑然不觉时间的存在。有时拿苞米秆子当枪使,“不许动”,之后便是双方对射,打得热火朝天。有时从别人家的垛上拽出一根,撕掉秆上的叶子,把秆夹在两腿中间当马骑,左手执秆,右手高扬似挥鞭跑起来。苞米秆细稍磨得地面把尘土扬了起来,笑声和叫喊声回荡胡同及土道上空。
冬闲时节,柴火垛成了老人们晒太阳的“乐园”。在背风向阳处,老人们眯着眼睛,晒着太阳,扯着天南海北的话题,侃些张家长王家短的趣事,各自想着心事。有人靠着柴火垛打起了呼噜,一副知足安逸的模样。连小孩也过来淘气,悄悄地将拐杖抽走也丝毫不觉。直到被饥饿的肚皮咕咕地叫醒,这才极不情愿地伸个懒腰,使劲拍打后背及屁股上沾的草叶和灰土,踩着碎步朝家里走去。
柴火垛里风情韵事还有呢,个别不着调的母鸡,会跑到柴垛里下蛋。青年男女也会猫到柴火垛后面谈情说爱。月朗星稀之夜,搞对象的就会悄悄来到柴垛后面,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说不尽的甜情蜜意。
柴火垛还是鸡狗猪牛等动物的安乐窝。它们或嬉戏,或栖息,或啄食,一会儿鸡飞狗跳,一会儿几头猪合卧睡觉,好不热闹。最为活跃的就属鸡了,犀利的嘴啄来啄去,从苞米秆子中捡取遗落的苞米粒或虫子。猪也喜欢柴火垛,因为干爽、暖和。冬天,很多家把圈里养的猪门放开,让猪自由活动,猪一吃饱,就一晃一晃走到柴火垛底边睡觉。开春后,要把院里柴火垛挪到院外时,能经常发现成窝的耗子崽。连老鼠也喜欢钻进柴火垛深处,安居乐业,繁衍后代。此时的猫虎视眈眈地趴在周围,将其一个个吃掉。成群的麻雀,会纷纷飞落在柴火垛上或晒太阳,或啄食,或避寒。
在乡下,人们把柴火垛的大小或多少看成是富裕程度的标志,生活好坏的“晴雨表”。因为乡亲们心中都有一杆秤,门前的柴火垛大,断定这家是种田的好把式,姑娘嫁过来不受罪。如果柴火垛小且少,草垛不厚实,可能家境不殷实,说明这家人懒惰,很难博得女方人家的好感,谁也不希望把姑娘嫁个缺少柴火的人家。对方会说:“他家不会过日子,连柴火垛都没有,哪有姑娘嫁给他?”
走村进户,首先看的就是柴火垛,就能知道这家日子过得如何。如果谁家的柴火垛又高又大,总会有人咂舌道:“这家的日子过得登登的。”
过去,农村日子不好过,经常缺吃少烧。但粮食短缺,可以出去东借一碗面,西借两碗米。而柴火如果出去借,则会被人笑掉大牙。用老人的话讲,宁可烧大腿,借柴难出嘴。所以,柴火再少,再湿,再焐,也要将就烧,决不会向别人借。
如果是个勤快人,柴火是不会缺的,割柴火,捡柴火,搂柴火,刨茬子,几天功夫便能堆成一座小山。
由于“柴”与“财”谐音,乡下便有一个似乎迷信的说法:大年三十晚上,拿别人家几根柴火(玉米秆、高粱秆),称为“金棍”,便能给自己家带来幸运。于是,每年的除夕夜,我趁着月黑风高,轻手轻脚地出院找“金棍”。找回“金棍”后,还要用新笤帚从房门外经过门槛向里扫,以图新年带来财运。
每当母亲做饭时,在一根“洋火”(火柴)引燃下,那枯黄的柴火瞬间化成熊熊的火焰。干燥的柴火一点即燃,灶膛里的火光,映红了母亲的脸庞。天一阴,母亲就要忙着往屋里抱几捆干柴火备着,否则夜间睡觉不踏实。如果赶上连雨天,柴火备少了,做饭就成了问题,被雨浇湿的柴火半天引不着,屋子里弄得乌烟瘴气。
柴火垛,作为家乡一个温暖的标记和符号,成了一个农村历史的背影。远去了,家乡的柴火垛,承载了乡亲们对以往艰辛生活的难忘回忆,永远印在了一代人的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