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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嘉才让诗集《倒淌河上的风》中的诗歌意象及艺术特色

2018-03-29古志鸿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8年7期
关键词:断句诗集意象

古志鸿

(铜陵学院,安徽 铜陵 244000)

洛嘉才让的诗集《倒淌河上的风》共分录四辑:雨落环湖、风吹青唐、时间笔记、高地碎语。按诗人在补记中所言,为保持风格上的大体一致,所选诗歌并未按照创作时间编排。可见,诗人在诗歌的创作上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显示出明显的风格转向。在这部诗集里,有诗人对高原深沉真切的情思,有对日常生活经验的细节体会,有对时间轮回和人生命题的思索,有对自己内心的心灵世界描绘,是诗人个体成长的心灵旅程。排山倒海而来的磅礴之气,无限放慢的悠然宁静,倏忽一瞬的敏感体验,都是诗人在他的诗歌中所表现出来的。作家兼评论家马钧在篇首所做的序言称赞道:“多音部鸣啭的夜莺。”[1]1我们可从诗歌的主要意象和形式创新上来分析洛嘉才让的诗歌风格及艺术特色。

一、从诗歌的主要意象上来看

“‘意象’不是一种图像式的重现,而是‘一种在瞬间呈现的理智与情感的复杂经验’,是一种‘各种不同的观念的联合’。”[2]因而,意象不是一种固定不变的单一事物,而是承载着诗人的理智与情感的复杂经验。在洛嘉才让的诗歌中,我们所能明显感知到的意象便构成了他诗歌的经验方向:时而恢弘时而平静的“风”意象、象征着丰收和晚暮的“秋天”、慵懒的惶惑的“午后”和“黄昏”,以及悲伤的、柔情的“花”意象始终贯穿在诗人的诗集当中,但在每首具体的诗歌情境中同一种意象却具有不同的情绪体验。

(一)这风

诗集的题名为“倒淌河上的风”。诗人出生于倒淌河边的一个村落。“天下河水皆向东,唯有此溪向东流”的倒淌河,传说中文成公主赴藏到达日月山时思切家乡挥泪而就的倒淌河,清凌凌的缎带般载誉着美丽传说的倒淌河养成了诗人清明纯澈又悠长深远的情思。“倒淌河上的风”吹过历史的痕迹,也将那水中的清灵吹进诗人的血脉中,吹过高原,拂过城市的繁华和精彩,召唤着诗人“千年不灭”的这“风”的思恋。

在诗集中,有直接以“风”命名的诗歌《风》《倒淌河上风》和《西北风》,集中在第二辑“风吹青唐”和第三辑“时间笔记”。此外,“风”的形象更是散见于其它诗歌当中。如《而此刻》:“我临风而立”;《回到黄昏》:“黝黑的风穿透我的心脏”……洛嘉才让以“风”的各种姿态抒写着自己的诗歌。被风吹过的一切,都被诗人感知。

《风》是以描述性语言和矛盾性修辞展开的,共五节十六行,前四节是矛盾性的描述:

没有声音,却时而低语,时而怒吼

……

最后一节的两行是总结性的肯定句:

它是大地的呼吸

它将时光带到我们永不抵达的花园[1]105-106

这种写法类似于诗人在第三辑中的《它系列》,但主题已很明显地在题目中表示出来,题目便是谜底,具体诗歌中去讲谜面,而《它系列》从头至尾都是谜底不确定的多义指向。与此相同的还有《你就是神》,前四节描述,后一节两行作结:

你是不悲不喜行舟苦海的神

你是不言不语冷眼红尘的神[1]107

用于命名诗集的《倒淌河上的风》,真如那“倒淌河上的风”来势汹涌、气势恢宏。“风”在这里是有力量的形体实在物,似一汪水流澎湃、急切地倾泻而下,不断奔涌而来。长达五十余行无分节,浩浩荡荡、洋洋洒洒,却极有张力,让人读起来紧张而有快感,如同阵阵有短暂间歇的鼓声作起:

这风。这深入骨髓的风。这远离修辞格的风。这远古的风。

这起自青海湖上的风。这来自天上的风。这带着盐的风。

这令许多人望而却步的风。这让肺部经受考验的风。

这没有颜色的风。这水一样冰冷的风。这带雪的风。

……

这一直就这样刮下去的风。这古往今来的风。

这南来北往的风。这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尾的风。

这吹向未来和未来的未来的风。

这风。这风,这风……[1]134-136

全诗每行都始于“这”,终于“风”,头尾押韵。即便不分节,也排列整饬,形成恢弘之力。“这风”自远古而来,自天上而来,吹过土地庄稼,领起飞沙走石,从高阳的夏到冷冽的冬,吹过“我”的一生。“这风”仍旧无止境、无限期地吹,但“这风”已然不再是我们的皮肤所能感知到的风,而是生命的一种姿态。“这风”极具穿透力地融进生命的骨血,在诗人的身体与记忆里永久地流淌,永久地吹,温柔轻悄地或者冷峻刺骨地吹过。与此诗风格类似的还有《我喜欢在大地上落叶纷飞》,这首诗歌虽有分段,但全诗每句都以“喜欢”做开头,并在每一句都有“落叶”一词的重复,每段的诗歌行数也有长有短,很有音乐感。

“时间笔记”一辑中的《西北风》是诗人另一种类型的写作,简短而有哲思。此诗只有两节,分别是四行和三行诗:“是吹自西北的风?/是刮向西北的风?/迷失方向的人/彼时毫无希望的人/——西北风周而复始/如生死般,轮——回/逼我吞下一口又一口黄沙”[1]151。相较于前两辑,后两辑“时间笔记”和“高地碎语”单是从辑名上来看就是比较碎片和絮语般的抒写。《西北风》简短有力,对风向的疑问喻示着人生道路的方向迷失,在这周而复始的西北风中吞下黄沙暗喻着人生周而复始的难言之苦。

(二)秋天

在诗集中,“秋天”也是诗人常用来借喻的主题。在第一辑中连续出现关于“秋天”为题的诗六首及辑二中的诗两首。《秋天的诗》:“之一/最后一片叶子挂在树上/……秋天,只有在秋天!/心灵才变得如此宁静而旷达”[1]22-23。这是诗人所喜爱的宁静而旷达的秋天。《秋天》:“寂静地目睹/大雁飞过后万物萧条的样子”[1]43。这是万物枯荣的寂静的秋天。《秋天啊》:“我还听见青稞饱满的声音从深夜传来”[1]49这是金黄色收获的秋天。《秋天的叶子》:“我看见秋天一眼望不到的悲怆”[1]51这是满含凄然的秋天。因而,诗人所反复抒写的秋天是这样的寂静、安详、丰收,又是那样的凄然、悲怆、零落。似乎秋天在诗人这里象征着生命所有必经的姿态,仿佛在秋天才能够感触到生命的真实,秋天正是枯荣与丰收重合的季节,正是生命体开始新陈代谢的季节,也正是心灵得到沉淀的季节。正如诗人在《我站在秋天的边缘梦想千年》中歌咏的那样:“秋天/一年中最辉煌的时刻/千年的秋天将是千年的辉煌/……”[1]97

(三)午后、黄昏

诗集中《回到黄昏》《阿多尼斯的黄昏》《下午三点》《在拉萨,我只记住了阳光》等诗歌都有对午后和黄昏的描写。无论是在西方还是在拉萨,人们都有喝下午茶的习惯,这时候人们是慵懒随意的,注意力难以集中,思绪肆意流淌飘荡。当太阳在正午盛放过后,当太阳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人们有了些困乏,眯着眼睛不自觉地陷入到身体和思想的小憩片刻,竟会游离出现实,进入混沌,而这混沌是美妙的。正如诗人在《下午三点》里所说:“下午3点,空气更加稀薄/一些黑色的树枝/一些怀揣火的人/一个失去夜的码头/一个黑黝黝湿漉漉挂在远处的春天/春天里,我把他者得声音/插入稀疏的诗行”[1]152。在下午3点那稀薄得让人有些恍惚悠然的空间里,诗人浮想出这些“远取譬”的事物如树枝、人、码头、春天,实际上是有内在关联的意识流:树枝点燃成火,火把照亮码头,码头失去黑夜,但在光源以外的黑夜里是更加黝黑湿漉的地方,春天还遥远。最后一句将诗人的思绪拉入到现实中,将“他者的声音插入稀疏的诗行里”。又如《在拉萨,我只记住了阳光》中所描摹的那样:“远处,拉萨河哼着流行歌摇摇晃晃走来/像一个醉酒的康巴/用皮鞋的橐橐声音惊走泡在甜茶里的时间”[1]13。也确实如此,在黄昏,人们的意识是缥缈的,身体略微困顿,像是微醺似地放慢了时间的片段,一切事物的样子在阳光的余影里幻化了。又如《回到黄昏》中:“回到黄昏/谁来选择我致命的疼痛/又有谁识破我一生的伪美?!”[1]11这里的黄昏似乎变成了一种找寻和回归自我的契机,在白日与黑夜交替的傍晚时分,人在意识脆弱的时刻感到悲凉,远离白日的警醒,卸掉一切伪装。

(四)花

诗集中并未出现较多的“花”意象,在这里笔者用来表达诗人较为深情私密的诗歌言说。正如诗人在一年四季所捧着的那朵心灵之花,“花”在诗人这里是纯粹的、私人的一种坚持和守护,是诗人在以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对生活和对爱的细微体察和珍重。除却《花》,在《唯一的光芒》中:“温柔的我像一朵盛开的莲花/飘满你的幽香 你的圣洁”[1]60。诗人在这里有近似阿尼玛原型的女性心理特点,温柔浪漫又追求圣洁。在《情人节》中:

有人送玫瑰

有人送巧克力

有人精心安排一顿浪漫的

烛光晚餐

情人节那天

爱人的黑发中惊现一根白发

我忍不住拔去

攥在手心

像攥住射向爱人的一支箭

久久不愿松开[1]206

在那些虚华的浪漫之下,更为珍贵的是身边爱人的陪伴,然而就在情人节这天,爱人黑发中的白发刺痛了诗人,诗人将爱人的白发攥在手中,想把时间都攥在手心,这样爱人就可以慢一点老去,或是就停留在这一刻。爱情该是这样心疼你老去的样子,却依然爱抚着你。可见,诗人在表达情感上不追求藻饰,而是带着自己的纯情和深情去制造一种意味悠长、触动人心的浪漫。

二、从诗歌的形式上来看

在诗歌的形式上,诗人洛嘉才让同样也表现出突破常规的创作尝试。主语的缺失、不合常理的断句以及独特的反复韵律都构成了诗人所创作的诗歌低吟的魅力和独特的艺术特色。

(一)主语缺失(非逻辑思维)

在诗集中诗歌的现代特征表现得很明显,其中之一就是采用了大量的非逻辑术语将诗行排列,也可说是一种诗性思维的表现,即并不会严格按照我们所惯用的逻辑思维来作诗,更不会将打破逻辑视为一种语病。在诗歌中,诗人的智慧便在这种随意组合而又有内核的诗句中得以体现出来。有时候为了内容的表达更为充分和自然,会故意打破语法和句式,形成逻辑感断裂,从而营造出更多的想象空间,铺垫更多的情绪韵味,使得诗歌经得住反复琢磨。在洛嘉才让的诗中,常以转折词“而”和主语缺失的“像”,或没有前文的“至今”作为开头,思绪仿若也跟随着诗人的思维向后延展开来。似乎是很突兀的开端,打破了严整的逻辑感,从断裂开始,从此刻开始、继续,比如以“而”字直接纳入诗歌题目的《而此刻》,《花》中的首句“而摆在面前的/不再有梦”[1]5,《这是一个漫长的午后》的开头“像谁的手掌安慰了我”[1]7。在诗歌开端以主语缺失的逻辑断裂方式展开属于洛嘉才让式的思维铺叙,给人一种新的阅读体验和快感,引发人去想象主语所指。在这里,诗歌在扩散人的思维,而不是辖制人的想象。

(二)音乐感

1.断句

在诗集中,常常感受到一种有节奏的卡顿。这大概与诗人那不合常理的独特的断句有关。诗人有意识地通过断句,如音乐的节拍一样,寻找着自己的韵律,从而将音节排序分组,形成自己所要吟唱和弹奏的效果。比如在《德令哈:雨水在疯长》中:

……

残留着戈壁的

激情

……

梦中迤俪而

缠绵,秋风从上面拂过

……

在六月最后的视线中

模糊

……[1]52

于常理而言,这些语句本该是连接紧密的句式组合,而在该诗中形容词和所形容的名词断开,并列的句子将并列的两个词语断开。假若在日常生活的语言中严格遵照语法结构的话,这样的断句无疑让人觉得像是言不尽意的吞吞吐吐。但在诗歌里,正是这样独特的断句不但形成了形体上的自由和灵活,也形成了音节般自由而有序的音乐美感,进而在内容上和意义上给出更多的停留时间和思绪的绵延。

2.有规律的重复

重复是一种较为古老的艺术手段。弗朗兹·博厄思所著《原始艺术》一书中的“有规律的重复”便是一种原始艺术。瓷器装饰物上简单重复的纹路,传唱悠久的民间歌曲,绘画、音乐、文学中都有使用“有规律的重复”这一艺术手段。在诗歌中,有规律的重复形成诗歌的韵律,使诗歌产生一种悠长的情调,诗人在诗集中多用紧凑的“两次重复”来表达这种效果。《在拉萨,我只记住了阳光》的第三组《拉萨:普渡》中的“十九岁正站在季节的边缘/向我低语:普渡,普渡”[1]13,《关于拉萨和四月纷飞的诗篇》中的“八廓涌动的河啊/千年不复/千年不复”[1]35,都营造出一种喃喃低语、表述自己虔诚内心而念出箴言的情感氛围。

3.组词拆分

诗人洛嘉才让在诗集中将常用的一对组词拆分,中间加以破折号,就像音乐中的拉长音一样来延宕诗歌中的情绪。比如“爱——情”、“轮——回”、“挣——脱”等,既表现动作的延续和时间的漫长,更赋予了诗歌意蕴悠长的情绪绵延和音乐感。破折号既用来对上一句进行深入充分的解释,也用于表示词语意味的延宕。破折号在诗歌中的运用给人带来视觉冲击力。同时,在读起来的时候会不自觉将两个字的读音放慢再相连接,营造出意味悠长又深重的氛围。

在诗集《倒淌河上的风》中,让人读起来极富有音乐美感的原因就在于诗人在断句、重复上所作出的种种努力。诗歌的情调时而如“倒淌河上的风”那样雄浑澎湃,时而如“花”那样低语回溯。在诗歌的意象、联想力和形制方面,我们看到多种情绪体验的洛嘉才让。但更可贵的是,我们看到了诗人在城市的纷繁中依旧坚持着单纯的诗歌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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