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学界对进步主义时期女性与环境保护研究综述
2018-03-29李婷
李 婷
(西安外国语大学 旅游学院,陕西 西安 710128)
从性别视角研究环境史是美国环境史研究文化转向的重要体现,相关研究成果先后面世。其中,以进步主义时期的美国女性和环境保护的研究最为丰富。自美国环境史诞生以来,学者们多关注男性精英的作用,对女性的着墨较少。事实上,女性在美国环境变迁中的主动性和创造性不容忽视。美国历史上的环境保护浪潮发端于进步主义时期(1890-1920),而女性的环境保护活动也在这一时期开始组织化和多样化。她们继承了自然研究传统,成为各项环境保护活动的重要参与者,并将环境保护事业由一场男性精英的政治运动拓展为轰轰烈烈的社会运动,为其参与现代环保运动奠定了基础,也为其争夺话语权和提升公共参与提供了平台。目前,美国学界对进步主义时期女性与环境保护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三方面:其一是对女性与自然保护的研究,其二是对女性和城市环境改革的研究,其三是对女性环境活动家的研究。本文在梳理美国学界的研究之前,先就有关性别和环境的研究作一简单说明。
一、性别与环境史研究
在进步主义时期,资源保护运动的领导人吉福特·平肖(Gilford Pinchot)充分肯定了女性对资源保护的贡献[1]。之后,史学家塞缪尔·海斯(Samuel Hays)也对资源保护运动中女性的热情给予了高度评价。[2]史学家斯蒂芬·福克斯(Stephen Fox)则突出了女性在奥杜邦运动①和阿巴拉契亚登山俱乐部②中的作用。[3]女性的环境保护活动引发了一些学者的关注,但这些研究并未将女性作为环境保护的独立力量加以研究。
二战后,多元文化主义思潮兴盛,新史学迅猛发展。随着20世纪60年代美国妇女运动的兴起,女性的历史作用得到了众多学者的肯定,妇女史诞生。70年代,美国环境问题的凸显和环境运动的兴起促进了环境史的兴盛,这两个似乎毫无交集的领域在生态女权主义(Ecofeminism)③出现后被糅合在一起[4],妇女环境史由此诞生。最初的妇女环境史大都集中于个别女性活动家的贡献,如艾丽斯·汉密尔顿(Alice Hamilton)、玛丽·奥斯汀(Mary Austin)、雷切尔·卡森(Rachel Carson)等。随着妇女史和环境史研究的深入,妇女环境史不再仅研究个体,而逐渐深入到以两性关系为基础的宏观研究。譬如玛丽·J.布雷顿(Mary Joy Breton)的著作《环境中的女性先锋》[5]以传记的形式记录了19世纪和20世纪的22位女性如何试图打破传统角色而成为环境活动的领军人物。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美国环境史研究的文化转向日趋明显。其中,从性别视角研究环境史成为学者们关注的领域。与传统的环境史相比,这方面的研究仍十分有限,具有很大的研究潜力。
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环境史学家卡罗琳·麦钱特(Carolyn Merchant)教授是性别与环境史研究的领军人物。妇女环境史兴起的前20年,麦钱特几乎是独自将性别分析带入环境史研究中[6],出版了一系列有关妇女和环境的著作。1984年,麦钱特作为特邀编辑进行组稿,推出了一系列关于女性与环境关系的文章。④这几篇文章均认为,传统研究忽视了女性在环境中的地位,有待进一步拓展。1990年,麦钱特再次提议将性别作为环境史研究的视角。她在《美国历史杂志》(Journal of American History)上发表的文章《性别与环境史》[7]指出,唐纳德·沃斯特(Donald Worster)撰写的文章《地球的变迁:史学研究的农业生态视角》[8]虽然为环境史研究提供了富有启发性的视角,却忽视了性别分析。她认为,性别视角可以通过两种方式丰富沃斯特的概念架构:其一,沃斯特的三种研究类型可以通过性别分析进行进一步的解释;其二,环境史研究需要第四种解释视角,即再生产。麦钱特的主张为环境史研究提供了一种更为全面、平衡的模式。她之后的著作《关爱地球——女性与环境》从生态女权主义理论、女性和环境关系的历史演变及不同国家的女性与环境的互动三个方面论述了女性和环境的关系。[9]
在麦钱特的呼吁和鼓励下,女性和环境的问题开始引起美国史学界的关注。2001年,《太平洋历史评论》(Pacific Historical Review)刊登的专题讨论“环境史:回顾与展望”(Environmental History, Retrospect and Prospect)强调了在历史进程中进一步加强性别和环境研究的必要性。[10]其中,薇拉·诺伍德(Vera Norwood)指出,将性别作为环境史主流研究的新的解释框架才刚刚起步,之前关于环境史研究的多样性存在着种种误解[11]。理查德·怀特(Richard White)也称,环境史研究应突破传统视角,关注更为复杂和丰富的性别问题。[12]同年,美国特洛伊大学的伊丽莎白·布卢姆教授(Elizabeth Blum)撰写了题为“将美国妇女史和环境史结合起来”[13]的文章,对妇女环境史的研究现状进行了评析,并呼吁加强对性别的研究。
麦钱特、诺伍德、怀特、布卢姆等学者呼吁将性别作为分析工具引入环境史研究,激发起许多女性学者的兴趣,她们也作出了一定的回应。但遗憾的是,大部分男性学者并不热情。有关性别与环境的研究未形成一定的理论体系,缺乏整体性的研究构架。由森林史学会(Forest History Society)主办的“环境史书目索引”(Environmental History Bibliography)收录了大量有关全球气候变暖、可持续发展、环境正义等方面的著作、文章和学位论文。[14]从2013年的收录情况来看,有关“women”和“gender”的条目分别为1675和268条,而有关“men”的多达5320条。由此可见,妇女和性别在环境史研究中开始占据一席之地,但仍十分薄弱,亟待深入和拓展。
二、进步主义时期的女性与自然保护
美国女性对自然的关注由来已久。从早期对植物和鸟类的关注到对自然的深入研究,再到进步主义时期对自然的保护,她们对自然的态度悄然发生着变化。美国学界对这一问题的研究可分为宏观与专题研究。
(一)宏观研究
美国学界对进步主义时期自然保护中女性的研究首先以女性组织为研究对象,从宏观角度呈现了美国女性对自然的关注及在自然保护中的贡献,从而体现19世纪女性地位的转变。麦钱特的文章《美国进步主义资源保护运动中的妇女,1900—1916》[15]最早对这一主题进行了探讨。该文以几个著名的妇女组织为研究对象,通过分析其环境保护活动,探究20世纪初的中产阶级女性如何将传统的家庭角色拓展到自然保护之中,并突出了进步主义时期美国女性自觉的环境保护意识。麦钱特认为,女性参与资源保护的目的是维护中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和女性传统的家庭角色。从这一点上看,女性的环境保护活动是保守的。麦钱特的文章所涵盖的信息为后来学者的深入研究提供了灵感。
麦钱特之后涌现出一批研究女性与环境之关系的著述,其中以薇拉·诺伍德的研究最为典型。她将妇女史和环境史相结合,探索美国女性在环境变迁中的作用及其多样性和复杂性。其著作《来自地球的灵感:美国妇女与自然》[16]从新的视角加以研究,体现了两个主题:美国女性通过何种方式认知自然并赋予自然以意义;性别在女性和自然互动的过程中产生了何种影响。诺伍德将女性作为历史舞台上的独立力量进行研究,体现她们在特定领域对男女性别差异的认知以及她们如何利用这种差异去描述、解释自然世界。格兰达·赖利(Glenda Riley)的著作《妇女和自然:拯救西部的荒野》[17]分主题探讨了女性的自然保护活动,分析其实现环境诉求的方式,体现出她们在资源保护运动中发挥的作用以及其生活经历的革命性变化。该书拓展了麦钱特教授早期的研究,展现出女性在基层环境斗争中的领导作用,加强了俱乐部女性在环境政治议程中的重要性。
上述两部著述均通过探讨美国女性与自然的关系来展现19世纪女性地位的转变;《政治的两性同体:进步主义时期美国的性别和环境改革》[18]一文则从环境改革中的性别差异和性别冲突角度入手突出男性和女性在环境活动中的合作和矛盾,使环境保护活动更加鲜活。
加利福尼亚州圣塔克拉拉大学(Santa Clara University)的南希·C.昂格尔(Nancy C. Unger)教授是另一位在妇女环境史研究领域有所建树的学者。她的著述均以性别作为环境史研究的解释框架,回顾了女性在环境发展史上的活动和地位,其著作《超越自然的管家:环境史中的美国女性》[19]集中体现了她的观点。该书结构严谨,通过解读大量一手资料,跨越广阔时空,涵盖了女性在荒野、城市、郊区环境中的动态,其中第四章“自然的管家:推动资源保护运动和环境意识的进步主义妇女”详细论述了19世纪末20世纪初女性在火灾防御、河流保护、荒野保护、城市环境改良等方面做出的贡献。作者认为,尽管1880—1905年间男性和女性在环境保护方面进行了一定的合作,但这种跨越性别的合作只是暂时的。当环境保护开始专业化的时候,女性便遭到排斥。男性注重经济价值、效率,而女性更关注环境正义、公共健康,这种性别分歧导致二者在资源保护过程中逐渐分道扬镳。
(二)专题研究
另一类研究从不同的自然保护活动入手,探讨女性对进步主义时期自然保护的贡献。其中,讨论最多的是女性与自然研究运动、女性的鸟类保护活动及女性在国家公园建设中的贡献。
1.女性与自然研究运动
自然研究运动(the Nature Study Movement),或称自然研究(Nature Study),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的一场公共教育运动,也是资源保护运动的一项内容,目的是加强学生对自然的欣赏和了解,宗旨是“研究自然,而非书本”(study nature, not books)。凯文·C.阿米蒂奇(Kevin C Armitage)的博士论文《认识自然:自然研究和美国人的生活:1873—1923》[20]系统研究了进步主义时期美国自然研究的情况,以此来折射工业化的社会环境,并突出女性在自然研究运动中发挥的重要作用。帕梅拉·M.亨森(Pamela Henson)的文章《从书本到自然:安娜·B.科姆斯托克和自然研究运动》[21]则以科姆斯托克的作品为个案加以研究,突出科姆斯托克如何以传统的女性角色为依托,帮助女性从科学研究的边缘逐渐进入主流。
2.女性与鸟类保护
鸟类保护是进步主义时期自然保护的一项重要内容。历史悠久的羽毛时尚导致大量的鸟被捕杀,引起了鸟类保护者的极力反对,奥杜邦运动应运而生。女性在这场运动中承担领导及组织工作。美国学界对这方面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对女性鸟类保护主义者和奥杜邦协会的个案研究。
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的罗宾·W.道蒂(Robin W. Doughty)教授的《羽毛时尚和鸟类保护:关于自然保护的一项研究》[22]是第一部研究1880—1920年间鸟类保护的著述。道蒂教授主要探讨了1913年安德伍德关税法案(Underwood Tariff)颁布的背景和过程,突出包括女性在内的民众对羽毛贸易的反对。该著作对进步主义时期鸟类保护的研究并不十分深入和系统,对女性的研究也很少,但为我们初步了解这一课题提供了基本知识。
作为第一轮奥杜邦运动的发起者,乔治·伯德·格林内尔(George Bird Grinnell)创建了美国的第一个奥杜邦协会并鼓励女性的参与。麦钱特的文章《乔治·伯德·格林内尔的奥杜邦学会:消除资源保护中的性别分歧》肯定了格林内尔在消除性别分歧、引导女性加入奥杜邦运动等方面的贡献。[23]他激发起女性保护鸟类的热情,引发了新一轮由女性领导的奥杜邦运动的兴起,其标志是波士顿的一名女性哈丽雅特·海明威(Harriet Lawrence Hemenway)于1896年成立了马萨诸塞州奥杜邦协会。约瑟夫·卡斯特纳(Joseph Kastner)的文章《在毛皮之前:羽毛激起了改革者的愤怒》[24]和凯西·S.梅森(Kathy S. Mason)的文章《摆脱时尚:哈丽雅特·海明威和奥杜邦学会》[25]均以哈丽雅特和她成立的马萨诸塞州奥杜邦协会为研究对象,探讨了她创建奥杜邦协会的背景、过程及其在鸟类保护中所使用的策略和开展的活动,肯定了哈丽雅特及其追随者在鸟类保护中的贡献。梅布尔·奥斯古德·赖特(Mabel Osgood Wight)是一位著名的博物学家、自然作家、教育家、活动家,是鸟类保护运动中的佼佼者。她撰写了大量研究鸟类的文章,在奥杜邦运动中十分活跃。琳达·C.福布斯(Linda C. Forbes)和约翰·M.杰米尔(John M. Jermier)合作的文章《鸟类保护的制度化:梅布尔·奥斯古德·赖特和早期的奥杜邦运动》[26]以赖特的作品为研究对象,折射出女性在奥杜邦运动中的作用和力图突破传统社会角色的渴望。
进步主义时期的鸟类保护主要围绕各州成立的奥杜邦协会展开,佛罗里达奥杜邦协会(the Florida Audubon Society,下面简称FAS)是著名的鸟类保护协会之一。莱斯利·坎普·普尔(Leslie Kemp Poole)撰写的文章《早期佛罗里达奥杜邦协会中的妇女》[27]以该协会为研究对象,反映了20世纪初资源保护运动的日益壮大,也体现出众多中产阶级女性追求理想、改善社区环境的渴望。
3.女性与国家公园
国家公园是美国环境与文化的象征之一,也是环境史研究的重要内容。美国南缅因大学(University of Southern Maine)的波利·W.考夫曼(Polly Welts Kaufman)是研究女性和美国国家公园的专家。她撰写的文章《挑战传统:国家公园管理局中的女性自然学家先驱》[28]以著名的约塞米蒂、黄石、落基山、雷尼尔山、大峡谷等国家公园为研究对象,探析1916年国家公园管理局成立后接受过良好教育、热爱自然且具备一定自然知识的女性承担国家公园相关工作的艰难过程。
考夫曼的著作《国家公园和女性的声音》是一部全面考察美国女性对国家公园、山脉、历史遗迹等进行保护的著作。[29]作者通过采访国家公园管理局的职员及他们的妻子,参考女性撰写的个人传记,全面记录了女性在国家公园管理局成立和发展中的活动和成就,以折射19世纪50年代之后女性在国家公园体系中地位的演变:从公园保护的边缘逐渐成为市民组织和政府机构的领导人。该著作利用丰富的材料,从较少被人关注的女性角度加以研究,为国家公园的研究增添了亮点。
三、进步主义时期的女性与城市环境改良
19世纪末20世纪初,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发展加速了美国城市的繁荣,同时带来了诸多环境问题,如垃圾随意堆放、空气浑浊、水源污染、基础设施薄弱、城市缺乏合理规划等。这些问题导致流行疾病肆虐,严重威胁着市民的健康。作为进步主义时期的一支改革力量,女性秉承“城市管家”理念,加入环境改革的潮流中,力图重塑维多利亚时代的文明价值观。传统的环境史研究多关注自然资源的保护,城市徘徊在该领域的边缘。直到20世纪90年代,城市才成为环境史研究领域的宠儿,城市环境史日渐成为美国环境史研究的重要领域。[30]最初研究城市环境史的学者多关注男性改革者的主导作用,忽视了女性和城市环境的关系。加利福尼亚大学环境专家罗伯特·戈特利布(Robert Gottlieb)却另辟蹊径,肯定了女性的贡献。他的著作《呼唤春天:美国环保运动的转变》将性别、阶级、种族等作为城市环境的重要因素,提供了对环保运动的全新理解,推动了环境史与社会史的融合。[31]另一位女性学者莫林·弗拉纳根(Maureen Flanagan)更详细地论述了女性在环境史上的地位,她以“城市管家”为指导思想,挑战进步主义时期将政府商业化的观念,重塑“城市是一个大家庭”的理念。[32]
(一)公共卫生改革(the Public Health Reforms)
公共卫生和公众健康是城市女性最关注的问题,最早研究该问题的是萨伦·M.霍伊(Suellen M. Hoy)。霍伊的文章《城市管家:女性在城市卫生改进中的作用,1880—1917》[33]利用大量的报纸报道、时人发表的文章、女性编写的小册子、当时的期刊文章等资料,介绍了女性在城市卫生改革中的活动,重点突出几位著名的女性改革者——埃伦·S.理查兹(Ellen Swallow Richards)、卡罗琳·B.克兰(Caroline Bartlett Crane)和玛丽·麦克道尔(Mary McDowell)的活动。他的另一部作品《消除污垢——美国人对清洁的追求》[34]是第一部全面记录美国卫生改革的历史著作,展现了从内战后到20世纪50年代美国人追求清洁的历程,不仅记载了美国中产阶级理想和习惯,而且强调了中产阶级女性作为清洁的代言人在追求清洁、推动全国性清洁运动中发挥的作用。霍伊认为,女性改革者是保守的,她们将城市卫生改革看作其家庭责任的延伸,试图通过教育、游说等方式改善生存条件、提升社会道德,而非真正触碰社会不平等的根源。
(二)反烟雾运动(the Anti-smoke Movement)
反烟雾运动是女性改革者的另一项工作,最早涉及进步主义时期女性反烟雾运动的是罗伯特·戴尔·格莱因德(Robert Dale Grinder)。他的博士论文《反烟雾运动:城市环境改革初探》[35]以19世纪80年代到一战为研究时段,以烟雾问题为研究对象,探析这一时期反烟雾运动的演变,并对女性的贡献给予了肯定。但遗憾的是,作者对女性着墨并不多,对女性的动机、具体的活动及其效果并未作出详细的评判。与这一研究相比,辛辛那提大学的城市环境史专家戴维·斯特拉德林(David Stradling)的著作《大烟囱和进步主义改革者:环保主义者、工程师和美国的空气质量》[36]无疑更为全面。他在书中展示了反烟雾运动的发展,从烟雾产生的根源、对城市环境造成的影响、反烟雾运动的兴起以及参与者身份的变化等方面进行探析,并指出中上层女性在早期反烟雾运动中的活动和贡献。作者将反烟雾运动置于整个环境保护以及社会改革之中,既分析了改革者身份的变迁和目的,又指出改革的局限性。
与上述研究相比,芝加哥洛约拉大学的哈罗德·L.普拉特(Harold L. Platt)教授的文章《隐形的气体:煤烟、性别和1900—1920年芝加哥环境政策的修订》[37]和芝加哥大学教师安杰拉·古廖塔(Angela Gugliotta)的文章《阶层、性别和煤烟:性别认知和1868—1914年间匹茨堡的环境不公正》[38]更为具体,主要从性别角度分析性别认知和烟雾治理的关系。前者以芝加哥的烟雾运动为个案进行研究,分析了女性在这场斗争中扮演的角色以及同政治的关系,突出女性对环境政策制定和环境规划的推动作用,反映了她们在获得选举权之前试图影响政治的渴望。后者则从性别认知视角对比研究男性和女性在环境活动中的异同,以匹兹堡的烟雾污染为个案,分析技术工人和女性健康保护协会(Ladies Health Protective Association)的活动,体现这两股力量复杂的反烟雾斗争。
(三)女性与城市规划
美国的城市规划发轫于19世纪末。研究城市规划的很多学者认为,规划中没有女性,忽略了女性在城市规划中的作用。城市环境史学家威廉·H.威尔逊(William H.Wilson)在其著作《城市美化运动》[39]中指出,女性在城市美化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是她们试图产生社会影响、树立公众形象的手段。威尔逊肯定了女性的地位,但语焉不详,并未进行深入研究。
苏珊·维克(Susan Wirka)充分肯定了女性在美国城市规划运动中的突出贡献。她声称,在20世纪初的城市美化和城市功能化运动之外存在第三种运动,即城市社会运动(the City Social)。该运动由女性活动家领导,重在关注由社会和经济不公而产生的城市问题。她的文章《城市社会运动:进步主义女性改革者和早期的社会规划》[40]主要探析了以玛丽·K.西姆柯维奇(Mary Kingsbury Simkhovitch)和弗洛伦斯·凯利(Florence Kelly)为代表的女性在推动美国早期城市规划过程中的作用,肯定了女性将社会服务和城市规划相结合的理念。《城市美化的重新考察:19世纪城市改进分析》[41]一文则回顾了女性在城市美化运动中的努力。该文认为,女性在城市美化的兴起和发展过程中的作用不可忽视。她们的改进工作通常独立于男性,以社区成员合作为主要工作模式,并未随着城市美化的衰落而消失。
四、进步主义时期环境保护中的女性活动家
美国进步主义时期涌现出大量从事环境保护的女性活动家,致力于生态研究、自然保护及城市环境改良。在她们的号召和领导下,广大女性释放出改革的热情,作为一支强大的力量推动了环境保护的开展,从而赢得了社会的尊重。这些女性包括埃伦·S.理查兹(Ellen Swallow Richards)、米拉·L.多克(Mira Lloyd Dock)、艾丽斯·汉密尔顿(Alice Hamilton)、简·亚当斯(Jane Addams)、卡罗琳·B.克兰(Caroline Bartlett Crane)、玛丽·麦克道尔(Mary McDowell)等。
埃伦·S.理查兹(1842—1911)是美国环境科学研究领域的第一位女性,是首位被麻省理工学院接收的女性学生。理查兹首次将科学知识引入家庭管理,将生态学的概念运用于食物营养,并在卫生工程和家政科学的实验性研究方面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对进步主义时期的家政改革(housekeeping reforms)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研究埃伦·S.理查兹的著述包括《埃伦·H.理查兹的生平》[42]、《埃伦·斯沃伦——一位创立生态学的女性》[43]及《埃伦·S.理查兹不平凡的一生——科学技术研究的先驱》。[44]这些传记由浅入深,介绍理查兹生平的同时阐释她在生态学及环境科学研究方面的贡献及其对现代环境运动的奠基作用。
米拉·L.多克(Mira Lloyd Dock)是进步主义时期著名的女性资源保护主义者。作为宾夕法尼亚州林业委员会(the Pennsylvania State Forest Commission)的首批成员之一,多克参与了地方、州级和联邦级的资源保护运动,而且同各级妇女组织协作,教育并鼓舞进步主义女性,推动了环境保护活动的开展。威廉·H.威尔逊的文章《超越男性:米拉·L.多克与哈里斯堡的城市美化》[45]就多克在宾夕法尼亚首府哈里斯堡城市美化过程中的贡献进行了专门的论述。威尔逊指出,多克在城市美化过程中的实践是成功的。她不仅改善了哈里斯堡的城市环境,而且丰富了城市美化的内涵。另一位学者苏珊·瑞比(Susan Rimby)的文章《米拉·L.多克和进步主义时期的资源保护运动》[46]则以多克的一生作为研究对象,探讨其在森林保护、城市美化及女权运动等方面的活动及其对后世的影响,从而体现中产阶级女性社会角色的转变,也展现女性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所遭遇的机会和困境。
美国进步主义时期的职业健康和安全(occupational health and safety)是一个经常被遗忘的环境问题。工业化的发展吸引大量劳动力涌入工厂,但工人的工作条件并未得到相应的改善。艾丽斯·汉密尔顿(1869—1970)是著名的反工业毒物(industrial toxins)及危险工作环境(hazardous working conditions)的女性活动家,她将环境与疾病相结合,将医学知识同社会关怀相结合,致力于职业性疾病和职业健康的研究和斗争,为解决工业化带来的医疗问题而努力。《探索危险的交易:艾丽斯·汉密尔顿的自传》[47]出版于1943年,该书通俗易懂,记录了汉密尔顿的求学经历、在赫尔之家的活动及其工业环境改革思想和活动,体现了她对工业环境、工人及社会公正问题等的密切关注。威尔玛·鲁斯·斯莱德(Wilma Ruth Slaight)的博士论文《艾丽斯·汉密尔顿:工业医学的第一位女性》[48]是较早研究汉密尔顿的作品,重点探讨其在工人疾病研究方面进行的一系列调查及发起的旨在减少职业病、改善工厂环境的运动。如果说上述研究是对汉密尔顿一生的概述的话,那么安吉拉·钮金·扬(Angela Nugent Young)的博士论文《诠释危险的贸易:美国的工人健康和艾丽斯·汉密尔顿的职业生涯,1910—1935》[49]则集中研究了汉密尔顿对工人健康的贡献,让读者更加深入地了解这位女性活动家的社会工作和贡献。
上述几位女性代表作为进步主义时期著名的改革家,在环境研究和改良方面做出了突出的贡献。在她们的领导下,广大中产阶级妇女成为改革中一支强大的力量。她们或独立或寻求男性的合作,共同推动了进步主义改革的开展。这些女性活动家折射出这一时期女性关注社会现实、要求获得认可、争取自身权利的愿望。
五、结语
女性是美国进步主义时期环境保护运动中的重要元素。她们的环境保护活动既体现出其参与公共事务、承担社会责任的渴望,又展现出两性关系的演变。女性在环境保护过程中采用了与男性完全不同的策略,同时寻求同男性的合作,力图通过借助男性的力量实现其对环境的诉求。女性的参与丰富了进步主义环境保护运动的内涵,使之从一场局限于男性精英的政治运动发展为一场自下而上的社会运动。自20世纪70年代妇女环境史的兴起到90年代环境史研究文化转向的日趋明显,种族、性别、阶级等已成为环境史研究的新视角。其中,很多学者呼吁将妇女史和环境史结合,从性别角度诠释环境史,并通过环境史的发展理解女性社会角色的转变。现有研究虽取得了骄人的成就,但与传统的环境史和妇女史相比,数量仍十分有限,亟待进一步的深入探讨。
现有研究有待从以下几方面得到拓展。首先,借助社会学、心理学等其他学科,加强对妇女环境史的理论研究,更好地理解女性参与环保的动机和影响。其次,加强宏观研究。现有研究多以女性个人、女性组织或某一环境问题为研究对象,缺乏对女性环保活动的综合性研究,未将女性的环境保护活动和其他社会运动相结合,无法全面展现广阔的社会文化背景。再次,进一步充实、丰富材料。妇女环境史是交叉学科,现有研究多集中于个别女性领袖和组织,因此所用材料较为单一,挖掘深度不够。只有借助多方材料,才能全面展现女性环保活动的特征。
文化分析是环境史研究的一大范式,它进一步揭示出环境问题的复杂性,并丰富了传统环境史的研究内涵。性别作为其中的一个研究视角,已受到学界重视且具备一定的研究基础,未来研究空间巨大。在我国,作为“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和“四个全面”战略布局的重要内容,生态文明建设刻不容缓。要加强和丰富环境史研究,使其发挥鉴古知今的作用,进而推动良好生态与美丽中国的建设。
[注释]
①奥杜邦运动(the Audubon movement)是进步主义时期的一场鸟类保护运动,以当时成立的各级奥杜邦协会(the Audubon societies)为标志。
②阿巴拉契亚登山俱乐部成立于1876年,是美国最古老的户外组织之一,最初成立的目的是保护新罕布什州的白山,后来将户外活动(特别是远足和背包旅行)同环境活动结合起来。
③“生态女权主义”是典型的将性别同环境研究结合在一起的领域,既是女权主义研究的重要流派之一,也是生态哲学的重要分支之一。它从性别的角度入手研究生态,深入批判男权对自然的统治。
④Sandra Lin Marburg, “Women and Environment: Subsistence Paradigms 1850-1950”, Environmental Review, Vol. 8, No. 1 (Spring 1984), pp. 7-22; Janice Monk, “Approaches to the Study of Women and Landscape”, Environmental Review, Vol. 8, No. 1 (Spring 1984), pp. 23-33; Vera Norwood, “Heroines of Nature: Four Women Respond to the American Landscape”, Environmental Review, Vol. 8, No. 1 (Spring 1984), pp. 34-56; Carolyn Merchant, “Women of the Progressive Conservation Movement, 1900-1916”, Environmental Review, Vol. 8, No. 1 (Spring 1984), pp. 57-85; Jane Yett, “Women and Their Environments: A Bibliography for Research and Teaching”, Environmental Review, Vol. 8, No. 1 (Spring 1984), pp. 86-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