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后真相”的分歧谈大众情绪及媒体对策
2018-03-28郁芬新华日报社
郁芬 新华日报社
一、后真相,传播痛点还是空穴来风
后真相指什么?牛津英语词典的官方解释是,“诉诸情感及个人信念,较陈述客观事实更能影响舆论的情况”。
英国媒体人马休·达安科纳认为,所谓“后真相”,强调的并不是谎言、杜撰或欺骗,而是公众对此的反应——相较事实和证据,公众的情感共鸣变得越来越重要了。我国的《2017年传媒伦理问题研究报告》一文指出,所谓“后真相”并不是一切都是假的,而是“横看成岭侧成峰”,看待事物的不同角度产生了不同“事实”,当真相被悬置,事实的重要性就被态度和情感所代替。
相关解释有很多,尽管措辞不同,但是很多研究者的解释并没有逃脱牛津官方释义的范畴。
但另一方面,也有研究认为根本不存在“后真相”现象,宣扬“后真相”是十足的空穴来风。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刘建明在《后真相论的执迷与幻觉》一文中说,“在后真相时代,立场已赤裸裸地压制了事实,人们被假新闻、立场和情感所蒙蔽,这些都是僵化的观念”,是“西方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无视真相,歪曲和限制了民众对事实的解读”。以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英国公投脱欧为例,刘建明认为,特朗普当选、英国脱欧,并不是谣言、情感战胜事实和真相的结果,而是绝大多数网民和传统媒体的受众权衡利弊,从自身最真切的感受、最关切的利益出发投出的票,这就是最大的真实,最根本的事实,媒体说的话他们未必相信,媒体“代替”他们说出的话也未必是他们的本愿。刘建明斥情绪大于事实这一判断反映了精英、媒体的愚蠢和高傲,不仅不反思自己的错误,反而把错误推到大众的“情绪”上。
二、失控的情绪危害社会公共利益
学者对后真相时代的担忧不无道理。情绪大于事实,不安、愤怒、谩骂等情绪比新闻本身传播得更快更广,确实是当下传播生态的一个痛点。尽管一些专业媒体机构也存在新闻业务不规范的操作现象,导致了哗众取宠、卖弄情绪等伦理失范的问题,但是微博、微信等自媒体繁荣发展后,它们对情绪的渲染更加失控,在传播上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这也是近年来情绪大于事实这一议题引起重视的原因。
分析原因不难发现,情绪战胜事实有技术基础。移动互联网的发展为自媒体的营生提供了可能。移动互联网的发展使得信息的发送方和接收方合二为一,专业媒体机构新闻发布的垄断地位一去不复返,信息传播的门槛降低,很多公号成了情绪的操盘手。社交属性与新闻传播交织在一起,观点与事实混淆,也让信息的传播更加复杂,成了病毒式的裂变传播,情绪感染性更大、传播更广更快。
再者,情绪战胜事实也是社会撕裂的一个表现。《后真相本质上是后共识》一文说,“后真相”现象产生的更根本原因,是社会共识的瓦解,当一个社会失去对基本价值和社会秩序的基本共识,观念传达与接受之间就会短路,其结果是,人们只能根据自己的立场有选择地相信事实,或者拒绝真相,或者相信“另类事实”。而当下随着社会的发展,收入层次不一,立场不一,利益不一,社会各阶层逐渐撕裂,熊孩子、坏老人,相亲女、凤凰男,被贫穷限制想象的底层、焦虑的中产阶级,坏政府、好公民等一些被固定标签的、对立的社会角色轮番成为自媒体的写作对象,现实中的社会撕裂成了爆款网文中的戏剧冲突,很容易触到人们情绪的兴奋点。
三、傲慢的媒体忽视了理性的情绪
以刘建明为代表的学者对后真相这一概念的驳斥也颇有启迪意义。狂欢的大众不一定是乌合之众,他们的情绪包含理性。
如果把大众情绪的爆发比作一次社会集体运动,那么那些认为进入后真相时代的人与法国思想家勒庞、美国社会学家斯梅尔塞颇为相似,他们在对集体行为参与者的动机的理解上达到了一致,他们都认为,第一运动的参与者是非理性的,第二情感在运动中起着关键作用。
但后来的学者对勒庞和斯梅尔塞的观点进行了驳斥,他们强调运动的参与者是理性的,说他们非理性仅仅是一些旁观者站在自身立场上的偏颇看法,这些旁观者因为对集体行为不认同,就认定参与者是非理性的。这些后来学者的观点与刘建明的观点比较接近。
联想某些学者持有的“三个舆论场”的观点,“三个舆论场”分别是体现党和政府意志的舆论场,由新闻实践构成的媒体舆论场,民众从自身利益、情感和意愿发出并形成的民间舆论场。经常出现前两个舆论场和民间舆论场不一致的情况。尤其是当媒体所谓的“舆论”与真正的民间舆论不一致时,媒体应该反思问题的症结所在,而不能不负责任地认为媒体的观点是精英的、正确的,大众的情绪就是非理性的、低智的。出现这种不一致的原因是多样的,有外界的,也有自身的。外界的原因比如地方政策、政治的原因;迫于商业和政治利益,一些媒体把宣传等同于新闻等等。
在自身的原因方面,以2017年王志安“局面”报道江歌案为例来分析。该栏目以20多则短视频的形式,报道了江歌案中江歌母亲和江歌朋友刘鑫的见面。“局面”的初衷是“促进沟通,彰显理性”,拒绝谩骂,回归到事实中来。而据传播学研究者方可成的观察,该节目微博下方的评论仍然集中在刘鑫身上,对其谩骂、充满怨恨。方可成分析,“局面”栏目沟通与理性的初衷未能实现,甚至走向了反面,因为曾经主导舆论场的传统媒体不再拥有把关的权力,这种权力部分回到了大众手中,部分则被极其善于攫取注意力的营销号自媒体拿走了。在江歌案的报道中,王志安的“局面”栏目可能未能理解“转型时代媒体”和“复杂现实困境”的问题,带有传统媒体精英的思维模式,对大众的反应估计错误。所以方可成建议专业媒体尤其传统媒体要反思,该用新的眼光来审视转型中的所谓媒体权威、所谓把关人、所谓引导。
四、面对大众情绪,专业媒体该如何应对
首先必须确认,情绪是舆论的一种表现形式,无论是理性的还是非理性的,媒体都应该如实反映,找出背后的问题所在。
面对大众不安、愤怒等负面情绪,专业媒体要继续坚守新闻专业主义,挖掘负面情绪背后的真相,消除大众的不安,更深层次的,就要适当地提出社会问题的解决办法,抑或是提升大众的媒介素养。正如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史安斌认为的那样,在各类“话题”“爆款”“网红”层出不穷的当下,新闻媒体的专业性、权威性和公信力反而成了能够产生最大价值的“稀缺产品”。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后真相时代”的到来,为传统主流媒体实现“浴火重生”提供了难得的契机。
当大众的注意力和情绪被某些自媒体带入娱乐化领域,专业媒体要舍弃对流量的迷恋,不忘媒体公器属性,要坚持严肃新闻,避免泛娱乐化倾向。例如,政治议题是自媒体较少涉及的领域。在今年“两会”期间,一向爱蹭热点的自媒体很少发声,而当部长通道上红衣女和蓝衣女的黄色新闻一下子挠到众多自媒体的痒处时,很多自媒体一哄而上。而专业媒体与自媒体不同的是,它们任黄色新闻发酵,还是牢牢抓住了部长答记者问的新闻核心,把大众的注意力牵引到严肃新闻上来。比如侠客岛就发表了《其实,今天那场引起热议的采访,干货还是蛮多的》一文,显示了专业媒体的水准。
前文提到,各种情绪的爆发是社会撕裂的果。当今社会提倡多元,但不等于提倡撕裂,和而不同是永远的追求,一些根本的、底线的价值观就是“和”,媒体在凝聚共识、维护社会公共利益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新华日报评论部公众号“江东观潮”撰文指出,所谓“同心圆”就是事实和共识,当发生了偏离或者出现偏离苗头的时候,就需要传播者警醒并采取措施。这也就是为什么新闻导向的重要性一再被强调。当然,引导舆论并不意味着一定是走向舆论的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