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情绪表达与价值观引领
——对“丧文化”的反思
2018-03-27蒋建国李颖欣
蒋建国,李颖欣
(华南理工大学 新闻与传播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互联网技术的发展日新月异。智能手机的普及和移动互联网的发展不仅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同时也不断地影响着网络文化的形成、发展与传播。在Web3.0时代,便捷和多元的互联网催生出形形色色的亚文化形式,从2017年的魔性“葛优躺”①到2018年火热的“佛系青年”,“丧文化”以不同的表现形式活跃于网络,甚至渗入现实生活。各种“丧式”和“佛系”表达亦因受到青年网民的喜爱而广泛流行,形成了网络青年亚文化的新风格。“黑色幽默”“自嘲”“废柴”是大众普遍给“丧文化”贴的标签。然而,随着“丧文化”的盛行,潜藏其中的颓废主义和虚无主义对青年一代的精神蚕食日益明显,它们混淆、扰乱了青少年的是非判断和价值取向。因此,探究社会集体性致“丧”的根源,揭示“丧文化”的虚假“治愈”本质,为青年一代提供积极正面的价值导向,就显得尤为重要。
一、“丧”:网络青年亚文化的风格呈现
对于“丧文化”这一概念,学界目前尚未形成明确的定义。一些学者在研究“丧文化”现象的过程中结合其行为特征进行解释,他们认为,“丧文化”是指目前流行于青年群体中,带有颓废、绝望、悲观等情绪和色彩的语言、文字或图画,它是青年亚文化的一种新形式[1]。“丧文化”的流行与演员葛优有着“不解之缘”,2017年,“葛优躺”系列表情包的走红掀起首波“丧文化”狂欢热潮,并由此形成典型的“魔性瘫躺+负能量文字”网络“丧文化”展演模式。2018年年初,席卷网络的“佛系”热再度引发公众对网络“丧文化”的关注和讨论。一些研究“佛系”的人士就明确指出,实际上“佛系文化”表现出了强烈的“丧文化”色彩,并提出“佛本是丧”的命题,从而将此归到“丧佛文化”的范畴[2]。总体而言,网络“丧文化”表现出如下风格特点。
(一)“语图互文”与社交狂欢
赫伯迪格认为亚文化意义的表达并不是直接的,而是通过“风格”来表达,表现在复杂的表层上,即符号层面上[3](P114)。因而,符号是亚文化风格塑造和呈现的重要表征之一。尽管文字、图片、音乐、商品都是常见的“丧文化”传播载体,但流行最广和最为突出的仍是网络社交媒体上的“语图互文”。“语图互文”原是修辞学中的概念,指的是语言文本和图像文本间的互文性关系,两者可以共存于同一物质载体[4]。这里借用此概念以描述“丧文化”的符号拼贴形式及其意义生成过程。由于符号具有任意性,因而只读单一的视觉符号,如“葛优躺”图片,大众难以形成直接统一的意义解读。青年网民运用PS等技术,通过二次创作,在图片上添加诸如“颓废是糖,甜到忧伤”“生命不息,躺尸不止”等意义明晰的文字,赋予了“葛优躺”确定的颓废含义。“语图互文”形式的“葛优躺”因风格突出和意义鲜明而成为“丧文化”的代表性符号。除了出自中国本土电视剧魔性瘫躺形象的葛优和网民自创的“暴走漫画”之类的形象符号外,一些外国作品中的视觉形象也被广泛用于网民的“互文”创作和网络“丧文化”的传播。例如美国动画片中的马男波杰克、胖男孩鲍比希尔,日本小剧场动画中的懒蛋蛋、漫画中流泪悲伤蛙和有脚的哭泣咸鱼等,这些动漫形象因表情生动而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感。比如悲伤蛙永远下垂的嘴巴和止不住的眼泪、有脚咸鱼眼角的泪珠、马男波杰克的沮丧表情,让人一看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累、悲、颓、丧。视觉符号的颓丧“凝视”配上“丧语”段子的扎心提醒,直观化和形象化的“语图互文”传播形式将“丧文化”风格展现得淋漓尽致。“语图互文”亦因本身具有娱乐性和可复制性而成为“丧文化”的主要呈现方式。
Web3.0时代,“丧文化”展演的主要场域是以微信、微博为主的社交媒体。在“一言不合就斗图”“一言不合就刷梗”的网络社交方式影响下,“丧文化”的流行自然“引燃”新一轮的社交狂欢。一时间,“比丧”似乎成了年轻人乐此不疲的事情。不管是否真实地感受到“丧感”,他们在社交网络中都热衷于以“丧貌”示人。交流群、朋友圈、互动社区都可以是年轻人即时的“比废”“战场”。一旦有人抛出第一个“丧段子”或“丧表情包”,微信群、朋友圈便马上被“激活”,一场集体“斗丧狂欢”便拉开帷幕,原本静默的大家纷纷变身为“好斗的勇士”,主动积极地加入这场集体的欢腾中。显然,“丧文化”的集体狂欢拥有巨大的娱乐能量,而这种体验对于身处无聊中的用户构成了致命的吸引力,使其在压抑、平淡、无精打采的日常体验之外获得一种强烈而直接的快感,并使其被社会结构化了的自我获得暂时的解脱[5]。因而,“丧文化”的社交狂欢得以在青年群体中迅速流行。
(二)主流解构与戏谑抵抗
“抵抗”是青年亚文化的重要特征。从早期流行的“小清新”到今天的“丧文化”,网络亚文化的风格和形式虽一直在变化,但对现实的不满和抗议却贯穿始终。一方面,网络“丧文化”在其“反鸡汤”“反励志”的话语表达即“丧语”的产生和传播中消解主流文化的意义和价值。例如“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这一段子是对“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的解构和“再造”。诸如此类的“丧语”通过反义重构的方式颠覆传统价值文本,消解其原来积极向上的意义,最终形成与主流文化相悖的消极文本。从某一程度上看,青年网民对“丧文化”的接纳能够反映他们对主流价值体系的怀疑和反叛。另一方面,“丧文化”的流行意味着年轻人在面对现实困境和自身问题时态度的改变。前几年,年轻人在面临困难或问题时,往往会选择“小清新”式的“绕道”或逃离的处理方式。他们主动地屏蔽和过滤现实生活中的负面东西,一味地将注意力和情感转移到对“美”的关注和意境的追逐中。“小清新”主义青年甚至盲目鼓吹逃离行为,把非理性的一走了之粉饰为一场说走就走的洒脱旅行和一剂重获自由的“良药”。今天的年轻人则更加关注和在意事实本身,喜欢以“丧式”表达“戏说”不如意的真实生活。在UC大数据《“小确丧”是年轻人温和的反击》的“丧文化”调查报告中显示,在青年群体中排名前五的“最热丧语录”分别是:“今天不开心没关系,反正明天也不会好过”“有时你不努力一下,就不知道什么叫绝望”“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最怕你一生碌碌无为,还安慰自己平凡可贵”“哪有什么选择恐惧症,还不是因为穷”[6]。这五句流行“丧语”虽然戏谑玩笑的意图明显,但至少是对年轻人生活状态的真实展示。“丧文化”青年似乎更喜欢以开玩笑、不屑一顾,甚至破罐破摔的态度“笑谈”人生的种种“不是”。这表明“丧者”能够直面和正视当下的现实困境和个体的能力不足,不否认也不避谈眼前的不如意。
(三)自嘲、颓废与热度消退
“丧文化”轻松自嘲的娱乐表达无法掩饰其精神矮化的实质。“丧文化”的自嘲和戏谑背后反映了当下消极颓废的青年心态。“丧式”自嘲通常并非只是自我降格或矮化,而是对自我整体性的否定和对社会的极度失望。部分“丧语录”包含了对个体位置的预先设定,例如“加油,你是最胖的”“当你觉得自己又丑又穷、一无是处时,别绝望,因为至少你的判断还是对的”,“丧语”中的主体呈现几乎都是“全方位”的自我否定。而诸如“你全力做到最好,可能还不如别人的随便搞搞”“你以为有钱人很快乐吗,他们的快乐你根本想象不到”,此类“丧语”更是直戳贫富差距、社会不公等现实问题,失望和埋怨的意味颇重。一些“丧语”虽经过夸张修饰,但归根到底仍是源于对现实生活和网民心理的概括,因而许多青少年往往能够准确地将自己“对号入座”。他们以习惯性的自我否定将短板放大或把责任归咎于社会,随之而来的就是消极暗示的增强、自卑情绪的放大和仇视心态的生成。久而久之,个体的主体性、自主性和积极性在“丧声”中消解。“丧文化”揭橥了年轻一代的颓废、绝望。
“丧文化”的流行受网络传播特点的限制。一方面,互联网海量信息生产和实时更新加速了消费再循环的节奏;另一方面,网络传播的去中心性、虚拟性、匿名性、复杂性等特点都让网络亚文化群体难以形成黏性高、稳定性强的组织或团体。网民似乎只有在社交媒体上互斗表情包、互侃段子的比“丧”时,才能感受到明显的“丧”感。长期处于疏松、分散、无序状态的网络亚文化风格,很容易在各种流量中被冲散和淹没。再者,作为网络“原住民”,青年一代的思维方式、行为模式烙有碎微化的印记,超级注意力已然成为普遍的认知模式。他们早已习惯于迅疾转换焦点,并且偏爱多样化信息流,寻找高刺激性的东西,对单调状态的容忍度低[7]。因此,某种类型的网络亚文化很难持久流行。曾几何时,网络上盛行的是“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这种小清新式的憧憬,如今我们看到的却是满屏颓废至极的“葛优瘫”和“佛系”,它从兴起、流行到被取代,整个过程其实也就持续了两、三年不到的时间。网络信息的爆炸性增长往往使得信息交换价值超过了其使用价值,而信息交换价值直接推动了信息碎片化和商品化的发展,因此,网络流行文化与网络热点的转变极为快捷[8]。虽然“丧文化”仍处于活跃状态,各种“丧形式”源源不断地吸引着网民的关注与讨论,但颓废毕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随着新的网络流行表达方式的出现,“丧文化”热度势必会随其意义的消解而衰减。
二、“丧文化”的现实语境与社会表征
网络亚文化并非单纯突出“我是谁”或“我怎样”,而是要表明“我们想和这个世界谈谈”,从而获得关注和表达的机会。通常这种诉求并非个人主义使然,而是一种集体性的“愿景”。因而,网络“丧文化”的颓丧、戏谑、自嘲直接体现了年轻一代目前“不太好”的现状,具有深刻的社会背景和现实指向。
(一)“夹生”社会的逼仄与现实生活的挫败
当前中国社会进入改革和发展的转型期,无论是政治体制、经济发展模式抑或是其他方面的发展都面临着巨大的变革。技术性的时空分离和重组、社会关系的“脱域”、抽象系统等现代性因素的张力不断扩大,整体性的社会断裂是这一时期的必然结果。各种不适和阵痛对人们精神状态的影响较为深刻。在安东尼·吉登斯看来,就现代性嵌入我们生活中的安全性与危险的平衡而言,再也没有什么‘他人’存在了: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置身事外[9](P131)。
在社会急剧变革的进程中,90后青年面临着各种不确定性所带来的巨大生存压力。一方面,高等教育的普及直接带来了庞大的毕业生群体,且总人数年年刷出新高。据国家相关教育机构的数据显示,2018届全国普通高校毕业生人数 (经过教育部正式批准备案的高校),预计将有820万,相比于2017届大学毕业生(795万)多了25万人,增长率达到了3.14%。这是进入新世纪之后中国连续17年应届大学生人数在不断增长[10]。高校毕业生群体的不断“扩容”与一二线城市资源的相对有限,两者便形成了难以调和的矛盾。而人力资源的膨胀在某一程度上亦意味着学历的贬值,对大多数都市青年而言,传统意义上的学历“制胜”难度更大。另一方面,高新技术的发展速度惊人,对传统行业的冲击极为严重。如互联网大数据和人工智能等高效精确的技术正逐步取代手工劳动。因而,除了要面对同行的竞争,90后青年还要面对技术对他们发展空间的挤压。经济增长速度减缓,人力资源“膨胀”,技术挤压,工作岗位减少,上升渠道受限,竞争压力大,这些因素增加了这一代年轻人发展的不确定性。再者,大都市的现实生活极为残酷,高不可攀的房价,优质教育、医疗资源的稀缺,个人上升通道的狭窄,这些现实问题极大地挤压了他们的生活空间甚至娱乐空间,他们大多沦为都市中的“空巢青年”。有限的资源、高昂的成本和激烈的竞争使许多青年被裹挟在社会的夹缝中,个人的自我相形见绌,被放到了一个毫无影响的位置上,就像谚语中所说的被海浪推来推去的沙粒一样[11](P38)。他们成为现实空间中“小写”的自我。处于社会边缘的青年群体因缺乏经济资本和权力资本,很难拥有主流话语的表达权。90后青年内心强烈的危机感和不信任感使他们一直处于焦虑和迷惘中。“丧”恰恰是年轻一代强烈的压迫感和挫败感的写照。
(二)空虚孤独与焦虑无助
“丧”除了表达90后青年面临的社会困境外,还反映了他们空虚孤独、认同缺失、焦虑无助等“不太好”的精神状态。当前,互联网正以新的方式重构社会的人际交往模式,以微信、微博为代表的社交媒体成了青年社交娱乐和自我表演的主要场域。智能化时代,人们可以在短时间内快速建立起个人的社交关系网,轻易就可以拥有成百上千的网络朋友圈群。从数量规模上看,现代人的社交网络足够强大,似乎是人人都处于被人群“簇拥”的热闹中。事实却是,这种“速成”社交反而让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成为生活中的孤独患者。年轻一代之所以热衷于诸如“丧文化”这类的社交狂欢,目的是为了掩饰内心深处的孤独感。然而,“丧文化”的社交狂欢通常只是大批流量符号的无意义交换,参与狂欢者犹如没有灵魂的机器,每次只要按需点击屏幕发送或收藏表情包。线上“丧文化”社交狂欢的热闹尽管可以使参与者得到暂时性的精神解脱,但短暂的狂欢过后,通讯录中的“好友”又变成了疏离和沉默的大多数。长期的线上呈现和隔屏社交会削弱人们的语言表达和交流能力,再庞大的网络人际圈也改变不了“在场而不交流”或“一起独处”的尴尬。线上虚拟的热闹与现实的落差反而会加深他们内心的孤独感和失落感。“丧文化”的流行暴露了当代青年社交疲软和孤独空虚的状态。
众声喧哗的网络“丧文化”还折射了青年内心的焦虑无助。90后青年大多是独生子女,习惯于被照顾、被宠爱和被关注,形成了极强的自尊心和自我认同感。所以,生活中一旦其自尊受挫或对自我的认同缺失,便会产生严重的焦虑。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总结了一条用于“计算”人的自尊的公式:自尊=实际的成绩/对自己的期待,即人要提升自尊可以通过努力取得更多的成就或降低对自己的期望[12](P49,50)。而现实今天,许多年轻人显然更倾向于降低对自己的期望值以缓解内心的焦虑感。一方面,生活的富足和成长的安逸使得这一代青年普遍存在独立生存能力和适应能力相对较差、社会归属感不强等问题。他们难以继承父辈目标坚定、吃苦耐劳和艰苦奋斗的拼搏精神和坚韧毅力,面对困境,他们容易因缺乏迎难而上的勇气而选择退却、放弃。另一方面,生活的不确定性使年轻人面临的风险不断增多,他们变得更为“保守”和小心翼翼。加上自身还存在的诸如能力不足、好高骛远、互相攀比等问题,年轻人很难实现个体的自我价值。阿兰·德波顿认为,当人们很难对成功所需要的能力进行把握时,就会在与未来相关的事务中被迫处于一种屈从和焦虑的状态中[12](P89)。有一个段子形象地描述了都市青年普遍的生活状态:住在十几平方米的出租房,孑然1身,挤着2小时的地铁,3餐外卖,4季淘宝,5感正常,6点下班,7点健身,一天平均点击手机1000下[13]。明明都是独立自主的个体,却活成了千篇一律的原子。长期萦绕于心头的一无是处和一无所有的焦虑更让他们失去了对自我的认同。年轻人纷纷以“丧”之名来降低对自己的期望,宣泄各自的苦闷和无助。年轻人越“丧”,则越孤独、越焦虑。“丧文化”清晰地凸显了青年一代与社会、自我之间的冲突和矛盾。
(三)趋利倾向与犬儒主义
“丧文化”的传播还凸显了时下年轻人趋利和犬儒并存的矛盾心态。网络“丧者”虽然常常表现出一种对任何事物都毫无兴趣、毫无追求的态度,但当中其实有不少功利主义者。这种趋利倾向在“佛系”主义群体中的表现更为明显。事实上,“佛系青年”所标榜的“无欲无求”和“不争不抢”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淡泊,而是对急功近利的浮躁心态和推诿逃避行为的粉饰。每个时代都有其“公认”的既定体面原则。在消费主义盛行的今天,所谓的能力或体面普遍是以“本子”“票子”“房子”“车子”这类物质性的东西作为衡量标准的。通常拥有物质的多少直接影响认可度和美誉度的高低。马尔库塞认为,当理想与现实同化到某一程度,说明理想已经被超越……并被转换为操作性术语和问题[14](P47)。今天鲜有年轻人愿意好好谈论理想,而是喜欢用“年薪多少万”的数据迅速直接地表达对未来的期待,认为“钱途”很重要。现代社会的价值观正逐渐被物化并固化成人们无尽的欲望。尽管“丧言青年”和“佛系青年”在网络的话语表达中表现出对物化社会的嘲讽和抵抗,但在现实的言行中又处处表露了对消费社会名利体面原则的认同与追逐。正如罗洛·梅所言:在实际生活中,真正的价值观是我们所体验到的与我们活动的现实密切相关的东西,而任何口头上的讨论都是次要的。[11](P167)“丧”掩盖不了社会的浮躁和年轻人的趋利倾向。
“丧文化”中犬儒意识形态的表现十分明显。首先,“丧”是作为青年对生活中所有不如意的万能解释,而非要寻求解决之道;其次,“丧”能够帮助他们推卸责任,充当拒绝行动的借口。从诸如“你之所以喝鸡汤是因为肉都被别人吃了”“条条大路通罗马,而有些人就生在罗马”之类的语录中不难发现,“丧言者”面对困难或失败往往会习惯性地把问题归咎于客观因素(比如天时地利的缺乏、原生背景的差异等等),并以此为由而拒绝行动。鼓吹颓废的“丧文化”无疑成了犬儒主义最好的“保护”外衣。只要蜷缩在“丧文化”的“舒适圈”中,依靠一句“我很丧”或“因为丧啊”便可以轻易地逃避责任,甚至能够获得谅解。不少年轻人一边以“丧”之名斥责控诉现存“游戏规则”的不合理,一边借“丧”之名掩饰放任自己的一事无成、碌碌无为。在网络“丧文化”潮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流于形式、虚张声势的网络从众行为。因为一些狂欢者在“摇旗呐喊”过后,依旧要面对住房、婚姻、工作等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他们只能一边喋喋不休地宣泄对生活的不满,一边以犬儒姿态妥协接受。网络“丧文化”以“我丧,故我在”为口号,其言外之意就是,我很无奈,我没有力量改变现实,我找到了颓废的理由,所以我无须对自己负责。
三、“丧文化”的心理影响与价值偏离
“丧文化”若是作为年轻一代“约谈”现实和吸引关注的方式显然是成功的。当下,不论是虚拟网络抑或现实生活,“丧”情绪可以说是无处不在。“喜闻乐见”和“无伤大雅”代表了大部分年轻人对网络“丧文化”的态度。我们当然可以说:“丧”是一种同喜怒哀乐一样的情绪表达;“丧”是网络流行的纯粹娱乐;“丧”是一种轻松戏谑的自我疏导。但当“丧文化”以铺天盖地之势向我们袭来,影响人们的思想和行动;当“众丧”成为这个时代的常态,“丧”便演变为不能忽视的社会通病。
(一)“丧文化”助长非理性表达和社会颓废心态
尽管很多年轻人只是对黑色幽默、戏谑娱乐的“丧语”“丧图”进行围观,但“丧文化”幽默搞笑的成分并不足以中和其给社会带来的消极影响。每一次“丧文化”的娱乐狂欢都是一场规模较大的网民集结活动,群体中个体的情绪极易被感染和放大,理性思考容易被生物本能替代。古斯塔夫·勒庞认为,形成群体的个人也会感觉到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这使他敢于发泄出自本能的欲望[15](P8)。一些网民别有用心地借助“丧文化”的吐槽刻意放大收入差距、阶层固化等社会现实问题,渲染愤怒的情绪,煽动公众的共情心理,企图让更多人参与到对社会的泄愤、讨伐的非理性表达中。而群体中的个人很难约束自己不产生这样的念头:群体是个无名氏,因此也不必承担责任。这样一来,总是约束着个人的责任感便彻底消失了。[15](P8)一旦网络中的负面情绪达到某个临界点,群体很容易做出刽子手的举动。[15](P14)在极端情绪汹涌的氛围中,网民内心的恶被释放,一些本该是嬉笑性质的“丧语”演变成充满嫉妒、怨恨、暴戾的言论,甚至是毫无道德底线的攻击和谩骂。“丧文化”虽有戏谑、娱乐之名,但实质是网民消极舆论、负面情绪、非理性表达的集合。长期浸染当中,人们非但不能实现放松心情、释放压力的初衷,反而会在内心埋下极端化的种子。
“丧文化”的流行亦表现出年轻一代对主流价值观的认知出现偏差。若仔细观察“丧文化”的文本,我们不难发现它们背后隐藏着对诸如“读书无用”“努力无效”“命运决定论”“社会不公”“无为青年”等消极论调的吹捧强调,这显然与社会一直倡导的“有志者,事竟成”“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有为青年”等积极主流价值观相悖。网络 “丧”声的不断“壮大”,势必会导致主流价值观的影响力和导向功能的削弱。以往,人们接受传统价值观念,并使之成为自己的精神武器[14](P47),指引道路和明确方向。如今,青少年在“丧文化”中“独自舔舐”,试图自我寻求。然而,奉“不负责”和“不行动”为“圭臬”的“丧文化”其本质是虚无主义,除了即时的快感满足以及短暂的精神解脱外,“丧文化”留给年轻人的是幽深的无聊和无尽的空白。另外,从心理层面看,“丧”其实是一种非正常的心理疲态或精神病态,对个体的身心健康会造成伤害。但因其“耀眼”的娱乐外衣,“丧文化”消极影响的严重性被大多数人所忽视。人们不止没有抵制其传播扩散,反而纷纷加入“丧文化”的游戏中,甚至出现全民共“丧”的狂欢场面。“丧文化”以各种形式掩饰青年的心理病态,公众以无所谓的态度纵容他们的犬儒行为,整体性的社会颓废心态正在蔓延。从“丧”着表达到“丧”着生活,从娱乐“丧”到认真“丧”,当“丧”成为人们习惯性的思维和行为模式,“丧文化”便会催生出大批的颓废主义者。
(二)沉溺于“丧文化”会导致自我迷失
“丧文化”的蚕食导致了“丧言”青年精神世界的失重以及价值信仰的断裂,其圈层化的社交模式让他们变得冷漠势利和自我封闭。根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17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达7.72亿,网民以10-39岁群体为主,其中20-29岁年龄段的网民占比最高,达30.0%[16]。可以说年轻人的群体认同使“丧文化”在网络中确立了“主流”地位。网络成了年轻人的生活“主场”,他们在虚拟中似乎更容易实现个人的自我价值和“逆转”现实中被边缘的困境。现实生活中不善言谈或沉默寡言者可以是网络中的社交达人或“意见领袖”。对部分人而言,包容开放的网络比现实更容易获得回报。许多青少年为了凸显存在感而将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放置于诸如“丧文化”的社交狂欢中,而将现实中的自我封闭起来。他们往往只着眼于网络上虚假的自我建构与呈现而忘记真实的自己,沉迷于网络的虚拟演绎和享乐主义。网络“丧文化”的戏谑吐槽反映了“丧言者”“以我为主”的自恋思维。生活中他们几乎把所有的目光聚集在自我身上,他们关注的重点往往与自身的利益有关,如我的工作是否体面、收入是否可观、外貌是否好看等,习惯性地对社会问题和现实危机视而不见,对生活中的人情世故持冷漠疏离的态度。从网络上的互斗表情包与互侃段子、线下的排队买“丧茶”等行为看,“丧文化”似乎总能带动群体狂欢和营造热闹氛围。然而,青少年乐意参与这些“丧文化”社交狂欢或线下活动主要是为了获得即时性的娱乐快感,而不是为了通过群体的力量进行表意诉求和情感疏导。尽管“丧文化”颇为流行,但它很多时候更像是一个人的自说自话或自娱自乐,参与其中的个体难以获得情感共鸣和群体认同,“丧”和空虚紧密联系。由于缺乏共同信仰或认同情感的支撑,“丧文化”难以培养起一般群体所具有的凝聚力和归属感。置身于“丧文化”中的个体往往形影相吊,空洞的“丧文化”传播便会导致群体的冷漠和个体的顾影自怜。人们因孤独而聚成群体,最终却又因群体而倍加孤单。
(三)过度营销“丧文化”会导致价值迷乱
从对抗到缓和,从抵抗到收编,这样的过程构成了每一个接踵而至的亚文化周期。[17](P125)网络“丧文化”最终难逃商业和主流文化的收编。随着“丧文化”的流行,诸多花式“丧文化”营销和相关商品颇受关注。2017年五一前夕,网易新闻和“饿了么”联手策划的“丧茶”营销一度刷爆朋友圈。尽管只是一次快闪营销活动,但仍吸引了许多网民刷屏。“丧茶”营销的成功使“丧文化”成为资本市场上一股“有利可图”的新力量,之后各式披着“丧”元素外衣的蛋糕、酸奶、餐厅等接踵而至。2017年7月,北京三里屯举行为期三天的“丧文化”街头派对也吸引了上万人参与。2018年,新热点“佛系”的出现势必会将“丧文化”营销推向另一高潮。“丧文化”的消费主义潮流已昭然若揭。“丧”在商业运作下转变为一种亚文化资本,其亚文化风格和抵抗意义基本上消解殆尽。萨拉·桑顿描述“亚文化资本”时说道,当“颓废”和“玩酷”成为一种时下青年所崇尚的“亚文化资本”时,会催生出一系列与“颓废”和“玩酷”相关联的文化产业链和“场景”[18]。在轮番的商业营销操作中,“丧文化”产品变成了纯粹的大众娱乐商品符号,而其中所运用或表现的“丧”也早已沦为迎合热点的消费元素,此类“丧”符号失去了亚文化的沟通、表达和抵抗功能。这也意味着,“丧”成了某一群体的消费对象和表演内容。
另外,商家将“丧文化”变成鼓吹消费主义的工具,利用其亚文化外壳和热度,变相向年轻人灌输消费主义思想并改变他们的消费认知。其目的,并非只是将“丧文化”线上的社交狂欢和热闹简单地复制到线下,而是通过线上线下的连接有条不紊地推出大量的消费信息,强加给青少年一种消费模式[19]。当“丧文化”产品如普通商品一般融入日常生活时,公众容易产生“流行即被接纳”的错觉或陷入“流行即为正确”的认知误区。“丧文化”商品更不是单独的摆设,它们通常是消费意义链和商业社会文化逻辑中的某一环节。一旦人们进行消费,那就绝不是孤立的行为了,人们就进入了一个全面的编码价值生产交换系统中。[20](P60)消费者在购买“丧文化”产品的时候就已经不自觉地进入预设的意义场境,其欲望因受到刺激而随之膨胀。“丧文化”加上消费主义双重的精神腐蚀,极易产生享乐主义、拜物主义、颓废主义等社会心理问题。
四、治“丧”之道:树立正确的价值观
“丧”不止是亚文化现象,更是社会现实的症候,有着复杂的现实成因。作为网络亚文化风格符号之一的“丧文化”或许会在迅速的热点更迭中逐渐“失色”,但其颓废、犬儒、消极等“丧态”的影响却始终存在。因此,我们需要警惕社会颓丧心态蔓延对人们尤其是青少年群体的精神腐蚀,加强主流价值观引导,优化社会政策和就业环境,注重正能量的传播,从而推动先进文化建设。
(一)优化社会环境、活化主流文化和净化网络传播
由前文的分析可知,青年群体集体性致“丧”的一大原因在于社会现实生活的“逼迫”。对症下药,治“丧”的第一步应是宏观层面的社会环境优化,以及现实矛盾的化解。一方面,需要政策鼓励与实际支持,适时为青年发展提供机会,拓宽渠道和扩大平台,为其创造更多的可能性及选择性;另一方面,为青年发展提供良好的社会环境,优化平衡各城市的资源配置,并打破固化阶层,“疏通”上升渠道。还须规范管理相关制度,建立公正透明的竞争机制,人尽其才,让每一位奋斗青年的自我价值得到尊重、发挥和保障。当前,党和国家高度重视青少年的发展问题,正积极推进《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2016-2025年)》的施行落实,坚持党管青年原则,充分照顾青年的特点和利益,优化青年成长环境,服务青年紧迫需求,维护青年发展权益,促进青年全面发展。[21]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南海同团中央新一届领导班子成员集体谈话中强调:新时代的青年工作要毫不动摇坚持党的领导,坚定不移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群团发展道路,紧紧围绕、始终贯穿为实现中国梦而奋斗的主题,让广大青年敢于有梦、勇于追梦、勤于圆梦。[22]
其次,加强对青少年群体的人文关怀,培养积极向上的健康心态。当代青年被称为“媒介一代”“网生代”。“丧文化”受青年网民追捧的原因之一便是迎合并满足他们的兴趣和需求。因而,主流文化要对青少年发挥引领作用,则必须与时俱进地灵活运用网络加以引导。网络传播的灵活化和多样化可以让主流文化焕发活力。网络传播本身自带的娱乐性质能够让主流文化摆脱其一贯严肃刻板的“庙堂”式说教模式,转变为更接近年轻人的互动模式。而在持久的参与互动中,青少年通过主动学习主流文化的内涵精髓,感受主流文化的魅力和价值,增强对主流文化的了解和认同。另外,由于互联网具有低界限、低门槛等的准入特性,容易成为一些负面内容的温床。为了防止劣质内容对青少年价值选择和是非判断的影响,需要加强对网络传播的监管,及时净化网络环境,传播积极向上的文化内容,拒绝消极颓废的风气对广大青少年精神的侵蚀,为他们的健康成长提供良好的文化氛围。
(二)正确认识自我,发挥个体主观能动性
除了社会现实等客观因素的影响,青少年致“丧”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自我迷失。要摆脱“丧”感的困扰和消极状态,必须重新审视自我,并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解决问题。首先要正确认识自我,并根据自己的实际能力制定合理的目标。只有对整体自我(性格、能力、兴趣等综合素质)有了客观的分析和把握,才能够在发展道路上找到合适的定位,同时在实践中树立自信。实事求是地为自己制定目标,通过一步步的努力便有获得成功和实现自我价值的可能。若不从自身的实际情况考虑,一味盲目跟风,把社会流行的所谓“体面”标准作为人生目标,便容易因落差和失败而陷入长期的焦虑中,导致抑郁、颓废、消极等病态情绪的出现,影响身心健康。况且作为新时代的青年理应志存高远,而非仅仅把目标和眼光放置于狭隘的金钱、权利、声望等世俗观念上。另外,面对困难和问题,要以勇敢乐观的态度迎难而上,并积极努力地寻找解决方法。需要指出的是,个人的自信不是从自嘲段子中得来的,同样,困难和问题也不会从“丧文化”对其的回避中消失。因此,只有正视困难的存在,并踏踏实实地采取行动,才能避免陷入习惯性逃避和习得性无助的怪圈,最终摆脱困顿的状态。再者,在选择方向或明确目标的时候,就要树立以坚定不移的信念和坚持不懈的意志,直到目标实现。只要坚持而努力地朝着目标奋斗,总会迎来收获的一天。同时,要注意及时排解内心的焦虑、压抑等负面情绪。面对困难和压力时,可以通过转移注意力,如运动、交流、旅行等各种方式自我调节情绪和心态,不要让自己一直陷在负面情绪的循环中;或者主动寻求专业心理辅导的帮助,避免坠入颓丧的精神荒芜中。
(三)培养批判思维和辨别能力
在瞬息万变的网络时代,人们时常要面对许多错综复杂、真伪难辨的信息和内容。因而,对青少年而言,批判思维和辨别能力的培养亦显得尤为重要。一方面,对虚拟的网络世界和层出不穷的新鲜事物,要时刻保持清醒的认识,明辨是非及分清好坏。年轻人应用辩证的眼光看待“丧文化”的流行,既要肯定其作为亚文化的娱乐消遣功能,又要看到其营销烟幕下的消费主义和商业主义实质,更要清楚其消极颓废本质对社会带来的精神危害。而对其潜在的危害和精神“污染”,我们要加以批判和坚决反对,并努力制止其负面影响的进一步扩大。另一方面,应控制好自己的参与度,以防过度沉迷。作为互联网产物的“丧文化”,其以新鲜、狂欢为特征的网络刻奇形式迎合大部分青少年的猎奇心态,加上花式营销的“华丽”包装和病毒推广,年轻人往往容易深陷其中而不自知。所以,青少年应合理分配时间,做到参与有度、娱乐有度,自觉抵制“丧文化”的不良诱惑和精神侵蚀。
总之,青年人朝气蓬勃,有理想有智慧有力量,是全社会最富有活力、最具有创造性的群体,应胸怀理想、志存高远,自觉加强学习、自觉奉献青春,敢爱敢拼,敢试敢为,与颓废的生活方式绝缘。[23]新时代青年更要坚定理想信念,练就过硬本领,勇于创新创造,矢志艰苦奋斗,锤炼高尚品格,并在弘扬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勤学、修德、明辨、笃实、爱国、励志、求真、力行。[22]
注释:
①“葛优躺”是网络流行语,原本是1993年情景喜剧《我爱我家》里纪春生眼神空洞、生无可恋地瘫躺在软皮沙发上的剧中动作,因角色由葛优饰演而被网民称为“葛优躺”,现常被用于形容颓废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