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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子沧州

2018-03-21高海涛

当代人 2018年3期
关键词:落子沧州武术

高海涛

我说不出这世界上有几个沧州。从不同的地界进入,并抵达中心城区,就有一个不同的沧州。比如,由献县进入,就是一个刘德、毛苌的《诗经》沧州;从吴桥进入,就是一个杂技沧州;自黄骅进入,就是一个古今“海上丝绸之路”支撑点沧州;在盐山、孟村、南皮进入,就是一个落子沧州。

站在南皮县制高点,俯视深冬的大地。坦荡的大平原上,满目都是河道、沟渠与树的枝干。不远处,有一座学校。操场上,一群穿着红红绿绿的孩子,正在排练落子。舞动起来了,身姿便与大地融为一体。大幅度、缓节奏,花枝招展的落子,让我想到夏天。不知是河流以曲折的线条来戏仿落子,还是落子舞步行走时的蛇形曲线取材于河流。就连那柔韧、飘摇的草木,也随着落子与河流,在风中摇曳出“三道弯”的舞步。

仿佛灵魂降落在大地上,落子让冬天充满活力。

我一直在考虑,落子是从沧州人的头脑里孕育出来,还是萌发于四季的大地,并蓬勃地成长起来的呢?

一棵树,活过了两百年,人们不但不会去砍伐它,还会把它保护起来,供人观赏,枝条被系满祈福的红布条。很难想象,两百年,对一棵树意味着什么。但它注定已成天地精华与时间的载体。

落子如同树,也是在大地里长出来的。不同的是,人直接做了落子的枝干,成长为一棵会移动的树。

沧州平原,黄河与海河两大水系冲积而成。地势平坦,土层深厚,地势由西南向东北倾斜。特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别致的落子舞。

两百年前,落子兴起于南皮县,又叫“南皮落子”,民间俗称“落子”,属变形秧歌。落子与吴桥杂技一样,也经历了从卖艺谋生到节庆娱乐的过程。到清末民初,民间落子艺人广采博取,将戏剧、武术、民间吹歌,甚至杂技等技术技巧吸收到落子中来,使落子有了进一步的发展。后来,由于种种人为原因,落子渐渐衰落了。随着改革开放,落子等民间文艺又重新得到了复苏,并焕发出活力。

开始,沧州落子是以“鞭”和“板”为道具的混合表演。后来,经过几代艺人的不断创新,融入了扇舞动作,并分为“文落子”和“武落子”两种。南皮县老文化馆长郭其武说,文落子又称“小风流”,武落子又叫“大风秧歌”。文落子“酸”,武落子“欢”。

文落子表演时,把几支民歌连起来边歌边舞,最常用的民歌有《茉莉花》《放风筝》《四季歌》《绣手绢》等。文落子的代表人物是南皮县鲍官屯镇倪官屯村的周树棠,他男扮女装表演出色。把戏曲与武术和筋斗穿插文落子里,便成了武落子。表演时,只用“鞭”和“板”,不用“扇”,最初成形也在倪官屯村,创始人是闫清泰,到周树棠、马树亭这一辈正式定名。

沧州落子以沧县、南皮、孟村回族自治县、盐山最为盛行,并分成两个派别。

据资料记载,一派是以南皮县杨八庄子的梅盛林老先生为代表的杨派落子。另一派是以孟村回族自治县王帽圈村的于老先生为代表的帽派落子。帽派落子不用扇子表演,只用二鞭、八板表演。孟村回族自治县是回、汉两族杂居的地界,因此,帽派落子是由回汉两族演员共同表演的。由于回汉两族兄弟的共同努力,帽派落子才不断发展并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

然而,无论是哪一派,无论文还是武,沧州落子的男角动作,都是武术化的。男角的鞭花尤其讲究武术风骨,动作均由武术演变而来。文落子中的男扇与武落子中的男鞭,动作有所不同,但都强调步伐干脆、利落、灵活。“站如松,敏捷快如风”是男角落子舞的特点,也正是粗犷、豪放、敏捷、稳健的沧州武术风格。浓郁的武术韵味,正是沧州落子独具的艺术魅力所在。

落子巧妙地吸纳了沧州风物特点及其精神风骨,并且开启了进入过往时空的入口。比如落子那个典型的“三道弯”,就会使我们跌入那个“三寸金莲”时代。

早期的落子没有女性参与,为了模仿三寸金莲的行走姿态,便采用男扮女装、脚踩寸子的方式。踩寸子时,舞者必须双腿并拢屈膝,迈起步子来,自然就一颤一颤的,否则就会失去平衡,站立不稳。这样一来,三寸金莲妇女走路时,颤动、扭腰、摆胯的姿态便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再加上,艺人们对这些动作的分解、夸大与美化,从而形成沧州落子“屈膝、拧腰、腆腮”的“三道弯”之美。更巧妙的是,在“三道弯”动作过程中,艺人们又智慧地加入了“晃肩”“倒脚”“颤膝”“甩臂”等连接动作,从而使沧州落子更加自然、流畅,别有韵味。

落子,大多在冬天里表演。酸,或许是对冰冷大地的对抗。柔软的、温暖的、酸出口水的落子,能为这冰清的大地带来一丝温度与热闹。周树棠的艺名“大酸梨”,张维舟艺名“半缸醋”。从著名沧州落子艺人的艺名中,会发现沧州落子的突出特点:酸。人们评价落子跑得好时,就会说“够酸”。这种酸,就像吃酸梨,咬上去酸,吃在嘴里甜。让人越吃越爱吃。

落子跑得好,还在于动作与场图的完美结合。

就像一篇美文,动作是一个个词汇,场图是结构,歌曲是韵味。沧州落子的场图也是就地取材,把象征吉祥与美好的动植物形象以及生活用具等精心设计成舞蹈场图,并赋予各种形象化的名称。沧州落子常用的场图有“二龙吐须”“龙摆尾”“布龙条”“蛇脱皮”“单葫芦”“十字梅”“篱笆花”“滚绣球”“盘肠”等。

这让我想到西方现代派的结构主义小说。人们以丰富的想象力,为沧州落子增添了情趣,丰厚了文化内蕴。

二十世纪90年代后,随着娱乐的多元化,年轻人对落子不感兴趣了。除了一些比赛和大型文艺活动,落子逐渐淡出乡村百姓的视野。就是过春节,跑落子的也少了。2008年6月,沧州落子被列入国务院公布的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为传承落子这一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2009年起,南皮县文教体育部门制定发展规划,以“进校园”的方式为落子“传薪”,将学习落子列入中小学生的校本课程,在全县100多个中小学及教学点组织落子教学。300多个村庄中,有100余个村庄有花会表演,落子队有30多个。在南皮一带流传着一句俗语:“不跑跑落子,就不算过年。”如今,南皮不少学校表演的落子已颇具功力,落子在校园、民间扎了根。这样一来,南皮落子名副其实地与昌黎地秧歌、井陉拉花并称“河北省三大民间舞”。

从某种意义上说,落子之于民众,就不仅仅是一种民间舞蹈,而成为一个对话者。这种来自大地上的动作,加上从地下长出的内柔外强的精气神,还有大地上的各种场图,再加上如今孩子们的青春气息,在现代人眼前就别具一格。

在这种独特的艺术面前,其他艺术形式束手无策,无法融入。因为无论时代如何变迁,落子已与沧州大地上的风物融为一体。如果落子的场图能与现代接上轨,我想落子就会有更多的参与者了。

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落子也分出了一个旁枝,那就是广场舞蹈,延伸成一种全民健身的藝术形式。

喜欢看沧州落子,久了,它可以让我忘记时间与方向,忘记一切的忧烦与压力。跑落子的人,变成行走在大地上的一草一木。从空中看,大地上飘满了喜祥的图案。天、地、人,舞成了一个大大的“三道弯”。

编辑:安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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