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银行业发展与区域技术创新*
2018-03-18
一、问题的提出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经济历经了一个较长时期的高速增长,这已然成为全球经济体系的重大奇迹。然而,随着中国经济逐渐进入新常态时期,原有的“三驾马车”拉动经济的模式所能释放的红利正在受到边际效益递减规律的约束。由此可见,原有的依靠有形生产要素积累和投资的经济增长模式正在逐步向创新驱动发展的路径切换。在“十三五”规划中强调,“持续加强基础研究,全面布局、前瞻部署,聚焦重大科学问题,提出并牵头组织国际大科学计划和大科学工程,力争在更多基础前沿领域引领世界科学方向,在更多战略性领域实现率先突破”,明确将技术创新作为中国(区域)经济发展的重要支点,由此展现出国家在创新驱动战略中的重视程度。在2018年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中,更是将大力培育创新动能、强化科技创新,促进大众创业、万众创新作为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重要着力点,并由此引发了如何有效推动中国(区域)创新发展的大讨论。
何以推动技术创新?在现有的研究文献中,强调通过财政税收调整(林志帆、刘诗源,2017)、财政科技投入(Lee,2011)和产业政策支持(宋凌云、王贤彬,2013;黎文靖、郑曼妮,2016)来提高创新水平。确实,这类手段在促进地区创新上的成效十分显著,但一种更直观的支持创新的手段是,金融部门在地区资源配置上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其在区域创新活动中同样有着无可替代的作用,忽略了金融发展对地区创新活动的支持而探讨区域创新问题是不完善的。就中国的境况而言,银行业部门在整个金融体系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中国已有大量关于银行业发展与经济增长关系方面的研究(林毅夫、姜烨,2006;林毅夫、孙希芳,2008;张健华、王鹏、冯根福,2016)。但就中国当前由经济增长总量模式向创新驱动转向的大趋势来看,探讨银行业发展之于地区创新的影响可能更为契合国家的政策导向和时代要求。特别的,由于中国属于典型的大国经济,地域幅员辽阔,生产要素禀赋的差异十分巨大,银行业的发展对于区域创新的驱动作用可能不尽相同,在不同地区中的银行业资金使用导向甚至也有可能存在较大差异。因此,有必要深入区域差异特征中进行研究。当前银行业促进区域创新的效果如何?银行业发展是否同区域创新之间存在显著的关联,在地区差异中是否又会展现出异质性的特征?其中的机制是什么?这一系列问题都有待进一步深入研究。有鉴于此,本文拟以中国的省际面板数据为例,从不同侧面深入研究银行业发展与区域创新之间的关系。
二、研 究 设 计
(一)数据来源
各省、直辖市、自治区的GDP、产业结构、外商直接投资等数据源自各地区的历年统计年鉴,地方的专利创新数据、财政科技投入则来自前瞻网;银行业的存贷款数据来自Wind数据库。在权衡数据可获性的基础上,本文截取了中国1999~2014年大陆的30个省份、直辖市、自治区的面板数据(不含西藏)。原因在于,第一,西藏地区的数据缺失情况十分严重,且其数据趋势和全国其他地区相比,有着明显的差异,如果将其纳入面板数据中则会造成一定的扰动;第二,由于制度上的差异和数据统计口径的不同,中国香港、澳门和台湾地区的相关数据并没有纳入本文的分析中。
本文将中国全境界分为东部、中部和西部三大地区板块。东部地区包括北京、天津、河北、上海、江苏、浙江、福建、山东、辽宁、广东和海南;中部地区包括山西、吉林、黑龙江、安徽、江西、河南、湖北和湖南;西部地区包括广西、内蒙古、重庆、四川、贵州、云南、陕西、甘肃、青海、宁夏和新疆。
(二)变量设定
1.被解释变量。创新变量组(发明创新、实用创新和外观创新)。在以往的研究文献中,研究开发投入(R&D)系列指标时常被作为企业、地区的创新能力衡量的有效替代指标。但随着研究的愈发深入,这类指标的缺陷也日益突出。最主要在于,研究开发投入仅能对创新活动的投入进行测度,而无法有效保证创新活动的产出水平,因而只能是一个中间而非终极测度手段。因此,以专利产出代替研究开发投入的新手段逐渐为学界所青睐(Tong et al.,2014)。在专利数据的选择上,有两套指标体系,一是专利的申请数量;二是专利的授权数量。在这两套数据的选择上,本文认为,当前中国的专利申请还存在诸多不完善之处,专利申请的冗杂现象十分突出,许多申请的专利最终并不能有效转化为实际的专利,甚至有很多专利并不存在实用价值,用此类数据来衡量中国(地区)的创新水平可能会面临大量噪音的干扰。当然,授权的专利可能也难免会面临“不实用”甚至是不具备创新性的困扰,但整体来说,这类数据经过了有效的筛选程序,用于测度区域创新程度仍有其可取之处。
在此基础之上,也有学者以专利数据等为基础,采用SFA、DEA等计算方法,计算出区域的创新效率系数(王文、孙早,2016等),本文并不否认这种方法的有效性,但这种处理方法仅能得到一个总括性质的效率指标,无法展现出有层次差异的专利创新分化,因而无法刻画不同地区在不同专利创新活动中可能存在的策略性行为(黎文靖、郑曼妮,2016)。如地方政府在较强的创新大环境压力下,可能会转向重视专利创新数量而非质量,此时的低端创新专利活动(如外观设计)就有可能被鼓励。因此,划分三个不同层次的专利创新活动是有必要的。这也是本文分析的重要基础和出发点。
但值得强调的是,现有的研究文献中在处理地区的专利授权数(发明专利授权、实用新型专利授权和外观设计授权)时,仅是为了避免异方差扰动而简单对专利授权数进行了对数化处理,却没有考虑到专利创新活动所依赖的地区经济基础条件。对此,唐飞鹏(2017)提出了新的测度地区创新能力的方法,采用专利数量与地区GDP的比值作为区域的创新能力(抑或是密度)的测度指标,从而得到了发明创新(发明专利授权数/地区GDP)、实用创新(实用专利授权数/地区GDP)和外观创新(外观设计授权数/地区GDP)。这可看成是每一单位GDP所能支撑的地区创新活动。本文认为,这项指标可能不是最优的,但依旧能够测算出地区创新能力的层次差异问题,又吸收了地区的经济发展因素,应是一个相对合理(或说次优)的处理方法。其实,这也与微观企业研究中“R&D投入/总资产(营收)”的处理方法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这三个创新能动性递减的数据体系,为本文考察地区创新能力的异质性提供了基础。
2.核心解释变量。银行业变量组(银行业规模和银行业效率)。参照Demirgüç-kunt、Feyen和Levine(2011)的研究,本文使用特定区域的银行规模(存款余额+贷款余额)总量与地区GDP产值的比值来计算金融结构指标,在林志帆和龙晓旋(2015)的文献中,也采用了类似的处理方法。在蔡庆丰、田霖和林志伟(2017)的研究文献中,还将特定区域的银行贷款余额除以存款余额,以此来表示银行机构运用自身资本的“有效程度”。因此,本文也将该指标作为测度地区银行业信贷效率的替代指标。为此,本文的银行业状况测度考虑到了银行业的绝对信贷状况(存款余额+贷款余额),也考虑到了银行业的相对效率问题(贷款余额/存款余额),应能较好地刻画地区的银行业发展态势。
3.控制变量。根据李平、刘利利、李蕾蕾(2016)、杨若愚(2016)等既有文献,本文加入了一系列能够影响地区创新活动的变量。地区人力资本存量是影响地区创新能力的重要因素。在这个变量上,有地区总人口和地区高校在校生数两种测度手段,本文认为,在研究地区创新能力问题上,地区总人口并非地区创新能力提升的充要条件,而具备一定素质水平的高校在校生数则能够较好体现出地区的研究开发潜力。外商直接投资,以年度内外商直接投资额计算,外商直接投资额越高,则意味着当地能够吸收外部经济(技术)的条件更加充分,能够为引入、吸收并改造外域技术提供良好的条件。地区GDP增速,地区经济发展状况是实现创新的重要条件,本文以年度地区的GDP增长速度作为地区经济“努力”状态的测量。财政科技投入,即以年度内地方政府的财政科学技术支出占地方GDP的比重来计算,该投入作为地方政府有效且直接的助力地区创新的手段,将其纳入控制变量组中具有重要意义。一般而言,产业结构变化与当地技术发展状况有着密切的关联,本文采用第二产业产值与第三产业产值的比进行衡量。
(三)模型设定
为了分析地方银行业结构影响区域创新能力的机制,本文首先设定式(1),以考察地方银行业发展对区域创新能力异质性的影响。
创新变量组it=α+β1银行业变量组it-1+∑控制变量it+εit
(1)
在式(1)中,创新变量组为被解释变量,包含了三个层次的专利创新活动(发明创新、实用创新和外观创新),核心解释变量为银行业变量组,包含了银行业规模和效率两个变量。在控制变量组中,包含了高校人数、工业总产值、外商直接投资、地区GDP增速、财政科技投入强度、产业结构等变量。§it为随机误差项。考虑到专利创新产出存在的时效问题,本文对核心解释变量银行业变量都进行了滞后一期处理。对于模型中存在的非比值型变量,本文都进行了对数化处理以尽可能地消除模型中存在的异方差扰动。
特别的,简单地对中国全域进行的全景式回归难免会存在一定的偏误。一个较为突出的问题是,中国作为一个大国经济体,银行业禀赋、生产要素禀赋的千差万别将使得这种计量回归的地域性异质性被遮掩。从银行业结构的角度来看,不同地区之间的金融体量大有不同,地区金融的发展质量也存在明显的分化。简言之,东部地区的银行业市场发展得更为成熟,能够提供立体式的金融服务,在促进地区创新上可能有着更大的作为;而中部地区长期处于经济的赶超阶段,银行业市场可能更多地转向了那些能够推动经济增长的短期投资项目,对于那些具有长期性的创新投资活动可能关注不足;对于西部地区而言,银行业的市场发展相对而言较为迟滞,可能难以对地区的创新体系产生具有统计显著的支持效果。对全国进行地区板块的划分能够很好地考察银行业发展的特殊创新推动作用,为此,本文对模型(1)进行了分组回归(东部、中部和西部)。
进一步地,本文并不否认银行业发展之于地区创新活动的重要作用,但必须要注意到的是,银行业结构还会影响与地区创新密切相关的变量,进而发挥促进或者是抑制作用。为此,在“银行业发展与地区创新”分析范式下,进一步深入研究其中的作用机制,能够对原有的实证和理论进行修正并延伸。对此,本文拟选取若干同地区创新紧密相关,又多受银行业发展影响的变量进行考察。地方的基础设施建设水平高低,直接关乎当地生产要素的流动能力,与地区的创新能力密切相关,而地方基础设施的建设,同当地的金融结构(银行业)又密切相关;在当前中国经济结构转型的大背景下,传统的工业制造业的发展已相对饱和,寻求产业升级换代已然成为地区创新的重要导向,因此,第三产业比重的高低与地方创新能力也紧密相关,同金融的支持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对于中国的金融结构而言,银行业的发展导向有着很明显的“国有金融纵向逻辑”特质(张杰,2000),银行业更倾向于将资本注入国有部门。因此,考察银行业的资本流向是否有效?也是研究银行业发展与区域创新的一个重要内容。有鉴于此,本文拟定了式(2)~式(4)。
创新变量组it=α+β1银行业变量组it-1+β2第三产业占比it-1
+β3(银行业变量组it-1×第三产业占比it-1)
+∑控制变量it+εit
(2)
创新变量组it=α+β1银行业变量组it-1+β2国有经济比重it-1
+β3(银行业变量组it-1×国有经济比重it-1)
+∑控制变量it+εit
(3)
核心解释变量为第三产业占比则以第三产业产值除以当地GDP总量而得到;国有经济比重则借鉴韩永辉、黄亮雄和王贤彬(2017)的处理手法,采用国有工业总产值与工业总产值的比值来进行测算当地国有经济的比重。考虑到创新的时滞问题,对上述变量同样采用了滞后一期进行处理,其余控制变量组同上所述。
在当前国家政策逐步向创新导向偏移的大背景下,研究如何提高企业乃至地区的创新能力无疑十分必要。但如果过分强调激发创新活动,又容易将学术研究导向转移成提升创新数量的“大跃进”,极有可能落入地区间比拼创新数量的“GDP主义”的窠臼之中。因此,如何将这种创新真正转变成为人民所用,为人民造福的工具,才是当前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目标。有鉴于此,本文将“银行业发展与地区创新”的研究范式嵌入到上述研究中来。
为了解答上述问题,本文参考温忠麟、张雷、侯杰泰和刘红云(2004)的研究手段,设置了以下归递方程检验相关变量的中介发生机制效应:
地区经济状况组it+1=φ0+φ1银行业变量组it-1+∑控制变量it+εit
(4)
创新变量组it=θ0+θ1银行业变量组it-1+∑控制变量it+εit
(5)
地区经济状况组it+1=φ′0+φ′1银行业变量组it-1+φ′2地区创新变量组it
+∑控制变量it+εit
(6)
地区经济状况组包括了地区的GDP增长速度,以及人均GDP(经对数化处理)。特别的,本文采用了中国统计学会和国家统计局统计科学研究所编制的《2013年地区发展与民生指数》中的民生发展指数DLIit,作为中国各省社会福利水平替代性指标并纳入地区经济状况组中。DLI主要测度发展和民生状况,包括经济发展、民生改善、社会进步、生态文明、科技创新、公众评价等指标。其设计思路中着重强调民生发展质量与政府服务、管理相结合,强调政府公共服务于社会管理相结合、突出政府职能的不同层面。毫无疑问,与地方创新发展有着密切关联的银行业发展与DLI指标有着天然的紧密关联,将三者纳入一个回归分析框架中,具有饱满的学理价值。本文原有的数据年限为1999~2014年,但地区发展与民生指数仅更新到2000~2013年。为了匹配数据,本文将原有的面板数据进行了截取,以符合DLI指数的时间结构特征。考虑到传导机制的发挥需要时滞,因此对银行业变量进行滞后1期处理;地区DLI保持当期的数据结构,而地区经济状况变量组则采用了前置一期的数据。一方面,这可以考虑到变量之间的传导时滞问题(这在创新产出研究中更为明显);另一方面,这又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反向因果的干扰。上述计量程式的设计是较为符合本文研究需要的(见表1)。
在宏观数据集的计量分析中,为了避免伪回归问题,需要对变量进行单位根检验。对此,本文对数据进行了LLC(levin-lin-chu test)、IPS(im-pesaran-shin test)、HT(harris-tzavalis test)和Breitung(breitung test)各类型的单位根检验。可以为变量的平稳性状况提供充分的实证依据。结果表明,变量的水平值只有较小部分是不平稳的,在进行差分化处理后,所有的数据都为平稳序列。特别的,本文还进行了如下检验和处理:(1)因变量和自变量之间的协整关系需要进一步确认,对此本文采用了KAO方法进行了相关的协整检验, ADF的P值为0.0000。由此得以确证因变量和自变量之间的长期协整关系,相关的回归并非伪回归,可以直接进行回归测试;(2)进行了异方差检验,相关的P值为0.000,表明本文的回归中存在着强烈的异方差扰动,为此本文在回归程序中都默认了稳健标准误校正技术;(3)进行了虚拟年度变量的联合性检验,结果表明时间固定效应在模型中不可忽视(P值为0.0000),因此在后续回归的回归模型中都控制了相关的年度虚拟变量;(4)为了处理模型中无法观测的省际差异可能与其他变量存在关联而引发的内生性扰动,本文亦控制了相关的地区固定效应,从而尽可能地剔除非时变的省际差异;(5)进行了Pearson相关性检验,并没有发现严重的共线性问题。
三、实证结果及经济解释
(一)银行业发展与区域创新
在表2中,本文首先以中国全域进行回归分析。在式(1)~式(3)中。银行业规模变量在三个层次的创新活动上都显著为正(都通过了1%的显著性测试),说明当前中国的银行业在地区创新上提供了良好的资金融通服务,从而激发了地区的创新活动。从变量的系数大小来看,以高端发明创新活动为代表的式(1)中,银行业规模变量的系数最小,为0.040,相比之下,中低端的创新活动(实用创新和外观创新)的系数较大,分别为0.218和0.202。这种差异是较为符合当前经济实践现实的。具体来看,高端创新活动——发明专利创新的技术含金量最高,在研发过程中更是面临着很高的不确定性,即便此类活动能够得到外部融资渠道的支持,所最终能成型的发明专利十分稀少,因此相关的系数较小。相比之下,实用新型专利创新和外观设计创新活动的难度较低,不确定性较小,在得到外部融资渠道的支持后所展现出的创新产出则更为明显。因此,客观来看,这种结构性的差异并非银行业机构对发明专利创新的支持不足,更多的应是由发明专利创新这种高端创新活动的特殊属性所决定的。
表2金融发展与区域创新:中国全域
注:***、**、*表示1%、5%、10%的显著性水平。
当本文将研究的重点转向银行业的效率时(银行业贷款规模与存款规模的比值),情况则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尽管从整体上看,银行业效率变量对三个层次的创新活动的正向促进作用依旧,但是在系数显著性上出现了一定的弱化:银行业效率变量对高、中端的发明创新活动的促进作用仅处在边缘显著的地位。尽管如此,式(4)~式(6)中,银行业效率变量的系数值(0.056、0.216、0.250)都较之于式(1)~式(3)的系数值更大(0.040、0.218、0.202)。这说明有效率的银行业体系比有规模的银行业体系更能够促进地区创新动能的提升。特别的,这种促进作用在高端、中端的创新活动上更为稳健,也体现了有效率的银行业体系能够“选择性”地支持当地的创新活动,从而尽可能地提升地区的实质性创新能力(见表2)。
在控制变量集中,地方普通高等学校人数作为有效的地区人力资本存量指标,并没有展现出合意的创新促进作用,反而对高端发明专利创新活动产生了抑制作用[式(1)和式(4)],确实令人颇感意外。本文的解释是,当前高校的教育在知识结构和技能培训上可能与当前经济、技术结构的演进产生了明显的错配现象,这种教育错位的规模越大,反而消耗了过多的科技研发资源,从而对高端创新产生了显著的抑制作用。当然,这也极有可能同当地利用人才的体制机制缺乏足够的有效性有着密切的关联。对于当前中国的经济结构而言,第二产业的发展在结构和技术含量上多有缺欠,产业结构调整凝滞甚至成为当前地区发展的一个隐忧。从表2的回归结果来看,工业总产值的增加并没有很好地促进地区创新能力的提升,相反,工业总产值指标对发明创新活动起到了明显的抑制作用(系数都通过了1%的显著性检验),对于低端创新活动而言却有着较强的刺激作用(系数为正且都通过了1%的显著检验)。这说明,当前中国的工业产业大多是低水平的重复性建设,仅能为地区提供低端创新动能,而对高端创新活动并无裨益甚至弊大于利,这需要进一步调整当前我国工业产业的发展导向。外商直接投资作为地方经济的一个重要指标,其重要性不单在于能够带动地区经济的增长,还能够通过外域技术的引进、消化和吸收来实现外域技术本地化,从而缩短技术进步的进程。当然,这种设想和经济实践中所展现出来的效果仍有一定差距。具体来看,外商直接投资仅对中端层次的实用新型创新活动有显著的促进作用,但对于那些技术含量较高的发明创新活动而言,所展现的正面作用并不显著。
在此基础上,本文将中国全域划分为东、中、西部三大地区板块,并进行了分区回归。一方面,这有利于减轻本文存在的计量误差;另一方面,也可以有效地根据地区异质性来制定富有针对性的政策建议(见表3)。
表3金融发展与区域创新:东部地区
注:***、**、*表示1%、5%、10%的显著性水平。
在东部地区回归实证结果中,银行业规模变量对于地区的高端创新活动(发明创新)仅有一定微弱的促进作用(系数为0.031,t值为1.74),对于中低层次创新活动的促进作用则都通过了1%的显著性检验。上述结果在更换了核心变量后依旧有着类似的结果:在式(4)~式(5)中,银行业效率变量对于发明创新活动的影响为正,但这种效果却并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而对于中低层次的创新活动的促进作用则较为明显。
这一检验结果的直观解释是,东部地区的银行业导向并没有向地区创新驱动进行有目的的扶持,以至于银行业结构对于地区实质性创新能力的提升并没有展现出令人满意的效果,其仅能促进非实质性专利创新活动。但本文认为,上述解释并不切合当前沿海发达省份的实践状况。韩晶和张新闻(2016)的研究发现,在当前创新驱动转型升级的大背景下,地方政府正逐步调整原有的区域经济发展理念,以技术创新为地区核心竞争力的新理念正逐步成型,地方政府更加注重引导地区资源向契合创新驱动升级的领域流动。可以判定,对产业结构升级、创新驱动需求更为迫切的发达东部省份,更有动机将资源匹配研发创新活动。因此,简单以银行业规模(效率)变量无法展现出预期的系数和显著性为由,判定东部地区银行业结构的导向是“非创新激励型”可能有失偏颇。更为可能的原因是,东部地区的发明专利活动已远远超出其他地区的平均水平(东部地区为0.174396、中部地区为0.081795、西部地区为0.074085),银行业发展的刺激作用极有可能滑入边际效益递减的区间。简言之,在创新活动水平较高的地区中,排除某些重大技术性突破外因素,想要通过外界的刺激(如银行机构的支持)实现地区创新能力的有效提高并非易事。因此,这也对东部地区的银行业发展导向和支持模式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这需要我们进一步的精细化设计。
在中部地区,相关的计量实证结果展现出了一定的地区异质性差异(见表4)。银行业规模对三档层次的专利创新活动都有着显著的促进作用,对发明创新活动的促进作用为0.054、对实用创新的促进作用为0.314、对外观创新的促进作用为0.112,上述结果都至少通过了5%的显著性检验。这说明,在中部地区,银行业的规模越大,则越有利于覆盖地区的创新活动。一方面,中部地区的创新水平相对较低,创新活动的增长空间尚处于边际效益递增区间,一定的资金扶持能够带来较为显著的增长弹性;另一方面,随着经济转型升级,简单地通过资本、劳动、土地等有形生产要素所能带来的经济产出已然弱化,想要实现中部地区的经济赶超(甚至反超),就需要寻求一种新的路径来实现,创新研发活动作为当前促进经济发展的重要驱动,逐步被对方政府所重视,有着更强的偏好引导银行业机构对创新活动进行支持,从而展现出了一定的优化效果。
表4金融发展与区域创新:中部地区
注:***、**、*表示1%、5%、10%的显著性水平。
但是,当本文研究转向对银行业效率的考察上,情况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银行业效率变量在模型(4)~模型(5)中的系数都为正值,但其t统计量值之低,无法通过一般水平下的显著性测试,即中部地区的银行业效率与地区创新活动之间并没有显著的促进关系。这说明,模型(1)~模型(3)中所展现出的银行业促进创新的结论,只能证明银行业的促进作用是通过规模覆盖而来,而在效率上得不到实证结果的支持。中部地区的银行业促进创新,是依靠其总量规模引致的,这种创新效果并不一定具备效率。这说明,中部地区的银行业在甄别有效的创新项目(活动)上的能力相对不足,其资金流向可能被许多非创新项目吸收,由此降低了创新促进效果。
表5金融发展与区域创新:西部地区
注:***、**、*表示1%、5%、10%的显著性水平。
(二)银行业发展与区域创新的机制分析
如前文实证与理论分析,细致考察了银行业影响区域创新的后效差异,但对于银行业发展需要辅之以何种要素,进而促进区域创新,依旧所知不多。因此,分析银行业发展支持地区创新的机制应成为本项研究的一项重点内容。因此,本文选取了同地区创新和银行业发展有密切关联的变量:第三产业比重和国有经济比重,将上述这两个变量同银行业规模(效率)变量进行交互处理。
客观来看,当前以工业化为主的产业结构已步入创新研发的边际效益递减区间,产业结构优化凝缓、技术落后已成为当前中国工业促进技术创新的桎梏,第三产业的发展已成为中国经济(创新)体系的重要驱动。在表6的实证结果中,确定了第三产业对地区高端创新活动的显著促进作用[产业结构变量的单项式在模型(1)和模型(4)中都高度显著为正]。在交互项的考察中,我们发现了有意义的特征事实,在模型(1)~模型(3)中,银行业规模同第三产业的交互项呈现出了十分有趣的结构性差异结果:交互项对高端发明创新活动有显著的正面促进作用,而对中低层次的发明专利创新活动却起到了一定的抑制作用。这说明,如若银行业对第三产业的资金等金融需求起到了支持作用,能够帮助第三产业选择更具经济(创新)潜力的研发项目。在第三产业的支持下,银行业的规模越大,则越能够提升地区的实质性创新能力。
表6金融发展、第三产业发展与区域创新
注:***、**、*表示1%、5%、10%的显著性水平。
尽管从模型(1)~模型(3)的所展现出的实证结果较为乐观,但当本文将研究转向对银行业效率的考察时,结果则出乎意料:在模型(4)~模型(5)中,银行业效率变量与第三产业的交互项并没有展现出预期的合意效果,交互项的系数都没有通过统计显著性检验,这说明,银行业的贷款效率越高,并不会刺激第三产业的创新活动。这说明,银行业与第三产业的交互作用,仅有规模覆盖的创新促进效果,这种以规模取胜的路径实质上并不具备效率。本文认为,尽管第三产业的发展由来已久,但当前中国的经济转型升级加快,产业的特质和导向变化也十分迅速,而我国的银行业变迁相对滞缓,以至于无法有效掌握产业结构优化的完全信息,以至于银行业对产业的支持尽管是正面的,但这种促进作用仍处在低效率的区间中。这是一个有趣的发现,一方面,这确证了当前中国经济转型带动地区经济(创新)发展的有效性和必要性,也发现了银行业对新兴产业的支持;但另一方面,由于银行业本身调整较慢,无法迅速跟上产业发展的步伐,从而明晰了当前银行业支持第三产业仍需要大力优化特征事实。
进一步地,本文转向了银行业发展与国有经济的适配研究上来。银行业机构天然更偏好于国有企业,以至于张杰(2000)提出了所谓“国有金融纵向逻辑”的理论假说,其关键就在于,国有经济往往凭借着特殊的市场地位(国家信誉支撑),更容易得到间接融资渠道的支持,进一步地,国有经济作为国家(地区)发展的重要支撑,在经济发展乃至地区创新上都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因此,考察银行业与国有经济的交互项,对于研究地区创新而言,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在表7中,地区国有经济比重的单项变量展现出了不利于地区创新的特质。在实用创新和外观创新等中低层次的创新活动上,国有经济比重都展现出了明显的促进作用,但在高端层次的发明创新活动上,国有经济所展现的正面效果不足,甚至还有着强烈的抑制效果。国有经济作为国家计划经济发展的特殊产物,其无论是在微观抑或是在宏观层次上所能展现出的经济(创新)效率问题都饱受学者的诟病(姚洋,1998;刘小玄,2000;吴延兵,2011)。确实,国有经济往往与垄断(甚至是“准政治特权”)相联系,难免会陷入低效生产的泥潭,这类经济模式多不具备主动创新的积极意愿,尽管在国家政策和经济大背景下有着强烈的创新转型要求,但国有经济的创新活动仅止步于中低层次、风险较低、周期较短的实用创新和外观创新中,对高端创新甚至还有着一定的挤出作用。
表7金融发展、国有经济比重与区域创新
注:***、**、*表示1%、5%、10%的显著性水平。
但如若将银行业变量组与国有经济比重的交互项纳入考察,则情况发生了有趣的变化。在模型(1)~模型(3)中,银行业规模越大,则有助于引导当地的国有经济减少对外观创新这类最低层次创新活动的关注度。其因在于,银行业机构同样多有着国家信誉支撑的介入,其资金使用结构和流向多体现着明显的国家政策,此时的银行业资金注入了国有经济之中,则会逐步地引导国有经济松释对低端创新活动的偏好,从而优化国有经济的创新产出结构。但是,仅有规模上的覆盖而缺乏效率的银行业机构,难以有效引导国有经济提升发明创新活动,在模型(1)中,银行业规模变量与国有经济比重的交互项为正但不显著,但在模型(4)中,银行业效率变量与国有经济比重的交互项为正且通过了1%的显著性检验。这说明,银行业运营的效率越高,则越有能力引导地方的国有经济生产(创新)导向,从而有效地提升了地区实质性创新的供给能力。
(三)银行业发展与区域创新的效果分析
表8显示,银行业规模变量对三种层次的创新活动都有着显著的促进作用,这也与表2的实证结果导出的结论相一致。说明了本文的实证分析具有一定的稳健性。进一步研究发现,银行业规模的扩张,确实有利于提升地区的GDP增长速度,这可能归因为越大的银行业规模,则越能够向地区供给足够的资金,从而为地区的经济增长提供助力。然而本文所关注的重点是,银行业规模扩张所带来的创新活动增长,是否会进一步形成经济增长效果?对此,本文分别对模型(3)、模型(6)和模型(9)进行了考察。研究发现,在中介效应模型中,银行业规模对地区GDP增长速度的促进作用依旧保持稳健,但不同层次专利创新活动对地区经济的带动作用则展现出了明显的分化。具体来看,模型(3)中的发明创新活动对地区经济增长的有明显的促进作用(系数为0.139,t值为2.86),而模型(6)和模型(9)中所代表的中低层次创新活动的促进作用则十分微弱,相关的系数值都无法通过任何水平下的显著性检验。这说明,在以往的经济实践中,依靠生产要素积累抑或是中低端创新活动拉动经济增长的模式,在当前创新驱动转换、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等大背景下已难以为继,依靠高端创新活动来拉动经济增长已成为经济新常态和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下的重要路径。
值得进一步追问的是,银行业规模发展所形成的专利产出效果,尽管能提高地区的GDP增速,但这是否会最终“落地”,形成“为民所需、为民所用”的创新果实?为此,本文进行了表9的回归检验。银行业发展不单能够促进地区经济增速的提高,还能进一步提升地区的社会福利水平(系数为正且通过了10%的显著性检验)。这说明银行业为地区注入的资金,不单能够转换成为现实的经济果实,还能够从各方面提升社会居民的满意程度。进一步地,在表9 的检验中,同样确证了银行业规模发展能够促进地区创新活动的提升(对于三个层次的创新活动都是如此)。但我们更关注的问题是,银行业发展所促进的创新活动,是否能最终提升地区社会福利?在检验结果中发现,对于中低层次的创新活动而言,确是如此,相关系数都至少通过了10%的显著性检验,且这种正向传导路径经过Sobel Test的检验都是有效的(系数分别为1.826,通过10%显著性检验;2.082,通过5%显著性检验)。然而对于高端层次的发明创新活动而言,这种中介传导机制却出现了中断,这意味着,银行业所提升的发明创新活动活跃度,在塑成经济增长上确实卓有成效,但由于缺乏将高端专利活动转换成为社会福利的基础设施条件等,由此所导致的“发明创新活动→社会福利”的传导效果不甚明显。这需要地方进一步革新现有观念,要逐步培育好能够有效承接高端创新活动的社会组织和相关企业,并积极引导市场经济主体对发明创新的有效运用。
五、结论性评述
本文采用理论文献梳理和实证检验相结合的方法,首先梳理了国内外有关银行业发展与地区创新的相关文献,从理论和机制上分析了银行业发展可能对创新的影响和路径。在实证部分中,选取了1999~2014年中国省际面板数据为研究样本,在检验银行业发展的区域创新异质性的基础上,同时考察了银行业发展发挥地区创新支持作用的路径机制,得到了以下结论:
第一,在中国全域范围内,基本确定了银行业规模的扩张有利于地区的各个层次的创新活动。这是因为当地银行业发展规模越大,则越能够向地区的创新活动提供充足的资金条件。就银行业效率来看,整体表现较好,较高的银行资金使用效率同样显著提升了地区的创新活动。但就中国全域进行地区板块的划分以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就东部地区而言,银行业规模的扩张提高了地区创新活动,这同上文的研究结论基本保持一致,但就银行业效率来看,银行业效率的提升仅能提高实用新型和外观设计型专利创新活动,对地区的实质性创新活动——发明专利而言并没有明显的帮助。这说明东部地区的银行业支持仅停留在规模覆盖阶段,而资金使用效率仍有提升的空间。就中部地区而言,情况可能更为严峻:在银行业规模的覆盖上,确实能够帮助地区提高创新活动,但就效率指标而言,都处在不显著的水平,这说明中部地区的银行业效率较之东部地区而言更差,其对地区的创新活动的支持难如人意。对于西部地区来说,银行业发展较为迟滞,且地区的创新设施配置程度较低,以至于仅有银行业的发展并无法有效改善地区的创新能力,银行业规模仅能促进中端层次的创新活动(实用新型专利创新),而对高端创新同样效果不明显。就效率角度来看,西部地区亦有着同与中部地区的无效症结。
第二,本文将研究重心转向银行业提升地区创新能力的机制分析上来。研究发现,银行业规模对第三产业的支持,能够有效提升地区的实质性创新能力,具体表现在银行业支持下的第三产业发展,提升了发明专利创新活动而减少了另外两档中低层次的创新活动。这种对创新活动的选择性支持使得第三产业的创新动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释放。但可惜的是,这种支持同样是有着仅有规模而缺乏效率的症结;此外,本文还发现了国有经济对高端创新活动支持具有一定的惰性,无法显著提升创新能力,在仅有银行业规模体量覆盖的情况下,亦是如此。但如若银行业的资金使用效率较高(或说具备相对合理的资金流向),那么国有经济对创新展现出的动能就更为强烈。
第三,本文考察了银行业发展促进创新所能给地区带来的经济(福利)效果上。研究发现,银行业规模促进的高端层次发明创新活动,能够在很大程度上提升地区的经济增长速度,而另外两档中低层次的创新活动却无此功效。说明当前区域经济增长转型从要素集聚到创新驱动转变的趋势正在成为中国(区域)经济增长的主要模式。但就这类创新如何落脚到社会福利上,本文发现,尽管银行业发展提升了各类层次的创新活动,但仅有中低层次的创新活动能够有效地转化为社会福利,这说明,银行业的发展不应停留在如何促进创新上,也要在适配创新转化成为社会福利的基础条件上提供相应的资金支持,才能够将现有的创新活动转化成为为民所需的社会福利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