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汉语流行语中旧词新义现象探析

尹若男

摘要：“旧词新义”是用旧的词汇形式承载新的词义，是词义演变中一种很重要的现象。近年来，汉语流行语中出现很多旧词新义，这不但丰富了人们的语言生活，也给词汇学研究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新视角。从产生方式、原因及特点等方面对这类词进行论述，肯定其存在的积极意义，指出其产生的消极影响。通过考察《现代汉语词典》对这类词的收录情况，发现了一些值得商榷之处，并对其能否入典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关键词：流行语；旧词新义；原因；特点；词典收录

中图分类号：H136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1.7836（2018）02.0112.03

一、近年来汉语流行语中旧词新义的产生方式

（一）谐音

这是流行语产生的一个常见途径，也是流行语旧词新义与普通词语旧词新义相区别的一个特殊途径。

围脖：本义是“围巾”，是一个方言词。由于谐音，被用来指“微博”，即“微型博客”的简称。“织围脖”即“写微博”，如今“织围脖”已成时尚，由此产生了“织男”“织女”。

“蓝瘦，香菇”：“香菇”本是真菌的一种。在这里是“想哭”的谐音。如“洪秀柱：国民党去年“蓝瘦香菇” 新一年充满阳光”。

（二）比喻

通过比喻产生的新义与旧义之间总是存在一定的相似性。

奇葩：本义是指“奇特而美丽的花朵”，是地道的褒义词。由于人们常常以花喻人，“奇葩”逐渐发展出新义，喻指另类、特立独行的人，如“你真是个奇葩”。后又引申为指事物。新义的“奇葩”就不再是褒义词了，常常带有一种戏谑、嘲讽的意味，有时甚至是一种贬义。如“奇葩证明”。

钓鱼：本指用钓饵捕鱼，现多比喻引诱人上当，如“钓鱼执法”“钓鱼网站”。

（三）引申

引申是以词的本义为基础，派生出与本义有关联的新的意义。

山寨：本义是“在山林中设有防守栅栏的地方”；“有寨子的山区村庄”。新义的引申源于广东的一些无牌照、难入正规渠道的小型加工厂，它们主要仿冒正规品牌制造手机等电子产品或小配件，广东人称之为“山寨厂”，制造的手机被称为“山寨手机”。这里的“山寨”意为“伪造的；非正牌的”。是由“山寨”的古义“绿林好汉为躲避官府管理，占山为王”衍生来的。后来词义继续引申为“非主流的；民间性质的”。如“山寨呼吸机”“山寨文化”等。类似的还有“裸”“雷”等。

（四）借代

不直接說出要表达的事物，而是借用与它有密切关联的事物来代替。

躲猫猫：本是指一种儿童游戏“捉迷藏”，是个方言词。新义源于2009年云南省一个看守所发生的“躲猫猫”事件：一个24岁男子离奇死去，警方认为其玩“躲猫猫”不慎撞墙而死。最终调查表明其是被“狱霸”殴打致死。后来人们用“躲猫猫”代指各种隐瞒事实和暗箱操作的行为。

（五）反语

小目标：本是指难度较小，较容易实现的目标。新义产生于万达集团董事长王健林说的：“最好先定一个能达到的小目标，比如我先挣他一个亿。”他所说的“小目标”，却是我们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大目标”，所以“小目标”作为反语流行起来，如“我先定个小目标，比如我先活他个五百年。”

（六）借词

即从另一种语言中吸收过来的词。

达人：“达人”一词古代便有，指通达事理的人。后被借入日语，含义发生变化，如今又传回中国，指在某一领域懂得透彻、出类拔萃的人物。如“网络达人”“社交达人”等。

控：汉语中的“控”本有“控制”的意思。新义的“控”，是指极度喜欢某种事物的人，如“手机控”“微博控”等。“XX控”这一结构是从日语借来的，而日语的“控”则源于英文单词plex（情结），因为其读音接近plex开头的音。

（七）简缩

简缩，即简称和缩略。人们为了表达上的经济简洁，创造新义时常用简缩的方式。

亲：本有“亲密”之义。新义则是“亲爱的”的简称，小范围流行后进入淘宝网的交易平台，如“亲，包邮哦！”与“亲爱的”相比，“亲”更加简洁明了，既保留了亲切感，又屏蔽了“爱”字的暧昧色彩，被频繁使用。

（八）汉字字形重新分析

就是将一个汉字字形和意义的关系重新约定。

囧：本义是“光；明亮”。《广韵·梗韵》：“囧，光也，彰也。”网民将它重新分析成一张四方脸，八字眉向下耷拉着，还有一个张着的大嘴巴，很苦恼的样子。并且与“窘”读音相同，所以可表示“郁闷、无奈、尴尬”之意。如“众人曝火锅“囧”事 徐峥伊一重庆觅热辣美食”。

二、近年来汉语流行语中旧词新义产生与流行的原因英国语言学家简·爱切生认为：“语言变化是社会因素的刺激、语言结构本身的问题和人的心理作用这三者水乳交融的混合物。”[1]流行语中的旧词新义属于语言变化的一部分。我们就从社会因素、心理因素和语言因素三方面来探讨近年来流行语中旧词新义产生与流行的原因。

（一）社会因素

客体世界是语言演变的首要推动力。美国学者布赖特提出“语言和社会结构共变”理论。陈原认为，语言和社会都是变数，二者相互影响，相互制约从而引起相互变化[2]。词汇作为语言要素中最积极、活跃的部分，最能动态地反映社会的变化轨迹。

一方面，近年来，我国政治经济持续升温，科学技术日臻成熟，政治经济领域提出了很多新政策、新举措，也出现了很多新事物、新产品，在产生众多新词语的同时，很多旧词也产生了新义。如“山寨”“拐点”“神器”等词。随着全球化的日趋发展，中外交流日渐频繁，人们对外来文化有了一定的认同感，产生了很多借自外来词的旧词新义，并成为流行语。如“达人”“控”等。

另一方面，随着社会发展，网络、电视、广播和报刊等大众传媒日渐发达，尤其是网络媒体，因其独有的魅力日趋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产生并流行于网络的旧词新义不胜枚举，如“围脖”“亲”“土豪”“套路”等。大众传媒的兴盛使信息的传播速度越来越快，范围也越来越广，人们对社会热点事件的关注度也越来越高，并由此产生了“躲猫猫”“最美”“任性”等旧词新义。

（二）心理因素

心理因素是语言演变的另一个外因。语言的使用主体是人，词汇的发展自然受到人的心理因素的制约[3]。

1求新求异。人们在表达上总是追求新颖和独特，愿意使用一些新奇、个性化的词语，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所以不停地创造新词语，或将旧词赋予新义。

2求活。人们在表达上总是追求灵活、创新，尽力避免因循守旧，以彰显时代感。流行语中的旧词新义便是人们求活心理的体现。

3求同。这与求异并不矛盾。人们在表达时，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模仿他人，力求遵循社会的表达习惯，所以旧词所产生的新义一旦流行，大众便纷纷跟风效仿，将其追捧为时尚。

（三）语言因素

1语言经济性原则

法国语言学家马丁内提出语言的经济性原则，即在言语交际中，力求用最经济简省的方式达到最准确的表达效果。吕叔湘先生也曾说过：“信息传递的第一个要求是准确无误，第二个要求是省时省力，合起来可以称之为效率原则。”这也符合我们的求省心理。流行语的旧词新义可以省去再造新词的麻烦，在不增加词汇数量的前提下表达更多的意义。这既是受语言经济性原则的制约，又符合人们的认知规律，即以最小的认知努力获得最大化信息。

2语言表达的空位

语言表达空位，即“人们需要表达的认识或情感在语言系统中所对应的零形式”[4]。人类的语言表达系统并非完整，存在一定的缺陷。人们有时需要表达某种认识或情感，但却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旧词新义的出现，从一定程度上可以填补语言表达的空位。如新义的“雷”有“震惊”“惊奇”等义，但与“震惊”“惊奇”本身相比，还多了一丝诙谐、调侃的意味，正好填补了这一类词的表达空位，因此流行起来。

三、近年来汉语流行语中旧词新义的特点

（一）构成特点

（1）近年来流行语中的旧词新义以名词为主，其次是动词和形容词，其他词性未涉及。

（2）新义的产生方式有谐音和对汉字字形重新分析，这也是与普通词语的旧词新义相比，比较特殊的两种方式。

（二）语体特点

（1）流行语中的旧词新义具有口语色彩。因为这些词多产生和流行于网络等大众媒体，很少用于书面语中。

（2）新义在表达上更简洁明了，形象生動。如用“钓鱼”来比喻引诱人上当，不会让人觉得枯燥、呆板。

（3）新义在使用中会产生临时的修辞色彩义。如用“奇葩”表示那些奇怪、另类的人，是一种玩笑和嘲讽，生动形象。

（三）语用特点

（1）流行语中的旧词新义使用群体主要是年轻人，他们对媒体的接触较多，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也更强。

（2）流行语中的旧词新义产生了很多新的用法和搭配。比如“雷”，本是名词，新义产生后作形容词，如“这身衣服可真雷！”；也作动词，如“这可太雷人了！”。

（3）流行语中的旧词新义产生并流行后，在一定时期内其新义使用频率大大高于旧义。

四、近年来汉语流行语中旧词新义的影响

（一）积极影响

1从语言学的角度。作为汉语词汇研究的一个方面，旧词新义的研究是很有价值的。它可以使我们总结出词义演变的规律，对词汇发展变化的研究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从而促进词汇学的整体发展。流行语中旧词新义的产生大大丰富了现代汉语词汇系统，为汉语发展注入了新鲜活力。

2从社会发展的角度。语言的发展受到社会的制约，语言的存在也是为了满足社会的需要。语言是社会的一面镜子，词汇是语言要素中最敏感的一分子，能够全面地反映社会生活的变迁，向我们展示社会发展的方方面面。流行语中旧词新义的产生与流行，也可以促进大众传媒的发展，促进政治、经济和科技的进步。

3从个人生活的角度。新义的产生可以满足人们的多样化的表达需要，满足人们求新求变的心理需求，使语言生活更加丰富多彩。如今生活节奏日益加快，人们的生存压力越来越大，流行语中的旧词新义表达上形象生动，幽默诙谐，有助于排解人们内心的压抑，化解负面情绪。利用这些词语进行交际，也可以缩短人与人之间的心理距离，促进人际和谐。

（二）消极影响

1有时，由于人们过度盲目地求新求异，产生了大量晦涩难懂的旧词新义，这其中有很多是不符合语法规范，违背词语搭配组合规律的，这些新义非但不符合语言经济性原则，反而给词汇系统造成负担。

2那些不规范的甚至是带有庸俗的色彩的旧词新义，一经大众传媒的传播，其影响力会迅速扩大，加之大众的跟风效仿，会造成很严重的负面影响。

3由于流行语中旧词新义的使用群体还大多局限在年轻人群，一些中年人及绝大多数老年人对其缺乏理解，这可能造成沟通上的困难。

五、近年来汉语流行语中旧词新义的词典收录情况浅议我们这里讨论的词典，是单指《现代汉语词典》[5]，我国第一部权威的规范型词典。

（一）近年来汉语流行语中旧词新义入典概况

近年来流行语中的旧词新义，总体来说有入典和未入典两个归宿，新义未入典的如“囧”“围脖”“躲猫猫”“奇葩”等。新义入典的则大致分两种情况：

第一，新增义项。如：“山寨”：①在山林中设有防守栅栏的地方。②有寨子的山区村庄。③属性词。仿造的；非正牌的。④属性词。非主流的；民间性质的。其中，③④为新义项。

“土豪”：①旧时农村中有钱有势的地主或恶霸。②指暴富的文化素质不高的人，也指喜欢炫富的有钱人（多含讽刺或戏谑意）。

其中，②为新义项。

第二，未新增义项，只是对新义补充说明。如：“钓鱼”：用钓饵捕鱼，比喻引诱敌人上当。“接地气”：与大地的气息相接。比喻贴近老百姓的现实生活，跟广大群众息息相通。

（二）近年来汉语流行语中旧词新义入典的评价

旧词新义作为词汇发展的一个方面，既有语言学价值，又有社会学价值，只要符合《现代汉语词典》的收词原则及规范，就应该被收录。

我们将《现代汉语词典》收词原则主要概括为以下两个：第一，具有普遍使用性。《现代汉语词典》不同于新词语词典，后者收词要求全面和广泛。而《现代汉语词典》收录的词必须要能被整个社会中的大多数人普遍使用，这就需要这些词表义明确，使用频率高，而且要不低俗庸俗，符合社会文明规范。第二，具有很强的生命力[6]。《现代汉语词典》收录的词要具有长久性、稳定性，历经时间的检验后还能保持一定的活力，成为日常交际的一部分，而并非只是昙花一现。比如“悲催”，是2011年的“十大流行语”，但却未被第6版《现代汉语词典》收录，历经五年的考验，仍有很强的生命力，被收录到第7版《现代汉语词典》中。

辞书编纂者对于词的收录，应该采取审慎的态度，对于符合原则的旧词新义，应积极收录，如“山寨”“土豪”“正能量”等；对于还不成熟的旧词新义，暂不收录，如“囧” “围脖”“躲猫猫”等。其中，“囧”只是对字形的重新分析而得出新义，“围脖”只是谐音出新义，缺乏充足的理据，且还多局限于网络等媒体中，并且“窘”和“微博”的存在也足以满足交际需要。“躲猫猫”一詞产生于热点事件，但并未被广泛运用，且热度减退，活力丧失，未被收录也是合理的。这些都是值得肯定的。

但有些流行语的旧词新用，表义明确，被高频使用，且具有一定的稳定性，有较强的生命力，却并未被收录到《现代汉语词典》中，如“奇葩”，它的新义最早出现在2011年，广泛流行是由于2012年的《泰囧》，且在2013年被《咬文嚼字》评为“十大流行语”之一。自流行以来，一直被高频使用，且又在新义的基础上衍生出许多新义，历经几年的考验热度未减，活力仍在，我们觉得，“奇葩”的新义应考虑收录到《现代汉语词典》中。

六、结论

总体上，《现代汉语词典》对流行语中旧词新义的收录比较合理，有很多值得肯定的地方。但在一定程度上还不能全面准确地反映汉语旧词新义的现状，不能很好地满足读者的需要，我们认为，《现代汉语词典》对一些新词新义都很宽容，如“吐槽”“中枪”“颜值”等，已被收录到新版《现代汉语词典》中，但其对旧词新义未免有些苛刻。辞书编纂者应该在此基础上，适当加大对流行语中旧词新义的增收力度，对于符合各项原则的词语，应该积极收录。

参考文献：

[1][英]简·爱切生.语言的变化：进步还是退化？（中文版）序言[M].徐家祯，译.北京：语文出版社，1997.

[2]张志毅，张庆云.词汇语义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3]陈原.社会语言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4]胡建刚.表达空位与“忽悠”流行[J].语言文字应用，2007（2）.

[5]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纂室.现代汉语词典[K].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6]唐余俊.《现代汉语词典》收词原则与收词范围研究[D].南京：南京师范大学，2007.

（责任编辑：刘东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