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在中美间如何下注?
2018-03-15
★澳大利亚存在一条与中国打交道的“中间道路”。要走好这么一条“中间道路”,考验着澳大利亚的政治智慧。因为它会不时地遭受盟国的“威逼利诱”。
“是有滋有味地继续做美国乖巧的小伙伴,还是追求更为独立自主的外交安全政策,在澳大利亚国内的相关民调中,分歧已经显现。”
南方周末记者杜茂林
2018年3月6日上午,被美国总统特朗普提名为新任驻澳大使的哈里·哈里斯前往澳大利亚就职,这位前美国太平洋战区司令部司令、日裔上将,以“在东海和南海强硬对抗中国”的强硬态度而出名。哈里斯任职之际,正值澳大利亚欲抽身南海之时。
2月25日,澳大利亚总统特恩布尔召开记者招待会,公开表示今后针对南海纠纷,澳大利亚将不会再参与。媒体舆论和业内人士观察认为,作为对中国南海指手画脚的“急先锋”,哈里斯担任驻澳大使,是美国拉拢澳大利亚、离间中澳关系、为“印太战略”提速的一石三鸟之策。
哈里斯的到来,是不是美国迫使澳大利亚在中美之间“选边站”?这为当前已历经多轮风雨的中澳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
“澳大利亚”支点
“就澳大利亚而言,中国在南太平洋地区的影响力日增,让澳大利亚认为自己的安全空间受到了挤压。”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访问学者周龙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2017年11月,澳大利亚发布的十三年来首份《2017年外交政策白皮书》,反复强调“变化”和“不确定性”,折射出澳对地区和国际形势变化发展的担忧。在白皮书的卷首,就直言“中国正在挑战美国的地位”。书中明确指出,“在印太地区,包括东南亚地区,中国的实力和影响力正不断接近甚至超越美国。”
为了应对这种不确定性,白皮书称澳美同盟关系是澳大利亚印太政策的核心。“这一定程度上迎合了自特朗普上任后,逐渐用‘印太地区替代‘亚太再平衡表述的思路。”中山大学大洋洲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喻常森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澳大利亚此类白皮书的出炉,实际上并不新鲜。
早在2009年,一份《在亚洲太平洋世纪中保卫澳大利亚:2030年军力》的国防白皮书,就把“中国威胁”“中国崛起”视为亚洲的重大威胁。同样,澳大利亚国内的反华情绪,在澳大利亚的前任总理任期内也曾有过。不过,值得注意的是,澳大利亚国内的此次反华情绪有所不同。
“新一波‘中国威胁论浪潮扑面而来。实际上,正在形成中的‘中国威胁浪潮覆盖西方世界和他们的盟友,包括美国、欧洲的德国、亚太的澳大利亚和日本等。‘反华的情绪和行为表现在各个方面,可以说是全方位的。”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所所长郑永年日前撰文称。
在地区问题上,有生火之人,自然也有灭火之人。2018年2月24日,澳大利亚前总理陆克文称,自己的后任——特恩布尔正在把澳大利亚的对华立场带入另一个极端,从辩护者变为对抗主义者。“特恩布尔对一些口号的幼稚模仿引起了北京的强烈反应——这一切都是为了强化他维护澳大利亚的强硬态度。”
相比于特恩布尔,陆克文在中国大陆学过中文,又曾是澳大利亚驻华使馆的官员,能操一口熟练的普通话。看起来斯文的陆克文,曾被认为能给澳中关系带来很大改变。然而,在他任期内也常常为了应对国内对他的“亲华”指责,而变化其对华态度。
如今从总理位置退下来的陆克文,穿梭于中澳之间。他建议特恩布尔要有一套系统、全面的国家对华战略。在他看来,澳大利亚存在一条与中国打交道的“中间道路”。
“所谓中间道路就是兼顾中美关系,不偏废一方,不走极端。”广东国际战略研究院周方银教授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事实上,这一道路绝非陆克文首创。“与美国关系非常重要,同时我倾注大量精力与中国发展关系也是如此,两者并不冲突。”澳大利亚前总理霍克的话,就道出了其中的本质。
要走好这么一条“中间道路”,考验着澳大利亚的政治智慧。因为它会不时地遭受盟国的“威逼利诱”。
2018年2月24日,美国总统特朗普与到访的澳大利亚总理特恩布尔会谈时,敦促澳大利亚加入在南海秀肌肉的所谓“航行自由”行动,就国际权利问题向北京发出信息。当时,美国卡尔·文森号核动力航母战斗群在南沙群岛航行。
近段时间,“印太地区”被华盛顿频频使用,一条跨越西太平洋和印度洋的巨型战略弧仿佛正在生成。
在美国的地缘版图中,印度是西部支点,日本是东部支点,澳大利亚则是不可或缺的南部支点。“这也反映出美国寻求构建以美日澳印四国为枢纽的军事安全合作网络,企图主导印太地区的安全秩序。”周方银说。
面对美国的敦促,特恩布尔的表态模棱两可。他心里清楚,一旦卷入南海的泥潭,在军事上能否全身而退,都是个未知数。
“两头下注”
澳大利亚“总喜欢扮演排头兵,甚至打手的角色”,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原所长金一南少将曾形象地比喻澳大利亚为亚太地区“宪兵”。
澳大利亚是美国的传统盟国,上世纪曾经和美国一起参加过五次大的战争,本世纪还参与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特别是在伊拉克战争中,澳大利亚在本国常备军不多的情况下,派去的兵力却仅次于美军和英军。
时针拨回到2010年11月,美国和澳大利亚举行了“2+2”防务外长的会议,强化军事同盟关系。这次会议被外界普遍解读为美国“重返亚洲”,以抗衡中国崛起的一个重要行动。
七年之后,特朗普借助亚太之行,在2017年11月5日抵达日本后发表的演讲中即称:“我们将与朋友和盟友们一起,力争建立一个自由和开放的印度洋-太平洋区域。”这也被解读为特朗普版的新对华战略。
“每次美国亚太战略的变动,都能看到澳大利亚的影子。这是因为澳大利亚的防务主要还是跟随美国,其政策跟随性非常强。”喻常森认为,“相反,在与中国的安全合作方面,中澳实难有制度上的推进。”
换言之,澳大利亚在安全上依赖美国,而经济上严重依赖中国。
2017年3月,中国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启程对澳大利亚和新西兰进行正式访问,这也是国务院总理11年来首次访问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一时间,中澳双边关系传递出积极的信号。
“此访不仅仅为了牛肉,还有鸡肉,还有很多方面的合作与交流。”抵达澳大利亚当天,李克强幽默地表示。
这句话说出了中澳两国产业高度互补的事实,也强调了两国经贸互惠合作的广阔前景。在经贸合作的道路上,两国存在着巨大的共识。2017年,中国对澳大利亚进出口总值9234.1亿元人民币,中国已连续多年成为澳大利亚第一大贸易伙伴、第一进口来源地和第一大出口市场。
对此,澳大利亚有着清晰的认识:在经济这一头下注,澳大利亚就必须搞定与中国的关系。
澳大利亚这根“扁担”,一头它想挑起中国,另一头自然就是美国。
“一直以来,澳大利亚习惯了美国主导下的亚太秩序,它担心美国把注意力集中于国内事务,甚至进行一定的战略收缩。”周方银说,“特朗普政府在印太安防事务上的‘三心二意,加剧了澳方这方面的担心。”
基于这种两头下注的心理,澳大利亚与中方的关系,起起伏伏,反反复复。故而,每当其行为引发中国反感后,它的对外政策就会反弹。
“中国拥有巨大的实力……但我们没有看到敌意。我们不能把中国描述为一个威胁。”特恩布尔2月在启程访美前接受采访时说。这与三个月前的表态已大相径庭。
然而,语气的转变或许只是表象。深藏在澳大利亚内心的忧虑却始终未能解决。周龙说:“澳大利亚经济依赖中国,政治紧跟美国的路子,长时间内都不会有变动。”
2018年2月,美国防长马蒂斯在出席完德国慕尼黑安全会议返回美国途中时称,美国决定把中国和俄罗斯视为战略竞争对手,是国际安全形势带来的必然结果。他还特别提到,将这种竞争关系公开化的行动是“中国将南海的岛礁变成军事哨所”。
这与新任驻澳大使哈里斯的观点不谋而合,在这种情况下,澳大利亚还会成为美国在南海遏制中国的马前卒吗?
“后遗症”
2018年1月,《澳大利亚人报》网站转述印度媒体的说法,澳大利亚将受邀与印度、美国和日本一起参加今年的“马拉巴尔”海上联合军演。
喻常森预测:“澳大利亚有可能会接受这一邀请。因为澳大利亚同样属于印度洋国家,在新形势下加强与印度的安全合作,是可以预见的。”
特恩布尔拒绝证实上述报道,他在布里斯班对记者说:“我们正在讨论。过去,我们也曾参加过此类演习,我们一直期待与地区伙伴在此类演习中合作。”
2007年,澳大利亚也曾参加“马拉巴尔”演习,但陆克文政府在中国表示关切后退出了演习。也是在陆克文政府时期,日本就曾牵头要和印度、澳大利亚搞亚太地区民主同盟,因为澳大利亚对民主同盟不感兴趣,而最终夭折。
时隔十一年,澳日“抱团”的倾向愈发明显。2018年1月18日,特恩布尔新年首访日本。其中,最受瞩目的莫过于两国签订了《互惠准入协定》,协定将为日澳联合训练与演习、情报共享、国防工业合作提供便利。这也是日本除美国盟友之外,签署的首份类似协定。日澳“准同盟”关系迈出标志性一步。
与日本的良好互动相反,总理特恩布尔访华的计划却一直未提上议程。自然,这引起了部分媒体关于中澳正处在“外交冷战”的猜测。
“有这样的猜测不足为奇,因为中国崛起无形中推动了澳大利亚向美日印靠近,这是中国不愿意见到的。”周龙说。
对此,澳外交部长毕晓普办公室发言人日前称,“澳大利亚外长期待访问中国,与中国外长进行2018年度外交和战略对话。”并对媒体报道中的“冷战”一说,予以否认。
然而,从最近的一些信息,我们还是能找到中澳两国关系并不顺利的蛛丝马迹。在教育产业领域,“反华后遗症”已然显现。据报道,2017年澳大利亚等教育机构招收的持有学生签证的新生中,中国人仍占据榜首,但其比例相比2016年已经下降。
对中国有着密切经济来往的澳大利亚来说,除教育领域外,其旅游业、农产品产业,也都十分担忧中澳关系恶化带来的冲击。
比较而言,中方的态度较为克制。去年底,特恩布尔的有关言论见诸媒体时,中国外交部立刻召见了澳大利亚驻华大使,表达了对澳政府近期反华言行的强烈不满。除此之外,中国并没有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由于经济贸易上的高度契合,中澳关系不可能走向‘冷战。”喻常森说,“中方一直理解澳大利亚合理的安全诉求,但澳方的对华政策若与中方利益渐行渐远,中方的制裁手段是较多的。”
周方银认为,澳大利亚在印太地区变化局势中,仍然处在一个自我寻找、自我定位的过程。“是有滋有味地继续做美国乖巧的小伙伴,还是追求更为独立自主的外交安全政策,在澳大利亚国内的相关民调中,分歧已经显现。”
澳大利亚的艾尔斯岩是世界最大的独石山,它在澳大利亚西部高原拔地而起,突兀在广袤的沙漠上。一如独占一块大陆的澳大利亚,四面是大洋,不和任何国家接壤。长期以来,澳大利亚没有所谓的外敌入侵。它的国家安全,远远不像它在国防白皮书中所说的那么危险。
在周方银看来,印太地区秩序转型中不确定虽然存在,但其程度和影响都被澳方明显夸大了。“在此时,澳大利亚政府把外交政策放在安全议题上,并不明智。”
如今,美军“鹰派”上将哈里斯转任驻澳大使,特恩布尔能顶住压力,让已过不惑之年的中澳关系行稳致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