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邓忠臣的锁院诗
2018-03-07张冰清
张冰清
(阜阳师范学院 文学院,安徽 阜阳 236000)
邓忠臣,字慎思,长沙(今属湖南)人。神宗熙宁三年(1070)进士,初任大理丞。哲宗元祐三年(1088)迁考工郎。元丰五年,以《献郊祀庆成赋》擢拔秘书省正字。邓忠臣早年出王珪门下,中年后为苏门文友之一,与晁补之、张耒交往甚密。哲宗元祐二年(1087)与张耒、晁补之等十二人充试官,于同文馆考校试卷,其间多相唱和。他是同文馆唱和群体中的重要一员。邓忠臣性格豪爽,读书勤奋刻苦,在科举时间的锁院生活时常常夜起诵诗,当时在同僚间传为佳话。晁补之就曾说他:“文墨晚相依”[1](P12841),张耒则称他是“清苦吟诗客,癯羸嗜学身”[1](P13174)。
邓忠臣著有《玉池集》十二卷,已佚。现存的诗歌不多。今《全宋诗》辑录得其诗43首,但需要注意的是:其中《再谢周颙之句二首》其二“并不是邓忠臣的作品……此诗实为晁补之所作”[2],另《同文馆唱和诗》卷五阙名《九日考试罢闻无咎天启二弟荐名因用前韵以纾同庆之怀》一诗据学者曹菁菁考证实为邓忠臣所作。综观邓忠臣的诗歌创作,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情况:
一、邓忠臣锁院诗的主要内容
邓忠臣的锁院诗,顾名思义,主要创作于他任科举试官之时。就题材范围而言,不同于一般文人写景抒情、怀古咏史等,他的诗以反映北宋科举考试试官的生活、阅卷场景以及表现自己既出世又入世的复杂心态为主要内容。具体如下:
(一)表现试官们的深厚情谊和工作生活形态
在宋代,统治者为了防止考官参与科举作弊而专门设立并完善了锁院制度。它规定“朝廷公布考官名单后,考官们立即进入考试场所——贡院,不再与外界接触,直到录取名单公布后才离开贡院”[3]。在锁院这段时间里,考官们被集体封闭,不能会亲朋好友,只能在指定地点进行小范围活动,空间十分有限,这种限制的环境阻隔了考官们与贡院外的交往,使得他们自然而然地成了彼此密切交往的对象。他们于闲暇时间唱和酬答,其乐融融。对此,欧阳修在其《礼部唱和诗序》中有详细记载:“盖绝不通人者五十日,乃于其间,时相与作为古律长短歌诗杂言。庶几所谓群居燕处言谈之文,亦所以宣其底滞而忘其倦怠也。”[4](P597)今人学者诸葛忆兵也认为“考官们大都为才华横溢、文采粲然之士。因此,锁院期间他们就会创作诗文,相互酬答,以排遣寂寞时光”[3]。
事实上,对于科举试官来说,这种特有的生活经历会影响到其诗歌题材的选择和主题的表达。有限的地理空间、有限的交友空间、充足的创作时间,使得他们往往采用唱和酬答的形式交流情谊、切磋诗艺。“试官们不仅用次韵唱和将单调重复的较艺衡文劳动诗意化,而且把唱和当作是与清谈、朗诵一样的娱乐消遣方式”[5]。邓忠臣现存的37首锁院诗,其中有17首是唱和赠答诗。这些诗的唱和酬答对象主要有张文潜、晁无咎、蔡肇等,主要表达对友人才华的赞美与钦佩,以及友人之间深厚的情谊。如他在《曹子方用釜俎字韵赋诗见遗予洎张文潜晁无咎》一诗中云:
长爱陈思咏萁釜,几年不见徂南土。
朅来相逢翰墨场,夜窗共听空阶雨。
跃马蔡卿能齧肥,好书张侯期饮乳。
晁令知从博士迁,智囊不厌传经苦。
於兹邂逅如夙契,睠我劬劳勤晤语。
诗成乍变龙虎文,笔落更惊鸾凤舞。[1](P10209)
诗中前两句描写了久别重逢的老友再见面时热烈相聚的场景,此后诗人对蔡肇、张耒、晁补之的才华大加称许,尤其赞扬晁补之知识渊博,又孜孜不倦于传经授道,并把自己与晁的交情看作是前世的因缘,用夸张的手法赞赏晁补之的诗如“龙虎文”,惊得“鸾凤舞”。另一首《初伏大雨戏呈无咎四首》又云:“张侯作诗召清风,渴读如饮雪山乳……”足见他对张耒自然奇丽的诗作的喜爱,对他作品的拜读可谓如饥似渴。不仅如此,邓忠臣在诗中还自谦地说自己是:“拘学技艺穷,跛鳖欲趁骕骦舞”,将自己形容成“跛鳖”,而友人张耒则是“骕骦”,如此对比,可见邓忠臣对其友人的才华横溢是相当肯定和拜服。事实上,邓忠臣本人也是颇具口碑的。晁补之就有《次韵邓正字慎思秋日同文馆九首》云:
平生邓夫子,文墨晚相依。台阁佳声在,湖湘爽气归。
诗夸束笋密,发叹耨苗稀。勤苦千秋事,川明水孕玑。[1](P12841)
以此夸奖邓忠臣勤奋向上,为人豪爽。张耒也赞他:“类物传遗学,经书植妙因。”[1](P13174)
除了表现与友人和谐融洽的深厚情谊,邓忠臣在锁院诗中还展示了试官们的日常生活情趣。由于锁院期间与外界的隔绝一定程度上会使试官们感到孤独和无聊,于是他们或吟诗唱和、或闲聊畅谈,把注意力转移到以读书、创作为中心的精神文化创造和研讨上来,以此排遣内心的愁闷思绪。邓忠臣在《未试即事杂书率用秋日同文馆为首句三首》中说:
秋日同文馆,重门静不开。云随鸿影去,风送乐声来。
插架书千轴,论文酒百杯。脱花陈叶满,还是作愁媒。[1](P10204)
诗一开端作者就用“重门静不开”写出锁院大门紧闭的状态,给人一种清冷寂寥的感受。颔联对仗工整,展现了秋高气爽,万里晴空,白云漂浮的开阔景象,颇有唐代刘禹锡“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高远意境。颈联将视角转到室内,用“千轴”、“百杯”表现诗人和他的同僚们的诗酒流连之趣。尾联又将笔触伸向窗外,满地的落花枯叶还是使诗人难抑心中的愁绪。结句归成一个“愁”字,实则表达了诗人在孤寂愁苦中力求开拓的心情,这也正是当时科举试官们内心世界的普遍反映。
相似的诗境创造,在试官耿南仲的诗里也能找到。如他的《和邓慎思未试即事难书率用秋日同文馆为首句》:
大轴累千箱,凫中见鹤长。静临窗几读,爽入肺肝凉。
夸咤争求胜,疲劳忽自忘。由来京邑贡,正合冠多方。[1](P13907)
这首诗是耿南仲对上述邓忠臣所作《未试即事杂书率用秋日同文馆为首句三首》的和诗,抒写了诗人临窗苦读,与友人高谈阔论的生活场景,但诗的整体意境上不如邓诗开阔生动。
邓的锁院诗的另一个主要内容就是描写试官工作时的场景。如《重九考罢试卷书呈同院诸公二首》:
题遍朱签栋宇充,灯窗长听景阳钟。
昏眵直要金篦刮,黎瘦都如饭颗逢。
文律自随星斗变,月评应合士人从。
了无一事犹深锁,辜负东篱菊品浓。[1](P10206)
诗中如“昏眵直要金篦刮,黎瘦都如饭颗逢”之句虽然有些夸张,但也表现出艰辛的阅卷工作给试官们带来多么严重的身心伤害。《诗呈同院后至诸公》中亦有:“纷纷五千牍,谁定冠偷魁”,不仅表明应试人数之众多,而且写出试官们工作之繁重。可以说邓诗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角度,让我们从试官的视角去审视当时的科举考试。
(二)抒写自己的淡泊心态和政治抱负
张毅曾在《宋代文学思想史》中指出:“宋代士人由维系社会政治秩序的群体自觉产生出来的忧患意识与人生悲凉所导致的对个人生命的珍视奇妙地结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特殊的文化心理结构,即由外向内,由动返静,于主体心灵的静观内省中寻求化解由外在社会政治动荡所造成的痛苦忧患,构成一种入世而超世的内在超越模式。”[6](P350)这一点在试官邓忠臣身上有明显体现。首先,他在诗中毫不掩饰自己淡泊明志的情怀。如《初伏大雨戏呈无咎四首》云:“松菊满山胡不归,愿同妻子忍攻苦”。又《感兴复用钟字韵戏呈同舍》中有:“便拟作歌招隐去,人间得意不须浓。”再《重九考罢试卷书呈同院诸公二首》:“了无一事犹深锁,辜负东篱菊品浓。”通过这些诗句我们清楚地可以体会到他渴望清贫朴素的隐逸生活的心境。
但与此同时,他又有七言古体诗《敬次无咎来韵抒写素怀兼呈文潜天启伯时仲远》云:“西风梦挂南斗旁,翠虯绛螭交首骧。坐看楼阙照天隍,壮心郁律军腾装。弢弓卧甲气不扬,挥斤欲斫獿人亡。剑价倚待风胡偿,云间邂逅得智囊。洞庭钧天奏帝乡,慷慨奋激万夫行……。”全诗充满豪迈飒爽的激情,抒发了诗人不满于偃卧书斋的安静生活,有意报效国家的豪情壮志和立功疆场的宏大抱负。另一首《考校同文馆戏赠子方兼呈文潜》又有句:“云屯锦缚马斯臧,大官日膳琼为粮。追随威凤呜南冈,岂敢偃息复在床。”此诗颇有盛唐边塞诗人岑参“双双愁泪沾马毛,飒飒胡沙迸人面。丈夫三十未富贵,安能终日守笔砚”的风韵。这在某种意义上体现了邓的政治抱负,说明他面向社会的姿态始终是积极热情的。
可见,邓诗透露出来的心态既有淡泊宁静也有进取热情,这是一种复杂的、出世与入世交织的心态。
二、邓忠臣锁院诗之艺术风格
邓忠臣于北宋元祐年间任试官并创作锁院诗,而这一时期正是学者公认的宋诗典型风格的定性期,他的诗歌深受当时诗坛的影响,呈现出如下特点:
(一)浓郁的人文气息
由于宋朝重文轻武的用人政策使得宋代的文人有着对于他们来说是历史上最好的生存环境,文人栖身的理想场所就在他们的书斋,就是他们的风雅艺文与学术活动。宋诗也开始前所未有地表现文人生活、人文内容。邓忠臣诗的另一特点就是文人气和书卷气特别浓郁。他不仅采用大量与(读)书有关的名词、动词入诗,而且描写的也大多都是文人们的生活情趣。如《奉答张文潜戏赠》:
拚老工诗恨不高,苦心错玉与砻刀。
正如天禄秋风夜,剔尽寒灯著广骚。[1](P10204)
全诗与人事相关的词语所占比重远远大于自然所占比重,诸如“拚”“恨”“苦”“工诗”“著广骚”都形象地写出了诗人潜心读书,苦心钻研,孜孜不倦的生活状态。又如:
喜陪群彦集,通籍在金闺。(《诗呈同院诸公六首》)[1](P10204)
故作楚吟排滞思,吟成风叶更萧骚。(《和文潜嘲无咎夜起明灯诵予诗》)[1](P10207)
可以看出,诗人乐意结交文人墨客,悉心向学,而且在诗里也是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风雅艺文与学术活动的喜爱。其他诸如“獭祭”“四库”“书橐”“文书”“七步章”“评骚”“翰墨场”“渴读”“微吟”“共和”等在邓诗中俯拾即是。而这些对象都是文人活动的产物或与文人密切相关,它们的频繁出现使邓诗充满了人文色彩,这一点又颇似黄庭坚。
(二)浑朴真切的语言
邓诗的语言淳朴无华,不用华丽的辞藻,常采用白描的手法描写某些场景。如他的《与文潜无咎对榻夜话达旦》:
书窗灯火夜深明,窗外萧萧雨叶声。
对榻不眠谈往事,紞如五鼓过严城。[1](P10205)
全诗描写了邓忠臣与他的友人们深夜无眠,伴着潇潇夜雨回忆往事的温馨场景。该诗选用书窗、灯火等平实景物,字句毫不雕琢,平静叙述,于清淡随意中传达出锁院文人们平和恬静的闲适情趣。全诗在艺术风格上语言质朴真切,自然平淡,很有张耒的“诗务平淡,效白居易”[7](P13113)的风格。再看另一首《诗呈同院诸公六首》:
秋日同文馆,晨兴不待鸡。耽书迷甲子,行乐在东西。
静对庭柯盼,闲常柿叶题。相期放朝后,连日醉如泥。[1](P10204)
这首五律风格清新自然,似乎是随意写来,既无矫情也无矫饰。“静对庭柯盼”一句亦似有陶渊明“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的那番自然恬淡。尤其末句写诗人与同僚友人们相约朝后去痛饮几天,更是采用口语化的方式道出内心的期望。
(三)精确的事典
刘勰曾把用典作为创作的一条通用规范加以概括,他在《文心雕龙·事类》里说:“明理引乎成辞,徵义举乎人事,乃圣贤之鸿谟,经籍之通矩也。”[8](P339)长于用典,尤爱用先秦两汉的事典是邓诗另一突出的写作风格。他的43首诗作有一半以上都涉及典故,而且经常一首诗就化用多个典故。
如他的《考校同文馆戏赠子方兼呈文潜》,该诗“五年坎壈哀南方,江湖魏阙两相忘……赵璧既入秦城偿,颖脱喜见锥出囊……香枫叶老赤染霜,感慨少日七步章。”分别化用了《庄子·让王》:“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以及《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城入赵而璧留秦”和《世说新语·文学》:“文帝尝令东阿王七步中作诗,不成者行大法”的相关典故,抒发自己怀才不遇、困顿天涯的感慨,同时表达了诗人对于功名事业的向往,落拓不失慷慨,愤激不失洒脱。
在《初入试院》中“一夜凉风起阊阖,月中应有桂枝生”一句则是化用了“月中桂枝”的典故。该典出自《晋书·郤诜传》:“武帝于东堂会送,问诜曰:‘卿自以为如何?’诜对曰:‘臣鉴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唐以后所谓的“蟾宫折桂”指的就是考取了功名。邓忠臣在这里用此典故表达了自己对于科举选拔人才的殷切希望。
再如《和胡宿韵寄蒋之奇》中“独步文章妙一台,都门便欲挂冠回。已怜天上三台路,未尽人间八斗才。坐幄每闻千里胜,占云初见四夷来。我公莫作遄归想,衣笥行看衮绣开。”“挂冠”“八斗才”“衮绣”便涉及了三个典故:一是据《后汉书·逢萌传》记载,逢萌因不满王莽统治,解脱衣冠,挂在东都城门上,从此不仕,后来人们遂以“挂冠”代指弃官。二是在《南史·谢灵运传》中谢灵运赞许曹植:“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用一斗。”后世用“八斗才”比喻才华横溢的人。而“衮绣”则是“衮衣绣裳”的简写,出自《诗·豳风·九罭》:“我觏之子,衮衣绣裳。”后遂指显宦。诗人借用这三个典故写出了自己和好友并不为官位所累,自信才识过人,终能一展宏图的乐观精神。
三、影响邓忠臣诗歌风貌形成的要素
邓忠臣作为北宋科举考官兼诗人,他的锁院诗既是他个人生活的真实写照,也是其心路历程的折射。影响他诗歌创作的因素很多,主要有如下几点:
(一)创作时间和空间的局限性
朱光潜在《诗论》里说:“无论是欣赏还是创造,都必须见到一种诗的境界。这里的‘见’字最重要。……一种境界能否成为诗的境界,全靠‘见’的作用如何。”[9](P62)这意味着当一位诗人进行创作时,他必然受到外界空间环境的限制,他的作品也反映出一定的现实空间特点,尤其是在意境的创造上。“‘意境’作为中国古代诗歌创作的目的或归属,其实就是一种空间、空间感或审美空间。”[10]而锁院这特殊空间最大的特点就是它的封闭性。在锁院这样一个特殊空间,诗人所“见”的内容十分贫瘠,除了往来同僚、笔墨纸砚、亭台楼阁再无其他。它将诗人束缚在有限的空间环境里,必然造成诗人视野的受限,无论是张耒还是晁补之,抑或蔡肇、邓忠臣,他们在锁院创作的作品几乎都表现出意象上的单调、意境上的匮乏。因此,创作时间和空间的局限性也是影响邓诗创作的一个重要原因。
(二)个人性格因素
元代傅若金曾提出“诗源于德性。”[11](P235)即是说诗人之内在品格精神形诸文字,必然显示出对应的外在风格特点。邓忠臣本人是超然淡泊的,也曾有过归隐的经历。他在《初伏大雨戏呈无咎四首》中回顾道:“忆昨三年田舍中,六月正服农家苦。”而即使身在馆阁,也是对山水生活念念不忘,这一点我们可以在他的诗和友人对他的评价中得到印证。此外,他在《曹子方用釜俎字韵赋诗见遗予洎张文潜、晁无咎》中说:“我将隐遁山林姿,公等整顿乾坤户”鼓励友人们建立功勋,而他则想退居山林。清刘熙载在他的《艺概》中提出“诗品出于人品”即是说诗的品质、品格和品味与诗人本人的品行、品性、品德具有密切的关系。而像邓忠臣这样具有朴直情怀的文人,他的审美和价值体验决定了他的诗歌风格是浑朴自然,不事雕琢的。
(三)社会文化氛围
韦勒克在谈到文学与社会的关系时曾指出:“文学是一种社会性的实践。”[12](P83)社会环境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文人们认识某些审美评价的可能性。赵宋王朝重文抑武的国策,造成整个社会盛行浓厚的读书风气。宋朝第三代皇帝宋真宗曾有《劝学诗》一首: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锺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此诗形象地传达了皇帝对于读书重要性的阐释。不仅如此,宋真宗还使经筵制规范化、制度化,而“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子贵,尽是读书人”更是宋人对孩童进行的启蒙教育的重要内容。在这样的倡导和鼓励下,同时伴着印刷业的发展,宋朝时期文人读书成为一种风尚,同时也是“宋代社会最重要的价值取向。”[13](P102)人文活动占据了宋代士人的大部分日常生活,宋诗人也对人文内容更感兴趣。欧阳修有“乃知读书勤,其乐固无限”抒写自己在读书中所得之乐;黄庭坚有“想见读书头已白,隔溪猿哭瘅溪藤”赞美友人认真读书,好学不倦;苏轼有“尚有读书清净业,未容春睡敌千钟”以示高雅情怀……换言之,宋人已经高度接受了读书的熏染并视为生命体验中重要的一部分。
另一方面,邓忠臣的诗集中创作于哲宗元祐时期,而这时文学思想发展强调学问和功力。这种功力体现在诗歌创作中主要是语言表现技巧的用典、句法等方面。苏轼曾提出“用事当以故为新,以俗为雅,”这种用典主张在当时产生广泛的影响,邓忠臣的作品正应和了当时诗家提倡的艺术境界。加上邓本人勤于读书,尤爱先秦两汉经典。他在《漫兴成章屡蒙子方宠和更辱赠句辄用奉酬》里曾说:“清新每喜羊何知,冥默初闻雅颂音。不是南冠厌拘絷,楚人元爱楚风吟。”张耒在《嘲无咎夜起灯听慎思诵诗》中也说邓忠臣:“谁信苦吟无睡客,挑灯起听楚人骚”[1](P13309)。可见,邓诗富于人文修养的情感思想和遣词造句,与宋代的历史文化背景密切相关。
毋庸讳言,邓忠臣的诗也有明显的不足。他现存的诗从思想内容上看还是比较贫乏的,除了锁院生活和自己的情怀志趣,其他方面鲜有涉及。他的平淡风格似张耒却无张耒的锤炼之功,整体艺术成就和影响也远逊于张耒。他诗中的人文气息似黄庭坚却无黄诗的回旋曲折、奇崛劲挺,缺乏反复吟咏寻味的效果。
总之,试官不同于一般的文人,他们亲身经历过科举的历练,又在登科之后承担着为国家选贤举能的职责。他们独特的精神风貌和人生体验对那个时代士人气质品格的建构具有一定的示范作用。邓忠臣其人其诗虽然在整个北宋文学的发展中并没有起到推波助澜的巨大作用,但是他的诗歌却借其得天独厚的试官生活与创作背景,显示出独特旨趣。他的诗歌为我们管窥作为北宋中后期特殊的文士群体——锁院试官的精神风度、生活状态和复杂心态提供了新的参照。徜徉在中国北宋文学的大花园里,我们不仅要品读大师们的杰作,也同样不能随便忽略那些被大师光环掩盖的其他诗人。今人学者诸葛忆兵在评价锁院诗的创作时说:“从‘作者群体特殊’和‘锁院创作时间充裕’两个角度立论,锁院诗对宋诗风貌的形成有着特别的贡献”[3]。认识作为同文馆唱和诗发起者和参与者的邓忠臣诗歌的特色和价值,对于进一步了解和明晰北宋科举考试以及北宋诗歌也具有独特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