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离别歌和悼亡歌看源氏的人物形象
2018-03-07唐芙蓉
唐芙蓉
(湖北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北武汉 430062)
《源氏物语》是世界上最早的长篇写实小说,对日本古代文学和近代文学的发展都产生过重大的影响。作者紫式部除了用细腻的笔触向我们展示着平安时代宫廷贵族生活的历史画卷,对其人物内心的描写也淋漓尽致。《源氏物语》中刻画了许多鲜明的人物形象,桀骜不驯,自尊自爱的空蝉;柔弱顺从的夕颜;高傲又痴缠多情的六条妃子;古板守旧又恪守家风不随波逐流的末摘花;地位虽低修养极深的明石夫人等等。
主人公源氏“容华如玉、盖世无双”,且多才多艺,七岁时开始读书,“聪明颖悟,绝世无双”,“规定学习的各种学问,自不必说,就是琴和笛,也都精通,清音响彻云霄。这小皇子的多才多艺,如果一一列举起来,简直如同说谎,教人不能相信。”关于光源氏的人物形象分析历来已有不少,甚至拿来和《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做比较研究。光源氏在作品中的和歌数量约221首,占和歌总数的四分之一还多。除了作品中的事件能体现人物的性格,人物所做的和歌也极大地丰满着人物的形象。从内容上看,源氏做的和歌有为爱烦恼的恋爱歌,还有离别歌,这些离别歌里也有些许恋爱歌,还有宴游歌,羁旅歌,悼亡歌等。本文选取的是具有悲哀色彩的离别歌和悼亡歌。
主人公源氏到处偷香窃玉,情人众多,不仅潜入有夫之妇空蝉的房间,甚至和自己的继母藤壶妃子有染,甚至生有一子,其多情好色的性格,给无数的女子带来了诸多痛苦与烦恼,如给藤壶造成了自责内疚,未满四十就盛年夭逝,又如让六条妃子痛苦妒忌不禁生灵出窍,害死了正妻葵姬亡,源氏迎娶三公主又造成了紫上的抑郁而死。如果从儒家道德的眼光去看,源氏是罪大恶极的,但作品中并不见紫式部对源氏的厌恶之情。与源氏之妻女三宫私通的柏木,还有犯下错误的女三宫,藤壶女御,虽然他们的行为不道德,作者并没有贬低这些人物。作者紫式部要表达的并不是劝善惩恶的教条,而是贴近人情,解人性。阅读这篇作品的读者,虽然会同情这些不幸的女性,但也不会从现在的道德眼光去苛责源氏,除了当时的社会原因,还有作品内部的原因,紫式部对源氏除了大量的心理描写,让我们走近人物的内心去了解他,还替他拟了大量哀婉断肠的离别歌和悼亡歌。
源氏三岁丧母,六岁外祖母去世,第四回《夕颜》卷中的恋人夕颜天真烂漫,柔顺可亲,源氏特别宠爱她,在一次源氏带她出去时不幸暴亡,这是源氏成人之后经历的第一次死别。暮色沉沉,秋风萧瑟,源氏满腹愁思,仰望暮天,不禁吟道“闲云倘是尸灰化,遥望暮天亦可亲”。夕颜死后,源氏常常会想起她,跟身旁的人提起她,试图寻找她的遗孤来抚育借以慰藉,才会有后面将玉蔓迎进六条院和对她的追求。夕颜暴亡之后源氏并非不觉得自己罪恶,“我前世作了什么孽,今世消受这性命攸关的忧患呢?罪由心生,这是我在色情上犯了这逆天悖理、无可辩解的罪过所得的报应,故尔发生这罕有其例的横事吧。”
源氏和继母藤壶私通,不幸藤壶怀孕并产下一子,源氏迫切见到婴儿,但遭到藤壶的谢绝,不禁悲叹哭泣:“前生多少冤仇债,此世离愁如许深?”“源氏公子想起自己所犯种种罪过,不胜恐惧。觉得心中充满了卑鄙无聊之事,此生将永远为此而忧愁苦恨,何况来世,不知将受何等残酷的果报!”
由于六条妃子的生灵作祟,葵姬生下夕雾后就去世了,时值初秋季节,残月当空,凄凉无限,源氏眺望天空“丽质化青烟,和云上碧天。夜空凝望处,处处教人怜”,晚风凄厉,冷雨连绵的傍晚,源氏忘着经霜变色的花木,泪珠几欲与雨滴争多,“芳魂化作潇潇雨,漠漠长空也泪淋”,“饱尝岁岁悲秋味,此日黄昏泪独多”,虽然生平与葵姬不甚亲密,但葵姬的去世他是真正的难过,颇思削发为僧,遁入空门。
与六条妃子的离别也是在秋天,“从来晓别催人泪,今日秋空特地愁”,“今朝舍我翩然去,珠泪当如铃鹿波”是他赠给六条妃子的和歌,“愁”和“泪”是这两首和歌的中心词。不久父亲桐壶帝去世,让源氏更感人世可厌。
《须磨》卷是源氏流放须磨的事情,其间更是集中创作了大量感伤歌,有对正妻葵姬和亡父的悼亡歌,有对紫姬,花散里,胧月夜,藤壶皇后,六条妃子,花散里,来探访的葵姬之兄宰相等的离别歌,还有大量源氏自己怀念故人和京城的独吟歌。在四面秋风猛烈,涛声越来越高时,源氏不甚凄凉之感,“涛声哀似离人泣,疑有风从故国来”。“客中早雁声哀怨,恐是伊人遣送来”,“神京遥隔归期远,共仰清光亦慰情”,“命穷不恨人间世,回首前尘泪湿衣”,多是凄凉孤独的乡愁之歌。藤壶死后,源氏为只能偷偷独吟:“岭上薄云含夕照,也同丧服色深黝”,后来在梦中梦见她,醒来却不见,源氏哭湿了枕头,“冬夜愁多眠不稳,梦回人去渺难寻”,“渴慕亡人寻逝迹,迷离冥徒影无踪”。
藤壶去世后,源氏一直和紫姬生活安稳,权力地位也渐渐达到顶峰,但是他四十岁左右时被朱雀院托付三公主的事,本不愿意接受,但因一想到三公主和藤壶的血缘关系,终于决定了迎娶三公主,给紫姬造成从未有过的打击,不久因心病辞世。因紫姬和葵姬去世的时节差不多,源氏感到“旧恨新愁无两样,哀秋总是断人肠”。第四十回《魔法使》中紫姬去世后的一年里,春夏秋冬各个季节都有源氏创作的大量的密集的悼亡和歌,春雪,黄莺,春花,鸣蜩,流萤,菊花,秋露,大雁,都使他触景思人,无法慰藉,终于出家遁世。
在这许多的离别和悼亡的感伤歌出现的同时,多有源氏因感怀思人流泪哭泣的场面,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源氏物语》前两部和下部的第一卷虽然都是写源氏,但是源氏的感伤歌多集中在上部,中部在紫姬去世之前几乎没有他的很伤感的和歌,我们可以理解为藤壶的去世虽然给源氏造成了痛苦,但是没有了这份难以告知世人的恋情的困扰,源氏相对变得轻松,专心教育子女,与紫姬生活和乐稳定。刘勰曾说“情以物迁,辞以情发”,“文章染乎世情”,世界的万物触发人的情感发生变化,感慨发情,着而为文,但这种情感变化的根源在于“世情”,即人的经历最终塑造了人的情感内蕴,诗文的创作最终以人情世故为主因,源氏的这些与季节相关的伤感和歌其深层在于内在情感的郁结,所以即使不在悲秋时节,春花,夏蜩,冬雪都能唤起他内心的悲痛。可见,紫式部为我们刻画的不仅仅是一个为情所困而矛盾痛苦烦恼的源氏形象,更是一个重情重义,感情真挚的源氏形象。
本居宣长在《紫文要领》中写道:“欲知歌道之本意,宜精读此物语,领悟其情味;且欲知歌道之风采,宜细观此物语之风采以领悟之。此物语之外则无歌道;歌道之外则无物语。 歌道与物语其趣全同。”本居宣长认为表现人的真情,倾诉人内心所思的事是和歌的根本所在;为政治、为修身并非和歌的目的。源氏的这类离别歌和悼亡歌如泣如诉,哀婉断肠,正是真情的流露,他是紫式部在整部物语中付出心血最多的一个人物。
[1] 本居宣长.日本物哀[M].王向远译.长春:吉林出版集团,2010.
[2] 紫式部.源氏物语[M].丰子恺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3] 加藤周一.日本文学史序说[M].叶渭渠,唐月梅译.北京:外研社.2011.
[4] 叶渭渠.日本小说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