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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西岭李氏土官史话

2018-03-06王亚林

大理文化 2018年12期
关键词:定西李氏

王亚林

大理府赵州定西岭李氏土官,彝族,从其始祖李清宇自洪武十七年(1384年)时授土巡检起,世代相沿,直到清光绪末年,最后一任土巡检李永龄去世后,由于“未经地方官代为详请承袭”,无疾而终,历经明、清两朝,传承十七代、二十任,长达五百余年。而今,五百余年的纷华日盛,历经风雨沧桑而尘埃落定,化作墓草青烟,在历史的时光隧道中,忽闪忽闪,仿佛向人们诉说着什么。

昭武坡,在弥渡城南西山,是密祉下景东坡到弥渡城的必经之路,也是开南古驿道上的重要节点。明嘉靖初年,云南按察司副使、澜沧兵备道姜龙在这里添置龙马塘哨,定西岭土巡检李淮受命招募土军,驻扎于此,操练巡防,缉捕盗贼,保障驿道安全畅通。

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夏的一天,大理府通判黄元治就是顺着这条茶马驿路从密祉返回弥渡城。从密祉土官巡检衙署出发,跨亚溪河桥,爬山坡而上,过龙马塘哨,下景东坡,过腰惠铺,跨云津桥,到大庄瓦窑坡巡检司分衙门,或者大庄铺小坐一会,顺道而达弥渡城。

这天,黄元治在密祉起个大早,坐着肩舆,顺着陡峭的昭武坡缓缓而行。此行,他是专为编纂《大理府志》而四处采访,熟悉山川地理,了解一些乡风民俗,顺道听取定西岭土巡检李天成的工作汇报。在昭武坡顶龙马塘哨旁,定西岭土巡检李天成已经认认真真准备了一番,张设松幕,备置酒席,翘首以待,等待这位早已文名满天下的上司。

黄元治,安徽黟县人,康熙丙辰(1676年)科进士,为官清廉,甚至种菜自给,人称“青菜太守”。文采风流,书法更是了得,深得康熙皇帝赏识,钦点出任大理府通判,他的职责就是专司“督捕盗贼,控驭土官”。在青松树枝搭建的帐篷里,松针幽香四溢,暑热消遁无形,黄元治和李天成把酒临风,畅叙李家旧事,随即挥毫醉书赠诗:“山行风雨乱,陡削复迢遥。路已摩云背,人才到岭腰。野蛮窥客骑,古戍狎山魈。树叶编为幕,留余酒一瓢。”

黄元治不愧才高八斗,仅仅几个月时间,便编纂完成《大理府志》共三十卷。书中,黄元治用史家笔法,十分简洁地写道:“赵州定西岭土巡检,住弥只,在州东南一百二十里。元末,李清宇为弥只防守千户,明洪武十七年授土巡检,沿至李齐月,无子,弟齐斗袭。本朝平滇,齐斗归附,仍授世职。康熙二年,齐斗老,子国政瞽,不能视事,子天成承袭。”

这是目前所能看到的记载定西岭土巡检最完整的一条资料。定西岭土巡检李氏的起源、明清鼎革之际李氏历代承袭等情况,历历在目。始祖李清宇世居密祉,为元朝密祉防守千户,归附明朝后,授定西岭土巡检。此后,世代传袭,数传而至李齐月,再传弟李齐斗。清兴,李齐斗归附,由于年老,而本应袭职的李国政眼瞎不能理事,只好由李齐斗的孙子李天成袭职。

今天,顺着“迷渡”演变成“弥渡”、“弥只”演变成“密祉”的路径,透过黄元治遗留下的四溢墨香,试图去追溯那个土官世代相传的脉络,去触摸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土官的音容笑貌,去探寻定西岭李氏土官辖治一方领土、维护一方安宁的点点滴滴。

如在阳春三月时,穿过林荫密蔽的景东坡,弯弯曲曲,不算陡峭,山花烂漫,极富诗情画意。景东坡而后昭武坡,驿路颠颠簸簸,不知不觉中,一个果园围绕着龙马潭,在眼帘中次第展开,伸进潭中的小山坳上,矗立着的便是李清宇墓。立于墓前,放眼四望,果树四围,塘如月牙,山光水色掩映之中,势如月牙含珠,确实是一方风水宝地。

拂去二百多年的尘埃,一字一字地辨别碑刻,慢慢阅读碑文,内心也慢慢变得肃穆。墓基、墓墙、碑坊、碑额、碑龛俨然,两边碑坊上浮雕游龙奋力欲飞,碑心正中刻“诰封龙虎将军始祖讳清宇墓”,生员李廷献、李尊唐等题额。整座墓的主体基本保留了原有模样,墓旁的石狮子、廊柱等早已不翼而飞,消失在历史尘埃的深处,触目而令人感慨。据弥渡地方文物专家张昭先生考证,墓为乾隆四十九年(1785年)冬,由李清宇的第十四代孙李仙升率族人所建,从今新街镇小官庄迁葬于此。

李清宇为世居土著,元朝末年,任密祉防守千户,统兵1120名。洪武十四年(1381年)冬,明朝三十万大军兵分两路征滇,元朝云南梁王政权和大理段氏总管则联手抵抗,企图负隅顽抗。十七年(1384年),明军兵次弥渡,李清宇率兵投诚。征南副将军沐英用李清宇为先锋,攻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昆弥岭,一鼓荡平大理段氏,因“克平有功”,授定西岭土巡检。随后,总兵官以其功绩上闻,诰封龙虎将军,这是一个正二品的武职荣衔封赏。

昆弥岭,位于九顶山北侧之昆弥山而得名,雄峦叠嶂,南控弥渡,东扼祥云,北接大理,为迤西咽喉,号称“昆弥雄镇”,屡屡成为南诏国、大理国等历代政权的重要依凭。但这次,却在明军和李清宇部队的有效攻击下,摧枯拉朽,一举拿下,随后借势攻克有着“百二河山”之稱的大理,生擒大理土总管段明及其二子。时任征南右副将军,后来封为西平侯的沐英闻讯,欣喜万分,志得意满之余,亲自更名为“定西岭”。

遗憾的是,现有史料都没有明确记载,李清宇在这次决定性的战役中如何表现,功绩如何,只在各种典籍及李清宇后人碑铭中留下只言片语,诸如“冲破定西岭山岗,克平有功”和“诰封龙虎将军”之类。但我们从“龙虎将军”这个高规格的封赏中,透过沐英喜不自禁的笑容,可以猜想得出,李清宇一定身先士卒,奋勇杀敌,从而立下赫赫战功,一举奠定李氏土官的世守基业。洪武十七年,即1384年,成为李氏定西岭土官巡检基业的起点。

到了永乐初年,李清宇去世,可谓生死哀荣。永乐四年(1406年)正月,长子李德带着通关文牒、父亲印信和大理马等贡物,骑马赴南京朝贡告袭。永乐皇帝朱棣大喜,赐宴招待,并赐彩币、钞、绢。忙于迁都事宜的朱棣还是以稳定为本,批准了吏部奏陈的告袭文书,1406年9月,走过山水驿路,朱批圣旨终于从京师传来:“著他做巡检,还不做世袭,若不守法度时,罪他,著流官掌印,钦此。”几番告袭方告成功的李德跪拜接旨,接受印信,稳稳当当地坐上定西岭土巡检的交椅,开定西岭土巡检世袭之先河。

李清宇身处元明更替之际,一生戎马,于兵阵行伍之中建立起卓著武功,统驭一方 。可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他创下的这份基业能够世代传承,历经明、清两个朝代,得其十六代子孙十九人承袭。要不是遭逢清末变革乱世,也许还会传之更远。

明代承接了元代遗留下来的政治智慧,进一步强化“以夷治夷”边疆民族地区治理策略,“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让土司制度达到极盛。在全国设置土司、土官的7个行省中,云南设425家,为全国之冠。在大理府赵州南四十里之定西岭,则设置了定西岭土巡检,为该地所设唯一土官,设置之初,控制赵州与弥渡坝子交界的定西岭要道。

巡检为从九品官,在国家职官系统中属杂职,年俸仅六十石,其职级就相当于今天的派出所长,官秩低微,但职责重要,那就是维护一方平安。由于民族杂居、语言风俗差异大,明政府采取了灵活变通的土官承袭制,包括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叔侄相立、族属袭替等形式,不一而足,不强制按照礼制推行长子继承,充分尊重地方民族习俗。定西岭李氏土巡检有这般丰腴的土壤和气候,自然风调雨顺,世代相袭,可谓“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明仁宗洪熙元年(1425年),李德死后,由于嫡长子李能先其父而死,只好由李能之子、李德嫡长孙李子成袭职。九年之后,即宣德九年(1434年),李子成死,乏嗣,亲叔、李能弟李和于正统二年(1437年)朝贡告袭,钦准袭职。也是九年之后,成化二年(1466年),李和死,子李圆政也在长途告袭过程中死去,李和的嫡长孙李鉴又接过了土巡检职。弘治五年(1492年),李鉴死,长子李淮经过长达七年上下奔波,直到弘治十二年(1499年)才得承袭世职,是为第六代。

这是《土官底簿》所载定西岭李氏土官巡检的承袭情况,而《土官底簿》则为吏部验封司案牍之文,记录“正德以前云贵诸省土司爵氏因袭”情况,其真实性是无可置疑的。根据《土官底簿》记录年限最晚于嘉靖十九年(1540年)四月测算,六世祖李淮任职历弘治、正德、嘉靖三朝,嘉靖十九年(1540年)四月尚在任职。七世祖李从明应该就在嘉靖二十年(1541)以后,其事迹记载于万历十五年(1587年)修成的《赵州志》卷三“武功”中,云“土官巡检李从明,世祖李清宇,由洪武年间以功授巡检,缉捕弥只地,从明系世孙”。这寥寥数语的记载显得模糊不清,何时承袭、所获武功等诸多疑问均无法追索。

八世祖李齐月于崇祯元年(1628年)承袭世职,任职二十年而卒,死后无子。天启年《滇志》记载了他的治绩:“其部夷量土而耕,纳信不爽,从未闻征战之役”。也就是说,在李齐月治理下,定西岭土巡检司所属人民遵守法度,和平相處,辛勤耕耘,安居乐业。天启年《滇志》纂修时,正值李齐月任职期间,这应该是当时事实的实录,可资凭信。此后,正值42岁壮年的弟弟李齐斗于永历二年(1648年)战战兢兢地从兄长李齐月手中接过世职,焚香祭祀祖祠,祷告先祖护佑,李氏土官从此步入了风雨飘摇的南明时代。

大明王朝的背影渐行渐远,清朝爱新觉罗氏“龙兴之际”,大将军信郡王铎尼、吴三桂部队势如破竹,猛烈追击明朝残余,在南明永历政权在云南四处流窜的时候,李齐斗望着滇云之地清军势如风卷残云一般掠过,硝烟弥漫中,土司土官们无不望风而顺。一番冥思苦想之后,他看清了天下大势——明必亡,清必兴。顺治十六年(1659年)八月,南明永历帝出逃缅甸,清军尽平云南,李齐斗决计“跳槽”,毅然投诚归附清廷,得授旧职,顺利躲过了改朝换代的波诡云谲。

四年之后,即康熙二年(1663年),渐感年迈而力不从心的李齐斗决定“禅让”,而儿子李国政双目失明,不能视事,于是,年轻而聪颖的孙子李天成承袭,掌舵李氏家族基业,是为第十世祖。尤为值得称道的是,李天成虽然生当康熙盛世,却不幸遭遇吴三桂王滇及至叛清的波涛汹涌,但他凭借过人的政治智慧,在清廷和吴三桂的夹缝之中,保境安民,尽忠于国家,逆境求存,艰难突围,保全了祖先遗留下来的政治遗产,并顺利地把世职的接力棒交接到李绍庭手中。

雍正二年(1724年),李绍庭承袭世职,是为十一世祖。李绍庭和身逢乱世的父亲李天成同样不幸,不一样的是,和他不期而遇的是雍正年间声势浩大的改土归流。改土归流文武齐下,恩威并施,轰轰烈烈,波及川、滇、黔、桂四省。本来,云南以澜沧江为界,江以东地区全部改土归流,但李绍庭智慧不逊乃父,游刃于波澜壮阔的改土归流浪潮中,教化民众,土民相安,深得上司赞赏,李氏家族基业得以继续承袭,安然走出了“江外宜土不宜流,江内宜流不宜土”的死局。这里所说的江,即为澜沧江,江外是指澜沧江以西,元江以南的地带。

此后百余年,国家昌盛,社会平稳,李氏家族基业波澜不惊地传袭着。乾隆六年(1741年),李绍庭之子李廷枢袭职。《清实录乾隆朝实录》说:“乾隆六年辛酉四月,以年老告休云南大理府赵州定西岭土巡检李绍庭嫡长子李廷枢,袭职。”之后,弟李正枢袭兄职,兄弟为李氏十二世祖。乾隆十三年(1748年),李正枢之子李尊闻袭职,《清实录乾隆朝实录》说:“乾隆十三年闰七月,以故云南大理府赵州定西岭土巡检李正枢之子尊闻,袭职。”乾隆二十年(1756年),弟李尊爵袭兄职,为十三世祖,《清实录乾隆朝实录》说:“乾隆二十年乙亥,秋七月,以已革云南大理府赵州定西岭土巡检李尊闻弟尊爵,袭职。”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李尊闻之幼子,即第五子李仙升袭职,为十四世祖。

道光五年(1825年),李仙升卒,由于其子早夭,孙李泰源袭世职。《清实录道光朝实录》记载:“道光五年乙酉,冬十月,以故云南大理府属定西岭土巡检李仙升孙泰源,袭职。”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李泰源死,由弟弟李硕源护理土巡检职,《清实录道光朝实录》记载:“道光二十二年壬寅,十一月,以故云南赵州属定西岭土巡检李泰源弟硕源,袭职。”但因朝廷敕命到达地方前,李硕源便已去世,只好由其堂弟李沛源袭职,为十六世祖。直到同治十二年(1873年),因李沛源征调随军平定杜文秀起义,战死沙场,子李永龄承袭父职,是为十七世祖。《新纂云南通志·土司考一》说:“杜乱,助剿,伤故,子永龄同治十二年袭。”

云南土司制度肇始于元,完备于明,延续于清,残存于民国,废止于1956年。由于资料缺失,末代土巡检李永龄死于何年,其子孙承袭情况如何,已经无法得知,历史的真实渐次褪色,慢慢消失于春去秋来的迷雾之中。1936年纂修完成的《弥渡县志稿》说,“未经地方官代为详请承袭,于是李氏土职无形取消”。李氏后裔、密祉字启里村民李继康1987年重修李氏家谱时,明确记载“(李氏)诰授世巡检司职,传至民国成立,停职”,但缺乏可资凭据的史料支撑其说法,但也是一种说法。以此推断,年轻的李永龄1873年袭职,在职约40年,履职至清朝末年乃至民国初年,当不至差错多少。

至此,始祖李清宇于1384年奠基的定西岭土巡检,共十七代、二十任土官,或父死子替,或兄终弟及,或无子传孙,或侄亡叔继,代代相传,历500多年的春暖花开和风霜雨雪,随着时代的脉搏,和着明清帝国的国运盛衰,起伏升沉,渐次收取帷幕。其传承次序图为:李清宇——李德——李子成——李和——李鉴——李淮——李从明——李齐月——李齐斗——李天成——李绍庭——李廷枢——李正枢——李尊闻——李尊爵——李仙升——李泰源——李硕源——李沛源——李永龄。

确实,至清末,国家统治机器运转失灵,西方列强垂涎觊觎,苟延残喘的清政府自保尚是捉襟见肘,顾此失彼,已经没有更多精力顾及边地民族。何况,身处列强蚕食鲸吞之中,于千疮百孔的大清帝国而言,小小的一個定西岭李氏土官巡检,那只是细枝末节之事了。

今天,到密祉旅游小镇走走,浓郁的历史文化氛围立即就能把人重重包围。土官村居密祉川东,背靠莲花山,俯视整个密祉坝子。对面的“弥只铺”,是开南古道必经要冲,过往马帮商贾打尖住宿,那时马锅头们习惯称为“马食铺”,有的甚至传说成“马屎铺”。今天却有着一个文雅的名字——文盛街。传说,源于清代光绪年间云南督学戴鸿慈视学到此,嫌“马屎铺”之名不雅,与此地文风昌盛不符,故而赐名文盛街。

赵州为滇西通衢要道,“通国大道”冲要,明政府先后设置了蔓神寨、定西岭、迷渡市和乾海子四个巡检司。其中,由于定西岭“高峻险壮,俯视弥渡”,俨然天险,故而定西岭巡检司流官、土官并设,土官任副巡检辅佐流官巡检,各巡检司均置于知州管辖之下,分别控制赵州上六里、下川弥渡北、南、东三个区域。查阅相关史料,蔓神寨巡检司于1399年裁,乾海子巡检司于1604年裁,定西岭流官巡检1616年裁。进入清代,迷渡市巡检司也于雍正九年(1731年)被革,移驻白崖,短暂地设立过白崖巡检司,仅存24年,也于乾隆二十年(1755年)被裁革了,只有定西岭土巡检司一直沿袭到清末。

定西岭巡检司设司吏一名,从当地农民中检点招募弓兵二十一名。作为国家最基层的统治机构,朝廷对巡检司的职责有详细规定,就是盘查奸伪、缉捕盗贼,什么往来奸细、贩卖私盐犯、逃军、逃囚、无引生面可疑之人,事无巨细,统统都属巡检司的管辖范围。巡检司加强治安巡防,保障路畅民安,其官巡检以缉捕犯人多寡为政绩考核标准,虽然无权审理案件,但它既维护社会秩序,又稳定国家军队的基础,特别是保障国家政令的顺畅通行,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不知何故,定西岭巡检司不设在定西岭,却设在了土官村。考证立于乾隆五十年(1785年)的《李廷凤墓志碑》得知,定西岭巡检司肇始时是设在定西岭的,李氏始祖李清宇、二世祖李德死后葬于定西岭下、白崖西山脚下的小隐轩寺旁。至第三代李和,移驻弥渡中川的小官庄,第三代李和、第四代李圆政、第五代李鉴死后葬于该村后山。第六代李秀(李淮同辈兄弟)开始移居密祉土官村,死后葬于凤凰山。七世祖李从明葬小祉苴,八世祖李齐斗葬蜡窝,九世祖李国政、十世祖李天成葬赤古郎村。

斗转星移,世事沧桑。李氏祖茔地屡屡变迁,似乎也是定西岭土巡检司衙署屡屡搬迁的结果,也应该是政治社会不断变革、民族人口不断迁徙变化的时势使然。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成书于明万历十五年(1587年)的《赵州志》记载似乎透露出些许信息,该书“武功”一条记载,“李从明,始祖李清宇,由洪武年间以功授巡检,缉捕弥只地”。据此,李氏家族至少在公元1500年以前,即李氏第六代李秀时期,就已经迁居至密祉土官村了。由此,可以大致推断出李氏家族粗略的迁徙路线图:定西岭——小官庄——密祉土官村。

土官葬地的不断变化,透露出的一个重要信息是李氏家族居住地的迁徙路径。今密祉镇字启里村有修成于当世的《李氏家谱》记载:“我家原籍南京,于洪武十四年,始祖李清宇随师征滇有功,功定于西岭,诰封龙虎将军、士大夫武林郎,由明朝皇堂带兵,一路百战百胜,经过四川到云南,克平定西岭有功,于弥渡落籍,住居小官庄。由李秀迁移下川密祉土官村,在了三年,又迁移小密祉字启里,建起衙门大堂。后迁移大密祉柳城村,后又到土官村定基,盖衙门,诰授世巡检司职,传至民国成立,停职。”

这份记载来源于修成于1987年的民间家谱文献,修谱者李继康时年79岁,字启里村农民,为定西岭李氏土官后裔,初中文化,因原家谱毁于文革,故而重修。在此份家谱中,也肯定了李氏家族由弥渡川新街迁移下川密祉川的事实,且清晰地勾勒出李氏家族迁徙路线图,即:新街小官庄——密祉土官村——字启里——柳城村——土官村。其前半部分明显与《土官底簿》记载不相符,其迁徙路线应该也是祖辈口耳相传的记录,没有可资印证的史料,可信度有待进一步考证。

随着定西岭土巡检司衙署的屡屡搬迁,不断变化的是巡检司辖地。明代时定西岭土巡检司的辖地,包括龚荫《明清云南土司通纂》等各种专著记载均语焉不详,已是无法查考了。翻遍各种文献,只有《清代云南土司案册》记录得清晰,这段文字被修成于1900年的《光绪续云南通志稿》卷九十七完整地抄录下来。其管辖民户和土地四至云:“管夷民大小七十九村,东至阿古黑山顶云南县(今祥云县)界五十里,南至定远县(今南涧县)水槽哨、大设苴(今石鳞)及景东界一百二十里,西至蒙化厅(今巍山县)凤凰山界三十里,北至大庄界四十里。”

“定边县”讹为“定远县”。定边县,元至元十二年(1275年)置,属楚雄府,清雍正七年(1729年)裁县,析归楚雄府、蒙化府、顺宁府辖,其地即今南涧彝族自治县。在清代的云南,土巡检有的拥有世袭辖地,有的则没有辖地,比如镇南州、鹤庆州、罗次县辖下各置土巡检一人,就是只有职衔而无辖地的土巡检。从文献记载来看,定西岭土巡检是拥有世袭辖地的土巡检,其辖地用今天的地域称谓来说就是东界祥云县,南连南涧、景东二县,西至巍山县,北至弥渡大庄村,辖区内大小村庄达79个,定西岭土巡检司辖治两府一厅交界的广阔山林地域,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王国”了。

在今苴力镇先锋会兰村文昌宫内,保存着一通珍贵的碑刻,是目前唯一能见到的涉及定西岭土巡检的碑刻。碑刻立于乾隆五十年(1785年)四月二十八日,由阿苴郎村合村同立,由时任赵州知州徐树闳批示,发阿苴郎村实贴晓喻,主题为“请禁开垦山地以护民居、以培钱粮事”。

全文如下(模糊无法辨认字以“□”代之):

本年三月内,据定西岭土巡检验称,据举人吴振鲁呈前事呈称,情由阿苴郎后山左右二岭,田地处其麓,民居当其前,每年六七月,水淋雨连,且山土崩陷,洪水横流,其势无抵。山地未垦,其流浸浸,其势稍宽;山地一垦,水因犁坡而成沟,土随水而下,沙溢水涌来,横冲□□,致冲倒民居,冲埋田地不止。前因未曾请禁,无知愚民,妄行开垦,今以□□山地成熟□粮。振鲁等按,此山地不可开垦,且不可烦□□,护持山地,以护民居,以培钱粮,莫切于此。因是具呈,并合乡保头人具结存案,伏乞转详,仁恩万代等情。据此随批土巡司查勘,去后,又据土巡司验称:卑职随查,举人吴振鲁等再具呈词到职,卑职不敢避罪,只得冒昧修细,再祈查核施行等情。验田后到州,据此随查,阿苴郎左右二岭既有关于民居熟田,似未便擅行私垦,合行出示,禁此为□示,仰阿苴郎一带地方人等知悉,嗣后毋得将阿苴郎村后左右二岭擅私开挖,以致有伤民居,冲压田亩。如违,许该地乡保头人指名禀报,以便拿究,各宜凛遵毋违。特示。

这是一个历经各级呈上、转下,再呈上批准施行的文件。先是雍正六年(1728年)三月,阿苴郎村举人吴振鲁、贡生吴孟仁看到,本村不法村民擅自私挖开垦村后二岭山地,由于民居田亩位于岭下,致使雨季爆发泥石流灾害,冲倒民居,埋没粮田。于是具文陈情报告定西岭土巡检李绍庭,李绍庭派人勘验后呈报赵州知州徐树闳,徐树闳批示命令李绍庭仔细勘验回复。李绍庭再度查核实情,上报知州徐树闳。四月初四日,徐树闳审核批准,出示晓谕村民,严禁私自开挖,“如违,许该地乡保头人指名禀报,以便拿究,各宜凛遵毋违。”至此,历时一个多月,案子终于尘埃落定。

令人感兴趣的有两点,一是定西岭土巡检在处理这起案件中充当的角色,亦或发挥的职能。按照定西岭土巡检世袭辖地规定,阿苴郎村属于定西岭土巡检的辖地,辖区内发生的纠纷自然应该由土巡检处理。但定西岭土巡检在这个案件处理中,发挥的职能作用是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其最终裁决权依然属于当地衙门主官。也就是说,清政府在少数民族聚居的地区设立土官的目的,在于利用其管理当地治安巡逻、缉盗捕贼、赋役缴纳、民间纠纷处置之类的事务,而政令必须由当地衙门主官统一出示,以突出政权统一、政令统一。

有研究表明,清初改土归流前时期,土官在本辖区内实行司法专制,其司法具有极大的残酷性与任意性。改土归流后直到清末,土官的司法权受到较大的限制,逐步萎缩,至民国时期,土官的司法权已经被彻底取消,土官制度也最终退出了历史舞台。以本案为例,案件发生于1728年,此时的云南,在云南贵州广西三省总督鄂尔泰的主持下,改土归流正进行得风生水起,定西岭土巡检在本案件处理中没有丝毫的司法权,仅充当了一个文来文往过程中转承查验的角色,看来已经是被解除了司法权了。从这个意义上说,经过改土归流洗礼之后,定西岭土巡检已经转变为疑似赵州衙门的派出机构,在赵州衙门和基层土民村寨间起到一个承接作用。

第二点是清代少数民族“编户齐民”的问题。充实财政,稳定边疆,是雍正朝一贯的国策。在云南改土归流中,鄂尔泰把人数众多的土民统一编户,成为国家的“齐民”,能够较为自由地耕种田地,让“久荒之地,亩收数倍”,极大改善了广大土民的社会处境和生活状况。由此,彻底打破了以往土官管辖民族地区的封闭状态,改变了过去土民户籍不入国家鳞册,赋税较少的局面。本案禁止定西岭土巡检属下的土民私自开挖山地,为的是保护土民耕种的粮田,从而培植国家财政钱粮源泉,保证国家田赋来源的稳定性。从另外一个角度说,开挖山地,森林植被遭到破坏,雨季爆发泥石流冲没粮田,冲毁民居,便是变相侵没国家财政钱粮,还影响民族地区社会稳定。

之后,阿苴郎村民禁而不止,依然有不法村民开挖山地,乾隆十三年(1748年)八月二十三日,署赵州知州林光溶根据阿苴郎村民张泽等控告赵光嗣等“违禁耕种”,再度出示晓谕,明示“凡有封禁山场,不得私行开挖,如仍蹈前辙,立刻拿究,决不姑免”。也许,之后仍然有不法村民继续开挖山地,于是,乾隆五十年(1785年)四月二十八日,全村村民合议,将此前两任赵州知州出示的晓谕刻石立碑,晓谕教育村民严格遵守,再次禁止村民开挖山地。两次禁止开挖山地,而定西岭土巡检均没有参与其事的记载,说明土巡检对辖区土民的管理还是十分粗放的,也是其司法权弱化亦或被解除的表征。

由于巡检司属州县管辖,故方志不入紀事,而巡检司档案资料又严重缺失,致使定西岭土巡检李氏的族属,至今仍然迷雾重重。《大明会典》言之凿凿,认定定西岭巡检李氏为“土人”。《清史稿》及清朝各种实录,也一致称呼为“定西岭土巡检”,强调的是一个“土”字。所谓“土人”,谓世代居住本地的人,用今天的话说,指的是少数民族。今人研究明代云南土司制度的最原始最权威资料《土官底簿》和天启年《滇志》,均没有注明李氏族属,前者说李氏为“本州(赵州)宁远乡人”,后者说“李清宇,赵州弥只里氏,元为弥只防户”。清代师范《滇系》说“元为弥只防守千户”。这些文献清楚地说明,由元朝进入明朝,李氏是以当地原住居民的身份,且还是职任防户(防守千户)的身份归顺明朝征滇大军的。

李氏第二十一代孙李经在编纂李氏宗谱时,认定祖籍为南京徽州府休宁县,“洪武十四年到滇”。也就是说,李氏后人自认为是迁自南京徽州府的移民,族属为汉族。立于乾隆五十年的《李廷凤墓志碑》,是至今尚存的年代最早的李氏墓志,叙述李氏宗脈最详,墓主李廷凤为李清宇第十二代孙,墓志说:“吾家起迹南京徽州府,居于天水,迁自弥阳,历有年矣。”还说,“明代随黔国公南征,挂正先锋印”。

李富则是李清宇第十四代孙,立于道光八年(1838年)的《李富墓志》,说得更为明白:“李公府君,讳富,字盈溪,李乔之子也,系南京徽州府籍。”立于清光绪十一年(1885年)的《李占春墓志》记述得极其全面而清晰:“吾家自始祖李公清宇,乃原籍南京徽州府休宁县人是也,只以世当变乱,随军南征,已于洪武十四年到滇,十六年率师营弥。不越日,即冲破定西岭山冈,克平有功,因授诰封龙虎将军世守之职。”李氏祖籍南京徽州府休宁县,言之凿凿,1381年到达云南,1383年平定弥渡,言之详尽,不可置疑。大量资料均证明,至少在乾隆初年,李氏就开始自认祖籍为南京徽州府了,自认族属为汉族。越到后来,后代对祖籍为南京徽州府休宁县更是确定无疑了。

云南档案信息网是云南省档案馆专办官方网站,其专题数据库拟定出一个《云南土司世系名录》,该名录记录云南各地土官的土官名、治所、民族、承袭、设置年代,是目前把土官族属清晰化的重要资料。名录明确显示,定西岭巡检司土巡检李氏承袭十五代,族属为彝族。2004年,云南民族出版社《弥渡彝族简史》亦持相同看法,并为李清宇立传。2008年,武汉大学历史学博士后彭恒礼在研究弥渡花灯起源时,探访李氏土官家族后人,查阅研究《李氏家谱》,认为:“李清宇起初并不是从南京出发就跟随沐英的将领,而是云南当地的土著首领,沐英平定云南时归降明朝,《李氏家谱》的记载有悖史实。”

一个令人信服的现实是,今人所编著的各种地方文献,均持李氏土官为彝族的观点,诸如1993年《弥渡县志》、2008年《弥渡县文化体育志》、2016年《文化大理·弥渡卷》等。这些观点,和李氏后人的说法如此针锋相对,水火分明,李氏后人的说法,明显与“李清宇,赵州弥只里氏,元为弥只防户”等各种典籍记载自相矛盾,但我们有更多的理由,证实李氏土官是地地道道的彝族。

翻检《赵州志》,有一条信息十分值得关注。记载说:“卢鹿,土著,乌爨之后,俗讹为逻罗,九隆五族牟苴笃之裔,多居西南山。”弥只里地处赵州西南山,与彝族聚居的蒙化接壤,太极山即为细奴罗耕居之地。“卢鹿”,亦或“逻罗”,《弥渡县志稿》记载为“猓猡”,说“尚有夷族一种为土著,俗称猓猡”。今天弥渡西山彝族还自称“腊罗扒”,这是母系氏族时代彝族虎图腾崇拜的结果。对此,现代研究成果已经达成共识,“卢鹿”、“猓猡”均是中国西南地区彝族的旧称。在中原文化视野中,土著即土人,李清宇既然为土著,确定其族属为彝族当为不谬。

从李清宇获得朝廷诰封龙虎将军的荣衔来看,也可看出定西岭李氏土官为少数民族。因为,“龙虎将军”为明洪武二十五年十月设,给予禄月米六十一石,是朝廷专门用以封赠少数民族有功将领的,为朝廷对边地少数民族羁縻手段之一。据明著名学者于慎行所著《谷山笔尘》卷十一“筹边”记载:“蛮夷之长,即俨然称公卿,殊亵朝廷之体,而彼又不知为何官也。龙虎将军者,公卿无此官,以号蛮夷。彼以其名壮,必甚自喜,而与名器无损。人之识趣高下,于此迥然。”其实,在明代历史上,封赠少数民族有功将领为“龙虎将军”是所见多有的,比如女真族首领努尔哈赤就曾于万历二十三年(1595年)得到诰封龙虎将军。

历史发展规律显示,土司、土官,均是对边远少数民族地区实行羁縻政策的一种手段,其官多为地方人望最高的少数民族家族。定西岭李氏土巡检先祖是由少数民族融入汉族,抑或是由汉族融入少数民族,种种猜想,不尽疑团,一如缓缓南流的毗江水,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历史发展的现实却是,五百多年坎坎坷坷风风雨雨乃至纷华荣耀走过,由李清宇开基的定西岭土官巡检李氏,如今已繁衍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的家族,蔓延散居于柳城村、字启里、德苴、大树村等地,甚至更远的蒙化等外地他乡,枝繁叶茂,无论在哪里,无不深深融入中华民族之中了。

秋水苍茫,香烟缥缈,芦笙赛歌;铁柱巍巍,威镇昆弥,标绩全滇。这是弥渡在云南历史文化中重要地位的形象描述。

溯源历史而上,走进那个充满神话传说的蛮荒年代。赵州弥渡古称勃弄川,历来为白族先祖世居之地,先是仁果公元前109年在白崖创立白子国,至唐景龙二年(708年)逊位蒙氏,传三十三代、历817年之久。继之,由唐而宋而至元朝,这块土地由南诏国、大理国及至元大理段氏总管治理。“治滇第一人”诸葛亮在弥渡立铁柱纪功,以镇服南中,便是明证。如何高效率经营这片领土,明政府采取了土流共治的明智策略。

于是,一个精心编织的管治网络,在这片“王畿之地”铺设开来。在今凤仪地设流官赵州知州、在蔓神寨设置董氏土官巡检司,在今弥渡坝子中央设流官迷渡市巡检司、在城东与云南县交界设乾海子巡检司,在迤西天堑定西岭则流土巡检并设共治。政府还采取高配措施,移大理府通判驻白崖,统辖各巡检司,专司“缉捕盗贼”。同时,大理卫、洱海卫、蒙化卫、景东卫均在弥渡屯军屯田,分割而治,把一块不足两千平方公里的地方管理得严严实实。

耐人寻味的是,许许多多的土官都在一波又一波的改土归流浪潮之中,偃旗息鼓,甚或灰飞烟灭,而定西岭土巡检却能够安然无恙,代代传袭达五百多年之久。方志记载,直到清代道光年间,“弥渡市五方杂处,习尚稍殊”,下川“汉夷相杂,务学重农”,“白崖耕织相间,回汉杂处”。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白、回、汉、彝杂居的地方,明初方归入中国版图的大理,那时的弥渡少数民族却是多数民族,汉族却是少得可怜的少数民族。实践证明,明清政府在弥渡采取土流共治的策略是明智的,一直延续起用彝族李氏土官管治多民族杂居的地方,其选择也是正确的。

理由之一,效忠朝廷,恪尽职守,保境安民。始祖李清宇及时归顺明军,冲锋陷阵,为新兴的明王朝消灭大理段氏政权,统一云南立下战功。李从明任职时,屡屡被征调,为明军镇压地方叛乱服务,名载州志,事迹列入“武功”。入清,李齐斗顺势而为,及时输诚投附,让地方民众避免了一场血与火的洗礼,做着一个土巡检保境安民的应尽职责。清末杜文秀起义中,李沛源率领所辖民族士兵一队,随军奔袭,效命硝烟四起的战场,受重伤不治而牺牲。李氏土官世代守土有责,恪守尽忠,武功卓著,为弥渡地方的稳定作出巨大贡献,甚至不惜性命,血洒疆场,其忠诚可想而知。

理由之二,主动接受中原文化,推动地方文治。“云南诸土官,知诗书,好守礼仪”,这是《明史》对云南土官的总体评价,定西岭李氏土官未尝不是如此。李氏土官虽然出生行伍,却能顺应时代潮流,高度重视儒学教育,到十世祖李天成一代,已是讲求礼仪,文质彬彬。据李氏第十二代祖李廷凤墓志记载,十一代李绍闻、李绍德、李绍先、李绍宗兄弟,俱列赵州儒学庠生,后世李柱、李桢“俱入州学”,李莘阳“入大理府学”,李其达为廪膳生。李氏第十六代孙李占春夫妇墓志铭,由光绪庚辰(1880年)进士赵钟灿书丹,铭文说,“我族乃密川爰开风气、肇起文人之始”,李占春(1805—1873年)赠登仕郎晋承德郎,子李艺、李藩、李荟俱入庠,并授军功。

值得追溯的是,这个光绪庚辰科(1880年)进士赵钟灿,就是第十四传土官李尊闻的曾孙。李尊闻原配张氏,继配师氏,生子六人,其第五子即土巡检李仙升之兄,过继蒙化(今巍山县)赵氏之后,更姓名为赵荣甲,生子三人,二子赵福年为监生,生四子,赵钟灿即排行第四,先于光绪丙子(1876年)中试举人,四年后又考中进士,傲立于封建科举时代的最顶峰。其长兄赵钟成之子赵时敏,中试光绪丙子武举人。赵钟灿又生有五子,皆习儒,真可谓子孙繁衍,枝繁叶茂,“文庠武功,皆有辈出,代不乏人”。

可见,定西岭李氏土官家族无论迁居何处,立足于农耕,更重视儒学,深度浸淫于传统儒家文化。至十九世纪的清末,李氏家族人众已然跻身儒林,乃至名列官宦,成为清王朝的士绅阶层了,足见其儒化,或者说汉化程度之深。李氏家族率先垂范,在边地民族中大力推行儒家文化,化导乡愚,这也是朝廷所希望的。虽然,对于李氏土官的文治武功,不见史籍详细记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土人爱戴,士绅服膺,官府满意。

清乾隆年间,弥渡下川莘野村举人、著名史学家师范在《滇系》中这样评价李氏土官的治绩:“其部夷量土而耕,纳信不爽,从未闻征战之役。”师范说这话,是有很强的针对性的,明清两代,云南许多土官或因争袭而兵戈相见,或另图异谋而起兵叛乱,或豪横淫虐而部民不服,或邻境争利而事端频频,最终都落得个被朝廷敕令停袭,甚至被发兵征讨而自取毁灭的下场。而李氏土官治下的这片土地,则是夷民安心生产,按时朝觐上贡、按数完粮纳税,流官土官和谐共治,一派升平有为气象,故而深得朝廷信任,屡经改革浪潮冲击而得以保留传承下来。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与弥渡结下不解之缘的状元杨升庵的这句词,读来总是让人荡气回肠。回顾定西岭李氏土官五百多年的历史,他既得到中央朝廷支持,加以历代土官不懈努力,悉心经营,加快自身家族融入汉文化的同时,极力宣扬传统儒家文化,五百多年里发生的一切,亦或武功,亦或文治,一个显赫人家的曾经辉煌已是如梦如烟,多民族在团结和谐中共融共生,互惠互利,都已经成为一个家族的珍贵记忆,成为一段值得后人追忆记取的历史。

今天的土官村,为密祉镇莲峰村委会驻地,全村252户890人,为密祉川中一大村落,其底蕴丰厚的文化遗存,成为密祉镇赢得云南省旅游小镇称号的一大亮点。密祉川四面环山,土官村坐东朝西,背依莲花山,面朝凤凰山,亚溪河清泉叮咚,从西向东静静流淌,开南茶马古道由北而南悠悠延伸,仿佛一个世外桃源一般。这里,是远近闻名的花灯之乡、民歌之乡,也是世界闻名的“东方小夜曲”——《小河淌水》诞生之摇篮。

土官村名字来由,就是因为这里设有定西岭土巡检司衙署,李氏土官在这里居住、生活、办公的种种故事,在当地老百姓中,不知口耳相传多少年了。行走在古朴的民居巷道中,一户户大门雕龙画凤,每一块木雕,每一片木刻团,精美至极,赏心悦目。院内宽敞,红砂石条精巧地累砌,青砖围成别致的图样,照壁高耸,飞檐巍然,无不显示着当年土官家族的气派。祠堂前有两个长方形花台,均用红砂石围石砌成,古朴大方,从围石上的铭文“民国辛巳瓜月建”,“李姓合族建”来看,民国三十年,即1941年秋七月,土官村李氏合族对祠堂进行过一次修缮,并增建了戏台左右各一个花台,现在仍存的祠堂应该就是这次修缮之后保留下来的,至今已有77年历史了。

土官祠堂现改为莲峰村委会驻地,但当地人有着强烈的文物保护意识,在历次修缮过程中,都坚持了修旧如旧原则,仍然保留了当年的格局和雅致。祠堂不大,占地一亩多,分为祠堂、戏台、照壁、莲花池和厢房五部分,中间有一个宽敞的空间。其主体为祠堂,为供奉李氏家族历代祖先神灵之地,后人春秋祭祀。祠堂正前方延伸为戏台,建筑精巧,一个八角楼,巍峨高耸,雕廊画栋,逢祭日、节日,演戏看戏,娱神灵亦乐人。堂前有一泓莲花池,四围古木荫翳,夏纳清凉,冬存温润,处处流露出当年土官生活的不同凡响。厢房则为李氏家族私塾所在,聘请品行方正的饱学之士授课,凡家族子弟均可入塾读书,可见李氏家族對后代子孙读书教育的高度重视。

土官村居民李姓白姓居多,也有姓自的,而李姓最众。据土官村李姓老人讲述,土官村李姓和周边巡捕村、柳城村和小密祉字启里村的李姓都为一家,始祖均为李清宇,为土官家族的支脉,数百年恪守着不通婚的规矩,这规矩直到今天还在延续着。李氏家族族规现在虽然已经无法找寻,但可以看出,同族同姓不通婚应该便是其中之一吧。其实,同姓同族不通婚,是中华传统文化之一,李氏土官家族的这种族规也许是直到今天仍然遗留的家族遗绪了,同时也可看出李氏土官家族数百年间接受汉文化的点滴,也为追寻李氏土官家族汉化过程提供了一条线索。

每年正月十五,传统的密祉花灯节总是如约而至。据说,密祉花灯节已传承了上千年的历史。每到这天,密祉镇36个自然村全体出动,村村寨寨都组织灯班,汇聚密祉大寺前,龙狮上下欢腾,花灯琳琅满目,各村特色节目目不暇接,土官村演出的拿手节目便是“金鸡闹芙蓉”。据祖辈相传,这个节目隐含着一个美丽的传说:芙蓉林里芙蓉花开,枝繁叶茂,花朵娇艳,两只平时隐身在古寺中修炼成仙的金鸡看到如此美景,怦然心动,禁不住前来翩翩起舞,并引来百鸟飞翔,情景十分壮观。金鸡、芙蓉,为至善至美的象征;百鸟来朝,是吉祥如意的意象,土官村人通过这个节目表达着最淳朴的民间期愿。

定西岭李氏土官和清王朝一起走进历史,百年烽烟,白驹过隙,仿佛昨天。现在土官村李氏居民也是末代土官李永龄的第四代孙,亦或第五代、第六代孙,在他们的血液中流淌着当年土官的遗传,而他们的生命却已是在社会主义大家庭中全新绽放,幸福的面容,美丽的乡村,方便的教育,让他们丝毫没有忘记当年土官家族的荣耀。我已经不止一次走进这个神秘的村庄,每走进一次土官村,经过扶贫开发、新农村建设、美丽乡村建设、脱贫攻坚战等一系列兴农政策的推动,土官村已是全然换了面貌,不禁让人产生一种“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的别样感慨。

编辑手记:

土司制度继承于唐代的羁縻制度,是用来解决西南少数民族问题的政策,历经宋元的发展,到明朝时达到顶峰,土司在当地掌握着军队、政治、经济、文化的统治权,实际上是一个独立的王国,但其土司的身份又必须得到中央王朝的承认,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又摆脱不了中央王朝的统治。本文所说弥渡定西岭李氏土官自洪武时期授土巡检,位于今弥渡城西南,至清末沿袭500多年,经历了土司制度从顶峰至衰落的发展,对当地的社会稳定、经济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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