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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意识、文化自信与翻译自觉❋
——《汉学家的中国文学英译历程》评述

2018-03-06刘金龙

外语与翻译 2018年4期
关键词:葛浩文汉学家译介

刘金龙

在中国文学“走出去”的过程中,汉学家做出了重要贡献。朱振武等2017著《汉学家的中国文学英译历程》(以下简称《历程》)是一部系统研究汉学家译介历程的独具特色的专题论著。全书35万字,涉及英美澳三个国家21位汉学家,英国有翟理斯、霍克斯、闵福德、韩斌、白亚仁、狄星、蓝诗玲和米欧敏等8位;美国有威廉·莱尔、芮效卫、罗慕士、葛浩文、杜迈可、赤松、金介甫、徐穆实、金凯筠、安德鲁·琼斯、罗鹏和白睿文等12位;澳大利亚只有杜博妮1位。《历程》系统梳理汉学家的译介历程、译介策略、译介理念、学术贡献以及译介启示等诸方面,呈现汉学家研究的必要性和有效路径,开创汉学家及中国文学英译研究的新范式。

1.应时而生:直面中国文学英译问题

近年来,我国在翻译理论、中译外、外译中和翻译教学等领域取得了瞩目成就,但也存在不少问题,作者将其总结为,“我们一味地外译中,却殊少中译外;一心做国外学者的翻译研究和教学,却较少对国内翻译名家的翻译实践做学理上的梳理和诠解;一心研究如何重视国外特别是西方的文学文化,如何在译进时要忠实外来文本,如何在译出时要尽量考虑目标语读者的接受习惯和思维方式”(前言:8)。对此,《历程》将其研究重心聚焦于汉学家的中国文学英译,旨在探索中国文学英译的内在规律。

中国文学英译研究的成果量大面广,研究成果主要以论文形式呈现出来。作者研究发现,中国文学英译研究论文数量庞大,主题多样,揭示的问题非常明显:一方面,对整体的宏观把握性研究数量偏少,且时间分布不均匀。另一方面,微观研究占主体,即论文大都侧重于对单个作家作品的英译研究,重心在译作而非汉学家,较少深入探讨汉学家的成长历程、求学历程及其中国文学英译历程。实际上,海外汉学家除了从事翻译实践外,也对中国文学文化外译做了理论层面的研究,发表相关研究专著和论文,如澳大利亚汉学家雷金庆的《中国当代(1945-1992)小说的翻译与批评》和杜博妮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翻译:官方操作与版权交易》等,从宏观角度对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的翻译市场进行了观照。国外文学评论界和汉学家对海外中国文学研究起到推动作用,如宁明的《莫言研究书系:海外莫言研究》就是代表作之一。但因研究者受语言制约,不太懂中文,不得不借助如葛浩文等的译本作为源语文本,导致研究不够深入,且较少涉及到翻译问题研究。此外,内地以外的大中华地区,中英文报刊上登载有关莫言及其他当代中国作家文章的报道也不少,但因侧重点不同,谈不上探索汉学家的翻译活动给中国文学“走出去”带来的启示和意义。

作者认为,中国文学英译在某种程度上已失去了文化自觉和翻译自觉。《历程》中,作者将其归纳为三个方面,即文本选择的不自觉和不接地气、翻译中的双重标准以及受众意识的双重标准。就双重标准而言,过度倾向西方价值观,过于认同西方文化。英译中时主张以原作为基础,较少考虑中国读者;中译英时主张以译入语为主,用译入语来表达源语言。作者认为,这些都是对民族文化不自知和不自觉的表现,耐人寻味的是,综观《历程》中的汉学家,发现他们对中国文学英译却做到了“中规中矩”和“从心所欲不逾矩”,对文本选择、翻译策略、市场因素、接受效果等都会综合考虑,值得我们深思。

长期以来,总有人对汉学家的翻译动机和翻译策略抱有怀疑,认为他们或多或少地持有民族主义思想,会对作品进行随意增改删处理。《历程》则为我们展示了汉学家们真实的一面,他们对待作品的态

度极其严肃,有时甚至超出我们的想象。以葛浩文为例,莫言曾透露,葛浩文“经常为了一个字,为了我(指莫言)在小说中写到他不熟悉的一件东西,而与我反复磋商,我为了向他说明,不得不用我的拙劣的技术为他画图”(182)。这足见葛浩文在翻译过程中的谨慎态度和严谨作风,莫言对此赞许有加,曾在演讲中公开表达对葛浩文的谢意:“如果没有他(葛浩文)杰出的工作,我的小说也可能由别人翻译成英文在美国出版,但绝对没有今天这样完美的译本,许多既精通英语又精通汉语的朋友对我说:葛浩文教授的翻译与我的原著是一种旗鼓相当的搭配,我更愿意相信,他的译本为我的原著增添了光彩”(182)。译者和译本能得到原著作者如此之高的评价,也算“他乡遇知音”。

2.为用而著:采用独具特色著述体例

从事过中国文学英译且成就不菲的汉学家数量众多,选择哪些汉学家,以何种标准选取,以何种方式呈现,侧重其哪些方面,体现了著者的视界、理念和功力。《历程》的为用而著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选择精当而科学。全书中作者选取了21位汉学家,他们有的耳熟能详,学界对其研究较多,成果颇丰,如翟理斯、霍克斯、闵福德、葛浩文等;而他们有的则显得较为“陌生”,对其相关研究鲜见,如狄星、米欧敏、徐穆实、安德鲁·琼斯等。殊不知,一些文学作品能在西方世界扎根,汉学家功劳甚大。一方面,汉学家翻译某位作家或某部作品,成就了这位作家或这部作品;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某位作家或某部作品成就了这位汉学家。汉学家对某部作品选择的机缘可为我们提供某种借鉴。以狄星为例。她有过到贵州支教的亲身经历,这有助于她更加懂得薛欣然、于丹、严歌苓等作家作品中所蕴含的深厚文化和人文情怀,才使得她翻译的作品更加接地气,才能让英语世界的读者更加准确地了解到真实的中国面貌和丰富的中国文化。2002年,她两年磨一剑翻译的《中国的好女人们》成为其早期翻译的经典作品,并于同年入选兰登书屋。2009年,她翻译的《于丹〈论语〉心得》销售业绩骄人,在西方世界的销售量也一度超过了《狼图腾》。这点值得我们借鉴。

二是语言考究而鲜活。作为一部学术专著,《历程》的语言既严谨,又鲜活,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标题考究。无论是章标题,还是章节小标题,题目的拟定颇为讲究,高度凝练了每位汉学家的译介工作和成就,甚至连他们的性情爱好、人格魅力也可窥见一斑。例如白亚仁是位博古通今的汉学家,他笔耕不辍、译著不断,敢于尝试。根据他的译介特点和贡献,章标题拟为“今古文学我为路,中西文化译作桥”,章节二级标题为“眼光独到,博古通今”“文化溯旅,缘起《聊斋》”“耕耘译坛,融通中西”“交流访学,以文会友”“清晰原作,文贵真实”“赞誉加身,大放‘译’彩”,可谓立体呈现了白亚仁中国文学英译的特点、贡献和成就等。第二,语言鲜活灵动。《历程》的写作语言具有明显的文学特征,易于读者阅读。例如杜博妮译介历程这一章的开头有三段话,充满诗情画意,采用拟人、比喻等修辞手法。第一段借景抒情,第二段和第三段,描述澳大利亚具有独特的风土人情,并以开放的胸怀包容世界不同的文明在此融汇碰撞,最后引出个中翘楚的汉学家杜博妮。

三是研究系统而完整。系统性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每位汉学家研究自成体系。每位汉学家都是鲜活的个案研究,对每位汉学家的历程研究都包含其生平背景、译介缘起、译介成就、译介特点、译介效果/影响和荣誉嘉奖等方面,每个部分或简或繁,总体上勾勒汉学家一生的译介情况。第二,绘制汉学家世界谱系图。汉学家们英译中国文学作品的体裁和题材范围广泛,包括中国古典文学、现当代文学、小说、散文、诗歌和通俗文学等。例如在题材上,韩斌侧重当代乡土文学、米欧敏侧重谍战小说。有的汉学家因翻译某部作品而成名,如霍克斯和闵福德以英译《红楼梦》举世闻名、米欧敏以英译《解密》、芮效卫以英译《金瓶梅》、罗慕士以英译《三国演义》、葛浩文以英译莫言作品等为世人所知。《历程》对汉学家英译中国文学进行系统梳理,一方面考察每位汉学家对中国文学作品英译的选择偏好、翻译策略和产生的影响;另一方面,系统梳理和考察汉学家群体到底翻译了哪些中国文学作品,这些作品有何共性,又产生了何种影响,还存在哪些问题等,可为我们全面系统考察中国文学英译提供启示。

3.勇挑重担:烛照当下中国文学英译

《历程》既是对当前中国文学英译问题的总结,也为今后中国文学英译提供了启示,可归结为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为中国文学“走出去”指明了方向和路径。汉学家英译中国文学具有比较优势,作者通过搜集和研究汉学家们的译介之路和译介理念,得出了富有启发意义的结论,概述如下:(一)向海外有效译介中国文学,目标语国家译者非常重要;尽管源语国家翻译家的相关工作也在得到认可,但更应有文化自觉、创作自觉和翻译自觉的专家学者和翻译家;(二)文学翻译不只是翻译问题,还与国家影响力、文化认同、思维方式及认知惯性有很大的关系;(三)优秀的翻译是中国文学走出去的助力,但翻译选材更是中国文学真正走出去的关键;(四)翻译是一种跨文化的交际行为,故而要在跨文化和跨语际框架下谈论文学翻译,并考虑政治因素和市场因素等非文学因素,让文学翻译从概念走向生命;(五)鉴于文化语境的差异和不可译现象的存在,译者有时要对原文进行“改头换面式”的处理,因而对译作的评判也要超越单一的语言层面,并从深层的、心理的、审美的和文化的层面展开;(六)中国文学外译中不仅要注意市场因素和政治因素,还要照顾到翻译赞助人和译者的选择及培育,只有中国学者与西方汉学家通力合作,才能保证译作在目标语语境中被接受。(前言:5)这不仅是当前中国文学英译现状与症结的高度概括,更为之提供了破解之道。

二是认为中国文学“走出去”还须考虑文本外因素。包括三个方面:第一,要摒弃纯文学思维,需要厘清纯文学思维弊端;第二,要重视政治因素,加强政治思维,“充分利用各种政治资源,提高中国文学走出去的效率”(前言:6-7)。此外,要正视政府在中国文学英译中的作用,这也是世界各国的普遍做法。例如上世纪50年代,中国政府创办的《中国文学》杂志和新世纪实施的“走出去”国家战略,都体现了国家的干预。无独有偶,日本文学的“走出去”也始于20世纪50年代,为了改变日本和美国两国文化的译入与译出的巨大逆差,日本政府在70年代开始设立国际交流基金,对1973年起出版的有关日本文学与文化的书籍给予出版和翻译计划实施资助,随着“日本的名著”翻译计划的实施,包括夏目漱石、三岛由纪夫、芥川龙之介等人的31部日本文学与文化作品得到译介,在美国产生了较好影响,美国读者对日本文学积累了较好的阅读感受,为日本文学在英语世界的进一步传播打下了基础(许钧2015:113-115)。英、法、德、韩政府也为各自的文学外译提供各种支持。第三,要注重市场因素,培养市场思维。总览全书,不难发现汉学家们在翻译选材、翻译理念和翻译策略等方面,也会多方考虑,包括作品价值、个人爱好和市场因素等。当然,注重市场因素和培养市场思维并不意味仅仅依靠市场销售作为判定文学作品优劣的唯一标尺。应该将其置身于翻译文化史之中,在宏观整体的视野下做出判断。

三是中国文学“走出去”应具有文化自觉和翻译自觉意识。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有葛浩文的功劳,但根本原因还在于其作品本身的文化传统和兼收并蓄,在于莫言具有强烈的文化自觉和创作自觉。“有些人说莫言的作品主要是学习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等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和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等欧美现代主义意识流小说,其实,莫言向他的同乡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等中国文学经典学习的东西,远超过其向欧美的前辈和同行们学习的东西。莫言的作品根植于家乡土壤,立足于中国传统文化,当然同时也较好地做到了兼收并蓄,这是其作品走向世界的深层原因,是应该是我们考虑选择源语文本的重要因素”(朱振武2016:85)。葛浩文对莫言作品的翻译可谓非常忠实,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莫言作品本身的魅力和独特价值,吸引着葛浩文。

我们还以《红楼梦》的两个译本为例。霍译本以读者为中心,立足于英语读者的认知与审美情趣,充分考虑英语读者的阅读习惯,采用交际性的归化译法。杨译本则以原著为中心,立足于原著的文化传统与审美习惯,充分传递原作的修辞特色,采用语义性的异化译法。因此,霍译本在西方英语世界接受度较高,而杨译本则遇冷,接受效果不佳。对此,许钧(2015:116-117)认为,霍译本在过去被接受得更好,也并不意味着他采用的翻译方法具有超越时间和空间的普世意义和价值。在当下以及将来的全球化的语境下,中国文化越来越融入复杂多元的世界文化体系,世界也已对中国及中国文化表达了强烈的兴趣和好奇,杨译本的“异化”与“忠实”较好地保留并传递出了富含中国文化审美和修辞特色,因此,从发挥中国文化的长期渗透力与影响力而言,该译本自有不可低估的价值,相信会被越来越多的英语读者所认同和接受,在翻译史上赢得其位置。

综上所述,《历程》一书对汉学家中国文学英译历程的系统梳理无异于一次对中国文学英译的反思与探索。作者以对汉学家的译介历程、译介策略和理念及其学术贡献等问题的探讨作为研究问题的切入点,分析汉学家的中国文学英译经验,呼吁我们在中国文学英译时要有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并能做到翻译自觉,这是作者撰写本书留给我们更为广阔深远的思考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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