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如何深入推进师范教育内涵发展
——访南京师范大学校长陈国祥
2018-03-02桂庆平张男星
记者 桂庆平 张男星
今年初,《关于全面深化新时代教师队伍建设改革的意见》颁布,这是新时代党和国家对教师教育事业发展的一次系统性动员和全面工作部署。在新的发展要求下,师范教育如何理解自身肩负的育人使命和责任?如何面对新的培养力量的冲击和挑战?如何强化本科教学工作的中心地位,回应以本为本的育人要求?围绕这些问题,本期“高端访谈”栏目对南京师范大学校长陈国祥进行了专访。
南京师范大学校长 陈国祥
●师范大学是教师教育工作的主阵地,师范院校的发展,本质上是为国家发展、为民族振兴,是为“中国梦”圆梦。高水平非师范院校,特别是综合性大学办师范,从长远来看是一个趋势。综合性大学可以在培养高校教师方面有所侧重。教师教育强调培养院校和基础教育之间的一种互动,师范大学可以和相应的基础教育阶段学校互动,这一点算是先入为主,比综合性大学更有优势。
《大学》:陈校长,您好!今年,党中央和国务院发布了《关于全面深化新时代教师队伍建设改革的意见》(以下简称《意见》),对教师教育的发展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此背景下,您认为师范教育的发展目标和使命是什么?
陈国祥校长(以下简称陈校长):去年,党的十九大胜利召开,十九大延续了十八大以来国家对人力资源的高度重视,可说是改革开放40年来达到了新的高度。以前我们经常讲尊师重教、科教兴国,党的十九大以后有一种新的提升。在学习党的十九大精神时,也能感受到,党和国家对于推进教育现代化、建设教育强国、办好人民满意的教育,包括高等教育的“双一流”建设与内涵式发展寄予了很高的期望。最近,教育界特别关注习总书记在全国教育大会上的讲话。总书记对教育做出了很高远的概括,把教育视为民族振兴、社会进步的基石,视为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德政工程,“教育是国之大计、党之大计”。这些都是在赋予教育一种更宏观和更重要的责任。
在全国教育大会上,总书记提出了“九个坚持”作为教育改革发展经验,其中“坚持把教师队伍建设作为基础工作”,给予教师高度的认同。总书记也谈到了教师的使命,比如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人类文明的传承者,这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地位了,还有什么职业能够从灵魂、从文明的角度来界定?我们也感受到“三个传播”(知识、思想、真理)和“三个塑造”(灵魂、生命、新人),给教师这个职业赋予了特殊的使命。要努力提高教师政治地位、社会地位、职业地位等“三个地位”,也是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在学习习总书记的讲话中,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和高校管理者,我们能感受到以“师范”为名的大学有一种特别的使命和责任。新时代教师承担的使命是培养担当民族复兴大任的时代新人,而教师培养的源头在高校,尤其是师范院校。师范大学是教师教育工作的主阵地,师范院校的发展,本质上是为国家发展、为民族振兴,是为“中国梦”圆梦。因此,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提供人才保障,这是新时代赋予师范大学最核心的使命。现在的关键是如何把这样一个使命落实到具体的工作过程中,即师范大学如何培养和造就党和人民满意的高素质专业化创新型的基础教育师资。
《大学》:《意见》中强调要建立以师范院校为主体、高水平非师范院校参与的中国特色师范教育体系,您如何看待这一政策?
陈校长:我认为,高水平非师范院校,特别是综合性大学办师范,从长远来看是一个趋势。从我国和西方教师教育体系的发展史来看,存在着一个演变的过程。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我国在洋务运动中学习西方办学堂。出于对教师的需求,当时出现了一批专门的师范学堂,例如南京师大的源头是三江师范学堂。但是师范学堂完成了它起初的特殊使命后,整个教师教育体系逐渐出现了一定的变化。可能是受西方的影响,发现高水平教师培养需要学科的支撑,所以逐渐把师范教育融入到综合性大学体系里,借助综合性大学学科的支撑来办师范。这从理念上应该是一个进步。就南京师范大学而言,从三江师范学堂,到两江优级师范学堂,再到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在南高师的基础上建立了东南大学,然后到后面的中央大学、南京大学等综合性大学阶段,其实也是一个“寓师范于大学之中”的过程。
新中国成立以后,百废待兴,要普及教育,需要大量教师。在当时特定的社会背景下,1952年的高校院系调整把有些综合性大学拆分成专门的师范院校,由师范院校专门培养中小学老师,所以那时及后来新建了一批师范学院、师范专科学校。经过多年演变,现在统计下来,全国还有270多所师范院校,形成了中国特色的教师教育体系。从1952年直到改革开放以后的一段时间,师范院校承担了专门培养教师的特殊使命,对于我国基础教育的发展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随着社会发展对教育、对教师以及对人才培养和人的发展的需要,对教师各方面的素养要求更高了,这时又出现在综合性学科支撑下办师范教育的需求,所以教育部门提出了鼓励综合性大学办师范的政策。再加上高水平学科、高水平科研,包括大师名家等等,更多的还是在综合性大学里,这是不可否认的。所以就出现了综合性大学办教师教育的情况,全国现在大概还有210所综合性院校办教师教育。我认为鼓励综合性院校办教师教育,是长远的、超前的考虑。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师范院校以后就没有生命力或者没有特色,没有贡献自己智慧、能力的场所。目前,实际上处于一个两种模式混合的阶段。
综合性大学办师范实际上也是一种资源的优化利用,是符合教育规律的。当然我们需要探讨,综合性大学办师范,它的定位到底是什么?现在师范教育更多关注的是基础教育的师资培养,包括中小学、幼儿园教师;但是大学的师资中,有些老师的学科基础、专业技术没有任何问题,而教师素养、教育技能,也就是教师能力上面出现了一些不尽如人意的现象。所以,我认为综合性大学可以在培养高校教师方面有所侧重。像南京师范大学这种水平的大学,教师教育的重点是面向基础教育,同时也可以承担高等教育师资培养的任务,而综合性大学也应该参与到高校师资培养的体系中来。综合性大学办教师教育,应该有很广阔的天地。
《大学》:师范院校要和非师范院校,特别是同区域的综合性大学同场竞技,您觉得师范院校有什么样的优势和劣势呢?
陈校长:我认为,作为一所师范大学,需要厘清办学定位,突出育人特色。一方面,师范大学在培养教师方面的基础比较好,它有渊源、有积累,多年来一直在传承发扬、在不断思考,地位不是在短时间可以达到的,所以在教师教育上,师范院校有它的特色;另一方面,教师教育强调培养院校和基础教育之间的一种互动,师范大学可以和相应的基础教育阶段学校互动,这一点算是先入为主,比综合性大学更有优势。在江苏基础教育阶段,尽管有南京大学、东南大学或者其他大学的毕业生做教师,但是份额很小,师范院校的毕业生则占据了主要的份额和相当的地位。我校有一位基础教育战线上的校友曾经在20世纪90年代末统计过,在江苏400所左右的重点中学里面,校长、主管教学的副校长、还有学科骨干的70%左右都是南京师范大学的校友,特级教师大概有60%的南京师范大学校友。所以,师范院校在基础教育教师培养中已经占有了很大的份额,形成了一个良性的循环,因而先天地有一种因我们国情而有的特色。
此外,作为一所师范院校,尤其像南京师范大学这种入选“211工程”、省部共建和“双一流”建设,而且同行认可度较高的师范大学,在发展过程中借助于国家“211工程”“双一流”建设的一些政策支持,实际上既有师范院校的特色,也有综合性大学的特点,这就把综合性大学的一些资源和优势与教师教育很好地结合起来。尽管南京师范大学名字中有“师范”两个字,实际上也有一种综合性大学办师范的特征,因为学校现在教师教育只有1/5到1/4左右。在国外的大学体系中,专门的师范院校并不多,而国外综合性大学的教师教育体系跟我国也不太一样。所以,作为师范院校,尤其是像南京师范大学这个层次的,从长远的发展来讲,还是有自身优势和特色的。
当然,也许以后像清华、北大、南大这样的综合性大学,因为国家的大政方针,可能也会办教师教育,但前提是取决于评价体系。如果按照现有的资源配置和评价体系,恐怕综合性大学要办教师教育不太容易。因为办师范教育的投入和产出短期里是看不到的,师范教育培养的人才和社会反应需要一个过程,不像科研产出,今年发表了一定数量的高水平论文,明年甚至下个月国际评价体系中的排名就上去了。
●“双一流”建设应该是国家的牵引战略,是一个抓手和引领,它和内涵式发展是内在关联的。建设一流学科的时候,不是说这个学校只做这一个学科,而是说以这个一流学科带动整个学校的内涵建设和发展。每个学校根据自身特点,结合的方式、深度、层面、方向会有所不同。
《大学》:“双一流”建设所带来的资源和评价指标有可能不利于师范大学,那么如何体现出师范大学的特色,或者师范大学如何应对这样的发展环境?
陈校长:这次“双一流”建设高校共有137所,其中42所入选一流大学建设高校,师范大学中只有北京师大和华东师大入选;剩下的95所“一流学科建设高校”中只有7所师范院校,其中包括3所部属师范院校,南京师范大学很有幸进入到这个体系里。表面看师范院校份额不算太少,但是从师范教育肩负的使命来讲可能就不够了,因为师范教育是教书育人、培养基础教育教师的,人才的成长以基础教育为基础,一流的基础教育必然需要一流的教师,从这个角度上说,师范大学入选的数量就比较少了。而且有些师范大学入选的学科属于自然科学,并不是教育学或教师教育类学科。
从一名基层工作者的角度来理解,“双一流”建设应该是国家的牵引战略,是一个抓手和引领,它和内涵式发展是内在关联的。师范大学进入到这个体系后,学校资源分配会倾斜,学科会获得保障,就可以在一些学科上进行再提升,这对于提升教师教育水平是有益的。南京师大在“双一流”建设上和国家的方针是一致的,都是把“双一流”建设和内涵式发展相关联。虽然是地理学科入选“双一流”建设学科,但是我校借助国家、江苏省的资源,在重点发展地理学科的同时牵引相关学科,如生命科学、计算机学科、教育学科、法学甚至人文学科,带动这些学科的发展,提升学科整体实力。教师教育要有学科支撑,我们希望通过学科建设结合教师教育的基础和特色,将两类学科融合起来。地理学科是牵引性学科,而教育学科几乎同等对待,教育学科本身也是教师教育中核心的部分。我们把学科的发展和教师教育有机结合,强化学科支撑,在此基础上彰显教师教育特色。
当然,由于评价体系注重硬性的、显性的指标,比如奖项、论文之类,虽然说要把两者智慧地、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但是短期内不一定会有太显性的效果。最近我们和主管部门进行了交流,我们很高兴地了解到,“双一流”建设后续会更多关注人才培养,也就是回归高等教育的本源和使命,这就给了我们一个依靠。总的来说,设想比较美好,具体还要再探索,实践的过程会比较困难。
《大学》:作为“双一流”学科建设高校,您认为应该如何协调“双一流”建设学科与学校其他学科发展的关系?
陈校长:目前在处理这两者的关系上,有些入选高校的做法是把所有资源都给一个学科,保持一流学科的持续发展。特别是那些办学层次不是特别高,但特色很明显的高校。虽然不可否认,这个学科发展好以后,会为国家、为行业作出贡献,但是一所大学必然还有其他方面的使命。比如从人才培养的角度,还要考虑教育公平问题。假设有一所行业院校,在高等教育规模扩张中扩展了不是其特色和擅长的学科专业,进入这些专业的学生也会希望得到良好的教育,如果学校只把资源聚焦到某一个学科上,可能对他们来说不太公平。诚然,学科水平提升后也有可能反哺到整个学校,但是我认为发展过程中也要兼顾均衡、可持续,所以“双一流”建设一定要与学校的内涵式发展结合起来,不能一所学校只发展一个学科。我们希望把现在的评价体系中对我们不利的方面转化成有利的方面,更多地从学校长远发展的角度来考虑。所以,南京师范大学希望借助地理学科的发展来形成校内相关学科群的整体提升;同时把这个提升和师范大学的使命即教师教育连接起来,找到一条学科建设和教师教育之间的通道。如果南京师范大学的资源都聚焦到地理学科,其他二十几个学院不被重视,那可能用不了多久学校就面临生存危机了。社会发展也不应该是这样的,理性一些会比较好。
《大学》:您是想通过“双一流”建设把学科资源整合起来,带动学校整体办学水平提升?
陈校长:对,我们建设一流学科的时候,不是说这个学校只做这一个学科,而是说以这个一流学科带动整个学校的内涵建设和发展。每个学校根据自身特点,结合的方式、深度、层面、方向会有所不同。例如南京师范大学作为师范大学,“双一流”建设可能就与整体的教师教育结合起来。从国家顶层设计角度来看,也是希望“双一流”建设作为一个牵引,但是要保证实际操作过程中不走样,最核心的就是评价体系。现在高校反映比较多的也是评价体系问题,教育部门也比较谨慎,评价体系导向上更多的还是求稳。但是,从近期教育部门发出的一些声音、一些理念、一些思路来看,基本上跟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都是希望通过“双一流”建设的牵引,带动整个高等教育事业的发展,带动整个学校水平的提升。江苏实施高水平大学建设工程,跟“双一流”建设配套起来、结合起来,实际上就体现了刚才所说的思路,并不是聚焦到某一个学科,而是聚焦重点资源的合理使用。
●作为师范大学,在进行学科专业调整时,应该以它所服务的区域和行业特征来设定和优化学科专业门类,建立以需求为导向的动态调节机制。
●应用型大学建设,一方面是对高校实行分类管理和引导,有利于实现高校特色发展;另一方面,有利于促进教育资源分配,更符合国家经济社会发展需要。
《大学》:您多次提到,师范大学的发展要和教师教育学科的特色融合发展,那么在师范大学的学科专业设置调整方面,有哪些建议?
陈校长:南京师范大学是比较慎重和严谨的,学科设置方面变化不是特别大,但是也在做必要的调整,更多的是在原有学科基础上进行分离和增长。最有代表性的是教育科学学院,当初这个学院里还有心理学的学科专业,作为大教育类里面的一个体系,后来就渐渐把心理学分离出来了,成立了专门的心理学院。满足社会发展需要是大学发展的一个使命,师范大学在学科优化调整上,一方面是取决于基础教育的需求,另一方面就是国家和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
就教师教育而言,由于中小学的体系相对完整和稳定,所以我们更多还是保持原有的体系。但是,现在的教师教育和以前的教师教育也不太一样,在保持数理化地生、音乐美术英语等等这些传统学科的同时,在现有学科的基础上有一些拓展。比如,外语学科在英文为主的同时,适当在语种上有一些拓展,满足中小学的特殊需要。其他的一些学科,同样也有些拓展,这些都是从学科的角度来考虑的。在教师素养和技能方面,原有的体系里的教育技术学、课程教学论等,该独立的独立,该提升的提升,该强化的强化,归结起来就是教师教育过程要能满足教师培养的需求,尤其基础教育对师资的需求。当然,因为现在国家重视学前教育和小学教育,所以小教、幼教相关的专业也得到了强化。同时,我们也利用南京师范大学作为综合性大学的学科优势,通过一些学科的强化来提升师范生的人文素养和科学素养;另外,教师综合素养的拓展实际上也是一个全方位的过程,包括国际交流和国际视野拓展等方面,我们也进行了强化,设立了国际文化教育学院等机构。
为了满足社会发展需求,南京师范大学也调整和新设了一些学科和专业。比如服务国家战略,成立了海洋科学与工程学院、环境学院等。以前南京师范大学有十几个系,现在有27个学院,有一些应用型的学院,像工科学院,以及其他一些学科,与师范教育没有什么关联的,这也是办学的需要。这一点上,从外界来看是比较保守的,但是就像刚才讲的,学校也是比较慎重,因为一旦专业设置陷入过度扩张,可能会带来一些资源损耗。所以,未来可能有些学科专业还要再整合压缩,更多聚焦到对教师教育起支撑作用的学科。
《大学》:师范院校在设置和调整学科专业上的思路是什么?比如师范专业国家是有数量要求的,那么非师范专业的调整逻辑是什么?
陈校长:作为师范大学,在进行学科专业调整时,应该以它所服务的区域和行业特征来设定和优化学科专业门类,建立以需求为导向的动态调节机制。相对而言,基础教育的科目是比较完整和稳定的,所以教师教育的需求变化不是太大。目前南京师范大学大概1/5到1/4的学生是师范专业,还有3/4到4/5的非师范专业,量还是比较大的。师范教育的特点在于人才培养的综合性,师范专业需求的是某一个学科方向,学科专业的发展在很多方面都可以支撑这个师范专业。比如,数学有师范专业,也有非师范专业,数学学科是对数学师范专业的支撑。这些学科说起来有很多的非师范生,但是也有一个相互流动的过程。非师范学科的发展,也满足了师范生考研和深造的需求;还有一些非师范专业是偏应用的,其设置是考虑到满足社会需求和经济发展中用人的导向。另一层原因,在高等教育规模扩张的特定阶段,教师教育也有就业问题。尽管需求很旺盛,但是考虑到南京师范大学的层次,学生毕业后会更多地选择城市和重点高中,这就要求我们必须把师范生控制在一定规模。
归结起来,又要谈到一所大学对资源的分配和利用上。有相当一段时间里,大学向上争取资源主要取决于学校的学位点数量。在高等教育规模扩张的特定阶段,南京师范大学扩张了一些学位点和专业,学校也确实从中获益很多。现在回过头来反思,整个体系是铺开了,但是从这些学科的发展水平、资源争取及后续发展来看,也带来了一些问题。因此,现在有些专业又开始缩减,包括一些课程和专业的改造和调整,学科专业设置是动态的。经过不断调整,现在已经进入一个良性的状态,不管教师教育也好,其他的学科专业也好,在将来的发展过程中都有相互的促进和支撑作用。
《大学》:在应用型大学建设过程中,有一部分新建本科高校是从师范院校转过去的,您如何看待这种转型?
陈校长:这涉及到高校的分类问题。以往常见的分类是研究型大学、教学型大学和教学科研型大学。教育主管部门现在把“应用型大学”作为一个导向,希望一部分高校能实现转型。对高校实行分类指导、分类评价,从顶层设计来讲是一种相对科学的导向,就看怎么理解这种转型或分类。作为一名基层教育工作者和高校管理者,我的理解是:一方面,对高校实行分类管理和引导,有利于实现高校特色发展;另一方面,有利于促进教育资源分配更符合国家经济社会发展需要。这种转型或分类,实际上是针对高校发展的同质化现象,发展过程中求大求全,更多强调规模,争取更多资源。但是,从理性的角度来看,这种分类可以作为一种倡议和导向,绝对不能教条——应用型就只能是应用型。教育部门提出向应用型高校转型的思路,是符合中国国情的,接下来就看高校自己的定位了。高校管理者应该对自己学校的发展有明确的定位。
●师范教育是对人的教育,它的作用和效益是长期的、隐性的。所以评价政策必须要把长期的和短期的、显性的和隐性的、经济的和社会的作用和效益综合起来考虑。
●专业认证申请不应该简单地用学校身份来限制,应该要参考同行和行业的反馈,例如学生毕业后的就业情况、认同度等,尽管操作上有一些难度,但从长远来看会是好事。
《大学》:现行的评价政策对师范院校的发展有利吗?理想的评价应该是什么样的?
陈校长:我个人认为是不利的。现在对一个大学的评价和对一个学科的评价实际上是类同的,还是要采取综合性的评价模式,更多的还是强调对社会的显性的、短期性的贡献。师范教育是对人的教育,它的作用和效益是长期的、隐性的。所以评价政策必须要把长期的和短期的、显性的和隐性的、经济的和社会的作用和效益综合起来考虑。
评价是一个导向,一个指挥棒。理想的情况是分类评价和指导,但目前的评价体系还没有到这个水平,所以高校应该对自身有客观的认识。一些地方师范院校,比如层次上没有达到以前的“211工程”或现在的“双一流”建设,或者所在省重点建设的水平,的确要寻找一条出路,该转型的要转型。但是不管怎么转型,特色要保持。同时,这也是需求导向,因为高校要给各行各业和社会的方方面面提供人才。不管是应用型大学还是研究型大学中的人才培养,这都是一个导向。如果高校定位为应用型高校,那就要积极响应国家和区域发展以及行业的需要,尤其要与地方的、行业的特色发展、特色产业结合起来。
我们要避免一种误解,认为研究型大学就是高大上,其他的学校不行,就往应用型发展。这种观点不是太合理,我认为即便是应用型高校也要提升水平。西方有些国家的高职院校,应用型大学的发展水平到了极致,在某些领域里,在同行里面,在区域里面,影响力甚至远远超过一些综合类大学。比如像德国的高职院体系,用我们的评价方式就属于应用型的,但一些高大上的公司招聘时就希望在这些学校定点合作、定单培养、定向就业,企业认为这些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满足企业的需求,学校与行业形成了良性互动。这就不好简单判断它水平高还是低,也不能说研究型就一定比应用型水平高,说到底还是一个评价体系问题。
《大学》:如果把教师教育定位为应用型,是否会对师范教育产生一定的影响?
陈校长:谈到教师教育,从整个教育行业的角度来讲,有应用型的层面,因为培养的就是从事教育事业的专门人才,这是一种社会需求。但我们不能把应用型理解为人才培养的层次,其实它只是一个类型的划分,应用型不代表低水平。实际上南京师范大学也在不断自我定位,作为一所综合性大学、一所高水平发展与特色发展相结合的大学,我们希望能够培养一些比较顶尖的、引领性的教师人才,也就是“卓越教师”和“未来教育家”。
因此,学校的自我定位很重要。在高校分类过程中,我们希望能有更多地自我的思考、自我的定位和更加清醒的认识。目前南京师范大学是一个多元化的体系,我们有“双一流”建设学科,有同行认可度很高的教育学科,也有一些学院和学科专业是面向行业、面向应用的。尤其是工科的发展基础还不强,正在按照新工科的理念改革,培养更多符合行业发展需要的人。在这种情况下,究竟应该把学校定位为研究型、应用型还是综合型?南京师范大学在不同层面上的人才培养上都有相应的定位,研究型人才、应用型人才、复合型人才,根据社会的实际需要来做相应的定位。
《大学》:现在国家开始实施师范类专业认证,您觉得专业认证的政策对师范院校的人才培养和办学定位会带来哪些影响?
陈校长:这是师范院校现在比较关注的话题。早在2012年,教育部发布了幼儿园、小学和中学的教师专业标准。去年,为实施师范专业认证工作,教育部又发布了包括中学教育、小学教育、学前教育等在内的师范类专业认证标准。师范专业认证对高校尤其是师范院校的教师教育培养过程来说,是一种导向,也是一种进步。暑假前我参加了一个相关的培训,对这个政策了解比较多。总体理念是“学生中心、产出导向、持续改进”,注重师范生的培养效果和基础教育的需求,并且不断改进和完善。实际上这个认证是对培养过程的认证,会有一些内涵性的要求。从设置的认证体系看,涉及整个教师教育的过程,包括目标、学校氛围、教师素养等,还涉及外部的开放式评价,体系非常完善。
师范专业认证会对高校传统的师范教育带来一定影响。比如南京师范大学在基本环节上做得很好,但与政策要求相比,特别是在“以需求为导向”这一点上还有差距。因为现在江苏的高中和基础教育尽管学科变化不大,但是在体制机制上,比如招生体系和高考制度等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当然江苏也在反思有没有必要这样变化。所以,我们感觉到,专业认证相对来说比较规范,符合教师成长规律,也会对教师教育过程中那些简单的、原始的、封闭的培养方式带来一定影响。
专业认证分三级,南京师范大学有一定的基础,我们有一部分专业,尤其是中学理科教育专业,是由江苏省组织认证的,结果还是不错的。但是我们也感觉到,要达到三级认证的要求并不容易。主要是学科专业方面有所欠缺,另外与中学的对接还有一定差距。但南京师范大学是江苏教师教育的龙头,在教师资格证国家统考里,我校大多学科在江苏都是排第一的。我相信,通过专业认证,对整个教师教育工作,不管是条件保障还是教师教育在学校的地位等,都是一个推动;通过专业认证,也会出现一个分层现象,这是比较好的导向。当然,我们也有一些困惑,在认证过程中,仍有一些身份方面的限制,尤其是申请三级认证的时候,地方院校受到限制。同时,在地方院校中,一些基层的师范院校在申请过程中也有一些门槛。我倒是认为,不应该简单地用学校身份来限制,应该要参考同行和行业的反馈,例如学生毕业后的就业情况、认同度等,尽管操作上有一些难度,但从长远来看会是好事。
《大学》:您认为师范院校在未来改革发展中应特别关注什么呢?在办学中最大的困难和问题是什么,应该如何破题?
陈校长:这是一个大题目。在发展中确实面临一些困惑,首先有个困惑是,社会的大氛围,尤其是教师待遇等因素影响着师范院校的教师培养工作。
其次,教师教育是系统工程,在培养过程中,需要得到地方政府、中小学、家庭、师范院校自身和社会方方面面的认可和支持,共同来培养。目前,在形成合力方面还不尽如人意,尤其是对教师教育的资源投入不到位。尽管国家把教育和教师放到了非常崇高的地位,但是教师教育方面出台的许多政策在落实方面并不到位。比如,刚才讲的全社会开放的培养体系问题,主管部门对教师教育的评价体系还有一些限制。还有生源的问题,好在南京师范大学招生过程中优秀生源都乐于报师范专业,对此我们也觉得很欣慰。但距离培养“优秀的人民教师”“未来教育家”这样的目标,在资源的聚集方面还是有一些困难。作为基层教育工作者,需要解决问题,需要政策落地。
最后,从自身找原因,学校内部的评价体系与导向、资源整合等也存在问题。这可能是师范大学共同面临的问题。培养过程中资源如何合理分配和使用到教师教育上,学科专业如何支撑教师教育的发展,在实际的过程中,还是有一些理念上、定位上的问题。比如,如何使一线的、层次比较高的教学科研人员的精力和资源往教师教育、师范生培养上倾斜,还是有一定难度的。尽管现在学校明确提出这方面的要求,但是与政策目标还是有一些偏差。所以我们也在反思,学科建设的成效如何和教师教育有机结合起来。
●一切的发展还是来源于自身的文化传统和育人特色。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的,要扎根中国大地办教育。国际的经验和理念固然可以引进学习,但在现状和体制等方面毕竟还有差异,更重要的还是要靠我们自己传承下来的力量,一种文化的力量。大学要营造一种本科教育文化、教师教育文化,从文化的角度来支撑自己办学目标的实现。
《大学》:高校进入内涵式发展阶段后,对于教育质量有很大的关切。今年教育部召开的新时代全国高校本科教育工作会议也是强调以本为本,回归本科教育。南京师范大学在师范教育和本科人才培养质量提升、育人模式创新方面有哪些改革举措和可借鉴的经验?
陈校长:这个过程还在探索。在发展的理念和思路上,内涵发展跟质量发展是趋同的、一致的。不管是大学办学、人才培养还是科学研究,最后都是用质量、水平进行衡量和导向。成都会议以后,南京师范大学也在进行各方面的谋划和考虑,尤其是本科教学方面。
第一,推动办学回归大学本质。尽管多年来,本科教学在学校里的地位是相对凸显的,但由于评价体系的问题,在一段时间里还是有所“怠慢”,我的理解是“欠了一些债”。所以,这次成都会议对于很多高校来说也是一种反思,本科教学在高校的实质性地位到底是什么样?目前大学评价体系还是科研指标导向的,虽然本科教学也有教学成果奖等指标,但往往还是分量不够重。所以,南京师范大学今后一个阶段会考虑把本科人才培养上升到全校的核心地位。本科人才培养无论教师教育还是其他学科人才培养,都是基础性的。
第二,从教学条件保障方面做弥补。按照原来的评价体系,投入到本科教学的一线人员是“不受待见”的。现在学校在政策上作出一些改革,比如近期出台的“本科教学优秀奖”政策就具有普惠性,只要在一线教学岗位上的教师且教学效果好、学生认可度高,学校就给予相应的奖励,这是个导向。此外,我们在职称评审、岗位聘任等很多方面也向教学业绩倾斜,在青年教师的教学能力培养和提升方面出台“十个一”举措。除了这些激励方面的,还有督促性的政策,如教学过程的规范、教学事故的认定和处理、学生的评价等等方面也会强化。
第三,营造重视本科教育的文化氛围。教师教育也好,本科教育也好,需要一种优良的文化。南京师范大学对校园本科人才培养文化氛围做了一些谋划和探索,对百余年历史发展过程形成的教育传统,尤其是本科教育中积累的一些经验,在现阶段如何进行提升和弘扬,有些想法正在逐步实施。
第四,加强本科教学的内涵建设。包括课程建设、专业建设、教材建设、课堂和教学改革、育人模式创新、成果奖项培育等方面。我们关注到,教育部也正在强化这些方面,比如一流专业、一流课程方面的两个“双万计划”。我们专业、课程、教材建设的目标是希望能入选到国家级的行列里面,能进入到国家重点资助的类别里。而教学成果培育方面,则围绕课程建设、专业建设,从内涵上进一步提升。
总而言之,如果说原来学校的资源更多地是投向学科、科研条件,现在要逐渐往本科教学方面转变。在导向上,一线的高水平学者以往更关注研究生,现在我们希望高水平学者更多关注本科生,给本科生创造更多的机会进入到科研体系里,让他们感受科研的氛围,希望导师的指导会使他们对以后的专业方向产生兴趣,去进一步深造。成都会议之后,这些导向和要求更加突显了,实际上是给了我们一个非常好的机遇。我们希望在南京师范大学本科人才培养过程中形成一个全方位的体系,像前一阶段重视学科、重视科研一样重视本科教学,通过若干年的努力,把本科教学提升到更高水平。
对南京师范大学来说,教师教育属于本科人才培养中一个很核心的部分。南京师范大学从新世纪初开始探索教师教育改革,2005年在全国率先成立了教师教育学院,得到了同行们的高度认可,现在很多学校成立了教师教育学院。2010年教师教育学院开始实体化,在高层次上强化了师范生的教师素养,取得了显著的成效。我们的教育硕士、教育博士在中学很抢手,非常受欢迎。但是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发现,强化了教师教育学科发展,专业学科某种意义上有所弱化。所以,我们现在要强化以学科资源支撑教师教育,在原有基础上进一步提升。如果说,当初“共同培养、双向强化”,主要强化了教师素养和技能,那么现在更需要强化学科专业基础,当然也不会削弱教师素养的养成。在培养模式上,我们要更好地利用综合性大学的学科支撑来强化师范生的学科专业基础。我是师范生毕业的,我有一种感觉,“一个教师,两个技能”,一个是教学的素养和能力,还有一个是学科的专业基础和技能。某种意义上,学科的基础是一个根本,也是一个核心。所以,我们从今年开始启动了新一轮教师教育改革,以“强化学科专业基础”为导向做一些探索,培养模式上又有一些改变。现在已经形成了基本的思路,在实施过程中还有一些资源协调和机制完善方面的工作要做。当然,师范大学在建设高水平大学的过程中,教师教育的文化氛围也很重要,我们也在积极营造。
《大学》:在开放办学,加快国际化建设的背景下,学校在教师教育方面,学习和借鉴了哪些国内外高校的办学经验?
陈校长:这个问题又回到前面谈到的“双一流”建设上,也就是中国特色和世界一流水平的结合。在全球化的背景下,谁也不可能自成体系,多多少少有一些思考。南京师范大学在教师教育方面有一个相对好的基础,在百余年办学的延续过程中,涌现了一些认可度相当高的教育家,也培养了一批名家名师和教育行业的领军人物、骨干人才,包括一批榜上有名的教育方面有影响的人物,这给了我们一种信心。在现阶段的全球化视野中,我们也有一些考虑。国内的教师教育体系,我们主要是向北京师大、华东师大学习。每所学校有自己的发展思路和理念,要说国内的对标,我们更多地还是对标部属师范大学。
如果从国际角度看,我们比较关注的一所大学是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在南京师范大学的历史上,有多位著名的教育家曾经留学哥大,例如提出“寓师范于大学”理念的南高师和东南大学校长郭秉文,南京师范学院的首任校长陈鹤琴,还有著名的教育家、南高师的教务长陶行知,他们的一些理念和想法给我们后人办学提供了很好的基础。他们在哥大教育学院学习的过程中发现,美国的教师教育更多的是在教育学院进行培养的,本科阶段是基础性的学科专业学习,想做教师再到教育学院学习。这是在综合性大学中办教师教育的模式,跟我们不太一样,我们师范专业本科四年毕业之后就可以直接到这个行业里,我们主要是学习他们的一些理念。此外,还有哈佛大学,也是美国综合性大学开展教师教育的典范之一,哈佛大学的教育研究生院也是很强的,我们比较关注。还有一些美国的高校,在教师培养上采取本科和研究生贯通的方式,也值得我们学习。
我个人更多地关注巴黎高等师范学校,可能是出于两个情结。一是因为我是学生物科学的,从事微生物的巴斯德就是巴黎高师毕业的;另一方面,巴黎高师的水平非常高,尽管校名中有“师范”两字,但属于世界顶尖的高水平大学。我认为它的模式很值得我们师范大学借鉴。起初,巴黎高师和我们差不多,就是培养中学教师。后来,他们进行了调整。一方面是培养研究人员,另一方面是培养高校的教师、中学的教师以及其他方面的人才,结果培养出了很多学科大家、政府首脑、诺贝尔奖获得者、科学院院士等等。巴黎高师不断地调整办学方式,不仅在培养科学家层面是非常顶尖的,包括高校教师、行业人才、中学师资等一系列人才培养方式在国际上都是优良典范。它很合理、很智慧地把文理结合到一起,原先它更多是以文为主的,后来逐渐发展自然科学,充分体现对人的全面发展。巴黎高师的发展理念、发展思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
《大学》:在开放办学的过程中,您认为最重要的是什么?
陈校长:我认为,一切的发展还是来源于自身的文化传统和育人特色。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强调的,要扎根中国大地办教育。国际的经验和理念固然可以引进学习,但在现状和体制等方面毕竟还有差异,更重要的还是要靠我们自己传承下来的力量,一种文化的力量。大学要营造一种本科教育文化、教师教育文化,从文化的角度来支撑自己办学目标的实现。就南京师范大学来说,办学历史比较久,有非常好的传统,我们希望能更好地传承。一所大学的办学氛围和文化对其发展的影响不可估量。一旦这种氛围、文化延续下来了,即使今天我是校长,明天换成了其他同志,也没有问题。在全球化背景下,高等教育核心和本质问题还是学生的发展,所以大学都要回归到这一本质问题上来。这一点我们要和国外大学多交流、多学习,要注重长期的积累,不能太功利,要始终保持一份清醒和宁静。
《大学》:感谢您接受我们的采访!